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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子宁:语言学是很好玩的

2020-12-19毛予菲

青年文摘 2020年17期
关键词:桓温古音谢安

毛予菲

在“泛90”的“后浪”里,郑子宁的爱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汉语古音读来晦涩拗口,他却一头扎了进去。15岁去新西兰上高中,郑子宁随身揣一本语言学家郑张尚芳老先生的《上古音系》。“我不小心弄丢过一本,回国就直奔书店,又淘了一本带到新西兰。”

因为喜欢琢磨古音,郑子宁对时下新鲜事的观察思考,总能找到新奇好玩的切入口。他会认真分析穿越小说的“可行性”:“回到冷兵器时代,有个残酷事实是——你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穿越到清朝当皇帝、贵妃,勉强能交流;穿越回元明两代,古人多半觉得你口音怪异,但还能大致听懂;穿越到唐朝以前,运气好点的会被当作外国来宾,被送去学汉语,运气差的会被当成敌国奸细处理。”

历史剧热播,郑子宁也常凑热闹看两集,还曾将那些历史典故放在语言学的“放大镜”下推敲。“有部古装剧,北魏冯太后给她的第一个孩子取名拓跋洪,又为后来的养子取名拓跋弘。编剧安排她取名时用了两个同音字,是为了表现爱子情深。但实际上,在那个时代‘洪和‘弘发音并不相同。”

以老学究的心态审视语言环境,郑子宁搜罗了不少发生在周围的语言学故事,再加上自己的感怀杂想,落笔为轻松有趣的随笔。这便是他的新书《东言西语》的主要内容。书封展开即是一张民国风“语言小报”:为什么北方嗜咸、南方嗜甜?古诗怎么读才科学?……书名下的一行小字揭示了全书奥义——在语言中重新发现中国。

一个单词的发音,能判定人的生死

语言学是以人类语言为研究对象的学科。从“平仄入声”到“南北官话”,从“国际音标”到“各大语系”,在语言学家眼里,这些概念一点不陌生,圈子外的人却听得懵懂无味。在《东言西语》里,郑子宁用了几句大白话,将“专家的常识”拆分为一个个知识点,再围绕这些知识点,讲述了一个个妙趣横生的小故事,引领读者走进语言学的大千世界。

书中写汉语古音,专门介绍了古人吟诵诗歌的方式,提到了东晋名士谢安以诗歌感化桓温的典故。

桓温是晋明帝的驸马,独揽朝政十余年,有意夺取帝位,却因朝中名臣谢安的阻拦而未能如愿。桓温对谢安起了杀心。谢安面对要杀他的桓温,拉起嗓子,用“洛生咏”一遍又一遍唱起了嵇康“浩浩洪流”的诗句。桓温惜才,放弃了杀他的念头。这个“洛生咏”正是当时全中国最高贵的口音——中原读书人特有的腔调。

谈到方言时,另一个故事则令人毛骨悚然。2010年6月的一天,在吉尔吉斯斯坦奥什市的大街上,到处是举着刀的男人,他们拦住路过的行人,询问“麦子”怎么说。如果路人回答“buuday”,便能平安通过,但若路人回答“bugdoy”,他们手里的刀就会砍下来。这群暴徒使用语音来鉴别同族人与异族人。一个单词的发音,将不同种族的文化和人群隔绝开了。

这些鲜活的故事,让圈子外的人得以窥见语言学世界的小角落。对于郑子宁,写这些故事完全是抱着玩的心态。借用现代语言学之父赵元任先生的一句话——语言学其实是很好玩的。郑子宁也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通过买烤包子学维吾尔语

出生于1989年的郑子宁,一路走来学着和语言学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干着和语言学没有任何交集的工作,但从没扔下过这个冷门爱好。

郑子宁是江苏常州人。周围人都讲一口吴侬软语,他却在一个“普通话家庭”长大。入学幼儿园时,正好经历了20世纪末的“普通话推广潮”,老师努力教孩子们讲普通话时,他跟同班小伙伴学会了常州方言。

在吴语和普通话两种语言之间转换,郑子宁开始有了小小的思考:“为什么许多普通话里的同音字反推到常州方言里,读音就不一样了?”初中时,他逛书店,发现了郑张尚芳的那本《上古音系》。随手一翻,被牢牢吸引了。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原来,普通话与常州话的差别,与中古汉语的演进有关。”

2004年,郑子宁去新西兰读高中,后来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读本科和研究生,攻读药理学与经济管理专业。远在异国他乡的日子,让他有机会结识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操着不同口音的朋友,对世界各大语系有了大致了解。

回国后,郑子宁做人工智能和图片信息处理的工作。工作之外,他经营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微博号,心情好时,发两篇和语言学有关的短文。

写作产量不算高,是因为一直处在疯狂的汲取中。那本《上古音系》,鄭子宁一直带着。遇到好玩的语言学现象,他就在书里找答案。

郑子宁把自己练成了“全能型语言选手”。他能流利地使用粤语、吴语等方言,并且能用维吾尔语、傣语、老挝语、法语、西班牙语进行基本的交流。问他语言习得的技巧是什么,他的方法简单粗暴——“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着。比如去新疆,第一天上街买个烤包子,第二天又去买个烤馕,在摊上接连吃上三五天,用维吾尔语买东西,那没问题了。”

积累得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线就搭上了。两年前郑子宁动笔,第一篇写《土耳其的语言改革》,“就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后来他挤出零碎时间,越写越多,给几家媒体投了稿,慢慢地就被越来越多的读者认识了。

古音版《封神榜》

还在新西兰留学时,郑子宁的好友圈里就聚集了一批语言学爱好者。他们开辟了一个200人的QQ群,热烈地讨论着平翘舌的演变、方言的亲属关系等话题,俨然是一个“线上学术社团”。在众多“学术实践”中,一段古音版《封神榜》视频流传颇广。画面里是1990年版电视剧《封神榜》,纣王对着臣子叽里咕噜讲了一段话。字幕却分了两行,上行汉字,下行是上古音的拉丁字母拼音。

那是2009年,郑子宁和群里的几个人聚在一起,突发奇想地录了这样一段配音。这段玩票性质的配音秀被他们随手挂到网上,点击量不高,慢慢沉了底。2013年,有人把视频从网上扒下来,传到B站,“莫名其妙地火了”。

7分钟的视频吸引了一大批粉丝,弹幕上不时蹦出“咕咕噜噜唧唧哇哇”这样的俏皮词语,难得的是,还有许多具备语言学知识背景的观众,在弹幕上认真地讨论,“山字音的r掉了”“入声听起来真美”。郑张尚芳先生也看到了,并在微博上转发了视频:“看了有创意、爱探索、愿意花工夫的年轻人的试验总觉得特别可喜。”

如今,“线上学术社团”的活动正往线下转移。郑子宁和小伙伴们开始走一条“田野语言学之路”。这些年,他们去过不少地球上的犄角旮旯:位于西昆仑山褶皱带的塔什库尔干、尼沙瓦河畔的尼什……在旅途中收获了种种关于语言传承与演变的“意想不到”。

说到未来,无论线上还是线下,郑子宁说,他和伙伴们探索语言学的脚步都不会停。

(摘自《环球人物》2020年第12期,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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