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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中“堂·吉诃德”的精神之光
——评梁鸿长篇小说《梁光正的光》中的梁光正形象

2020-12-26刘家民

安康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儿女梦想

刘家民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读完梁鸿的新作《梁光正的光》 (在《当代》期刊上发表时题为《梁光正的光荣岁月》),脑海中萦绕不去的是一个中外读者都非常熟悉的名字——“堂·吉诃德”。是的,在功利化日趋严重的当下,梁光正不计得失、勇于助人、夸夸其谈而又屡屡失败的状况像极了塞万提斯笔下那个满脑子骑士精神、满怀救世济人情怀而又屡屡闹出笑话,从而最终只能回归乡里的堂·吉诃德。

梁光正生活在吴镇,这是一个梁鸿在从梁庄的调查书写结束之后找到的新地方。在2016年的《神圣家族》中,梁鸿为读者呈现了一个令人压抑、沮丧且颓废气息浓重的庸俗吴镇[1]。很显然,这是梁庄气息的某种延续,然而,到了2017年推出的《梁光正的光》中,梁光正出现了,他带着自己的“光”出现在这个世界,他的人生在这“光”中闪耀,而与此一同照亮的还有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

一、“理想光环”下的梁光正

梁光正是在灰色小旋风中出场的。“父亲穿着他的白短袖衬衫、黑短裤、白袜子和黑色千层底布鞋,迈着八字步,挺着腰,于灰色小旋风中浮现。”[2]2-3喜欢干净、注重形象的梁光正在旋风中来到儿子勇智的家中,虽然他已经很多次回到儿子家中,但这一次却犹如旋风的不期而至一样,他向儿子勇智提了一个令其震惊的要求:寻找蛮子。“蛮子?勇智打了个冷颤,闻到一股黑色的、腐败的气息,有股气从腹部下方冲上来,‘嗖’地窜过心肝脾肺脏,冲向头部,在脑壳里爆炸开来。勇智眼前一黑,感觉头像一个炸开了的大西瓜,瓜子瓜瓤瓜皮在空中粉碎,喷向四面八方。”[2]6蛮子,一个遭受严重家暴后被梁光正“解救”的女性,从此与其结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在梁光正的一生中,除了蛮子之外,还有不少女性也与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梁光正浑身散发着神奇魅力,他不断感染着与其接触的人,让她们或他们心甘情愿地参与到他构想的美好世界中,即使现实很快证实这一世界的遥不可及与虚妄。

梁光正靠着什么“征服”了众人?他的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光环?

梁光正浑身洋溢着“战斗”的激情。梁光正在儿女们的口中是“事烦儿”,他在自己的一生中总是不厌其烦、不怕麻烦地将他人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以致使整个家庭成员都陷入其中。在梁光正的这些事情中,充满着鲜明的“战斗”特性,他犹如一个永不疲倦的斗士,一旦遇到需要斗争的事情,就会立即兴奋起来,尽管这样的斗争在外人看来有些得不偿失或固执、偏执。小说中对梁光正的斗争这样写道:

勇智看到,父亲已经摆好姿势,像一只公鸡,昂着头,鸡冠竖立着,准备迎接期待已久的战斗。虽然这只公鸡脖子上的那圈毛已经稀疏,看起来有点衰败和孱弱,但他眼里散发的光却足能凿穿日月。那是来自山顶洞人时代的光,古老、神秘,带着超强的聚合力,穿越漫长的黑暗时代,带着人类从蒙昧走向光明,走向食物链的最顶端。父亲被这光芒照耀着,好像获得了启示和指引,手持长矛,向人间的风车刺去。[2]216

他看不惯父亲那股子兴奋劲儿,那股子捋着袖子要大干一场的战斗热情,就好像重又获得了生命。[2]217

梁光正的战斗对象,有很多都是与“权威”“权力”相关。他对那些手中握有权力的人,有着天生的敏感,而对于那些利用手中权力谋取私利的人更是深恶痛绝。他不仅从内心里蔑视那些以权谋私者,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横眉怒目视之。这种做法不但惹恼了那些当权者,遭致了他们的各种报复,而且更给家庭,尤其是家人带来了无数的麻烦。在小说中,梁光正有两次重要战斗。

第一次战斗发生在梁光正与梁正义之间。生来心高气傲的梁光正从心眼里瞧不起梁正义,以致在自己结婚时让前来想喝杯喜酒的梁正义蒙受了“羞辱”。这不仅让婚礼受到了影响,更是埋下了后来遭受屡次批斗的种子。在新中国成立后以及“文革”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梁光正虽然很热烈地紧跟着时代的大潮,不断跑向外面的世界,但每次几乎都是带着九死一生的惊险经历才回到家中。当他遍体鳞伤地回来的时候,窘迫的家庭状况又迫使他不得不做出一些“出格”的“资产阶级行为”。然而,当别人的这些行为能够被以梁正义为首的村干部们容忍的时候,梁光正却因此遭到了厄运[2]185。在“文革”中,梁光正遭到了多次批斗,一度甚至危及生命,而他的妻子也在这种担惊受怕中导致身体每况愈下以致后来的多年瘫痪在床。可以说,在与梁正义的较量中,梁光正无疑是一个失败者。然而,梁光正虽然遭致了个人和家庭的噩运,但他并没有变得谨小慎微、怯懦怕事,而是依然斗志昂扬。每当别人遇到事情,需要他帮忙打官司时,他都会显得异常兴奋。他向别人显示出一副真理在手、胜利在望的乐观姿态,尽管很多时候这种官司都是以失败告终,他向原告者描述的美好前景最后往往都会变成以原告们的坎坷人生而呈现出来。梁光正虽然失败了,但他不屈、积极的战斗精神却经常感染与鼓舞着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是在沉重生活、坎坷人生机遇下的一种精神之光,或许它只能显露出微弱的光、散发出淡淡的暖意,但对于那些需要这种光的人便已经是莫大的抚慰。

第二次战斗发生在梁光正生命的晚期。当梁光正费尽苦心地以经营土地为名,想改造自己游手好闲的“儿子”时,一个有意预谋的“征地”活动正悄然展开。征地、拆迁在今天的文学中因其敏感性而格外受到作家们的喜爱。梁鸿无疑也是喜爱此类题材的。在小说中,当政府用令人神往的空头支票允诺众人美好前景时,不少人很快就为之所动。然而,梁光正却岿然不动。梁光正的态度,并不是他故意想制造麻烦,而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想为众人谋得更大的利益。梁光正的这一番苦心和努力不但没有得到众人的支持,反而被那些急于想拿到钱过上好日子的人视为障碍,他好不容易动员起来的战斗队伍也很快溃散。与此同时,梁光正的行为也遭致家人的反对,儿子勇智在权势和利益的威逼利诱下,坚决反对父亲对征地一事的过分介入。尽管梁光正在重重阻碍下抱定了斗争下去的决心,但众人的退缩却只能让其无可奈何、长吁短叹。

梁光正的另一光环表现在扶危济困、打抱不平上。梁光正一生渴望战斗,犹如小说中所说的那样:“就这样,我们眼看着父亲一意孤行,昂着头,朝着他一生期待的、为之激动的方向扑棱棱飞过去,根本不管前面是风车、悬崖,还是险滩和泥泞”[2]222。梁光正之所以奋不顾身的“飞过去”,并不仅仅是一种自我能力的炫耀,他更多地展现出了一种美好的伦理品质。梁光正与蛮子、巧艳妈以及其他人的故事对此做了生动的诠释。蛮子是一个遭受严重家暴的女性,正是梁光正的及时出现,才使得蛮子过上了一生中最幸福的几年生活。巧艳妈则是一个有着众多子女的寡妇,也正是梁光正的慷慨相助,才使得她的正常家庭生活得以延续。至于其他的一些人,梁光正也是尽可能地尽力相助。可以说,在梁光正的一生中,他似乎最不能容忍别人的悲痛与不幸,他宁愿自己受苦受累、宁愿自己的亲人忍饥挨饿,也要想尽办法去帮助别人。梁光正的这种慷慨无私,使其在庸人的社会中显得格外另类,但同时也使其在众人的眼中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光芒。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梁光正以自己的美德赢得了他人认可,使其具有了一种理想光环。

然而,梁光正的儿女们对自己的父亲却是另外一种感受。在儿女们的眼中,对梁光正可谓是既敬畏又怨恨,这是一个在儿女们眼中可以为了别人豁出去一切的人,是一个看不得别人受苦的人,是一个甘于为了别人的幸福倾尽全力的人。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没有给自己的儿女带来足够多的温暖、保护。他曾经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外出,留给儿女们难以尽数的困难;即使在晚年儿女们稍稍有了好生活之际,他却一心想着去寻亲,把子女们的钱散发出去。于是,当他在晚年每每想再次出去寻找往昔岁月时,子女们便会群起反对,尽管很多时候最终让步与迁就的是儿女们。

梁光正的这些英雄壮举,反映出他在精神深处是一个生活在“理想之光”中的人。理想,虽然常被人们视为对未来的憧憬和追求,但对于那些“理想性”的人物来说,理想何尝不是一种现实的生活态度。在这种观念下,一个人可以不顾现实的诸多限制,可以超越俗世的庸俗观念,可以尽情、勇敢地为自己认定的目标而奋斗。这种人,既散发出令人敬佩的光辉,又时常会显露出不谙世事的偏执,是一个集光荣与羞辱、理想与幼稚为一体的矛盾性个体。梁光正正是在这一“理想”烛照下的人物,他所有的光荣梦想、他所带给别人的苦难与挫折都是一种极为鲜明的存在。在光荣梦想方面,他似乎与堂·吉诃德同类,然而,他毕竟成不了堂·吉诃德,至少他在一定程度上的庸俗现实主义观念限制着他往一个更加“理想”的维度迈进。

在现当代文学中,以“战斗”姿态出现的人物并不少见。革命文学以及左翼文学中的鲜明斗争性人物自不待言,即使在当代也出现了多种多样的此类人物。张炜的《古船》便以鲜明的人物刻画为我们较早提供了这样的人,而后来的很多其他作品也多有涉及。现代文学中的战斗性人物很多都是特定时代、特定目的下的有意识性创造。当代作品的这些战斗性人物,很多都带有明显的人格或家庭缺陷,如性格偏执、寡家孤人,且斗争时所怀有的动机多为个人性的私利立场。相较于已有的人物,梁鸿既没有从一个纯粹真空的状态中讲述梁光正“战斗”品性的崇高(他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也很容易犯这个时代普通人常犯的错误),又没有从俗世的庸俗价值思想去塑造,而是让其以一种略带超越性的伦理价值存在于世,当然这样的存在也充满了荆棘与坎坷。

二、“俗世之光”下的追求与挫折

与塞万提斯不一样,梁鸿始终将梁光正置于现实社会状况下的俗世之光烛照下。在这里,梁光正的各种优缺点集于一身,他也因此经常成为儿女们奚落、埋怨的对象。在梁光正的身上,可以看到他陶醉于自己的眼光、沉醉于即将实现的巨大“成功”,而这一切往往都会变为一个令人感慨、唏嘘的命运玩笑,让其为此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梁光正的很多追求与挫折是在自己的俗世欲求中产生的。在“麦冬麦冬”与“油菜油菜”的内容中,梁鸿细致地呈现了梁光正的“致富”经历。在“麦冬麦冬”中,当一个广州佬到梁庄蛊惑大家都去种植麦冬赚钱时,梁光正虽然“谦卑而认真地听着”[2]35,但他并没有迷失心智,而是在自己去赶集的时候,从乡政府拿回无人问津的杂志,耐心地“捉摸了很多天”[2]35。显然,梁光正是一个看起来很“理性”的人。然而,梁光正的这种理性也时常会助长他将各种事情看得过于简单、把致富看得过于容易,换句话说,他的这种理性很容易助长乐观甚至自大的心态。于是,在麦冬刚刚开始成熟时,梁光正就开始想象自己的美好蓝图。这时,“一系列数字在父亲脑子里翻飞,灿烂图景在大家面前展开,肯定要过上好日子,就要过上好日子了。父亲晓得眼睛眯在了一起,嘴唇两旁的法令纹往两颊扩展,深不见底。没有人不被这样的父亲感染,父亲那确定无疑、欢快爽朗的声音和乐观闪亮的眼睛,都在告诉大家,他说的肯定会实现”[2]34。很不幸,梁光正的这种乐观很快便被大量积压、滞销的麦冬摧毁。在债务的逼迫下,他选择了离家出走,留下了一身欠款和几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梁光正的出走,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他的不负责任和自私的特性,而他的这一走,在儿女们的心中也不再是一个好父亲形象,而变成了一个滑稽的喜剧性人物。“公路通向远方,父亲坐在路边,秋风吹着他滑稽的红绿头发。”[2]31这是冬玉记忆中最后一次关于父亲的完整印象,当然这也是一个落魄的、浮夸的、滑稽的父亲形象。

梁光正的第二次“脱贫”路选择的是种植豆角。种豆角可以说是梁光正自己开发出来的一个致富项目。他兴奋地向儿女们表示,既然这里的人夏天喜欢豆角,且这几年豆角价格不错,那么大量种植豆角就能够很快赚到大钱了。对于他的这种乐观创意,儿子勇智却表现得无动于衷。“这样的热烈就像出疹子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从热烈狂想到辛苦奔波再到全然失败,这中间一般要经过半年左右,接下来是一个长长的沮丧期,然后,父亲像突然醒过来一样,之前的记忆不知被什么样的巫婆清除得一干二净,又婴儿般无辜、欢快地全情投入到下一轮。”[2]99梁光正的这一次美好蓝图因为对市场行情的误判又一次遭到了严重的挫折。这种挫折不仅对其本人造成了巨大打击,而且对其子女,尤其是儿子勇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创伤。随之而来的则是梁光正作为父亲的伟岸形象在子女们心中的弱化。“勇智的心像被划了一片又一片,他从来不觉得他家庭怎么样,从来没有,可现在,连父亲都觉得自己不行了。那个骄傲大笑、勇战四方的父亲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衣衫破烂的、懦弱的男人。”[2]117在惨痛的教训面前,梁光正开始屈服于现实,曾经的豪气与乐观蜕变为怯懦与逃避,现实对一个人的改变从来都是冷漠无情的。

如果说前两次的创业都以失败告终,并最终促使梁光正在某种程度上结束了自己的“光荣梦想”,那么,他晚年种植油菜的故事让我们见证了他那颗虽然暂时蛰伏但却永远不曾熄灭的“光荣梦想”。这一次种植油菜并不是为了满足发财致富的欲望,而是为了将自己的义子小峰从游手好闲、嗜赌如命的颓废状态中拯救出来。于是,梁光正放弃了自己晚年安逸的生活,每天带着小峰在承包的地里早出晚归、任劳任怨。然而,这一次救人计划却因为他的旧病复发有变成泡影的危险。“那个春节,父亲有一半时间都躺在床上,也不唱戏了也不叫冬雪她们打牌了,没精打采的。也难怪,从效果看,他的救人计划失败了一半。”[2]207最终,因为梁光正病情加重,他的救人计划彻底落空。他一生都在规划蓝图,可是,这些蓝图都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无论怎么努力,父亲都没有办法摸到他们[2]227。

梁光正的人生经历固然不乏令人敬佩的光荣时刻,但更多的则是时时遭遇的各种挫折。梁光正总是在积极地计划着各种或崇高、或功利的美好梦想,但这些梦想在现实的残酷面前立即会显露出做梦者的幻想或幼稚。梁光正显然不是一个完人,当然他也算不上一个如古希腊悲剧中的英雄那样的悲剧人物,在他的身上更多的是一个现实社会中有着良知和理想的俗世之人。作为俗世之人,梁光正有着众人的缺点,在一定程度上他的人生际遇也是大众式的。这些无疑让我们能够更亲切地深入理解这一人物的存在意义。

三、梁光正在当下社会的启示价值

梁光正是谁?当梁光正的儿女们在他逝世后看到很多似乎只有在传说中才存在的人纷纷前来祭奠时,他们深切感受到父亲的世界他们其实知道的并不多。梁光正儿女们的感受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认识人物深与浅的问题,而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立场与观念下如何看待人物的问题。简言之,不同时代的人会由于不同的世界观、价值观与人生观,从而对当下的现实社会、人生与形形色色的人做出自己认为合理的阐释[3]7。正是有了这种眼光的差异,梁光正虽然与儿女们生活了很长时间,但他实际上并没有被完全理解,而这些恰好由梁光正“秘史”的亲历者们来补充。

那么,当我们按照今天的观念去解读梁光正时,是否能够充分说明他的一切呢?或许,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在一个同质化的时代里,每个人拥有的只是眼前极为微小的生活体验,我们犹如社会的零部件,很多时候只能站在自己所属的时空去品评所看到的一切[3]51。然而,当现实的人经常限于各种条件而难于自拔时,文学却为我们提供了审视他人、反观自己的镜像。在这一意义上,梁光正的社会价值就得以鲜明凸显。

首先,梁光正对梦想的不断追求具有独特的时代意义。人们常说,梦想是年轻人的权力。当很多人不再年轻时,梦想也随之远去。但在梁光正的身上,我们似乎看到了他一生中对梦想的某种痴迷。“冬玉看着父亲脸,看见了他的春秋大梦。他一生都在做梦。梦里都是好,都是笑。这个最聪明的人,为什么经常做这样蠢不可及的梦?”[2]145在女儿冬玉心中,聪明的父亲经常做愚蠢的梦,这无疑是对父亲的否定。冬玉的这种想法在其他儿女的心中也时常出现。然而,梁光正真像儿女们认为的那样吗?答案当然也是否定的。至少,可以看到,儿女们否定梁光正那些愚蠢的梦,采用的都是一种倒果为因的思维方式。即是说,他们是站在梦想的终点、以梦想的成败得失来评价梦想的好坏。很显然,这是一种很功利性的评价方式。在这种评价下,梦想与其实践过程被高度简化,并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化,人也因之被窄化、物化[4]。很显然,这与那种追求自由、积极、昂扬、乐观的人是存在很大距离的。很明显,在一个崇尚物质、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曾经拥有的那些看似“愚蠢”的梦想也正逐渐逝去,人也因此失去了自我、迷失了自我。在这一层面上,梁光正对梦想的痴迷,可视为对现代沉迷于现实利益人的一种警醒、一种启示。梁光正的梦很多都失败了,但他的乐观、不屈不挠,尤其是为了“正义”而勇敢抗争的精神值得今人学习。

其次,梁光正的博爱精神对当下社会的积极启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们经常提及兼爱、仁爱等美好的道德品质,在今天“友善”已成为需要人们积极践行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一,同时它也是文学书写和评价的重要价值标准[5]。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社会文化都会反对那种自私自利之心,而提倡惠及他人的仁爱和友善。在小说中,梁光正很多时候都是在帮助他人。“很小的时候,冬玉就知道,父亲喜欢帮助别人。家里总是人来人往,父子吵架、朋友失和、宅基地纷争、告状打官司,凡与嘴有关的事情,父亲都能插上一杠子。”[2]31正是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梁光正感受到了巨大的快乐。“父亲脸色亢奋,激动万分。每当有人有求于他的时候,他总是由内到外散发出活力,洋溢着快乐。”[2]33很多时候,为了帮助别人,梁光正得罪了很多人。这些人既有那些代表权力的“领导们”,更有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儿女们。可以看到,在小说中儿女们尽管很多时候都尽量顺从他的心意,但这不仅仅是对父亲孝顺的体现,还是避免让父亲惹出更多的事情来。在很多时候,儿女们甚至觉得父亲对待他们并没有那种亲密的爱,父亲的爱都给予了别人。“说到‘爱’,父亲对‘爱’的理解和普通人不一样。勇智一个人在心里来回琢磨父亲行为的缘由。对父亲而言,对自己亲生子女的爱,就像动物的自然本能,是谁都有的行为,不值一提。对他人的爱,则是一种道德行为的展示,是对人的品行的衡量。他之所以一生都热衷于对别人好,是因为那是他的道德标准,是最低的道德限度,是他之为人的重要标志。这样看来,父亲忽略自己的子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们只是自然伦理下的产物。”[2]206也许正是梁光正的这种博爱,他才能在外人眼中获得比自己的儿女们更高、更积极的评价。蛮子在他死后,告诉他的儿女们梁光正是她一生中见到的最好的男人;梅菊在其临终、形容枯槁的时候依然对其倾慕不已;而他结交的那些人更是在其逝世后千里迢迢赶来祭奠,称其为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梁光正的品性虽然在自己的儿女们中时常被质疑,但其却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内获得认可,当然这些认可的人大多年纪较大,可以说是另一个时代的人。这种两代人之间价值认同性的差异值得我们认真思索:梁光正的品性在今天是否依然有价值呢?当下社会的精神文化该往何处去呢?

最后,梁光正形象具有重要的个人反省意义。爱惹麻烦的梁光正逝去了,儿女们看似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地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然而,儿女们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某种失落。面对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诸多麻烦,时常令他们尴尬、痛苦的父亲,他们却好像第一次看见父亲过去的一切。这绝不简单是一种对亲人的深刻记忆,而是一种对父亲以及父亲所代表的品性与价值观念的深切体认。正是基于这种体认,他们发现当下社会有太多令人遗憾的东西,今天的世界实际上更需要梁光正这样的人。梁光正的逝去,实际上代表着一种价值观念的转变,也代表着时代之间的迅速变换。梁光正犹如过去时代与价值的坚守者,如今这个坚守者已经远离我们而去。然而,当过去我们对某个人的逝去赋予重大价值的时候,今天我们却可以深切感受到死亡已经不再承载那种宏大的价值,它变得分量很轻,以致于很快在人们的记忆中被淡忘。梁光正不是一个完人,他有着各种令人们诟病的问题,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着当下人所缺乏的诸多美好伦理品质。对比梁光正,虽然很多人在某些方面看似是一个成功者,但却不得不在内心深处感受到某种羞愧、自责。那些看似合理的处世之道、为人方式真的适合这个世界的和谐、健康发展吗?阅读梁光正,得到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洗礼,获得的是对这个世界更敏锐、透彻的体认。正如小说的结尾所描述的那样:“他们听到了风的声音,空气流动的声音,阳光照射的声音,树叶碰撞的声音,听到了坟里的低语和哭泣。他们看到了那条大河,就好像第一次看见。春天的水刚刚来临,它们从遥远的山涧下来,一点点汇聚,沿着万千年冲刷而成的河道奔腾向前,那浪花在每一个弯角盘旋徘徊,回返往复,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个多情的情人,不愿意舍弃和每一处泥沙亲吻的机会,涌上去,下来,再涌上去,白色的水花溅起,飞腾出一个个水珠。阳光穿透而过,形成一个个五彩团球。每一个彩球里都包含着万千世界,山川、长城、蚂蚁草、合欢树、微尘、巴别塔、金字塔、尸骨、矿物、杜鹃花,以致无穷。”[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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