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儒:我需要家的哲学,需要家的抚慰
2020-12-28高进儒
初识高进儒老师,是从他的微信公众号“儒见”,简介上写着:在一个人的读写世界里,寻找更好的情节,始终看到希望。在他的这一方写作乐土上,乡愁小文、教育笔记、读书体会、时事点评……总能让人透过文字感受到他热爱生活的样子。他的文字朴实真切,笔触敏感细腻,一些看似寻常无奇的场景也能写得别有一番风味。他写陇南的“洋芋搅团”,写出了特岗教师这个群体奉献背后的烟火气;他写学生课外阅读的教学设计,从降妖除魔的《西游记》里写出了家庭教育中的父母分寸;他写回乡见闻,写出了疫情笼罩下的乡村终将迎来天亮的曙光。以下是高进儒写于新冠肺炎疫情之下的《回乡见闻》。
漂泊者的眷念
天还未明。空气很清新,湿润润的,估计一时半刻露不出干燥的地面来。前日落了雪雨,村里人说天气反常,心里怔忪一种不祥的预感,大抵为新型冠状病毒的蔓延而担忧。
我的人生在外已漂流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天阴下雨,艳阳高照,晨兴晚归,哀怒喜乐,在这些漂过的岁月里,往外走,努力地往外走,走了一段,又往回走,拼命地想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家。
我知道,这个世上一定极其傲慢也极度荒芜的灵魂,他们宁愿无家可归,也要永远流浪,我没有胆识仿照或打搅他们。我清楚,我只是一个教师,一个有血有泪有灵魂的普通肉体,或早或迟,我需要家的哲学,需要家的抚慰。
有一段荷马神话:英雄奥德修斯长年漂泊在外,家的念头让他克服一切艰难险阻,抵御一切诱惑,他要回家,谁也无法阻挡他回家的脚步。最后,当女神卡吕普索劝他永久生活在幸福的小岛上时,他坚决地推辞:“尊贵的女神,我深知我的老婆在您的光彩下只会黯然失色,你长生不老,她却注定要死。可是我仍然天天想家,想回到我的家。”
诗人柳永,为举子时,流连坊曲,为乐工伎女撰作歌辞,屡举不第。人到中年曾像断梗飘蓬一样漫游江南,经过艰难曲折,年近五十,踏入仕途,担任州郡小官,辗转宦游各地,郁郁不得志。“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故乡远隔千里,烟水迷茫,无法望见,又无法回头,恨不能插上羽翼,这份渴望最后演变成一段又一段的诗句。他一直在“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中煎熬,一直摸索回家的路。
我不是诗人,更不是英雄,思家之情,古今中外,岂是一个故事,一首诗歌,一个人说得清楚的。不要说,无牵挂。至少,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家便有了。当我们离开时,誰都不愿意形单影只,举目无亲,谁都需要一个告别的人。倦鸟思巢,落叶归根,倘若躯体回不去,灵魂一定要回到那个尘世的家,我相信,家一定是天堂。
故土新颜
几乎村村都有“新农村”,和城里人一样,很多乡亲住进了亮堂的楼房,有了智能时代各式各样的新式家电,但在“楼房里”仍然有旧时用黄土砌成的土炕,有的房间堆放着柴火,有的房间总有股被烟熏过的味道,房间里时不时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如果贫穷是种生活方式,土炕和柴火只是这种方式的契机。生活方式生像一个曲折漫长的故事,或者像一座使人迷失的迷宫。很不幸的是,任何一种负面的生活方式都会产生很多令人烦躁的细节,使它变得蛮有趣的。人就是在这种趣味中沉沦下去,从根本上忘记了这种生活需要改进。这些细节加起来就是“文化”。有人说,任何一种文化必须尊重。我觉得,这样的定论不准确。我想起来萧伯纳的《英国佬的另一个岛》里,那位年轻人说他的穷父亲:“一辈子都在弄他的那片土、那只猪,结果自己也变成了一片土、一只猪。”所以,我希望总要想出些办法,别和贫苦和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打交道。
村里大多数家庭普通、平凡,年迈的老人总为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而闲言碎语,甚至大吵大闹;有的年轻人过年回家开上了“豪车”,用了超过20万元的彩礼娶了一个俏媳妇,不过他们从此走上负债之路;有的打工回乡的人正筹划把孩子送到城市的学校上学;有的“暴发户”发动村民捐款修祠堂、建公路;有的大门紧锁,被村委会贴上了“长期闲置房”的条子……
我住在这个过去一家五口人住的院子里,读着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竟联想起陈忠实的《白鹿原》里无助的田小娥,偶尔和三爷爷开玩笑或者给父亲和母亲讲我在陇南山区遇到的人和事,且不止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耳畔传来父亲抽烟时的咳嗽声,我从小就接受着这种乡土生活的乐曲,除了父亲,还有母亲的祷告声。
除夕夜,打开书房的窗户,沉思远望。睡觉前,总喜欢给儿子讲爷爷、奶奶和爸爸在一起的故事。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胸脯,愉快地说:“睡吧,咱黄土高坡上的故事多着呢!”
梦里,我唱着《黄土高坡》在扬起尘土的坡上走。听不到布谷鸟夏日里那亲切的叫声,它却飞到了一棵大树的树梢上,当我靠近时,它微微一笑,飞走了,我在它停驻的树梢下闻到了臊子面的香味,听到了父亲高吼的秦腔戏。
这时,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