梅兰希顿人文主义教育行状述析
2020-12-31李德强
陈 界 李德强
(辽宁中医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沈阳 110847)
西方学术界公认,菲利普·梅兰希顿(Philipp Melanchthon,1497年2月15日——1560年4月19日)是“人文主义者、教育家、仅次于马丁·路德和约翰·加尔文的宗教改革领袖。相比同时代的其他宗教改革者,他更加致力于整合文艺复兴理性主义与宗教改革福音信仰”,(1)The Encyclopaedia Americana, Vol.18, Danbury: Scholastic Library Publishing, Inc., 2005, p.658.同时还是宗教改革旗手——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年11月10日——1542年2月18日)的“先锋官”(Luther’s lieutenant Melanchthon)(2)A. Kenny, A New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509.与“伟大同盟”(Luther’s great ally)。(3)A. Ryan, On Politics, New York: Liveright Publishing Corporation, 2012, p.119.“(路德改革)第一次大规模的行动发生在德国,这就是所谓的宗教改革。”(4)恩格斯:《路德维希· 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10页。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宗教改革——这种还带有成见、还有点含糊的反抗中世纪的初次尝试,才引起了社会变革”。(5)恩格斯:《英国状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3页。而菲利普·梅兰希顿正躬逢宗教改革,并且襄助了马丁·路德的改革。由于“德意志学者引入意大利人文主义的趋势贯穿了15世纪至1500年,德意志知识的氛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6)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London: Methuen & Co. Ltd.,1975, p.283.加之宗教改革“战胜虔信造成的奴役制”,(7)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2页。菲利普·梅兰希顿获得了践行人文主义教育的历史性契机。在宗教改革语境中,菲利普·梅兰希顿人文主义教育行状具有开创性实践的历史意义。由于菲利普·梅兰希顿在宗教改革中稳健地推行新教、“行胜于言”地推进德意志地区人文主义教育——注重学校体系建设和古典语言教育教学实践,长久以来他隐没于马丁·路德令人目眩神迷的历史光环之下。西方学术界通常将其视为马丁·路德的配角,英语学术界迄今只有几种关于他的传记性和读本性文本。1958年首次出版的梅兰希顿英文传记《不事声张的改革者》,(8)C. I. Manschreck, Melanchthon: The Quiet Reformer, New York: Greenwood Press,1973.恰切地标识出梅兰希顿的历史定位。1988年,拉尔夫·肯编译《梅兰希顿读本》。(9)R. Keen tr., A Melanchthon Reader, New York: Lang Press,1983.2013年,楠川幸子主编的剑桥哲学史文献(Cambridge Texts in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菲利普·梅兰希顿哲学与教育学演讲》(10)Sachiko Kusukawa, ed., Philip Melanchthon: Orations on Philosophy and Educa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3.出版。菲利普·梅兰希顿创立了德意志大学前教育的学校体系,并改革了中世纪大学,因而被誉为 “德意志(日耳曼)导师”(Preceptor of Germany)。(11)The Encyclopaedia Americana, Vol.18, p.658.他是继中世纪“日耳曼导师”(Praeceptor Germaniae)拉班努(Maurus Rabanus, 约780—856年)(12)The New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Vol.9, Chicago: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Inc., 1993, p.869.之后,又一位以“德意志(日耳曼)导师”之誉载入史册的著名学者。
一
1497年2月15日,菲利普·梅兰希顿出生于巴拉丁领地布雷滕(Bretten, Palatinate),原名菲利普·施瓦茨德(Philipp Schwartzerd),德语意为“黑土地”。父亲乔治·施瓦茨德(Georg Schwartzerd)和母亲芭芭拉·罗伊(Barbara Reuter)都是笃诚的天主教徒,却没有把虔信传承给菲利普·梅兰希顿。1504年,布雷滕五位市民被判为巫师,并被处以火刑。1508年,在11天里,他的外祖父和父亲相继离世,特别是他的父亲与病魔抗争4年而终究不治。在菲利普·梅兰希顿幼小的心灵中,占星术和鬼魔学已深深植根。及至弱冠之年,菲利普·梅兰希顿浸淫于人文主义教育,并以早慧闻名遐迩。12岁时,梅兰希顿被送到位居普福尔茨海姆(Pforzheim)的舅公、著名人文主义古典学家罗伊希林(Johann Reuchlin, 1455—1522年)那里。在普福尔茨海姆拉丁语学校,梅兰希顿养成了痴迷于拉丁语和古典文献的人文主义情怀,并很快掌握了拉丁语、希腊文、希伯来文等古典语言。罗伊希林把菲利普·施瓦茨德的姓氏——施瓦茨德,改为希腊文同义词即“梅兰希顿”(Melanchthon),义亦“黑土地”。在拉丁文、希腊文和希伯来文领域,罗伊希林卓有建树,编辑拉丁语辞典,翻译古典希腊文作品,于1506年出版了《希伯来文基础》(DeRudimentisHebraicis)。受到罗伊希林人文主义古典学术的亲炙,加之天资聪颖,梅兰希顿脱颖而出。1509—1511年,他在海德堡大学,获学士学位,1512—1514年,在图宾根大学,获硕士学位。梅兰希顿如饥似渴地研读学术著作,沉浸于荷兰人文主义者鲁道夫·阿格里科拉(Rudolf Agricola)的修辞学、英格兰哲学家奥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kham)和教会改革家韦瑟尔的约翰(John of Wesel)的唯名论之中,研究《圣经》和古典经籍。硕士毕业后,梅兰希顿获得古典学教席,并出版6种著作,其中,《希腊文基础》多次再版。荷兰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谟(Erasmus, 1466—1536年)高度赞赏梅兰希顿,而英格兰知识阶层对其趋之若鹜。就读大学期间,梅兰希顿开始自己的教学生涯,辅导儿童学习古典语言。按照当时的传统,梅兰希顿已是公认的人文主义者。(13)The New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Vol.7, p.1024.
1518年,经罗伊希林荐举,梅兰希顿成为1502年成立的维滕堡大学的希腊文首席教授,初识马丁·路德。到任第四天,即1518年8月29日,梅兰希顿面向全校发表“改善学术”的演说,并大胆地提出了人文主义教育教学方案,在他看来,要想唤起社会活力、焕发神学魅力,就必须回到古典经籍和《圣经》本文。他指出,德意志大地上的教育取向,必须不遗余力地追求人文主义目标,唯其如此,才能真正有助于受教育者掌握《圣经》真理。他举例说明,早期拉丁教父胜过希腊教父,究其原因,在于拉丁教父能够阅读《圣经·旧约》希伯来文原典和《圣经·新约》希腊文原典,并深刻地领悟其神髓。这是拉丁教父一切知识的源泉。他断言,离开《圣经·旧约》希伯来文原典和《圣经·新约》希腊文原典,不仅拉丁教父一无所是,而且教会也会衰败;只有回归《圣经》原典的福音真理,人才能真正得救。(14)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358.这一演说展示了梅兰希顿明于古今的真才实学和钩深致远的人文情怀,使得他被全校师生热情地接纳,并以此消除了那些有关他的学识能力的疑虑和来自其舅公的裙带托庇的嫌疑。(15)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358.菲利普·梅兰希顿用希腊文和希伯来文授课,使大学生趋之若鹜。1520年,菲利普·梅兰希顿一门课的选课学生就达600人。(16)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359.
这一演说使得时任维滕堡大学圣经学教授的马丁·路德把菲利普·梅兰希顿引为知己,从此,两人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并引领德意志大地上的宗教改革和人文主义教育,使之风生水起。人文主义对维滕堡的希腊语教授梅兰希顿的影响超过了任何其他重要的宗教改革家。(17)彼得·哈里森:《圣经、新教与自然科学的兴起》,张卜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148页。在致埃尔福特奥古斯丁修道院(the Augustinian monastery at Erfurt)执事约翰·朗(Johann Lang)的信中,马丁·路德盛赞菲利普·梅兰希顿:“最富学识、完美的希腊人菲利普·梅兰希顿在这里教授希腊文。虽然稚气未脱,但他通晓我们所了解的各种知识,以及一切书本知识。他不仅精通拉丁文和希腊文,而且精通以这两种语言为载体的全部学术。他还通晓希伯来语。”(18)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359.在信函中,马丁·路德称呼菲利普·梅兰希顿为“perfect Grecian Philipp Melanchthon”,时值文艺复兴风起云涌之际,当时历史语境中,被称为“希腊人”是形容一个人学识英博的褒义词。
1519年,菲利普·梅兰希顿与马丁·路德的管鲍之谊已被世人皆知。然而就在此时,罗伊希林致函菲利普·梅兰希顿,要求他离开马丁·路德,加入自己所在的英戈尔施塔德大学。梅兰希顿回绝了舅公,而罗伊希林也断绝了与他的联系,至死未见。罗伊希林是一位虔诚的保守主义者、天主教徒、希伯来语学家,致力于《圣经》释经学,公开批评经院神哲学,更接近人文主义立场。(19)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p.359-360.需要注意的是,罗伊希林不反对人文主义,只是不赞同马丁·路德“因信称义”的宗教改革主张。
二
“前三艺”和“后四艺”构成的七艺——文法、修辞、逻辑、数学、几何、天文、音乐,是人文主义教育的主干。菲利普·梅兰希顿知行合一,大力推动人文主义教育载体——文法学校(grammar schools)的建设。在西方教育历史语境中,文法学校是教授拉丁文、希腊文等中世纪大学教学语言的教育机构,亦为大学预科。文法学校学生不一定全部升入大学。但是,除了个别情况,中世纪大学生入大学前,至少要掌握拉丁文,在文法学校或教会学校,或私淑于拉丁文业师,完成拉丁文学业;否则,无法通过入学注册。1520年,菲利普·梅兰希顿在家乡——布雷滕建立了一所文法学校,在那里教授拉丁文、希腊文、希伯来文、数学、伦理学和亚里士多德哲学。由于布雷滕文法学校引领着德意志人文主义教育的发展,梅兰希顿声誉鹊起,引得德意志诸侯和地方领主纷纷邀请他前来开办或主持学校。1525年,纽伦堡(Nuremburg)市政会邀请菲利普·梅兰希顿担任在建学校的校长,遭他婉拒。1526年,梅兰希顿受曼斯菲尔德伯爵(the count of Mansfeld)之邀,在艾斯莱本(Eisleben)建立一所学校。同年,菲利普·梅兰希顿在纽伦堡新学校发表新校落成演说。这是一篇实施人文主义教育的宣言书,他在其中指出,学校的职能就是开展坚实有效的古典教育,促进信仰的习得。梅兰希顿还帮助马格德堡(Magdeburg)建立了一所学校。此外,梅兰希顿还为这三所学校选配师资。同时,他和马丁·路德一致认为,培育信仰离不开人文主义文献,只有研究古典学,才能掌握《圣经》的神髓。在这方面,菲利普·梅兰希顿服膺马丁·路德,并逐渐成为马丁·路德教育思想的践行者。(20)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360.传播马丁·路德教育思想和推行新教教育需要学校体系作为基础。马丁·路德知道,自己无力做这项事业,只有菲利普·梅兰希顿才能做到。而梅兰希顿认为,学习古典学,必须从娃娃做起。值得注意的是,16世纪的德意志农民战争,客观上加速了梅兰希顿人文主义教育体系的建设。
1525年春,德意志农民起义全面爆发,“构成了整个农民战争的最高潮,它的中心是农民战争中最伟大的人物托马斯·闵采尔”。(21)恩格斯:《德国农民战争》,《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1页。托马斯·闵采尔曾是马丁·路德的学生,但是 “闵采尔同路德及其党羽之间的裂痕早就存在了。路德曾迫不得已接受某些教会改革,这些改革都是闵采尔撇开路德而自行实施的。路德怀着温和改革派对较坚决的激进派恼怒和猜疑的心情去观察闵采尔的行动。早在1524年春季,闵采尔就已经写信给梅兰希顿……,指出他和路德根本不理解这场运动。他们企图以死背圣经字句的方式窒息运动,他们全部教义都已经陈腐不堪”。(22)恩格斯:《德国农民战争》,《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250页。面对人民革命风暴,闵采尔同路德分道扬镳,针锋相对,路德仇视闵采尔的革命主张,“路德不止一次地要求同闵采尔公开辩论;但是,闵采尔……却毫无兴趣……参与一场神学争吵,……如果路德真有诚意,就应当运用他的影响去制止对闵采尔著作承印者的迫害,取消书刊检查令,以便论战可以毫无阻碍地通过出版物充分地展开。在上述闵采尔的革命小册子印行以后,路德就以告发者的姿态公开出来反对闵采尔了。他印发了《为反对叛逆的妖精致萨克森诸侯书》,称闵采尔为撒旦的工具,要求诸侯采取措施,将这些煽动叛乱者驱逐出境,其理由是他们不以宣讲邪恶教义为满足,还号召人民起来暴动,以暴力反抗官厅。”(23)恩格斯:《德国农民战争》,《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251页。闵采尔空想平均共产主义理念并没有完全被农民群众接受,农民的诉求更为实际,要求降低税负、摆脱封建人身依附。1525年5月27日,闵采尔被害。1526年,农民战争的革命火焰被德意志诸侯联军扑灭。闵采尔的激进革命思想和农民战争使得马丁·路德痛感教育民众的重要性,坚定地站在支持宗教改革的诸侯一边,推行新教教育。1527年,新教选帝侯、萨克森公爵约翰·弗罗德里克(the Protestant Elector, Duke John Frederick of Saxony)邀请马丁·路德帮助整顿教会组织。马丁·路德接受了这一邀请,并利用这一机会推行自己的教育思想。(24)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364.
马丁·路德采取的第一步措施,就是把萨克森分为5个区域,向每个区域派出由维滕堡大学学者和学生组成的调查组,调查区域内新教教会和学校的状况。梅兰希顿带领的调查组,发现状况令人沮丧,教士懈怠,对新教茫然无知,新教学校更是少得可怜。于是,梅兰希顿推行教育改革,并把制定教育教学标准摆在首位。德意志宗教改革家、反律法论者阿格里科拉(Johann Agricola, 1494年4月20日—1566年9月22日)猛烈抨击梅兰希顿,指责其把律法纳入新教学校教育教学之中。阿格里科拉认为,律法是《圣经·旧约》的赘疣,必须摒弃。这表明,梅兰希顿人文主义教育存在历史局限性。
梅兰希顿坚持教育必须置于世俗当局之下,不能任由罗马天主教垄断;遴选的教师需精通拉丁文和希腊文,具有广博的知识;学校教育不必选择特定的信仰,无论天主教,还是新教,皆可;学校教学不必选择特定的取向,无论经院主义,还是人文主义,都可以。德意志新教诸邦的学校,借助诸侯权势和梅兰希顿等不懈努力,如此,马丁·路德的教育理念畅行无阻。1528年,按照马丁·路德的教育理念,梅兰希顿把教育分为三个学段与之对应的学校,第一学段为小学,第二学段为文法学校,第三学段为(大学)预校。
第一学段,小学生需从字母表、信条和祈祷学起,循序渐进,阅读加图(Cato)和多纳图斯(Donatus)的著作,由此导入拉丁文学习,进而掌握拉丁文读、写和歌唱的能力。学习拉丁文是学校教育教学的中心所在,“教师只应教授儿童拉丁文,而不是德文、希腊文、希伯来文。学校规定学生必须说拉丁文,教师要尽可能地与学生用拉丁文对话,养成学生说拉丁文的习惯”。(25)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p.365-366.
第二学段,文法学校课程设置丰富多样。每天课程,由学生解释前一天晚上在家预习的一篇伊索寓言(Aesop)开始,接下来,则是学习拉丁文名词变格、动词变化,背诵普劳图斯(Plautus)和泰伦斯(Terence)的喜剧剧本,反复练习拉丁文语法、词源学、句法、音韵。下午,课程由学唱拉丁文歌曲开始,学会后,教师布置家庭作业——一篇伊索寓言和一段拉丁文经典美文,然后,就是放学。晚上,学生再完成作业并熟记一个拉丁文格言,如“财富能使傻瓜笑靥如花”“只有出于私利,庸众才赞美友谊”。
第三学段,预科学校上午课程的设置与第二学段文法学校大同小异;下午,先上音乐课,然后,研读维吉尔(Virgil)、奥维德(Ovid)和西塞罗(Cicero)的著作。语法课精深讲授,系统学习论辩术和修辞学。完成功课和作业,每周做一篇拉丁文作文,每周学习一天新教神学理论。
在萨克森选帝侯的支持下,按照马丁·路德的教育理念和自己的人文主义教育理念,梅兰希顿在萨克森推行了三学段学校制度。1545年,此种制度推广到了瑙姆堡主教辖区(the Diocese of Naumberg)。
三
成立于1502年的维滕堡大学堪称(德意志)第一所近代(早期)大学。(26)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徐震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54页。1508年,马丁·路德就读维滕堡大学。1509年,马丁·路德获维滕堡大学圣经学学士学位。现代大学课程设置规范、公开,课程表是公开的。维滕堡大学是世界上最早出版课程表的大学,1507年,马丁·路德入学前一年,出版了课程表。在课程表前言中,校长称赞维滕堡大学和市民的“人文主义精神”。(27)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第64页。这表明,马丁·路德和菲利普·梅兰希顿的人文主义教育理念,从维滕堡大学大获裨益。
作为神学学生,马丁·路德学习刻苦、清苦,“许多学生在维滕堡:每天听五门课程,剩下的时间则重抄他们的笔记。……富有的学生——通常是法学、或许还有医学专业的学生——请人代替自己去上课记笔记。在维滕堡大学,盼望着帮别人记笔记的大多是神学生。”(28)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第99页。
新教对大学的改革,没有完全摒弃中世纪大学的所有教育教学方法。例如,经院哲学的论辩术就得到保留,并被发扬光大。1517年10月31日,作为维滕堡大学的圣经学教授,马丁·路德在维滕堡教堂张贴出供辩论的95条论题。所以,对于宗教改革没有舍弃辩论不必感到惊讶。当时,人文主义者走上历史舞台已经半个多世纪,并开始对辩论发起了摧枯拉朽的攻击。人文主义者希望用古典的讲演术取代这种“经院的蒙昧”。但是,在路德及其得力助手梅兰希顿所领导的学术改革下,引进了讲演术,同时也保留了经院式辩论,甚至重申了它的重要性。德语地区各新教大学仍然保留了辩论的形式。(29)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第92页。
梅兰希顿忙于推进大学改革,展现出与其博学多闻相得益彰的组织管理能力。1523年,维滕堡大学在德意志地区率先改革。图宾根大学、莱比锡大学和海德堡大学和在建的马堡大学、柯尼斯堡大学,在菲利普·梅兰希顿的擘画下,改步改玉。(30)James Bowen,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2, p.359.
在梅兰希顿的倡导下,维滕堡大学率先实行竞争性学业考核、奖学金与学位制度,这是现代大学的根本制度,也是人文主义高等教育与中世纪经院主义大学的根本区别。一部匿名出版、关于浮士德博士(Doctor Faust)的《历史》(Historia)(1587)称,浮士德博士在16世纪初维滕堡大学的硕士考试中,位列16人之首。王尔德(Simon Wilde)则不如浮士德那样得意。他在1542年4月29日的家书里说,自己在硕士考试里只拿了第六名。……1587年政府对维滕堡的一次巡视表明,当时有专人每季度对奖学金资助生进行考试,并且将成绩记录在册,……重要的是考试开始出现常规化和定期化。(31)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第135页。到了1550年,路德和他的得力助手梅兰希顿所开辟的道路使中世纪的学位制度在新兴的新教德国各邦熬过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32)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第229页。
脱离教士身份的大学教授常设职位,是人文主义高等教育取代中世纪经院主义大学的关键性环节。在这一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大学转型中,菲利普·梅兰希顿居功至伟。“教授职位作为一种学术制度是在德国兴起,并且基本上是宗教改革运动……的结果,……维滕堡大学大致是从1516年,至1536年完成整个过程。在维滕堡的庇护及马丁·路德、菲利普·梅兰希顿的领导下,大学改革继续向前推进。”(33)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第51页。“宗教改革之后,德国的教授在事实上已经成为君主的仆人——廷臣(Fürstendiener)。”(34)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第186页。借助世俗权力,教授摆脱了教会的束缚,成为知识人,而不再是从事教育教学的教士。专业化大学师资任职资格的法治化,为大学发展提供了坚实的专业化师资保障。1732年,萨克森政府向维滕堡大学发布的一项法令中规定,大学向政府提名的教授必须具有相关教席所应有的“专业知识”。(35)威廉·克拉克:《象牙塔的变迁》,第287页。
菲利普·梅兰希顿人文主义教育理念与实践,帮助萨克森地区通过立法,建立世界上第一个公立学校体系。德意志各邦纷纷复制这一学校体系,至少56个城市按照他的方案建校办学。通过梅兰希顿主编的教科书和受其亲炙的师资,事实上,整个德意志教育体系被彻底地重构了。在高等教育方面,梅兰希顿参与创建了柯尼斯堡大学、耶拿大学和马堡大学,改革了格赖夫斯瓦尔德大学、维滕堡大学科隆大学、图宾根大学、莱比锡大学、海德堡大学、罗斯托克大学和法兰克福大学。除了柯尼斯堡大学现在俄罗斯加里宁格勒州,这些大学构成了当代世界教育发达国家——德国高等教育的第一方阵。菲利普·梅兰希顿人文主义教育行状不仅泽及德意志,而且远播北欧,而且“由于新教宗教改革,路德式文艺复兴人文主义与菲利普·梅兰希顿主导斯堪的纳维亚知识生活相伴始终”。(36)Karen Skovgaard—Petersen, “Historical Writing in Scandinavia,” in The Oxford History of Historical Writing, Vol.3, eds. by J. Rabasa,et al.,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455.菲利普·梅兰希顿人文主义教育行状,是德意志现代教育的奠基史,也是德意志民族发展史不能绕开的重要课题。
当时西欧知识界的翘楚,如伊拉斯谟等,都认为梅兰希顿的天资与学养,足以比肩马丁·路德。在希腊文、希伯来文等古典语言方面,马丁·路德无法望其项背。在宗教改革中,梅兰希顿甘为副手。在德意志人文主义教育历史进程中,梅兰希顿发挥实干家的首创精神,从学科设置到教学教法,从建构公立学校体系到推进高等教育改革,做出了奠基性与开拓性的历史贡献。在历史长河中,相比马丁·路德的汪洋恣意,梅兰希顿则潜移默化地将人文主义教育沁入德意志民族心脾。如此,才有后世德意志精神文化的“狂飙突进”,才有莱布尼茨、赫尔德、康德、黑格尔、马克思、恩格斯、歌德、海涅、贝多芬、瓦格纳等彪炳史册的名字。回望德意志历史,梅兰希顿是不能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