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韵学视阈下劳氏三种“简字方案”研究

王 彬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劳乃宣（1843-1921），字季瑄，号玉初，又号韧叟。籍贯浙江省嘉兴府桐乡。中国近代音韵学家。清末修律，礼、法之争中礼教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主要著作包括《各国约章汇录》《义和拳教门源流考》《简字丛录》《筹算浅释》《共和正解》《续共和正解》。

劳乃宣在清末民初的“切音字运动”中也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他创制了三种合声简字方案收录在他的著作之一《简字丛录》中。劳乃宣所创造的“合声简字方案”实际上是对王照《官话合声字母》的拓展，由于《官话合声字母》只用于拼合北京音，不适用于南方，并且王照统一全国语音的手段是“强南就北”。所以劳氏在王照创造的切音字方案基础上，结合南方各地方言增加了与该方言区实际语音相适应的声、韵、调等。创制出了南京音方案、苏州音方案等。其方案在南方推行的范围很广，影响力也很大。并且劳乃宣认为统一全国语音应该“引南归北”而不是“强南就北”。

劳乃宣《简字谱录》共分为五册，前两册均出版于1906年，分别是《增订合声简字谱》（拼写南京话的方案）和《重订合声简字谱》（拼写苏州话的方案）。后三册均出版于1907年，分别是《简字丛录》（主要记录了关于在切音字运动中劳氏所发表的论文、演讲稿以及书信等）、《京音简字述略》（主要介绍了王照的《官话和声字母》）和《简字全谱》（主要记录了京音、宁音、吴音和闽广音的方案），本文主要论述与简字方案相关的《增订合声简字谱》（简称“宁音谱”）、《重订合声简字谱》（简称“苏音谱”）以及《简字全谱》中的“闽广音简字谱”。

一、《宁音谱》音韵研究

《增订合声简字谱》简称“宁音谱”，创作于1906年，劳乃宣认为王照创作的切音字方案《官话合声字母》仅限于拼合北方话，不适用于南方，所以劳氏在此基础上著录了专门拼写南京话的方案——《增订合声简字谱》。

（一）“宁音谱”声韵系统与现代汉语声韵系统对比分析

劳氏创制的《增订合声简字谱》中五十六声母与现代汉语相对应分别是“加声调单独成字衣、五（乌）w、于（迂）V，拼合开口呼的戈（g）、科（k）、禾（h），拼合齐齿呼的基（j）、其（q）、希（x），拼合合口呼的孤（g）、枯（k）、呼（h），拼合撮口呼的居（j）、趋（q）、虚（x），拼合开口呼的德（d）、特（t）、讷（n）、勒（l），拼合齐齿呼的低（d）、题（t）、尼（n）、离（l），拼合合口呼的都（d）、土（t）、奴（n）、卢（l），拼合舌尖中音n、l的吕（V）、女（v），拼合开口呼的之（zh）、迟（ch）、诗（sh）、日（r），拼合合口呼的朱（zh）、初（ch）、书（sh）、入（r），拼合开口呼的姿（z）、辞（c）、丝（s），拼合合口呼的租（z）、麤（c）、苏（s），拼合齐齿呼的必（b）、皮（p）、米（m），拼合合口呼的卜（b）、扑（p）、木（m），以及夫（f），还有在《官话合声字母》基础上新增的轻齿音声母祭（j）、妻（q）、西（x）、咀（j）、趋（q）、须（x）”五十六声母与普通话差异不大，但是声母数量多于普通话声母，其原因是：

第一，劳氏对于声母划分更加细致，普通话中的声母按照发音部分和发音方法划分，而劳氏把声母按发音部位、发音方法、拼合四呼的不同以及结合入声进行划分，例如：普通话中的舌根音g、k、h被分为两类，一类拼合开口呼，一类拼合合口呼。

另一方面是因为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汉民族共同语。所以与以南京音为代表的南方话的声母系统存在一定差异，例如：南京话的声母系统中还保留浊音声母，北方话已经全部清化。

十五韵与现代汉语语音对应分别是：阿（a）、我（e）、哀（ai）、危（uei）、豪（ao）、欧（ou）、亢（ang）、翁（eng）、安（an北音）、恩（en）、爷（ie）、儿（er）、安（an南音）、延（ian）、吴（u苏音）。“宁音谱”中韵的数量远远少于现代汉语包含的韵母，其原因是：

第一，这个方案是在南京话的基础之上、结合当地口语创造出来的方案，并且劳氏创制此方案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普及大众知识，让人们认识生活基本所需的汉字即可，是为了教授“凡民”而不是为了培养“秀民”，此方案才罗列了三千四百八十字，全部为口语用字，相对较为简单，所用的韵母较少，既能达到普及教育的目的也更易于学习。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该方案记录的南京口语，有许多韵母发音相同，所以韵母相对于现代汉语较少。

（二）“宁音谱”与《官话合声字母》的声韵调系统对比分析

劳氏《增订合声简字谱》中的声母相对于王照创制的五十音增加为五十六音是因为“京音轻齿母之齐齿撮口呼与牙音无异，故用牙音六母已足，南音则不能不分，故于牙音之外别增轻齿音六母以配之，共为五十六母。”即：《增订合声简字谱》把《官话合声字母》中合为一组的轻齿音与牙音分开，增加了六个轻齿音声母“祭（j）、妻（q）、西（x）、咀（j）、趋（q）、须（x）”。

原本的十二韵变为十五韵的原因是“北音元寒删先覃盐咸韵之字收音俱相同，用以一韵已足，南音则如关与官、间与坚之类收声俱不同，而官与坚又不同，故于一韵外增两韵。又江宁扬州等处有穿鼻一音，其音如苏州音之吴字，复增加一韵共为十五韵。”即：由于宁音中关与官韵、坚与间韵收声不同，官与坚韵又不同，所以《增订合声简字谱》把《官话合声字母》中的关与官韵、坚与间韵分开，增加了两韵“安（an南音）、延（ian）”。由于江宁与扬州等地穿鼻音，因此增加了一韵“吴（“u”与苏州话的“吴”字音类似）”。

声调由王照创制的四声变更为五声，增加了一个入声。

王照和劳乃宣创制的方案体例大致相同，只是声韵调的内部有调整和增加，因为王照的方案适用于拼合北方话，而劳乃宣的方案适用于拼合南方话，并且是以南京方言作为拼合对象的。由于清末南北方的语音在时代演变的过程中演进的步伐不一致，导致语音出现了南北差异。例如：北方话中浊音完全清化、入声全部消失，但是南方话（例如南京话）中仍保留部分浊音与入声。所以在方案内部声韵调上肯定是存在差异的。

相对于王照的《官话合声字母》在编排次序上有所改变，五十六声母按喉牙舌齿唇之次，各以开口齐齿合口撮口分列。十五韵前十字仍两层对列，而后五字则各独为一行以示区别。有入声之四韵，各韵增一入声加撇于右为号。全方案共拼三千四百八十字，注重记录口语，劳氏认为“人口中之音全矣”。在该方案中“支微齐虞”这四个韵的字，只需母字加四声就可以成字，不需要拼合韵字。而“影喻”母的字，只需要韵字加上四声就可以成字，不需要拼合母字，这说明此时“影喻”两母在南方口语当中已经演化为零声母。

劳氏还在方案中详细介绍了教学次序，也就是教学流程，第一天到第十八天每天的教学任务是什么，写的非常详备。并且举了大量的例子，包括四字短句或熟语。例如：不要轻薄、话少不如话好等。

二、《苏音谱》音韵研究

《重订合声简字谱》（简称“苏音谱”）与《增订合声简字谱》（简称“宁音谱”）同一年创作而成，后者先于前者，“苏音谱”即苏浙方言合声简字方案。前者与后者的创作原因与创作意图大致相同，方案的整体框架也不尽相同，都是在王照的《官话和声字母》基础上添加符合当地方言口语的声母、韵母、声调而成。

（一）“苏音谱”声韵系统与现代汉语声韵系统对比分析

劳氏创制的《重订合声简字谱》中六十三声母与现代汉语相对应分别是“加声调单独成字衣（y）、乌（w）、于（V），拼合开口呼的戈（g）、科（k）、禾（h）我（w），拼合齐齿呼的基（j）、其（q）、希（x），拼合合口呼的孤（g）、刳（k）、乎（h）吾（w），拼合撮口呼的居（j）、趋（q）、虚（x），拼合开口呼的德（d）、特（t）、讷（n）、勒（l），拼合齐齿呼的低（d）、题（t）、尼（n）、离（l），拼合合口呼的都（d）、土（t）、奴（n）、卢（l），拼合舌尖中音n、l的吕（V）、女（v），拼合开口呼的之（zh）、迟（ch）、诗（sh）、日（r），拼合合口呼的朱（zh）、初（ch）、书（sh）、入（r），拼合开口呼的姿（z）、辞（c）、丝（s），拼合合口呼的租（z）、麤（c）、苏（s），拼合齐齿呼的必（b）、皮（p）、米（m），拼合合口呼的卜（b）、扑（p）、木（m），非母合口呼夫（f）、非母开口呼弗（f）、非母齐齿呼飞（f），重唇开口呼声母百（b）、泼（p）、墨（m），轻齿音声母祭（j）、妻（q）、西（x）、咀（j）、趋（q）、须（x）”。与现代汉语声母系统差异较大的原因在《增订合声简字谱》部分已经做了详细的叙述。

十八音与现代汉语语音对应分别是：阿（a）、我（e）、哀（ai）、危（uei）、豪（ao）、欧（ou）、亢（ang）、翁（eng）、安（an北音）、恩（en）、爷（ie）、行（ing）、安（an南音）、延（ian）、兄（iong）、吴（u）、你（i）、姆（u）。除了根据吴音增加的姆、你、兄、行四韵外，减少了而韵，可能在苏音当时的口语语音系统中韵母而还没有出现。与现代汉语韵母系统差异较大的原因在《增订合声简字谱》部分已经做了详细叙述。

（二）“苏音谱”与《官话合声字母》的声韵调系统对比分析

《重订合声简字谱》相对于《官话合声字母》的声韵调又有增加，主要表现在：

声母上，《重订合声简字谱》比《官话合声字母》多了十三母：

《重订合声简字谱》把《官话合声字母》中的牙音声母之外增加了六个轻齿音声母“祭（j）、妻（q）、西（x）、咀（j）、趋（q）、须（x）”。

《重订合声简字谱》在《官话合声字母》中已经合流的“疑、喻”两母分开，把“疑”母独立出来，增加了两个声母“我（w）、吾（w）”。

《重订合声简字谱》把《官话合声字母》中重唇的开口呼与合口呼分开，增加了重唇开口呼三母“百（b）、泼（p）、墨（m）”。

《重订合声简字谱》在《官话合声字母》中的轻唇非母增加了开口呼与齐齿呼两母“非母开口呼弗（f）、非母齐齿呼飞（f）”。

京音的声调不分清浊，吴音平上去入皆有清浊，并且清浊均赋于六十三母之上，所致吴音简字谱的声母加上清浊后共一百二十六母。

韵母上，《重订合声简字谱》比《官话合声字母》多了六韵：

《重订合声简字谱》把《官话合声字母》中官与关韵、咸与寒韵分开，因此增加了一韵“安（an南音）”。

《重订合声简字谱》把《官话合声字母》中官与坚韵、寒与延韵因收声不同而分开，又增加了一韵“延（ian）”。

《重订合声简字谱》把《官话合声字母》中庚韵、阳韵分开，又增加了一韵“行（ing）”。

吴音中的“你字、姆字”自为一音，不能与其他的韵结合，所以又增加了三个韵“吴（u）、你（i）、姆（u）”。

声调和编排次序上与《增订合声简字谱》同。

由于《重订合声简字谱》所拼合的苏音包括清浊，所以在声母表示清浊和声调表示方面很复杂，也很不好分辨，并且该方案所包含的字比《增订合声简字谱》多很多。“全谱横列喉音及六十三母，喉音纵列十八韵，余纵列十四韵，每母一清一浊，相次各横列四声，合母韵声而成一字，共六千一百六十六字，而人口之音全矣。”在凡例后的易记一部分简要介绍了该方案如何使用以及如何学习更加方便，与《增订合声简字谱》大致相同。

与《增订合声简字谱》的内容顺序安排大致相同，最后依然介绍了教授次序与杂识。《重订合声简字谱》虽然以吴音即苏州话为主要拼合的对象，但是不仅仅限于苏州话，还包括苏浙各属土音。即“庶语音不同而不甚相远之处，彼此可以互通，不致为一隅土音所囿。”在杂识一章中，劳氏详细介绍了苏浙各地在语音上的异同，为我国明清时期苏浙方言学的研究提供了资料。

三、《闽广音简字谱》音韵研究

“闽广音简字谱”中声母共八十三个，韵母二十个。较之《重订合声简字谱》多了二十母（主要是舌上母）、两韵（唇部闭口阳声覃盐咸韵和阴声侵韵）、四声（声调分清浊）。

《闽广音简字谱》声母被分为喉音、鼻音、重舌音、轻舌音、重齿音、轻齿音、重唇音、轻唇音等九类。

二十韵结合清浊和平上去入四声相配。二十韵被分阴声韵和阳声韵两个部分，阳声韵包括“麻韵、萧肴豪韵、江阳韵、元寒删先韵、佳韵、阳庚韵、“兄音”韵、“吴音”韵、“你音”韵、“姆音”韵、还有一个新增的唇部闭口阳声覃盐咸韵。阴声韵包括歌韵、灰韵、尤韵、江阳韵、东冬庚青蒸韵、真文元韵、麻韵、元寒先韵、元先韵、还有一个新增的唇部闭口阴声侵韵。”

在《闽广音简字谱》后劳氏记录了用各地方言的简字方案编写的文章，即劝人自强说（京音）、天足说（江宁话）、劝人戒鸦片烟白话（苏州话）、劝人要有心足（广东话），由于《闽广音简字谱》没有像前两个方案一样单独成书而是包含在《简字全谱》之中，并且《闽广音简字谱》是在前两个方案的基础上创作而成的，所以著述相对较少。

四、三种简字方案的创制动因、目的及关系

（一）三种简字方案创制动因

关于三种方案的创制动因在各简字方案中均有提及。在“增订合声简字谱序”中劳氏提及他创作《增订合声简字谱》的原因，即“顾其书专用京音，南方有不尽相同之处，然所差无几，略加增改即能相通。不揣固陋，与二三同志考订商榷，于其原定五十音母加六字为五十六母，于其原订十二喉音加三字为十五韵，于其电发四声加一入声之号”。在《重订合声简字谱》的序中，劳氏更明确提出了创制简字方案的原因与目的，即：“中国文字渊懿浩博，其义蕴之精深，功用之宏远，为环球所莫及。顾学之甚难，非浅尝所能捷获，但能教秀民而不能教凡民，天下秀民少而凡民多，此教育之所以不易普及也……一切音文与言一致能言者即能文，故人人能识字实为教凡民之利器。”从上述可以看出劳氏根据南方各地方音创制简字谱的原因大致有三：

第一，因为汉字繁难，不易学习，我国底层人民识字率低下，导致我国落后于世界列国，简字有利于下层人民的学习，

第二，因为王照创制的简字方案只适用于北方，不适用于南方，所以创制了关于拼合南方方音的简字方案，

第三，因为“音文一致”的简字在西方，包括日本通行，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使得人人能识字。

（二）三种简字方案创制目的

三种简字方案创作的目的劳氏在各方案中均有提及，在“宁音谱”中提到“京师为四方之极，又其声音最简，欲统一天下语言，当以京师为主，是以增而不减，使京音之母韵声人人全习，一效其口吻，即能通晓矣”。在“苏音谱”中提到“语言划一必先以文字简易为始基。……今于官话原谱别增母韵符号以合南音，似于语言划一之道相反，不知此字之长专在肖声，先通此字则无论何等语音皆能以声状出，于学官话至为易。易是相反，而适以相成也。俟此字本地语音习熟后，即当教以京音，使阅官话各书报自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可以看出劳氏创作各种拼合南方各地方音简字方案的最终目的其实与王照的目的是一样的，只不过使用的方法不同，劳氏在王照简字方案的基础上添加声韵调，以致能够拼合南方各地方音，使得“凡民”也能够得到教育，识字看书并且也认识了包括《官话合声字母》中所列的各个“字母”。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后再提倡以北方话为标准统一全国语音，能够更有成效。因此他承认简化汉字是使语言统一的前提，简易汉字普及了之后再教授人们京音的话收效会更大，他举了日本统一国语的例子，也是先创制普及假名然后才统一国语。

（三）三种简字方案的关系

由于《闽广音简字谱》《简字全谱》创作于1907年，其中包括王照创制的“京音简字方案”、前面已论述过的“宁音简字谱”和“苏音简字谱”以及随后根据闽广地区的方音撰著的“闽广音简字谱”。后三个简字方案几乎能够拼合大部分南方地区的方音。这四种简字方案创制的时间不同，但四者之间有一定的继承关系，劳氏称“全谱包括全国语音，而一处不能全用，当各就其音之所有，于全谱中取之。今列为京音、宁音、吴音、闽广音四谱，简者列于前，繁者列于后，后包乎前，繁赅乎简，俾京音母韵人人全习，为人人皆习官话计也。”也就表明京音谱、宁音谱、苏音谱、闽广音谱之间是越来越复杂的，也就是声韵调的数量越来越多，拼合越来越麻烦，但是四者之间有承袭关系，后者方案都是在前者方案的基础上撰著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