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玩游戏一样刷剧
2020-12-22詹腾宇
詹腾宇
一名男子的脸横在屏幕中央, 嘴巴大张, 表情急切。屏幕上方有一行字:“这是一个影响深远的选择,请谨慎选择。”屏幕下方则是男子的台词:“你想要什么?”然后是四个选项:金钱、美女、情报, 以及什么都不要。
屏幕前的你点击任一选项,主角的命运随即偏移到对应的平行时空之中,同时这也意味着主角将错过其余三种人生。你不断进行选择与舍弃,按你的意志决定主角的行为与际遇。游戏玩家跳出来了:这不是废话吗?角色扮演游戏的交互法则和核心体验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确实如此。但这里谈的并不是作为交互艺术的游戏,而是在2019 年被推上台前,集中试水并引发热议的互动剧,前述情景则来自国产作品《隐形守护者》。有意思的是,《隱形守护者》强调自己是“互动艺术作品”,既非游戏,也非剧集,是一个能互动、有艺术感的作品。
所谓戏剧,应有扎实的背景设定、立得住的人物和完整的剧情,牵引观众情感并投入其中;所谓游戏,大体有选项,有分支,有不同结局,有玩家的行为(而不只是情感)介入。互动剧结合了以上两种艺术形式而诞生。早在1967 年的蒙特利尔世博会上,捷克馆播出的电影《一个男人与他的房子》就有观众通过按按钮决定剧情走向的设计;2008 年圣诞节前夕,香港网络短片导演林氏兄弟拍摄的《电车男追女记》被认为是全球第一部互动剧;及至2018 年1 月,HBO 推出的《马赛克》则开启了互动美剧的先河。
“结局早有定数,不管如何选择都逃不出这个迷宫”
2018 年圣诞节期间上映的《黑镜:潘达斯奈基》第一次将互动剧推向潮流前端。出品方奈飞称此类型的剧集为“互动式内容”。
《黑镜:潘达斯奈基》拥有150 条以上的剧情分支和7 种不同的结局,有赞同者认为这在形式上是很棒的创新,但反对者则将之斥为《黑镜》系列的苟延残喘,不得已用技术和小聪明挽救品质下滑的明证。豆瓣有两则中肯的短评,道出了互动剧双刃剑般的体验:“当一个观众(比如我)尝试遍历所有选项和结局时,从始而终的故事连续性就被打散了,有点像遍历迷宫所有出口的琐碎尝试的集合,穿行一座迷宫的乐趣因此打了折扣。”“ 男主角斯蒂芬·巴特勒以为自己在控制自己的人生,其实是我们在帮他做选择;我们以为自己在做选择,其实也是被奈飞牵着鼻子走。有些选择只能改变事情发生的顺序,并不能改变结局,该来的总是会来。结局早有定数,不管如何选择都逃不出这个迷宫。”
每一次遵从内心的选择,都将导致一次遗憾的开始。“有得选”和“我决定未来”的存在主义思辨,便是游戏互动本质的展现。
互动剧是给予观众自由,还是对观众的谄媚?
好莱坞著名编剧罗伯特·麦基在《故事的解剖》一书中提到,“故事”的剧情在观众心中必须是不可替代的:“一部电影,不应该在结束后让观众一边走一边想改变结尾。”他认为编剧应该给出故事唯一的正确解答,而不是将问题留给观众。
换句话说,在传统的编剧眼中,戏剧应该通过唯一合理且动人的剧情,让观众对主角产生共鸣,最后得以进一步思考。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编剧是国王,他是规则的制定者、故事的讲述者、情感的引领者。互动剧理论上兼具故事和游戏的魅力,既有的看,还有的选,全程看的都是符合自己预设的剧情走向,按自己的喜好和立场做出选择,最后得出一个有参与感的结局。但编剧宋方金认为,“可以选择剧情走向”的互动剧,与编剧的原则全然相悖,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对观众彻底的妥协讨好。在宋方金这一类传统编剧看来,互动剧不科学,也不体面,更违背了戏剧本身的终极追求。
影评人周黎明对互动剧则保持开放态度。在“互动影视创作者沙龙”中,周黎明指出:“互动剧的魅力在于可以把我们带到一个比较高的人生哲学层面,从绝对极端的宿命论和偶然性之间进行选择。”他认为,互动剧成为人们逃脱宿命论的一个出口,让他们觉得能掌握更多人生的主动权——即便只是看剧。
对制作方而言,实现互动剧最大的难点在于高昂的成本,以及仍未体系化的生产流程。通常来说,要保证互动剧不同剧情走向的质量和完整度,就要拍不同长度、不同演出的多个桥段,同时考虑到留给观众的思考时间、观剧体验等因素,这在技术上势必耗费数倍的拍摄成本,还不一定能被认可。因此,目前国内多以“AB 剧”为呈现形式——剧情分支只有两个选项,或以短剧结合彩蛋、解谜、会员及社区生态等方式进行商业化试水。
尽管互动剧还没到集中爆发的时刻,尽管它有很多想象空间,但目前对互动剧的焦虑和困惑似乎更为明显。或许如同《黑镜:潘达斯奈基》的主角巴特勒在剧中所说:“我后来删减了很多可能性,使游戏的结局是我设定好的,同时使观众以为他们是有自由意志的。”这句台词仿佛给那些觉得自己有选择权的观众一记响亮的耳光——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选项:A.在互动剧“可选择”的环境之中创造出剧作精品;B.放弃,并回归传统剧作,体验单一且完整的剧情。问题来了,我们在当下还没彻底看清互动剧的价值所在, 是不是因为5G、AR、VR、人工智能等种种技术还没有成熟和普及,限制了我们的想象?
让行业的探索者和时间给我们答案吧。
(摘自《新周刊》2019 年第22 期,刘玉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