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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普伦德加斯特对卡萨诺瓦的批评

2020-12-26甘秋莉

安康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首府协商作家

甘秋莉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克里斯托弗·普伦德加斯特在《协商中的世界文学》一文中对帕斯卡尔·卡萨诺瓦《文学世界共和国》一书提出批评,指出其最大的缺陷是将任何独立的文学/语言共同体当作“典型民族共同体”,掩盖了民族内各个不同区域的全部不同习俗[1]30。本文从《协商中的世界文学》出发,结合卡萨诺瓦《文学作为一个世界》一文,聚焦其中的几个观点,观照世界文学理论中存在争论的某些问题,试图为思考世界文学理论提供一些启示。

一、卡萨诺瓦的同质化倾向及对历史境域的消解

在《文学世界共和国》一书中,卡萨诺瓦将世界文学空间构想为民族文学空间对文化资源的争夺,继而形成了以民族国家为单位参与的“民族—竞争”模式。普伦德加斯特认可这一竞争模式具有合理性,但同时认为,卡萨诺瓦将16世纪以降的任何独立文学/语言共同体当作典型民族共同体来处理的做法存在极大的缺陷[1]30。普伦德加斯特认为,其中的问题很大程度上体现在卡萨诺瓦对“民族”和“文学”两个术语的使用上[1]32,以及她只在“首府”意义上强调巴黎的作用[1]38。由此,在“典型民族共同体”的观照下,卡萨诺瓦掩盖了民族内部各个不同区域的全部不同习俗。普伦德加斯特指出的这一点极为重要,因为他触及了民族因素之外的异质性要素,揭示了世界文学当中的复杂问题。但他没有对卡萨诺瓦理论中在“民族文学空间”和“世界文学空间”之下形成的“民族”作家与“世界”作家之间的对立关系进行探究,而卡萨诺瓦对此关系的阐发才真正触及他的理论困境。另外,普伦德加斯特对这种掩盖带来的更为严重的后果没有进行深究。面对普伦德加斯特认为其将任何文学/语言共同体视为“典型民族共同体”的指责,卡萨诺瓦在《文学作为一个世界》一文中没有作出直接有力的理论辩护。我们有理由回到卡萨诺瓦的理论语境中,在普伦德加斯特提供的启示基础上进行再思考,探究卡萨诺瓦理论中更为深层的局限。

在卡萨诺瓦的理论中,民族文学空间的形成是逐渐摆脱政治依附而日趋相对自治,从而融入世界文学空间的整体秩序之中的。在这一过程中,以何种标准衡量一个民族能够进入世界文学领域当中?“实际上,正是根据及参照世界领域的独立性,每个民族空间才首先得以显露并逐步实现自治。”[2]122民族空间能够进入世界领域中已然经过世界文学空间标准的筛选,世界一极在世界文学空间中具有核心主导地位。抛开这一标准可能会过滤掉许多民族空间的事实,正处于世界文学空间当中的民族作家的处境却是必须考虑到的。卡萨诺瓦说道:“每个作家的位置必定都是一个双重位置,须有双重界定;首先每个作家根据他或她在其民族空间中所占的位置而得到界定,然后再根据其在世界空间当中所处的位置得到界定。”[3]11首先,作家民族空间位置的界定带来的问题是:谁来进行界定?如果说民族空间都不可避免地遭到世界视域的过滤筛选,身处其中的作家个人也必然遭遇世界标准的限制。在民族空间中由世界标准界定的作家,是能够代表整个民族空间特性的精英作家,化身为民族空间话语发言人。民族空间内部的各种复杂因素因而被仅仅代表了民族某些特性的少部分人掩盖了。从这一角度进行思考,便得出了与普伦德加斯特相同的结论。弗朗西斯卡·奥西尼在《世界小说之镜中的印度》以印度英语作家的现实遭遇印证了卡萨诺瓦理论的适用性,但同时引用了普伦德加斯特对卡萨诺瓦的批评观点,指出:“现代印度文学由于其民族地域的异常复杂性而向一元式的对抗模式提出了挑战”[4]90。印度内部语言的明显断层造成的地域、文化和阶级三个场域之间的一系列差异不可能被视为纯粹竞争的关系[4]90。由此可见,卡萨诺瓦的世界文学理论模型不可避免地造成对民族国家内部不同复杂因素的同质化处理。

双重界定的第二步,是根据作家在世界空间当中所处的位置来界定。这是作家逐步“去民族化”的过程。“世界自主之极……即它的‘文学化’以及它的逐步‘去民族化’是至关重要的:它不仅可以成为全世界边缘作家的理论及美学典范,还可以是支撑真正全球文学创作的关键结构。”[2]123毫无疑问,世界标准在此更为关键。民族作家在世界标准的衡量下首先化身为民族空间的代言人,继而在此经过“去民族化”的第二重筛选,最后进入世界文学竞争领域。作家不断谋求被感知,自始至终都是在世界空间视域之内才成为一个存在者。而“去民族化”,谋求普遍性的第二重界定似乎又在某种程度消解了第一重界定的意义。在卡萨诺瓦看来,了解世界文学空间规则并对之加以运用,从而颠覆占统治地位的规范的作家才具有伟大性[2]123。而“全球化”作家与“民族化”作家之间的对立恰恰能够说明伟大作家具有的革命性。伟大的革命者与本民族文学空间之间的裂痕,与文学中心的通用规范的亲密性成为具有颠覆性意义作家的命运[2]124。其作品的被认可,其实是一个不断巩固经典机制的过程。但是,这种具有全球化意义的普遍性,在脱离了本民族历史语境之后究竟具有多大的强度和阐释力量呢?罗贝托·施瓦茨在《争执中的世界文学阅读》对此提出疑问:“精神只有与欧洲模式相关——不论相关联的方式是怎样的混乱——才有价值吗?”[5]第一重界定让民族作家成为民族空间整体的代言人,他至少还联系着本民族境域,但在第二重界定之后,历史境域在卡萨诺瓦那里已被普遍性彻底消解了。

普伦德加斯特敏锐地指出了卡萨诺瓦理论的极大缺陷,阐明了卡萨诺瓦的“典型民族共同体”的视域,并且暗含了对卡萨诺瓦同质化倾向的批评。循此思路,结合卡萨诺瓦对民族作家在世界空间中的定位来看,“典型民族共同体”视域背后其实是卡萨诺瓦对历史境域的消解。这是卡萨诺瓦理论中更深层次的局限。

二、普伦德加斯特对“民族”的“前景化”

上文提到,普伦德加斯特指出了卡萨诺瓦理论中的最大缺陷,是将各个独立的文学/语言共同体视为典型民族共同体来处理。在此视域之下,卡萨诺瓦真正的问题在于那些术语本身的使用,以及只在“首府”意义上强调巴黎在国际文学秩序中心的作用。需要指出的是,普伦德加斯特没有挖掘到卡萨诺瓦理论中更深层次的局限。原因何在?针对普伦德加斯特的论证,结合卡萨诺瓦在《文学作为一个世界》当中的回应,我们可以探究到普伦德加斯特在理解卡萨诺瓦世界文学空间时强调的要素。对比之下可以思考的问题是,卡萨诺瓦的构想是否确实如普伦德加斯特所言?下面从普伦德加斯特针对卡萨诺瓦就华兹华斯、莎士比亚作出的阐释提出的批评出发,挖掘其中的深层逻辑。

普伦德加斯特认为,卡萨诺瓦是在民族国家对立冲突的意义上,来理解华兹华斯在英国文学的“英国性”形成过程中的关键作用。以这种方式观照华兹华斯,其实是对华兹华斯文学主张的失察,因为华兹华斯的文学主张,涉及的乃是国内诸如阶级、性别等更为复杂的因素[1]30。对于莎士比亚,普伦德加斯特指出,卡萨诺瓦将莎士比亚置于英法民族对抗的位置上来进行理解[1]30。在批评卡萨诺瓦的同时,普伦德加斯特主张,只有从艺术诗学的争论来看待莎士比亚—拉辛的对立才更合理。在对卡萨诺瓦的批评中,普伦德加斯特用“民族对立情绪”“民族对抗”“民族争斗”等词来概括卡萨诺瓦的“民族—竞争”模式。这涉及普伦德加斯特是在何种意义上来解读卡萨诺瓦的“民族—竞争”模式的问题。普伦德加斯特所理解的“卡萨诺瓦式”批评,最终关涉到其理论的失察之处。

卡萨诺瓦在世界文学空间中给予“巴黎”以文学首府的核心地位。但“首府”一词在普伦德加斯特的视域中其实别有意味。普伦德加斯特引用安妮·凯里安关于“大都会与首府”的说法来区别“首府”与“大都会”:“首府”更多的是与民族国家的政治、文化相关联的中心,“大都会”则是由没有中心的网络组成[1]38。在此意义上,普伦德加斯特将巴黎看成是两种身份兼具的城市:一方面是与民族国家联系的政治首府,另一方面则是文化大都市[1]38。并且断定,卡萨诺瓦“仍然只在‘首府’意义上强调巴黎的作用”[1]38。就普伦德加斯特的语境而言,他认为卡萨诺瓦意义上的“巴黎”只是与民族国家政治相关联的城市。

普伦德加斯特在此论证过程中存在着两点不合理:第一,普伦德加斯特没有对卡萨诺瓦使用“首府”一词的语境进行辨析,即卡萨诺瓦是否确然是在安妮·凯里安区分的“首府”与“大都会”的语境下使用“首府”一词。普伦德加斯特对此不置一词。如若不是,则普伦德加斯特对卡萨诺瓦的最终论断则不能成立。普伦德加斯特在不提供任何合理说明的情况下便将卡萨诺瓦的“首府”置于安妮·凯里安的语境之下,实属臆断。第二,普伦德加斯特完全无视卡萨诺瓦“首府”的使用前提。我们来看卡萨诺瓦在其理论中对“首府”运用的表述语境。卡萨诺瓦写道:“那些有着古老传统的地区、那些在文学领域中声名素著的地区,在这个意义上说也是‘最富有’的地区——这些首府城市因而也被赋予了最大的权力。”[3]13“‘文学空间’中的分水岭意义上的那些……首府城市——所有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历史,而且不能与政治世界的历史相混淆……”[3]14“文学之都,也就是同时汇集文学的最高威望和最大信仰的地方……”[2]20可以看到,卡萨诺瓦是在文学意义上对“首府”一词加以限制,并特别强调文学首府因其相对自治性而不同于政治经济意义上的首府城市。普伦德加斯特却认为卡萨诺瓦只在民族国家意义上强调巴黎的作用。由此一来,普伦德加斯特关于卡萨诺瓦只在“首府”意义上强调巴黎作用的这一批评造成的后果是,卡萨诺瓦世界文学空间的“民族—竞争”模式在普伦德加斯特那里,很大程度上被看作是民族国家之间的对立冲突、民族国家意识形态以及由此形成的文化民族主义的对抗。

卡萨诺瓦对于普伦德加斯特此种理解的回应在《文学作为一个世界》当中体现出来。关于华兹华斯,普伦德加斯特在他所断定的卡萨诺瓦理论基础上设想“卡萨诺瓦式”的批评,即立足于民族对立情绪的解读。而卡萨诺瓦却言明,华兹华斯的例子意在说明,自治文学空间在最古老和最具资源的民族国家空间内的建立,这样的文学空间是“非政治化”和“非民族化”的,“这种自治文学(相对)具有文学自身利益的严格独立性”[3]9。卡萨诺瓦在这里对自治文学空间的强调显然不同于普伦德加斯特理解的民族国家对立冲突。关于莎士比亚,普伦德加斯特将莎士比亚—拉辛的对立看成是艺术诗学的争论,并且认为卡萨诺瓦会将此种对立看成民族斗争的外在表现。然而,按照卡萨诺瓦的逻辑,她更有可能强调莎士比亚作为英国民族文学空间资源的积累因素,这当然形成与法国文化资源上的争夺,但更多的是文学意义上的争夺,由此一来,也形成了关于艺术诗学的争论。普伦德加斯特为反对卡萨诺瓦的理论而提出的批评,最终得出的结论却与卡萨诺瓦殊途同归。另外,关于法国浪漫主义对莎士比亚的引入问题,普伦德加斯特质疑说,“并不能说这些浪漫主义者们认为英国在这场民族对抗中占据了制高点从而加入到了英国文学民族主义对抗法国特性的斗争当中”[1]31。与此同时,他认为,法国浪漫主义对莎士比亚的引入是法国对外来资源的利用,是重塑一种法国的理解方式[1]31。这种解释方式在他看来不同于“卡萨诺瓦式”的批评。然而,正是在这里,卡萨诺瓦以普伦德加斯特的观点作为自己立论的重要依据。卡萨诺瓦认为,普伦德加斯特援引的法国浪漫主义个案,恰好证明了法国对莎士比亚的“利用”是为确立自身在法国空间中的地位。

在此争论中的关键问题何在?普伦德加斯特针对华兹华斯和莎士比亚提出对卡萨诺瓦的批评,并指出:“真正的问题在于那些术语本身,而那些术语当中首推‘民族’和‘文学’,这两个术语在她的著作当中像双胞胎一样出现,互为镜像,将论证封锁在自我确证的循环之中……在其著作中‘民族’实际上是作为某种先天之物起作用的”[1]32。结合普伦德加斯特理解的卡萨诺瓦意义上的“巴黎”,如果我们遵循普伦德加斯特的逻辑,他的论证似乎足以令人信服。但是从以上论述来看,普伦德加斯特的论证在卡萨诺瓦的理论框架内也能够得到有效阐释。其中的问题就在于,卡萨诺瓦的民族文学空间竞争模式当中的“民族”一词,在普伦德加斯特那里——借用他自己的术语来说——被“前景化”了[1]26。如此看来,普伦德加斯特在批评当中使用的“民族对立情绪”“民族对抗”“民族争斗”等批评用语,便是在逻辑起点上将“民族”一词“前景化”的具体体现。卡萨诺瓦的“民族文学”空间经过普伦德加斯特的解读之后变成了“民族文学”空间,“民族”的作用被放大,而“文学”一维却不那么重要了。而在卡萨诺瓦的语境中,“文学”才是更应该被强调的维度。普伦德加斯特因其对“民族”的“前景化”,形成了他对卡萨诺瓦理论观照的盲区,从批评的起点来看,这种先入为主的观点导致他在批评当中无法更直接有力地批判卡萨诺瓦。

三、文学“协商”的空洞化及“文化多元主义”

普伦德加斯特在批评卡萨诺瓦“民族—竞争”模式的同时,主张用文学“协商”来观照世界文学。“‘协商’一词表达了一种最低限度的假设,即存在着可协商的共同语言,但同时绝不隐瞒协商各方之间也许并且实际上在协商过程中存在着认识差距和价值冲突。”[1]31即便是在对抗之中,也只有对能想象得到的可能而可欲之物的共通理解,才能言明对抗赖以发生的共同基础。

“协商”假设了一个最低限度的共同基础,在此基础上,协商中可以有竞争、借鉴、融合、妥协等不同的交流形式,民族间的对话便具有形成不同形式的可能性。而民族间的关系,在卡萨诺瓦那里是一元的对抗模式,在莫雷蒂那里是“西方形式与本土现实的遭遇”规则[6]。他们都建立了中心与边缘的二分,并且中心的话语权力始终占据主导地位,边缘只能不断地在中心的视域下进行反抗或者妥协。不论他们希望建立一个怎样的世界文学体系,边缘始终是被“边缘化”的一方。中心与边缘存在不平等话语权力的事实带来的实际后果是,边缘的声音在很大程度上被过滤掉,或者消解于中心的“宏大叙事”之中。普伦德加斯特在理解歌德世界文学观念中“民族间对话”特征的基础上,设想了“协商中的世界文学”,将对话双方置于一个可以协商的共同基础上,在对抗、妥协之中强调一种平等的交流机制。这一设想在思想上挑战了一元叙事下的自说自话,使叙事主体多元化,扩大了对话空间的可能性,在某种程度上为边缘构想了更多发声的机会。在这种共同协商的语境中,中心也会以某种开放的姿态面对与之对话的协商者。

叙事主体的多元化以及对话空间的扩大,将各个不同的复杂要素呈现于同一语境之下。而如果我们要对之加以描述,便不可能只有某种单一的、大而化之的叙事方式,它们掩盖掉太多更具意味的差异。“魔鬼就存在于细节之中。”[1]42普伦德加斯特因而主张进行一种“深描陈述”,一种具有微妙差异的大量陈述,在“宏大叙事”之外,预想不同对话形式的可能性,为世界文学理论的构想提供了一条可以思考的路径,丰富了世界文学理论。

普伦德加斯特通过“魔鬼般的细节”发现了卡萨诺瓦理论中的漏洞,并作出了深刻的批判,因而他试图构想大量具有微妙差异的陈述。然而这一意愿与他的文学“协商”主张似乎是相矛盾的。“协商”表达了一种“最低限度的假设”,诚然,在最低限度之上,世界文学具有形成不同对话形式的多种可能性。但一种理论的共同基础趋于无限大之后,这种理论便极易陷入大而化之的叙述中,因为所有的叙述,都可以被纳入“协商”的范围之中。在普伦德加斯特的主张中,卡萨诺瓦的“对抗”,似乎加入“协商”一词,便形成了可以探讨的基础,从而更具合理性。而我们稍加注意便可以明了,在卡萨诺瓦的“民族—竞争”机制中,存在着不可置疑的共同基础——文学信仰。文学信仰最为明显的体现便是对诺贝尔文学奖这一文学祝圣礼的最为一致的信念,以及对“授时尺度”的认定[3]4-5,这构成了世界文学空间参与者的基本共识。正是基于这样的共识,文学空间参与者才努力争夺具有普遍的认可价值的文学资源。如此一来,最古老和最具资源的民族国家才能够在世界文学空间中确立自身的地位,并且其影响力能够辐射到较为边缘的民族国家,作为一个参照,吸引边缘作家为力图进入文学中心而努力。这样,卡萨诺瓦的“中心—边缘”的世界文学秩序一经建立,世界文学空间的有效地运行也就有了保障。而文学信仰“这一信仰是整个文学世界运行的根基”[2]12。“文学竞争的前提是共同的信仰,为争夺合法性权力而进行的斗争有利于巩固和再生产竞争游戏信仰,这一信仰被称为‘文学幻象’。”[7]

卡萨诺瓦在“文学信仰”的基础上建立了世界文学空间的有效运行机制,而普伦德加斯特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对世界文学在“协商”的主张下如何形成却没有提供一套能够被有效阐释的运作机制。“协商”在此不具备阐释的有效性,最终流于理论的空洞化。

普伦德加斯特曾批判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文化多元主义观”,认为文明间“相遇”的关系,并非是平等的相遇关系,“对许多文学作品来说,文化多元主义观只意味着‘存活’,遑论在国际交流的场合会有什么支持”[1]23。“协商”又如何呢?假设普伦德加斯特的“协商”机制能够形成,情况也不会乐观。“协商”得以进行的可能性之一是不同民族国家参与者以平等的姿态进入到对话之中。但这一条件已经预先设定了障碍,将处于不同高度的参与者一一划分等级,而他们只能在已被划定的领域中进行“协商”。如此,普伦德加斯特构想的不同对话形式,只能在各自的等级范围内形成。而在世界文学中,并非每一等级都能进入到平等的协商对话中,这便形成了围绕掌握话语发言权的民族国家的协商对话圈,依旧造成了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区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设想,在关于世界文学的对话当中,诸如“第三世界”的民族国家,能够以平等的姿态进入到第一世界的话语当中,并且能够凭借自身的话语有效性发挥作用。其中存在的中心与边缘、文学权力机制、话语享有的不平等、文学资源占有的不均衡等各种事实,促使我们不得不质疑文学“协商”倡导的平等对话的可行性。普伦德加斯特的文学“协商”还是落入了他所批判的“文化多元主义”的乐观心态,而无视客观存在的不平等现象。这也说明他的理论设想没有形成有效的阐释机制而流于空洞化。

面对普伦德加斯特对世界文学理论的批评,我们分析了他批评中不够深入的地方,也指出了他论证中不合理之处和某种先入为主的倾向。在世界文学的构想上,普伦德加斯特反对大而化之的观念,在细致入微的批评中为多元叙事语境的建构提供了理论指导。但是他的构想因没有形成有效的阐释机制而流于空洞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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