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一百年”期间中国文化产业的挑战与机遇
2020-12-22韩晗
韩 晗
(武汉大学 国家文化发展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00)
“两个一百年”是习近平站在大历史与全民族的高度,就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而树立的重要目标。他指出,“我坚信,到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年时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一定能实现,到新中国成立100年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目标一定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一定能实现”[1]。
具体来看,“两个一百年”之间相隔28年,这28年不但事关中华民族未来发展,更是人类历史产生重大变革的历史阶段。近年来,以中美贸易摩擦、英国脱欧与“新冠肺炎疫情”为代表的重大事件频推世界格局不断发生着新的激变,贸易保护主义、政治单边主义与文化帝国主义甚嚣尘上。人类的和平与发展两大主题受到了所谓“政治强人”的无底线挑衅,全球经济形势持续严峻并日益低迷,逆全球化思潮有恃无恐,全球化运动以来人类所积累的共赢红利极有可能在短期内被挥霍殆尽。但与此同时,新自由主义在经济、政治上的危机也全面暴露,曾经主导国际秩序的西方世界面对各类问题越来越力不从心。此外,“新冠肺炎疫情”所凸显的人口老龄化问题同样令人忧虑,目前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人口老龄化发展速度最快的国家之一。这样的大环境不但给全球社会、经济、文化、政治等带来显而易见的负面影响,而且会导致孤独、焦虑、不安等人类负性情绪全球蔓延,形成了被称之为“后全球化”的历史时期[2]。
长远来看,尽管“后全球化”是“逆全球化”思潮泛滥的年代,但仍属于全球化运动时代,因此不会长期持续。在更远的未来,人类还将面临一系列共同的问题、灾难与挑战,迫切需要以合作共赢的形式来抗衡、消除各类存在或潜在的风险。因此在“后全球化”时期,人类会很快迎来一个“再全球化”的机遇期。这两个时期将会贯穿“两个一百年”期间,之于中国文化产业而言,这也是挑战与机遇并存的重要发展期。
中国文化产业如何服务于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政产学研界共同关心的重大课题。中国文化产业既是社会主义国民经济体系的重要组成,更是国家软实力不可或缺的载体。在“两个一百年”期间,中国文化产业将直面各种各样的挑战,需要有足够的应对能力、与时俱进的发展理念与适时而变的创新路径,提升自身抗风险能力与竞争力,推动自身高质量、高水平发展,从而化挑战为机遇。一方面,要肯定中国文化产业先前所积累的丰富经验与成就,看到未来中国文化产业在发展过程中的潜在机遇;另一方面,也应当认识到追求理想过程的曲折与艰辛,尤其不能使文化产业成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当中的短板。
文化产业发端于第一次工业革命与资本主义萌芽时期,是文化在“晚期资本主义”的主要表现形式(1)此处相关论述参考了厄尔奈斯特·曼德尔的《晚期资本主义》(马清文,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詹明信的《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张旭东,编;陈清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等关于“晚期资本主义”及其文化的经典理论。,至今经历了500年左右的漫长发展时期,其间不断因为世界历史的发展大势而变化。考察文化产业在过去、现在及未来的变迁规律,要将其放置于历史大势当中予以考量。哈罗德·亚当斯·英尼斯(Harold Adams Innis)认为,“历史地看,任何事件对于人类文化发展的影响都是短期且有限的,但正是因为各种事件的串联,才会呈现出我们看到的人类文化史”[3]。费迪南·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则认为,在历史大势下,无论是经济基础还是上层建筑,首先受到影响的是个体,最后影响的是地理,对社会影响居于两者之间。[4]这一论说符合进入全球化之后人类社会演变及影响的基本特征。立足当下来看,本研究所探讨的“两个一百年”期间中国文化产业发展,是事关未来的议题,因此仍需就未来历史大势对文化产业可能施以的影响进行讨论。
因此,本研究拟借助文化产业学、全球化及晚期资本主义理论与历史地理学等相关知识学说,立足于中国文化产业的总体格局,从微观、中观与宏观三个视角,从挑战应对、发展理念及创新路径三个方面,力图就“两个一百年”期间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前景,提供可能的学理预测与可行的对策建议。
一、微观视角:做好对冲短期衰退的准备
所谓微观视角,是针对各类突发事件未来五年内对中国文化产业的短期影响而言。在2021年之前,各类突发事件对中国文化产业具有直接性冲击,造成的短期衰退不可避免。因此首先要尽量对冲短期衰退已经造成的损失,同时也要做好减少即将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的准备。
首先,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重创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文化产业,其中占比巨大的聚集性消费将会进一步萎缩,这必然会重点波及在全球文化产业当中占有重要地位且主要依赖“人海红利”的中国文化产业,尽管线上消费今后将会进入一个提质增量的发展期,但短期衰退在所难免。如何趋利避害,积极应对挑战并创造机遇,是今后五年内中国文化产业必须直面的现实问题。
具体来看,中国文化产业虽然发展速度快、体量大,但文化科技融合程度与IP开发能力仍较低,主要利润基本来自于庞大的人口基数,在相当程度上依赖于电影院、旅行团、主题公园等聚集性消费,这些业态是国内文化企业的重中之重,疫情对它们的冲击巨大,自然也造成了中国文化产业的惨重损失。据北京师范大学2020年2月对2136家北京文化企业进行问卷调查显示,因为疫情,78.9%的受访企业处于完全停工状态,81%的受访企业表示现金流仅可支撑3个月时间[5]。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0年第一季度国内文化娱乐休闲服务营业收入119亿元,下降59.1%[6]。
如果横向来看,这次疫情给全球演艺、电影产业带来了普遍性的冲击。作为一个高度依赖全球化市场的文化产业门类,其损失当然也是世界性的。在中国,它迫使2020年春节、“五一”电影档期全部取消,国内主流的保利剧院系统、国家大剧院与北京人艺等机构取消或延期演出档期;在意大利,拥有1830块银幕的850家电影院因疫情被关闭,这已经接近该国电影业一半的体量[7];在韩国,情况更不乐观,2020年2月数据显示,韩国电影的票房下降了一半以上,后续情况或更严重[8];在美国,演艺与电影行业更遭受灭顶之灾,“百老汇”的直接经济损失已经超过了1亿美元[9],洛杉矶地区所有院线全部停止营业,奥斯卡的主办单位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史无前例地宣布:今年只在串流平台或影片点播平台上播放的电影,同样有资格角逐明年颁发的奥斯卡奖。[10]在这样的环境下,对冲中国演艺、电影业的短期衰退,事关中国文化产业的国际市场份额。
这里的破题之术在于发展理念的变革,即进一步提升线上文化业态在中国文化产业中的比重。这次疫情促使线上文化业态客观上得到了较大发展,互联网技术对文化产业的介入会进一步提升。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文化新业态特征较为明显的16个行业小类实现营业收入5236亿元,增长15.5%。[6]全国各级学校的“网络授课”培育了大量喜好知识付费的消费者,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线上文化业态形成了“扎堆消费”的聚集效应。以优酷、抖音为代表的视频产业,以腾讯游戏、盛大游戏等为代表的游戏产业,以晋江文学、微信阅读为代表的线上阅读产业以及以网易云音乐等为代表的线上知识(音乐)付费产业,在短期内新增了大量付费用户,甚至造成了手游“王者荣耀”服务器拥塞的现象。[11]从消费群体转移的角度看,“新冠肺炎疫情”或会将线下消费引流至线上。这将是未来五年内中国文化产业一个重要的发展空间。
需要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线上文化业态都因为疫情得到发展。以线上游戏产业为例,依赖于网吧的电子竞技类游戏在短期内则会受到较大冲击。因为电子竞技游戏对于硬件要求极高,基本上必须依赖于网吧进行,如“全国网吧电子竞技联赛”就是借助网吧平台而开展,但因网吧属于人群高度聚集、空气流通不畅的场所,短期内很难恢复到之前较高的水平。对于线上文化业态的消费引流,并不能一概而论,更不能一拥而上,而是要客观审慎地考量评判。
其次,作为跨产业门类的文化产业,应对挑战显然不能只是对冲因“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短期衰退那么简单,而要对其造成的负面影响有充分认识,尤其应当警惕金融领域可能出现的次生风险,因此今后要在“文化+金融”方面创新路径,防微杜渐,促进金融领域为文化产业赋能。
近年来,“逆全球化”思潮频频抬头,导致国际金融市场风险不断加增,2020年春天,美国证券市场四次“熔断”,国际原油价格跌到负值,这都是史无前例的国际性金融风险,它们对于中国金融市场的影响不容忽视。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的第二十五次会议议题就是防范“输入性金融风险”。目前中国文化产业与金融市场有着紧密的联系,金融杠杆在文化产业当中有着重要的作用,“文化/资本”的融合机制基本形成,文化上市公司成为A股的新兴力量,但文化产业作为轻资产类型的企业,一直处于负债率高、利润低的局面[12],文化产业自身的长期放贷风险与无形资产评估风险一直是金融领域的两大难题。[13]根据2019年53家文化上市公司(约占总数的60%)年报显示,69%的企业实现了净盈利,但是金额并不高:21家净利润在1亿元以下,只有16家净利润在1亿元以上。[14]在目前国内文化中小企业短期偿债能力普遍下降、社会融资呈现周期性不足、文化行业短期衰退不可避免的条件下,一些文化旅游上市公司的不确定金融风险正在以“灰犀牛”的形式存在。举例而言,2月3日是春节假期结束后A股的首个交易日,文化休闲类板块的市值出现超过9%的下跌,文化产业市值最大的A股上市公司中国国旅遭遇“一字跌停”。[15]类似情形还有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携程网,1月17日每股均价达到38.94美元,4月3日则跌至22.30美元,成为纳斯达克跌幅最大的股票之一。可以说,在国际金融市场风险不断加增的情况下,中国文化产业在短期内的潜在风险仍然大概率存在。在推进文化产业与金融业的耦合机制时,应当以减少双方可能存在的风险为前提,寻求可能的互惠机遇。
综上所述,中国文化产业在对冲短期衰退时,要重视发展理念的革新与创新路径的变革。在发展理念上,要有危机与风险意识,一是有计划、有步骤地将部分实体消费引流到线上,二是对因影响到金融领域而形成的风险要有足够警惕。在利用金融工具时,特别要考虑到文化产业自身特性,重点使用低风险、较成熟的金融工具,做到稳中有进,尽可能降低可能的风险。在创新路径上,要更重视金融杠杆与技术杠杆的灵活使用,加强文化产业与金融业的联动效能,提升文化产业的科技含量,在发展上以长补短,做好化挑战为机遇的准备。
二、中观视角: 以新型消费习惯健全文化产业机制
从近代以来的体量变迁走势来看,中国文化产业几乎呈直线增长。[12]这一增长趋势显然不可能是永恒的,而必须要经历一个逐步放缓的过程,这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总体趋势具有同一性。它既受到全球经济未来将持续放缓的客观因素的影响,也与文化产业自身的发展规律相关。当以中观视角预测未来中国文化产业时,理应对上述大背景有足够认识。
这里有必要简要梳理一下人类文化产业的发展脉络。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认为,“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的界限直接从家里延伸。私人的个体从他们隐秘的住房跨出,进入沙龙的公共领域”[16]。文化产业出现的基础是实体公共领域的形成,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市民阶层的崛起,实体公共领域如舞厅、剧场、咖啡馆与虚拟公共领域如报纸、画报日渐兴起,形成了市民喜闻乐见的大众文化。实体公共领域有别于之前家庭式的人际关系空间,文化产业消费者因同样的喜好而非人际关系原因而聚集,这正是文化产业得以发生的核心因素。
但21世纪以来,全球化的从公共领域向私人领域转型却成为一种趋势,这当然既是恐怖暴力袭击、各类世界性传染病的出现使然,也与人类自我孤立的城市病蔓延、快捷的生活服务(如食品外卖、日用品网购)等主客观原因相关。一方面是以个人通讯终端为载体的虚拟空间迅速发展,另一方面出现了实体公共领域逐渐萎缩为无数个私人空间的“去公共性”倾向。尤其未来五至十年间,经济持续低迷导致的收入降低、失业率增加、消费降级等各种负面效应都可能会一一呈现,并与长期以来的快节奏、高房价与强生活压力等因素进一步叠加、放大,综合地使得文化消费主体——都市年轻人不同程度地产生“空巢青年”的孤独心理[17]。
从心理所有权的视角看,人类的消费习惯分为“独乐”和“众乐”两种。[18]之前中国文化产业依赖“众乐”的聚集性消费,但个人通讯终端、“自娱乐”应用程序与用户精准算法的日益普及发展,再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的催化,这些都促使了“独乐”在不远的将来势必成为更加普遍的文化消费习惯,这与“陌生人即威胁者”的“公共人之衰落”不谋而合。[19]而且,中国文化产业的主力消费群体正在经历着代际更新这个过程,精神文化上的最大差异是他们对集体、随众的文化审美并不认同[20],这势必更加助推“独乐”消费习惯的普及。
这里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中国人口结构今后的变化。人口结构模型预测显示,中国人口规模的峰值大约出现在2023年前后,人口老龄化、少子化、劳动年龄人口下降和农村空心化问题将持续加重。[21]相关模型测算显示,未来中国人口规模出现峰值时,中国人口结构同时也将会出现老龄化的峰值,而这两个峰值并非瞬间存在,而是要持续一段时间。[22]这意味着,文化产业曾经的主流消费者即将消逝,未来具有持续文化消费能力人口显然不能满足之前“人海红利”的需求。(2)文化产业理论认为,“具有持续文化消费能力人口”特指“具有稳定收入、居住在城市并具有一定文化水准的人口”,随着中国少子化问题的凸显,相关数据证明,2030年时,这一人口总量将会比2010年下降30%,而且在未来100年间,这一数字会更少。参阅:Wang Y, Hao P, Liu T, et al.Urban and Rural Cross Province Cultural Consumption Demand Evaluation and Ranking:2000-2012 Evaluation and Predictions for Subsequent Years[R]∥Annual Evaluation Report of China’s Cultural Consumption Demand.Singapore:Springer,2017:51-95.Wang B.Study on Regional Culture Consumption Level and Its Affecting Factors:On Basis of 31 Provinces’ Data in China[J].Advance in Applied Sociology,2018(4):1-9.因此在未来五至十年间,中国文化产业在业态上或会呈现出一个“从现场到线上、从群体向个体”的发展过渡期,线上或个人(家庭、熟人)体验或将成为中国文化产业的一个值得关注的发展极。这一新型消费习惯,将倒逼中国文化产业在挑战应对、发展理念及创新路径上有新的突破与作为。
首先,作为新型消费习惯的“独乐”或是难以避免的大趋势,以往依赖“人海红利”的聚集性消费在文化产业领域里将会越来越罕见。从大局上讲,新型消费习惯的出现或会促使中国文化产业长期告别“直线增长”,之于大多数文化企业而言,这当然是不可避免的危机。必须以新的发展理念走向集约化发展,通过原创科技赋能来提升中国文化产业综合效能。
一方面,新的发展理念意味着中国文化产业必须要告别粗放型发展模式,即在产业内部结构上重点发展科技含量高的业态以适应新型消费习惯,因为新型消费习惯会倒逼文化业态的迭代更新。具体来说,虚拟文化产品将成为引领性的主流产品,如电视盒子、线上知识(音乐)付费平台或是“虚拟众乐”但属于“实体独乐”的线上游戏等等。如何以虚拟文化产品为抓手,在本质上调整中国文化产业的结构,这将是今后中国文化产业“化危为机”的动力。在算法与数据主导的虚拟空间当中,可以通过“云计算”形成精准用户引流,按需供应虚拟文化产品。而在实体消费的文旅产业当中,“跟团游”逐步将会规模化过渡到家庭、朋友结伴出游、团队拓展或研学旅行等“定制游”的文旅消费新形态。从定价的方式看,相当一部分业态或将会经历从定价向议价的变革。
另一方面,中国文化产业应当在未来顺势而为,注重原创科技赋能,以新的发展理念助推集约化发展。尤其在全球技术壁垒有可能进一步加深的可能下,化被动为主动,加大原创科技开发力度,在区块链、虚拟现实(VR)、人工智能(AI)、量子处理器、垂直纳米环栅晶体管与云计算等现有前沿技术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原创科技含量与水平,推动6G及更高速网络的商用与中国本土重工业电影的高水平发展。在增加文化产品的智能化与消费者的单独沉浸式体验的基础上,更快提升文化产品的商品资本转化为货币资本的效率,缩短文化产业的资本周转时间,增加资本周转次数,加快资本周转速度,从根本上提升中国文化产业的综合效能。
其次,未来中国文化产业要通过向新型消费习惯“借力”,在创新路径上有新举措,即形成“文化+科技+资本”纵深融合的创新集约化发展模式,一方面主动淘汰文化产业当中落后的发展模式,另一方面培育应对危机的能力并健全文化产业机制,使之更具有核心竞争力。
按照消费目的划分,人类的消费资料分为生存资料、发展资料与享受资料三个等次,文化消费属于最高级别的享受资料消费。从世界范围来看,我国的文化产品总体定价相对较低,这是由我国目前文化产业的发展水平与全社会的消费习惯所致。目前部分企业仍主张在经营规模与市场占有上快速扩张,在较大份额上仍以低劣粗放的文化产品供给为主,比如海量投放的垃圾广告、粗制滥造的图书与影视剧、完全免费但内容低俗的网络视频以及依靠流量劫持的网络内容推送,等等。一方面,劣质文化产品扰乱了文化市场的正常秩序,干扰了优质文化产品的生产机制,拉低了全社会的文化层次,失去了文化消费应有之义,而且在与国际同类文化产品竞争当中,逐渐会失去竞争力,严重危害我国的文化安全;另一方面,一些劣质文化产品的生产者漠视金融风险,违反市场规范,甚至产生利用国家对文化产业扶持的政策逃避监管、违规操作的不法行为,部分企业则以洗钱、偷税为目的,借文化产业之名,靠粗制滥造的文化垃圾制造危险的金融杠杆,以恶意贷款融资等形式扰乱金融市场秩序,这些问题无疑都将严重危害我国的金融安全[12]。
任何一种新型的消费习惯,都能够通过反作用于文化业态的革新从而调整文化产业结构。随着未来文化企业不再拥有之前的“人海红利”,新型消费习惯随之兴起,大量粗放生产的文化产品必将被市场淘汰,文化消费将会回归享受型消费应有的层次。因此,国内文化消费者会更加青睐于高质量的文化产品,曾经依赖人口基数的发展模式必须转向金融与技术双重高附加值的发展模式。大势之下,中国文化产业在结构上将会朝着原创科技含量更高且金融杠杆能力更强的创新集约化发展模式转型。
当前中国文化产业在要素上已经呈现出了两个融合,其一是“文化科技融合”,其二是“文化资本融合”,这是引领期中国文化产业的1.0发展模式,而2.0发展模式则要求文化、科技与资本的纵深融合,必须依赖于创新路径的选择才能实现。这也是未来十年中国文化产业应当达到的一个中观目标,毕竟目前我国文化产业在总体上还以粗放型的大众文化产品的生产、消费为主,科技、金融的融合还未达到纵深的程度。举例而言,科技目前对于文化产业的介入,主要体现在较为初步的沉浸式体验与用户引流的营销算法上,并未深入嵌入到文化生产的全流程当中,尤其是一些前沿技术如地理信息系统(GIS)、区块链与可视化仿真系统对文化产业的介入显然远远不够,而“文化/资本”的融合目前仍多半集中在债券发放与资本上市层面,在耦合文化产业与其他产业方面则明显用力不足。在未来五到十年间,中国文化产业势必要通过发展模式转型来实现创新路径的突破。
中观来看,中国文化产业在未来五到十年间势必会面临新一轮竞争与洗牌,当中既与中国人口结构自然发展大势,也与世界经济长期下行形成的社会整体低迷关系密切,这事关发展理念与创新路径的双重变革,当中既有挑战,更存机遇,因此必须未雨绸缪,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
三、宏观视角:推动中国文化产业走向“后地缘结构”
21世纪中叶前后,世界格局将会发生巨大、深刻的变化,人类会从“后全球化”时期逐步回归到“再全球化”时期,以新自由主义为代表的现代资本主义的危机会进一步暴露,传统资本主义国家在国家治理、经济发展与国际影响力上将会遇到一系列不确定风险。人类还将面临各种不确定风险挑战,这将迫使全世界重新回归合作,技术与资本将会重新分配以土地、人口为代表的世界重要资源,形成近似于全球化早期“圈地”式的资源再分配。世界主要国家的城镇化将会基本完成,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将会促进世界经济、科技中心的全球化转移。之前人为形成的壁垒将分崩离析,虚拟空间将会成为与现实空间同样重要的人类活动载体。资本、技术、文化与政治在当中将扮演重要的竞争、博弈角色,数字货币将会成为人类主要的货币流通形式。因此,在未来十年之后,中国文化产业或将会呈现出更大的变局,即走向“后地缘结构”。
地缘(Geographical)是指影响世界经济、政治、文化发展格局的地理因素。“后地缘结构”则意味着对传统地缘因素的消解,文化产业的发展水平与总体格局不再完全受传统地缘因素约束,城乡差异不再是决定文化产业发展水平的地缘因素,甚至“地缘”这一概念本身或将超越传统意义上的地理定义,并延展到虚拟空间之中。[23]未来20至30年间,中国文化产业在格局上或将呈现出地缘结构变革,即未来地理格局很可能不再依靠传统的地缘结构,而是以“后地缘结构”决定文化产业发展。具体来说,反映在两个方面。
首先,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实现与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建成,是通过全方位、均衡化发展之后的结果,国内不平衡不充分发展这一矛盾必将在未来十年之后得到根本改善。因此,未来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理念须适时而变,以全局发展理念促进发展。
全局发展理念,就是改变文化产业通过城市才能获得发展的传统理念。从中国文化产业发展史的角度来看,中国文化产业发生于近代上海、广州等港口地区,尔后通过近代中国的城市系统往汉口、重庆等腹地城市延展。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文化产业的地缘结构又因特区的建立与发展而有了新的变化,逐渐形成了以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城市群与环渤海城市群等为代表的文化产业重镇。从历史发展来看,中国文化产业一直以城市为主要发展阵地,但随着未来城乡壁垒的消失与城市空间长期的超负荷,中国文化产业必须走出城市,打破传统地缘关系,形成全局发展。
从全球格局来看,一方面,以土地、人口为代表的世界重要资源被重新分配之后,世界主要国家的城镇化基本完成,人类将逐渐打破“城市/乡村”的地缘结构,这将会有助于改善发展矛盾,破解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而就未来中国文化产业而言,将拥有更大的实体发展空间;另一方面,中国或会成为世界中产阶级人数最多的国家,高科技、快节奏、强压力的都市生活,逐渐让人类在感情上回归乡村,而且中华民族本身是农耕民族,对于乡村文化的消费偏好由中华民族群体意识形态中最重要的家园情结所决定。[24]可以预见的是,中国文化产业经历了因新型消费习惯引发的变革之后,“文化+科技+金融”的创新集约化发展模式逐渐确立,实现城镇化的传统乡村地区,文化需求将会更加旺盛,而城市无法负载的文化业态,又将会填补这一迫切的文化需求。在提升乡村振兴与城镇化的质量的同时,乡村也或将成为未来中国文化产业的重要发展极。
这一愿景的实现主要依赖于如下三个事关全局的发展理念方面的努力:一是通过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的保护、开发,全面认识到乡土文化在工业时代下“礼失求诸野”的意义,文化产业将乡村振兴与乡村文化复兴有效耦合,从而在城镇化的过程当中实现对乡村文化需求的满足;二是利用现代科学技术如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沉浸式体验的手段而非毁植垦荒、大兴土木,将乡村构建为人类通过文化消费获得情感归依的精神家园;三是广泛采用成熟的金融杠杆,以贴补农业、退耕还林、扶持农业企业化经营等多种形式,为乡村文化产业发展提供更为广阔的发展平台。因此在未来,乡村或会成为中国文化产业的一个不亚于城市的重要发展极。这并非在乡村重塑与城市同质性的文化消费空间,而是尽可能地保留了乡村的传统风貌,以乡土文化为内涵,形成与城市有着异质性的文化产业场域。
其次,未来中国文化产业将会顺应“再全球化”时期的历史需要,依靠更为广阔的创新路径,将原创科技、数字货币与文化生产深入融合,从而获得人类虚拟空间中文化生产的主导权,使得虚拟空间不再只是现实(或物理)空间(reality or physical space)的投射,而是成为具有自身发展规律的人类空间,从而产生新的地缘结构。虚拟空间在文化产业发展的作用中,将会逐渐超越甚至取代现实空间。
在安迪·克拉克(Andy Clark)看来,互联网时代,人类的“观念的延展”(mind extended)与身体的实在体验同样重要。[25]而互联网经历了数十年发展之后,被延展的观念聚合已经成为虚拟空间重要的存在基础,这也是虚拟空间形成新的地缘结构的前提,虚拟空间地缘结构的“中心/边缘”与现实空间不再具有同一性。[26]事实上,互联网技术早已颠覆了人类现实空间既有的地缘结构观念,如贵州省贵阳市贵安新区的“云空间基地”、湖北武汉“光谷”的“国家数据存储中心”等等,这些原本不属于现实空间“中心”的区域,却凭借技术后发优势逐渐成为虚拟空间中的“枢纽”,这一趋势未来必会在文化产业领域充分展现。
文化产业很大程度上由精神消费所体现,当中很大一部分是虚拟文化产品生产或互联网文化服务业,其生产与其他实体产品有着本质的差异,它不受原材料、燃料与劳动力数量的制约,故而可以在任何条件适合的地方形成“总部”从而形成“云上文化产业”。通过技术建构的虚拟公共空间,在未来或将成为非常重要的虚拟文化产品与资本的交换场所。互联网技术的一日千里是人类未来不可阻挡的发展潮流,全球网络虚拟文化创意产品供应链指日可待。未来中国乃至世界文化产业传统的地缘结构或被原创科技与文化生产深入融合的创新路径所彻底瓦解,依赖于虚拟空间的“人类文化产业共同体”将会成为未来人类文化产业的主要存在形式。
人类数百年文化产业的发展证明了:优质的文化产业向来不靠粗放型的人海战术取胜,人口是文化产业的红利但绝不是决定性的红利。绵延百余年的中国文化产业,长远目标是实现文化价值、科技价值与资本价值的良性转换,使之成为世界文化产业的“领跑者”,在大局上服务于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事关“两个一百年”期间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前景,应当引起学界更多的关注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