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生活下“存在焦虑”问题分析及对策
2020-12-20林嘉雯
林嘉雯
(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
数字化生活下,卡斯特曾划分出的网络工作者、被网络连结者、网络之外劳动者之间界线逐渐消失,所有人在享受数字化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面临着陷入精神困境的危险。越来越多的存在焦虑“患者”伴随着数字化生活的不断推进而出现,在网络的飞速发展下,无论是“网瘾”行为或是“离网”行为的表现背后,都蕴含着急待纾解的存在焦虑问题。
一、网络“形象危机”与“离网”行为背后的存在焦虑
19世纪,英格兰一名纺织工勒德因自己的特殊才能即将被新发明的织布机所取代,于是他破坏了工厂设备并砸毁了新发明,来抵制新技术对工厂的改变。时至今日,极端的“勒德分子”行为在现实中较难见到,但不可否认,数字化环境下,无论是深陷于网络或是迫切希望逃离网络的行为背后,仍带有类似对于自身存在的焦虑感。
(一)存在焦虑与网络形象危机
对深陷于网络的群体来说,“形象危机”似乎总在发生。和现实生活可见可感的立体形象不同,网络世界的形象更容易由自己随心所欲的塑造,比如现实生活中内向敏感的人很可能在社交网络中开朗健谈。但是这种在数字化环境下形象塑造虽然易成型,但却不易表现出个性。相对扁平化的人物特征,易使这些“被网络连结者”被打上标签,比如“饭圈女孩” “哈哈党”等,直接归入某类网络群体中。当数字化环境下的正常表达因大量同质化言论而被淹没,剑走偏锋成为一些人的选择。某些“被标签化”的网络个体为了在网络中留下自己的痕迹,开始追求一种求异表达,沉迷于在网络上发表意见,以证明自己的独特,比如一些反社会言论,或是传播一些未经证实的恶意信息。追求异见的背后,带有一种数字化环境下对于个体存在的不安和焦虑感。
而另一部分人的存在焦虑则使其在网络世界中脱颖而出的执念越来越深,为此塑造成“让别人更想看的形象”成为一种追求。有时这种形象未必符合自己的美学,但却能迎合网络上的审美标准,于是他人的评价取代了自己对美的定义,比如白皮肤、尖下巴、大眼睛的“网红脸”逐渐成为一种美的模板。人们越来越习惯用“美颜”来修饰自己,并把数字美颜后的形象展示在社交平台上。不仅如此,这种他人的评价也可能改变人的现实行为。对于被网络连结者来说,网络跟风已成为一种日常,热播剧、热门景点、热门美食……网络上别人说好的就一定要体验,不跟风反而成为异类。而数字化环境下,视频博客作为记录自己生活的新兴方式,因其生动直观而广受欢迎。然而一些视频博主为了打造别人更想看到的形象,由分享自己的生活转变为让粉丝决定自己的视频内容,隐瞒真实的自我而只展示出粉丝想看的部分。这些行为背后不可否认带有一种试图摆脱同质化,突出个人色彩的意味,但却往往因为数字化环境更新迭代速度太快而又迅速淹没于同质化内容中,最后往往使得人们越来越深陷于这种循环中不可自拔。
(二)存在焦虑与“离网”行为
存在焦虑感不仅导致易使人越陷越深的“网络形象危机”,甚至有时影响到了现实生活。当个体的生活完全与网络捆绑,大多数事务都离不开手机、平板或者电脑时,这些我们用来与外界交流的工具仿佛变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当人们放下这些电子产品时常常会出现“大脑空白”“短暂失忆”症状。而个体往往会将这种“退化”归咎于工具的过度使用,继而引发一些对网络或手机使用的温和抵制行为,比如一些“离网”行动或者是回归“慢生活”、不使用手机或电脑的行为。然而相比对于电子产品的讨伐,个体对于无法实现自由意志和个人价值所产生的存在焦虑感,才是导致这些试图逃离网络行为的源动力。数字化环境下个体的社会价值和社会角色逐步被机器智能所取代,比如过去冥思苦想的文案及配图,现在只需要智能系统就能自动进行关键词采集,智能编辑、智能配图、甚至是智能推送和智能分类都能依序做好。不仅是在创作上,在决策环节上,人们也逐步从参与者到最终决策者甚至最终退出决策环节,全权交由人工智能来决定。当机器的运行时间代替了人类劳动时间,人工智能成为正式的“人替”时,对于回归现实,回归自我思考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某些科技还在电子产品上推出了屏幕控制时间程序。表面上看数字化产品使用时长的控制、离网行动的发生是为了摆脱网络束缚,实际上这些行为都是源于个体的存在焦虑。当个体对于其生存价值产生质疑,但又受困于网络无法脱身时,诉诸于电子媒介的摆脱成为其中一种选择,并由此产生了一系列行为。
但正如马歇尔·麦克卢汉所说,媒介社会是“大脑在头骨之外,神经在皮肤之外”的社会,被网络所捆绑但又无法离开的情况往往是生活常态。人们了解过多的沉迷网络社交易患上抑郁症,然而这则信息本身就需要登录网络社交平台才能了解。“逃离网络”更像是一种暂时的躲避,存在焦虑无法得到缓解,甚至因为手机没电没WiFi而导致的崩溃状态时有发生。
二、数字化环境下存在焦虑的生成分析
虽然我们能够预见某些技术的发展,但往往真实的未来远超我们的幻想。比如二维码出现时,没人会预测到最后它会运用在支付手段上。就影响程度来说,当前某些数字化产品的诞生甚至直接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当原本用于改善生活或协助人类发展的科技手段超出个体所能接受的范围,甚至改变了个体生存状态及生存价值,存在焦虑悄然而生。
(一)人际交往中的情感抽离
首先,人类在生产与交往过程中,意识和语言因需要而产生,因此意识和语言具有社会性。然而这种社会性在机器思维面前正不断被抽离。数字化环境下的机器思维,省略了自然进化中意识诞生的漫长历史与曲折历程,其本质和表达被简化为算法、数据和代码,缺乏意义的维度(1)吴胜峰:《马克思主义意识理论视域下的人工智能技术批判》,《哲学动态》2019年第4期。。而当这种机器思维方式指涉现实生活时,首先就可能因其形式化的处理模式,使得现实交往中的个人情感不断被抽离。快节奏的生活下,如果能用形式化的处理方式应对日常生活,效率自然能大大提高,但日复一日的形式化易使个体陷入一种固定模式,不需要多余的情感来降低效率。长此以往,抽离情感的生活方式易使得个体的内在驱动力不断减弱,对于自我的无意义感则不断增强,存在焦虑也因此产生。只听相同的观点,只看自己所关注的模式化个体,在数字化生活中,似乎更容易被私人订制的算法和信息推送束缚住,从而困在信息茧房中不可自拔,不仅无法化解已有的存在焦虑,更可能使之不断加深。
其次,就网络世界人与人交往来说,双方不对等的情感输出易造成“空场”。随着数字化的不断发展,为了使虚拟身份更加有信服力,不仅是电子文本,图片和视频等方式也被用于塑造不同的身份和角色,使得个体能够创造出一个与现实中不同的自我。然而与现实身份的产生会附带某些人格特质不同,个体在网络世界中的身份全凭虚构,由于缺少了应有的经历,其附带的人格特质只能通过想象来进行补充。当双方进行交流时,对于沉浸在虚拟人格特质的一方来说,其情感的产生和输出同样建立在对这些特质的认识上,但对于虚构出这些特质的一方来说,却未必能做出真实回应,长此以往双方交流情感上的不对等,使得交往中的“空场”范围越来越大。而当个体本身长期沉浸在这种虚构特质时,很可能在回归现实后产生挫折感。无论是虚拟空间难以得到的情感回应或是虚拟与现实情感间的巨大差距,都易产生对自我存在的不确定性与焦虑感。
(二)生活目标的设定偏差
首先,数字和符号搭建起来的虚拟空间为个体提供了一个可以畅游其中的场所,个体无时无刻不在其中接收着新信息。然而海量信息的涌入在打乱原有生活节奏的同时,也使得生活目标面临现实与虚拟的错位。虚拟空间给予了一个无需成本和时间就能逃离现实的避风港,个体在网络上“无根化”的飘移和游走常使其陷入精神上的一种放空和满足感(2)蒋建国:《网络媒体的价值冲突与文化反思》,《南京社会科学》2016年第4期。,然而当转回现实生活时,时空感的回归使其感受到“正在袭来”的压力,导致出现这样的错觉:现实生活仅仅只是为了维持生存而进行的,只有网络生活才是真正归自我所有的。于是有些人的生活目标出现了偏差,无止境的网络游荡和信息搜寻取代了现实目标的逐步完成。然而当这种错位造成的违和感越来越明显:网络信息的获取意义不明,导致网络生活目标始终找不到落脚点;而现实生活目标虽然可实现却一事无成,由此个体产生了生存焦虑感。
其次,个体缺乏稳定内核,易使生活目标的设定受到外界影响。个体的稳定内核来自于对生活本身的一种追求,然而数字化环境下这种稳定内核的生成受到了影响。越来越多贩卖焦虑的“生活现实”“毒鸡汤”通过各种社交媒体平台,入侵数字化用户的思维,腐蚀个体对于生活的信仰。个体对于生活的专注力正在被迫转向别处,对于他人生活的热情盖过了对于自己生活的热情,而数字化环境又为窥探别人生活提供了便利,因而线上线下疯狂的“吃瓜”群众成为一种常见群体。人们对于生活本身的追求被各种各样的信息持续性打断,对于生活的动力和热情也被慢慢消磨,从而导致个体稳定内核的难以生成,生活目标的设定也易受外界干扰。在被互联网的多种观念和偏离自己生活的欲望蛊惑时,前一秒刚产生的生活目标很可能在这一秒被打破重构。长此以往,由于摇摆不定的生活目标与经常面临重建的生活信仰,易增加个体对于生存的焦虑感。
(三)数字化环境下的认知颠覆
数字化环境下对于自身、对于科技与人的关系的认知颠覆,也是引起我们焦虑感的原因之一。首先,焦虑感来自于个体意识到的自身能力退化。马克思曾经对人的异化做出过这样的评价,即工人在从事动物性的、本能性的活动时,他们像人。 工人在从事属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时,他们像动物。这样的情况在当下仍然存在。科技的迅速发展给我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我们的生存状态。当我们在从事“自由自觉”活动时,由于自身能力的退化,我们被“驯服”并按照智能所指引的方向前进。我们逐步习惯了微博140字内的表达或者是抖音、快手15秒内的表演,习惯了用碎片时间取代完整时间进行阅读或思考。正如麦克卢汉所说,“如果说曾经的我是一个徜徉在文字海洋中的潜水员,那么现在的我就像一个滑翔在海面的快艇手(3)何王吉:《尼古拉斯·卡尔.谷歌会不会使我们变笨?》,《世界科学》2018年第11期。。”保持专注的能力正逐渐消失,更多时候我们作为一种图像阅读器,文字反而成为阻拦我们获取信息的拦路虎。然而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这种能力退化却并非不可感知,甚至是在按智能所指引的操作过程中,人们也能感受到能力退化带来的一种违和感。无处不在的表情包代替了真实情感的表达,交友软件通过算法进行匹配的方式取代了实际交流,个体的分析能力、表达能力也正在不断退化,甚至是方向感都因对GPS的无限依赖而逐步丧失。当自身能力的退化而导致个体不得不与技术时时刻刻联系在一起时,对能力退化的感知,使得个体违和感不断累加的同时,也使得个体对于所在时空的陌生感和对于自身的无意义感不断加深,从而产生并不断加重存在焦虑感。
其次,对于未来确定性的丧失,也导致个体存在焦虑的不断加深。智能机器最初诞生的目的是为了辅助人类,节约更多时间留给个体的自由活动,人机关系发展趋向的确定性还能为人所把握。然而随着数字化环境下大数据、“互联网+”、人工智能在各种领域拓展,原有的未来发展趋向在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面前变得不再确定,对于“人应该置于何种地位”的质疑使得个体对自身的反思和焦虑感不断增加。比如对于“机器换人”问题,“人机互补”是我们的理想预设,然而现实中出现的种种迹象促使我们意识到“人机对立”的可能性。未来的人机关系会走向竞争还是合作?人工智能究竟是人造物还是已经生出其自主意识?类似的不确定性取代了可预见性,甚至引发了一部分人对于“人类地位最终被取代”的悲观情绪,由此加深了存在焦虑感。
三、数字化生活下存在焦虑的纾解
存在焦虑并非数字化生活下专有症状,但其对数字化生活的冲击和影响却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要进一步推进数字化生活,就必须正视数字化环境下出现的精神困境,并找到有效纾解方法。
(一)社会层面:科技人文情怀的回归
数字化转型过程中,无论是从日常生活中或者是精神上,都会带来一种冲击感,但是这一种感受及其带来的一些影响并不能作为指控“发展原罪”的依据,这一过程是迈向更便捷更智能生活的必经之路。人们对于转型的接纳需经过一个调试过程,因此要缓解转型中带来的焦虑感,首先要正视这种“转型阵痛期”。既要避免对于“阵痛期”的过分强调,使得“技术灾变论者”数量急剧增加;同时也要加强对于“阵痛期”前后的预测,对可能产生的变化有一定应对方法。其次,在“阵痛期”中,有效缓解个体存在焦虑,实现个体的有效关怀,就必须要关切个体的内在需要。比如对于数字化生活中的人际交往问题,不仅要通过舆论引导等方式,促进个体自我思考与关注生活,更要重视社会氛围的塑造,以唤醒个体的情感表达欲望,有效跳脱出语言、思维匮乏的交往模式,摆脱机器思维对我们的过分干预。要尽力将模式化的劳动让位或转化为富有情感交流的劳动,促使劳动者能够在劳动过程中获得自我满足感及精神超越,从而有效避免“空场化”、模式化交往的不断加剧。再次,要增加个体的体验感及获得感,把偏向展示性的数字化技术真正转化为便民性,从而化解价值鸿沟下的存在焦虑感。随着硬件及软件设施的不断更新,数字化用户在信息的接收与输出上的差距已经逐渐缩小,而由于价值观不同所导致的数字化技术的运用差距却在不断拉大。要缩小这一差距,就必须避免工具理性主导,加强民众的参与感,从而合理塑造人们在转型期的价值观,注入人文情怀,安抚存在焦虑。
(二)个人层面:思维的突破与价值抉择
数字化生活下,要有效缓解存在焦虑症状,不仅是社会层面,从个人层面上也需积极探索纾解方法。康德曾提出关于“人”的四个追问,即我能认识什么、我应当做什么、我能期望什么、人是什么,这四个追问对于缓解数字化生活下的存在焦虑仍有重要启示。首先,就“人是什么”和“能期望什么”的追问来说,唯有正视“人是什么”这一问题并合理期待人的进一步进化,才能突破思维上的局限。人的创造和发展的前提就是确证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和价值,以及生存和发展的根据和意义(4)韩水法:《人工智能时代的人文主义》,《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6期。。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始终是推动科技创造与发展的源动力。我们对于未来更好生活的期望应该是建立在对“人”的清醒认知之上,不仅是要避免科技盲从朝着各个领域不断扩展,更要避免信息崇拜对于个体稳定内核的不断消耗。科技或许能够提升我们肉体上有限的能力,使我们变成“半合成人”“合成人”去完成过去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永远不能代替人类进行思考或创造出人的情感体验。因此,唯有对人抱有合理认识与合理期待,才能缓解缺乏确定性与认同感所带来的存在焦虑。
其次,就“能认识什么”和“应当做什么”的追问来说,如何做出数字化生活下的价值抉择值得我们深思。数字化生活下我们既看到了碎片化对我们生活状态的改变,甚至常常有“世界上不缺少也不在乎一个只有碎片价值的个人”的焦虑,但我们同时也对碎片化时代下保持着完整自我的人充满憧憬与向往。要缓解存在焦虑,不仅要有对价值的合理取舍,在保持自己完整性的同时适应碎片化时代的特性,同时更需要无止境的学习来为价值的合理取舍和有效目标的设定做铺垫,而不是困在自己的信息茧房中等待未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