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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者》中的越南形象研究

2020-12-23古欣然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12期
关键词:越南

内容摘要:阮清越在小说《同情者》中,以难民的视角关照了美国人眼中的越南人形象。美国人眼中的越南人是野蛮丑陋甚至是肉欲的代名词,这种失真的形象在学院和好莱坞电影的共谋中加固,并形成闭合的知识循环,无限生产单一化的“越南”形象。文章拟采用比较文学形象学视角,且结合后殖民主义理论,分析《同情者》中的越南形象,探索美国在生产越南形象时学院和好莱坞电影起到的作用。

关键词:阮清越 《同情者》 越南 形象学

在2015年,越裔难民作家阮清越(Viet Thanh Nguyen)发表了第一本小说《同情者》(The Sympathizer)并问鼎第100届普利策小说奖。小说从西贡政府随同美军撤离越南开篇,充斥着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情节,讲述了一个担任北越间谍的法越混血儿在美国和越南南北政权间来回周旋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由于身上有着不为北越政府接受的“思想瑕疵”而被迫入狱,需要接受“思想清洗”和“再教育”。在检讨书中,他记录了间谍生涯中的所见所闻,控诉了越南人喜窝里斗的虐根性,讽刺了美国人在战败后谋求全身而退又自封救世主的两面派作风。值得留意的是,主人公还详细叙述了逃亡美国后,越南人在试图融入美国社会时所面临的困境,揭露了美国人对越南形象的扭曲,以及对越南人的排斥。正如颁奖词所说的“这是一个层次鲜明的移民故事,被一个有着‘两套思想、被夹在美越两国间的双面人以反讽的、忏悔式的语气讲述出来”①。阮清越以谐谑的语气反映了越南人在美国遭受的不公待遇,且对美国人眼中的越南形象作修正。

越南身为法国的前殖民地,自沦陷之日开始就一直被置于西方强权话语的操控之下,西方人利用特权塑造了想象中的越南,并且让越南一度失声。在越战期间,越南人沦为美军炮火下的蝼蚁,是美国大兵口中的“蛄蚵”(gook)。在西贡政权覆灭,美国战败后,美国又凭借着发达的好莱坞电影对战争记忆进行改写,扭曲越南的形象,使之失语,进而为自己塑造末日救世主的英雄形象。毫无疑问,此“越南”非彼“越南”,它已经从地理上的存在变成了以符号流传的集体想象物。

1.学院眼中的他者:美国的臣属

在《同情者》中,阮清越就借主人公之口讽刺了西方人看待东方的这种盲目自大。他们对东方异族的认知依赖于影视作品的呈现,以及相关的东方学作品,并没有亲历东方的他们,却自大地认为自己能代替东方人言说东方。总的来说,《同情者》中涉及到的学院人士有三位,分别是东方研究系系主任、海默教授和理查德·赫德。他们对越南人的态度虽有不同,但是都坚持了东方学的话语。

1.1系主任眼中的越南人:东方学的现实再现

主人公“我”在随着南越政府撤至美国时,因为自身的血缘问题,在这个异国他邦遭受尽了种族偏见与歧视。在主人公供职的西方学院,东方研究系系主任用高屋建瓴的姿态来为他作建议,主张主人公通过列表对照的方式观照自己身上所存在的东西文化特质,以此证实英籍作家吉卜林对东西方说辞的正确性,即“东方即东方,西方即西方,而这永难相融”②。从表面上看,系主任娶了一位亞洲妻子并与之生育了一个美亚孩子,他似乎在东西方种族融合问题上比别人有更高一层的见解,也应该抱持有更宽容的胸襟。但实际上,他与传统的东方学家别无二致。东方学家依赖于文本来对东方进行想象性构建,东方之于他们是一个地理上存在的想象性他者,是依赖于前人的书籍整理与文献描述的存在。如萨义德所说,“[东方]将由具有连续性的个体经验转变为一种没有围墙的想象的博物馆……它将由在探险、传教、军事和商业活动中零零星星地搜集起来的一大堆碎片重新转换、重新结构为字典编纂式的、图书馆式的、部门化了的以及文本化了的东方学意义”③。系主任虽然能清晰地意识到大部分的东方特质被西方人贬为负面的东西,但是他却无法跳出东方学思维,无法建立文化平等观。所以他的说辞有着不可避免的矛盾性,一方面是鼓励“我”做双方的沟通桥梁,“成为让两个对立民族和平共处的友好使者”④,而在另一方面,他的言语中又透露着西胜东劣的观点——“你必须努力培养那些已融入美国人血液里、化作他们本能反应的东西,用它们平衡你骨子里的东方天性”⑤。

系主任甚至罔顾了东方族群间的文化差异与形象差异,而将概括性的东方形象安置于来自不同国家的东方人身上。主人公的美籍日裔情人莫利女士就是西方人文化刻板印象的受害者之一,她身为二代移民已经完成了与美国本土的身份认同。她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为了融入美国,她甚至还有意弃置自己的日本文化背景,想借此与本土美国人实现认同。然而,她的亚洲生理特征还是成为美国人接纳她的一重障碍。系主任用看待纯正日本人的固化思维,去期待莫利女士有着合乎传统东方女人的行为。就像莫利女士所言,他们所期待的是一个瓷娃娃、一个能顺从一切的日本艺伎形象。西方中心主义话语塑造了想象中的东方刻板印象,并且这话语所蕴含的权力在这个后殖民时代依旧保有强劲的生命力。

1.2海默教授眼中的越南人:文明与野蛮之间的“穴居人”

海默教授是主人公在美国留学期间的指导老师,也堪称是他毕生的挚友。在主人公流落到彭德尔顿难民营时,海默教授以担保人的身份将他接出难民营,不仅给他找到了一份东方系研究所的文职工作,而且还向学校募集善款,为身无分文的主人公雪中送炭。海默教授与“我”的交情似乎建立在对彼此的欣赏之上,摆脱了种族优劣论的狭隘思维。但是,思想开明的海默教授与“我”在聚会时的一席话,却暴露了其面具背后的真面目。

海默教授毫不讳言教导亚裔学生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了解美国,从而捍卫它,保卫它的自由。对他来说,只有美国才能以强有力的手腕为世界带来自由。美国给弱国带来的“救助”与“指导”不仅让他们开眼见世界,而且还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和未来。当主人公询问教授,他如何看待不接受美国知识的东方人的时候,海默教授开门见山地以文明和野蛮这对二元对立来为两个群体贴标签。“第一个知道如何用火的穴居人,因为懂用火了,便认定生活在黑暗的其他穴居人野蛮无知。自那时起,文明与野蛮便是两个对立物——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野蛮人。”⑥从教授的表述来看,他是把东方人视为美国的教导对象。他们在美国的“援助”到来之前,一直处在“穴居人”的蒙昧状态中,无法看清世界。美国人的到来就相当于是给他们带来了用火的知识,只有在这时他们才能跻身于文明之列。而那些不愿意接受美国的第三世界国家,就是新时代的“野蛮人”,他们甘愿身处黑暗,而不愿迈步光明。

海默教授对主人公的赏识毫无疑问是建立在其对美国文化的认同之上的,正是因为主人公能够对美国文化实现认同,能够做好“好学生”的本分,海默教授才将他视为自己人,心甘情愿地为之提供帮助。要是主人公是一个不愿接受美国文化的异邦人,不是一个合格的、能够接受思想塑形的学生,那么他就必然会落到海默教授的“野蛮人”黑名单上。海默教授虽然没有直接赞扬美国人在“教化”东方人方面的功劳,但是“穴居人用火”这个隐喻就隐含了对美国的肯定。可见,看似开明的海默教授也只是美国强权知识体系中的一员,脑中浸润透了东方学的二元对立思维。

1.3理查德·赫德眼中的越南人:美国永远的“他者”

理查德·赫德在学术界和政界拥有极高的威望,因此作为受邀对象参加了由议员和将军包办的宴会。宴会的目的本来是想为“光复计划”募集启动资金,但是赫德的在场却让整个宴会变成了戏弄越南人的闹剧。在书中,赫德就曾以权威学者的口吻来解释他眼中的东方。复杂的东方人在他的镜片中扭曲,浓缩成为薄薄的几页纸。而在宴会时,赫德也毫不掩饰其傲慢,不仅驳斥了将军希望美国重回越南的请求,而且还否定了在美越南人成为美国人的可能性。

当主人公提出当下在美越南人最大的要务是成为美国人的时候,赫德暗讽了主人公的说法,并提出他眼中的幸福观。赫德认为,幸福感是要个体与外界在横向的对比中才能确定的。他没有掩饰对越南移民未来定数的判断,即越南人永远只能站在他者的位置上,供本土美国人排挤和戏弄。因为赫德深知“美国梦”和美国式幸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实现的。虽然美国宣称自己是一个造梦工厂,每个有梦想的人都可以凭借才能和努力获得人生的财富,但是却不是每个人都处在追逐梦想的同一起跑线上。拿赫德来说,出生英国、操着一口地道的英式英语,成为他除才能以外的加分项,让他得以在美国政坛上平步青云,当地政要人物对他也得忍让三分。与白种人相比,有色人种移民的逐梦之旅就显得困难重重。赫德眼中的“美国式幸福”是一种悖伦,“一方面,所有美国人的确享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也就仅此而已,另一方面,很多美国人肯定得不到幸福”⑦。这也就是说,美国允许公民追求幸福,但是却不能保障每一个人都实现幸福,其中固然有个人能力高低的缘故,但是,也有潜规则的成分。这意味着其中一部分的逐梦者注定无法摆脱原生阶级,只能成为“陪跑者”。在这个建立在多数人牺牲之上的幸福感是不属于越南人的,他们只能保持对幸福的追求姿态,却不能在真正意义上实现美国式幸福,更无法完全融入美国社会,成为真正的美国人。

2.好莱坞眼中的他者:无声的野蛮人

小说中,主人公由于熟悉美越文化而被将军派去给越战电影《村庄》做顾问,目睹了美国无声化越南人的全程。在《村庄》这部电影里,越共被描绘成脸谱化的群体,他们凶残无道,用毫无人性可言的刑罚迫害敌人,甚至肆意蹂躏自己国家的妇女。正如主人公在回忆时所说,即便轮奸情节的设置于整个电影来说显得牵强突兀,但是大导演依舊固执己见,不愿删减这个他临时想到的戏份。面对主人公的质疑,大导演十分傲慢地指出了给他带来底气的一系列描述东方的书籍。在他看来,读过约瑟夫·布庭格和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就足以了解越南这个“巴掌大地方”。(206)实际上,这个轮奸情节不仅是为了调动观众的视觉感官,而且也是有意于塑造越共这个反面他者形象。依照电影情节的设置,与迫害本国人民的越共相反,美国扮演着一个外国救世主形象。在施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后,善良的美国大兵为越南老妪留下活路,却在转身之际被后者袭击。从天而降的直升机载着“小机灵”撤离越南,前往不仅产有牛奶而且还有奶昔的美好国度。这一系列的情节,都旨在于将越南人去人性化,为这个民族安插上动物性的标签。而美国就在这对二元对立中心安理得地扮演着正义的一方。

毫无疑问,越战电影也是美国国家意识形态宣传的计划之一,其目的与其说是重返越南、回顾历史,不如说是借审视历史这个借口,歪曲对手形象兼利用电影特技为国民塑造一个坚不可摧的美国强者形象。好莱坞越战电影参与了美国文化心理的构建,“对于美国国内的观众而言,这种解释是借以建构民族性与文化身份的重要途径;对于其他国家的观众而言,好莱坞的历史片则更多地包孕着某种关于世界秩序的暗示或隐喻。”⑧电影的呈现关乎国民精神的塑造,关乎美国的战后重建,因此,电影中的越南成了美国的集体想象物,是战败者为了重塑自身而书写的失真地域。就社会集体想象物,巴柔曾撰文提及其两种异国类型,其一是优于想象国现实的乌托邦,其二则是意识形态下的异国。所谓意识形态,就是为了凝结社会向心力所形成的一套权力话语。“它是被理想化了的诠释,通过它,群体再现了自我存在并由此强化了自我身份……它使人们从该群体关于自身起源、身份,并使其确信自我在世界史中地位的观念出发去读解异国。”⑨美国通过越战电影完成对其帝国形象的想象与重构,它借助电影中越南扮演的失语弱者形象,完成对其自身强者形象的塑形。在电影中的越南是野蛮、丑陋甚至是肉欲的代名词,越南人无恶不作且毫无怜悯之心可言。无论是青壮年亦或是耄耋者都可能是潜在的杀手。相较之下,美国人虽然对越南实施过空中轰炸,但人性未灭、慈悲为怀。虽然在战场中千疮百孔、历经创伤,可依旧能扮演着救世主般的角色。

电影中的越南是美国人想象中的幻影,这一点从电影拍摄场地的布置以及演员的选择就窥见一斑。《村庄》的拍摄地在菲律宾,虽然与越南有着相近的气候条件,但是与现实毕竟还存在差距。而且在“明星制”下的好莱坞电影,选用的主演不是纯正的越南人,而是长相俏丽的混血儿或他国东方人。越南的形象是美国选择下的想象性再现,就如主人公在检讨书中说的那样,越南无法言说自己,它只能被代表。

3.结语

《同情者》反映了越南被西方视为他者,进而被剥夺话语权的历史过往。作为一个东南亚小国,越南经历了数次由外国殖民者带来的民族创伤,在后越战时代又遭受了来自美国文化帝国主义霸权的压迫。阮清越作为一个具有美越双重文化背景的作家,他运用不乏幽默感的辞藻,寓贬于嘲,反观西方强权话语塑造下的越南,揭示了学院和好莱坞电影在塑造越南形象时的共谋行为。这是越裔美国文学在新时代下的反抗性书写,纵使势小,但足以引起一片反思越战的回声。

在作者的解构策略下,他者形象所蕴含的注视者文化和意识形态就从暗处突显。他者从来就不是对被注释对象亦步亦趋的忠实反映,而是掺杂了注视者出于自身需求与目的的想象性成分。运用比较文学形象学分析越南在西方视角下的再现,有助于洞悉西方制造东方形象的幻象運行机制,加深对少数族裔在后创伤时代的生存状况的了解。这对于弥合历史文化创伤,争取平等话语权有着深远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参见.

[2]让·马克·莫哈.试论文学形象学的研究史及方法论[A].孟华译.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3]阮清越.同情者[M].陈恒仕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

[4]萨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5]常江.帝国的想象与建构:美国早期电影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注 释

①参见.

②[美]阮清越.同情者[M].陈恒仕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74.

③[美]萨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214.

④[美]阮清越.同情者[M].陈恒仕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77.

⑤同上.

⑥[美]阮清越.同情者[M].陈恒仕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162.

⑦[美]阮清越.同情者[M].陈恒仕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390.

⑧常江.帝国的想象与建构:美国早期电影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75.

⑨[法]让·马克·莫哈.试论文学形象学的研究史及方法论[A].孟华译.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32.

(作者介绍:古欣然,暨南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在读研究生,研究英美文学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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