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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多元文化主义与难民危机的内在关联研究

2020-12-19张崇波

关键词:穆斯林族群难民

陈 杰,张崇波

(南京森林警察学院 a.基础部;b.执法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23)

欧洲难民危机是指“阿拉伯之春”以来,来自中东、北非和亚洲等地的,经由地中海和巴尔干半岛进入欧盟国家,因寻求居留而产生的移民潮。因涌入欧盟国家的战争难民数量激增,欧盟国家内部以及欧盟作为欧洲共同体相继陷入治理困境。世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报告显示,本次难民潮在来源国、身份和迁移动机方面的复杂性,都超过以往的欧洲经验,其影响也远超一般的地缘政治事件。

一、欧洲难民危机的深刻影响

难民危机对于欧洲各国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产生影响。在经济方面,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尚未消退,希腊、意大利和西班牙先后经历财政危机,英、法、德等相对发达的国家也深受经济萧条的打击。此时大量难民的涌入会使得本就捉襟见肘的社会福利体系和就业岗位更加紧张和稀缺。在社会文化层面,穆斯林移民的融入是一个挑战。本次危机中的绝大部分难民都是信仰伊斯兰宗教的穆斯林,而穆斯林族群融入西方社会一直是十分敏感的问题。2015年11月13日的法国巴黎恐袭造成137人死亡368人受伤的惨痛结果。而官方调查结果显示,实施该恐怖袭击的是以叙利亚难民身份进去欧洲的恐怖分子,而且行动还得到了早已到达法国的穆斯林的帮助。事实证明,来自西亚北非、以伊斯兰教为信仰的难民,在进入欧洲后必须获得与迁入国同步的身份认同并融入当地社会,否则就可能对欧洲国家的国家安全构成挑战[1](P22-37)。在政治层面,如此短促却剧烈的伊斯兰冲击必然带来强烈反弹。欧洲一直存在反移民的民粹主义,但都是作为小众声音,但近年来,法国右翼政党法国国民阵线以反移民和民粹主义为主要政策抓手获得快速发展。德国民众也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政府移民政策的不满。尽管默克尔因2015年慷慨接纳难民的政策成为当年《时代周刊》的年度人物,但科隆事件后,德国民众开始重新审视接纳难民的政策和政治正确的代价。默克尔受到来自反对党领袖的质问,甚至在她所在的中右联盟中,反对难民政策的呼声也日益壮大。她本人也在压力下于科隆事件后不久作出公开表态:“尽管德国政府努力将难民融合以协助他们在德生活,但必须强调,他们只是获准在限定的时间居留。一旦叙利亚恢复和平,伊斯兰国恐怖组织瓦解,这两个国家的难民就应该离开德国。”[2]

上升到欧盟层面,欧盟整体作为区域共同体的基础在本次难民危机中受到严峻挑战。本地难民危机冲击的首先是意大利和希腊的边境线,导致两国承受巨大压力。其衰弱的经济形势导致两国政府无力承担《都柏林条约》中规定的“首次到达国”负责制度,甚至根本不充分履行对难民进行身份核实和等级的职责。欧盟作为整体的第一道防线形同虚设。紧接着,一些国家,比如东欧的塞尔维亚、匈牙利、捷克等开始在边境线设立铁丝网以阻止难民进入。2015年9月,欧盟通过了分配难民的方案,但由于该方案的是用一般决策程序的方式获得通过的,因此遭到波兰和匈牙利等国的明确拒绝。成员国之间相互指责,赋予国内本就存在的脱欧势力发展壮大的机会。

欧盟作为一个整体的存在已经受到威胁。上升到意识形态层面,难民危机给欧盟一向秉承的自由、平等、民主、人权及遵守国际条约这些基本价值观带来冲击。冷战后,西方社会习惯于使用自由、平等、民主、人权等口号来指责和攻击其他国家,但在难民危机的冲击下,这些原则与实际的国家利益和民众需求发生冲突,欧盟一些成员国的关闭边境、相互推诿、拒绝接纳等行为,充分暴露了这些原则和理念的虚伪。

二、欧洲多元文化主义对难民危机的推动作用

冷战结束以来,西方社会一直乐观地认为西式民主是终极的政治制度,而西式民主在文化和民族融合方面的两个特征是“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和“多样统一(Unity in Diversity)”。多元文化主义已经在欧洲盛行多年,直到今年才因难民危机的冲击开始受到明确的质疑和挑战。理解“多元文化主义”可以从文化观、政治观和民族观等三个角度进行。从文化观角度看,“多元文化主义”的观点是:个体文化并无优劣高下贵贱之分,都是各种形式的“善”,每种文化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因此应当平等对待和尊重各自的特点和标准。从政治观角度看,“多元文化主义”认为,只要不超越法律范围,则每个少数群体都应当有权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行动;相应的,“塑造统一的国家认同”这样的理由,并不构成充分的合理性,以强制手段让少数族群改变甚至丢弃一直以来的传统文化和生活模式;从民族观角度看,“多元文化主义”认为政府应当容许少数族群以保留其特定文化政治权利和公民身份认同的方式,保留其民族意识[3(P15-22)]。在“多样统一”的基础上形成欧洲的整体认同,是冷战结束以来欧洲的主流观念,得到了包括哈贝马斯、泰勒、罗尔斯、罗兰·罗伯森等著名学者的理论支持,主张通过商谈伦理、承认政治、重叠共识、全球地方化—地方全球化等方式达成欧洲的整体认同。

欧洲在过去几十年中,以此理论为指导,经历了几次移民潮,但事实证明,多元文化主义是根植于脆弱的“现代理性”的基础之上,假设仇恨、偏见、暴力等前现代社会的特征可以通过民主协商和政治方式得到解决。阿瑟·赫尔曼直接指出:“多元文化主义乃是冠冕堂皇的文化大厦,在制度和道德观念上走在了时代的前列,但在文化冲突和隔阂的现实中陷入了无力辩解的困境。”[4](P405)

近年来,各种调查数据也支持对于多元文化主义困境的判断。皮尤研究中心(PEW)2006年报告显示,对于国家和宗教哪个在前的问题,英国穆斯林中有81%认为宗教大于国家;盖洛普(Gallup)2009年在法国的调查也显示,58%的法国穆斯林对于伊斯兰的认同高于对于法国的国家认同;2012年盖洛普在德国的调查显示,德国穆斯林人群中有高达72%坚持伊斯兰是唯一正确的信仰,且46%甚至表达了伊斯兰教取代基督教成为德国第一宗教的希望。德国的民调机构埃姆尼德(TNS Emnid)于2010年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有超过40%的德国民众将伊斯兰社群和伊斯兰教法视为德国国家认同的威胁。2016年的一次调查显示,高达70%的德国民众拒绝将伊斯兰归为德国的组成部分。同年,皮尤研究中心在意大利、波兰、希腊、匈牙利、西班牙等欧洲国家进行调研,结果显示超过一半的受调查者对本国穆斯林移民社群持负面观念,其中,匈牙利的持负面观念者比率高达72%[5]。对比两组数据,就可以理解欧洲各国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和组织迅速崛起的原因;尤其是2012年以来,欧洲频繁发生与伊斯兰极端主义相关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的原因。尽管不应该把穆斯林族群等同于伊斯兰极端组织,同时欧洲本土民众的观念也可能受到右翼政党的诱导和利用,但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多元文化主义在理论和现实层面都陷入困境”。究其根源,多元文化主义过于强调群体差异,忽略群体认同,阻碍了群体中同质文化的出现,而这种强调差异、忽略认同的趋势反而导致甚至增强了群体间的分化和冲突[6](P108)。这个缝隙同时被右翼民粹主义和伊斯兰极端主义利用。2008年,欧盟委员会发布《跨文化对话白皮书》指出:“虽然有着良好的初衷,但是现在一般认为多元文化主义导致了社会分离和群体之间的误解,同时也对少数族群的个人权利造成了损害,对女性权利损害尤甚。因为多元文化主义仅仅将个体看做单个的集体行动者。当前社会的文化多样性是确定无疑的事实,然而经过反复讨论,咨询委员会成员大多数感到,多元文化主义不再是一个适合的政策取向。”[7]可以说,本次难民危机的冲击巨大,西方长期以来秉持的多元文化主义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西方社会对于自己的价值观和制度体系过于自信,没有充分认识到伊斯兰文化的独特之处以及融入西方文化的复杂性。

三、主导文化模式的兴起及其借鉴意义

二战以来,学界普遍将欧洲的移民文化政策分为三类:第一类的代表是法国,该模式被称为“同化模式(也称共和模式)”;第二类的代表是德国,该模式称为“分化排斥模式”;第三类的代表是英国和瑞典,该模式称为“多元文化模式”。这三种模式各有特点,其中,“同化模式”以制度为方式、以“个人与政府”的契约为核心,达到弱化移民族群意识,强化公民公共身份认同的目的;“分化排斥”模式始于二战后,针对作为劳动力的外来移民制定区别于其他公民的、特定的福利体系,与此同时提高获得永久居留权和德国公民身份的难度,这些政策的目的,不仅可以增加这些外来移民参与政治活动的难度,还可以使得少数族群聚居区更加难以形成。真实情况是:先是前法属北非殖民地的穆斯林移民大量进入法国;随后德国于2000年对移民政策进行结构性改革,部分允许双重国籍的同时启用属地给予国籍原则,结果是法国和德国实质上已经转向“多元文化主义”[8](P86-93)。在此大环境下,欧洲的穆斯林群体在人口数量、社群规模、宗教影响力方面都获得快速增长,而随着欧洲以抽象人权为价值观基础的理念的进一步深化,基督教的宗教影响力进一步减弱[9](P132-151,7-8),欧洲社会已经在过去三十年中形成了事实上的“多元文化社会”,穆斯林文化已经在实质上对欧洲传统的基督教根基形成了挑战。

近十年来的发展证明,多元文化主义并不能避免冲突和暴力,反而加剧了社会的割裂。首先,多元文化主义导致各个少数族群和主流社会之间放弃沟通,使社会更加碎片化和部落化[10](P40-62,4),形成大量封闭的平行社会。其次,多元文化主义对于个体文化权利的平等的重视,反而使得公共领域的共同价值观缺失。社会凝聚力减弱,这给予极端组织快速发展壮大的机会。

在这个逻辑下,任何民族和宗教团体都可以充分利用多元文化主义赋予的“平等权利”要求独立和自治,使得国家统一和宗教融合更加难以实现。基督教传统仍然是现代欧洲社会文化的基础,但启蒙运动后宗教和政治被严格分离,国家逐步摆脱宗教性,成为政治概念;与欧洲相对应,传统的伊斯兰宗教教法仍然是穆斯林族群的文化基础,而传统的伊斯兰教法认为,国家既是政治概念也是宗教概念。这也可以解释众多取得欧洲国家国籍的穆斯林响应ISIS的号召,回到中东参加“圣战”的原因。

“主导文化”是相对于“多元文化”的概念,源于德语的“Leitkultur”。这是一个产生于德国的概念,尽管自产生以来一直受到左翼主流思想的压制,但近年来移民问题的加剧和难民危机的爆发使其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理解“主导文化”概念,需要先从西方的视角观察问题。“主导文化”是源于西方的概念,其基础是犹太—基督教、古典人文主义、启蒙传统和现代民主,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西方社会的宗教、历史、传统风俗、食品、节日、社交礼仪等内容。“主导文化”的核心诉求如下:首先,回归以平等和责任为基础的普遍公民身份认同;其次,以原生族群为核心的文化融合;再次,以基督宗教传统为主导文化的精神根基;最后,内聚型的新文化欧洲共同体认同。可以看出,主导文化模式试图在明确西方文化作为根基的基础上,在消除其他文化不必要影响的前提下,获得统一的欧洲共同身份认同。

这对于我国的文化、宗教和民族政策有重要参考意义。我国是典型的多民族国家,因此必须以欧洲的现状为戒,警惕多元文化主义可能带来的危害。我国应当参考西方“主导文化”的主要诉求,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普遍公民认同为准的基础上追求平等和责任,在强调中华文化为核心的基础上将各种族群的特色文化融合在一起,同时必须警惕任何碎片化社会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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