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资本逻辑到空间正义
——论马克思和恩格斯对空间问题的批判
2020-12-17孙悠翔
孙悠翔
(云南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 昆明 650201)
20 世纪70 年代后,在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空间转向”的影响下,人们愈发关注空间及其正义问题。社会成员间巨大的贫富差距充分体现了空间差异,争夺与分配空间资源成为人类最主要的社会矛盾。20 世纪90 年代后,我国开始加入全球空间重组。急剧重建社会空间的环境颠覆人们的思维、生活、生产方式,改善人类居住环境。在此背景下出现了系列非正义问题,其中最具典型性的问题包括空间异化、空间同质化、空间隔离与剥夺等。这些都具有典型的时代特征,主要表现为“门禁社区”“市民化融入”“失地农民”等方面。从某种层面上说,要剖析当代中国社会现象,就必须基于空间正义的角度展开。本文主要探索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空间正义变化,探索这一现实问题的地位。通过研究主要了解马克思主义学者从哪些方面解决空间问题或者说针对相关问题展开哪些研究,做出哪些努力等;新时期,中国应该如何正确解读马克思主义空间正义理论,并在此基础上构建本土化的理论。
一、资本逻辑:空间问题的深层探究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研究空间问题时,将重心放在了空间资本化上,主要阐释了资本参与重构空间格局的方法。恩格斯《论住宅问题》对现代社会的空间有一个重要的区分,就是把现代空间划分为生产空间和生活空间。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德国“薄鲁东主义者”的观点存在诸多不足,比如将生活空间问题等同于与工人有关的问题,认为过度资本化城市空间是导致普通工人缺乏生活空间的主要原因,否定了社会住房不够是导致普通工人缺乏生活空间的原因。显然,该观点直接挤压了普通工人的生活空间。马克思和恩格斯运用大量篇幅深入探讨了生活空间的问题,其中包括很多涉及“空间经济学”的课题,比如围绕生活要素、生产活动、城市系统探索空间布局、空间聚集、空间发展模式以空间区位等各个方面展开的研究与论述。他们除了关心“为谁生产”“生产什么”“如何生产”等问题外,还关注“生产地场所”“居住的场所”以及“居住状况”等方面的问题。
(一)空间资本化
资本主义大工业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生产空间和生活空间的模式,其所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是无法估量的。不可否认的是,前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关于生产空间的主导原则是不同的,两者分别以“使用价值”“交换价值”为导向。伴随着城市发展,尤其是进入资本主义大工业后,凸显此种转换的价值。在城市积累资本的过程中凸显城市土地参与的重要性。在资本化城市空间的大环境下“级差地租”应运而生。当然这其中“土地价格”充分发挥作用,其作用主要体现在可通过买卖土地表示其流通程度。从本质上说,这符合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般规律。此时的商品是所有商品、工具的一般形式[1]。于是生活空间从“差异化”空间逐渐变成有商品标签的,可用于交换的、可量化的空间单元“同质化空间”。此时资本逻辑决定了生活空间的建构。从现实的角度分析,其符合积累资本的客观要求。此时的空间具有工具性,而不仅仅只是几何学或者地理学的中心,它不再是空洞的,被动的主体[2]。实现资本增殖,就意味着其土地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价格不断增加。同样的道理,基于资本原则,重新配置城市住宅。生活空间在整个空间中呈现出的物质景观是二元对应的。即形成豪华型社会(城市大资产阶级)及贫民窟(雇佣工人)两个决然不同的二元物质景观。社会阶层居住的空间代表了其在社会上的地位和所处的社会阶层。客观上说,分异的生活空间是隔离、聚集各个阶层人员的主要原因。在资本条件下,依据资本占有量形成分层化社会阶级,这是形成生活空间区隔的过程。从本质上说,这一过程重新建构并强化了资本关系[3]。
(二)资本空间化
由于空间资本化,所以出现大资产阶级垄断城市优质生活空间的局面,且为了促进土地资本增殖,其往往被用于商业目的。虽然,对比豪华型生活空间,普通工人对住宅的需求增长幅度更大,但是其以雇佣工人为主要受众,且这些受众普遍缺乏支付能力、购买能力。除了英国资本主义早期在工厂附件建设工人住宅,串联工人住宅与工厂(即建立“工厂城市”)外,大部分情况下开发商不会将普通工人住宅建设在大工业城。这是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大工业城寸土寸金,具有较大的资本增殖空间,他们不会放弃能够让自己财产升值的机会。马克思指出,扩展现代大城市大幅度地提升了市中心地皮的价值,且市中心地皮的价值之所以会随着现代城市化的发展而提升,其主要是人为因素。而地皮上原有的建筑物、房屋不仅不能相应地增殖,相反还会出现贬值的情况。这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发生变化了,凸显原有房屋的破落,因此原有的房屋极有可能被改建、拆毁[4]。对于普通工人而言,这个过程中他们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种无奈地退出市中心。就算有住户住满住宅,但是其所能够形成的收入也是有限的,特别是与商业空间巨大的利润形成鲜明的对比;第二种选择是虽然留在城市中,但是不得不承受工厂城市的各种问题,被无数房屋、工厂所包围。表现为居住状况恶劣、居住密度高。而无论普通工人选择哪一种,最终的结果都很有可能是被迫搬到市郊;工人住房又贵又少,几乎找不到。此时建筑物基于昂贵的建筑住房而进行投机,很明显不可能有建造工人住房,就算有也只是少数现象[4]。在资本强势逻辑下,普通工人的生活空间沦为被重塑甚至是挤压的对象。事实上,不管是商业城市还是工业城市,其以越快的速度发展,积累越多的资本,那么也会越快速地流入可供剥削的人身材料,持续恶化工人居住条件[5]。比如著名的“欧斯曼计划”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该计划切开了市中心的工人街,纯粹的豪华都市取代了那些原本不成气候的小街小巷[4]。通过此种城市改造计划,波拿巴主义可谓是“大获全胜”,不仅获得了巨额利润,还巧妙地掩盖了雇佣工人糟糕的居住现状。当然了,从本质上说,此种掩盖的做法并不高明或者说至少不是完全成功的,只要不能实际改善工人的阶级状况,那么就算巴黎市中心不会有这些小街小巷,在其他的地方特别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就又会出现了[4]。“欧斯曼”的幽灵无处不在,比如利物浦、曼彻斯特、伦敦都存在这样的幽灵。一方面资本化空间有助于实现高效地开发利用城市土地,促进城市经济发展;另外一方面,假设资本化生活空间超出一定限度,必然会激化社会矛盾,剥夺城市弱势阶层生活空间。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观点较扎克斯、蒲鲁东主义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其抓住了当时资本主义生活空间的矛盾主线。
二、马克思和恩格斯对空间问题的整体批判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探索生产空间和生活空间时,还基于微观的层面展开研究,论述在资本积累过程中生产空间的结构变化和作用。恩格斯认为,在资本化的推动下,生活空间将日益依附于生产空间。因此,只有生产空间出现资本化的问题,而生活空间只是对这种资本关系加以依附。
(一)资本与空间的双重剥削
恩格斯分异隔离了生活空间,揭示并论述了居住与人的身份、尊严,阐释了其重要观点,即空间正义思想,强调规划、建造住宅满足主体需求,合理规划,正当发展生活空间。从某种层面上说,探索资本主义空间正义问题就必须涉及住房短缺的问题。恩格斯认为古老的文明国家通常是在出现住房匮乏的时期,实现从工场手工业发展为大工业的。与此同时由于进展顺利,其通常可加速发展。具体可结合如下几个方面进行解释说明:首先大批工人选择到大城市发展;其次是新的大工业对城市布局提出更高的要求,此时老城市的布局已经不能满足要求了,需要加宽街道,开辟新的街道,市内会有铁路穿过。成群的工人涌入城市后发现城市正在大批拆除工人住房。这是导致工人住房紧缺的主要原因。最初兴起的城市几乎不会存在此种住房短缺的问题。比如曼彻斯特、利兹等都是这样的情况。事实上像柏林、巴黎、伦敦等地方也曾经出现急剧性的住房短缺,且这样的问题会长时间存在[4]。
这里,恩格斯区分并总结了两种住房短缺的情况,且两种情况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第一种属于一般性的,即任何时代处于被压迫的阶级都会出现住房短缺的问题;第二种是资本主义时期,城市吸引或者涌入大批农村工人后而出现的此种现象。资本阶级社会主义者、普鲁东主义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都是以人道主义的高度哀叹地产被剥削,同情工人住宅短缺的情况。马克思和恩格斯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剖析了此种现象,并义愤填膺地指出这是一种非正义的居住现象。他们认为工人之所以会出现住房短缺的问题,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这是工业生产方式所需要的。由于工业生产的特殊性,即具有周期波动性,且其波动的程度非常大,由此会有大量“蓄水池”似的失业工人,他们只能露宿街头。在大批工人迅速涌入城市的情况下,哪里都能够找到租赁者,哪怕是污秽的猪圈[4]。资本家作为房屋的主人,他们有权力无情地通过租赁自己的房屋来榨取工人的血汗钱。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必然会存在住房短缺的问题,而其存在的根本原因在于满足资本主义榨取高额剩余价值的需要。从这一层面上说,可将生活空间问题理解为资产阶级故意为之的结果,其可用资本生产及增殖的逻辑进行解释说明。
(二)空间异化
马克思详细地论述了在生活空间变化中资本的作用及其地位。在实地调查中,恩格斯发现,所有的城市都存在贫民窟,而每一个贫民窟里总是挤满了工人阶级。常识告诉我们,在富人居住群旁边小胡同里往往居住着大量的穷人,且一般情况下穷人所生活的空间是被特地划分出来的,是孤立的空间,工人阶级只能在富人所不屑的或者看不到的空间里艰难地生活着[5]。隔离生活空间,本质上是不平等的身份,是对尊严的亵渎。人们用最低级的语言形容住在贫民窟的工人,而用最豪华的语言、褒义词形容居住在豪华社区的人,不同生活空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马克思和恩格斯正是基于此种二元对立的结构剖析隔离化、分异化的生活空间的。纯粹的工人区,如同宽只有一英里半的带子一样围绕整个商业区,该地区的外面是中高等的资产阶级。其中中等资产阶级与工人居住的空间、环境较为接近,他们居住的街道整齐,而高等资产阶级则一般住在空气质量较高的高地上,住在别墅里、郊外的房屋里,他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们的房子是舒适而又华丽的[6]。生活空间隔离的本质是可识别的符号,它标志着社会地位、权力象征、身份对比。
(三)人的异化
透过生活空间,马克思和恩格斯看到了其中异化的资本主义空间,看到了充满对抗与冲突的社会关系,描绘了碎片化的生活空间与由于不合理的空间结构而导致人被异化的现象。伦敦街头是华丽的,但是其中充斥着各种反人性、丑恶的东西,淋漓尽致地诠释着都市精神的孤僻、冷漠、利益。所有的人被聚集于狭小的空间之中,追逐私人利益的人是那么冷淡—冷淡得可怕,不近人情的孤僻让人难堪。遗憾的是这正是现代人的普遍原则和基本原则。人类被分散成各个分子,且所有分子都有其独特的生活原则、目的。这里,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何为一盘散沙的世界[5]。此种空间化的资本逻辑是畸形的,它严重扭曲了人们的个性,压抑着人的健康、能力,并让人逐渐成为“单向度的人”。
三、走向空间正义的尝试
马克思和恩格斯都认为上述所提到的空间问题只是表面的,其背后是更深刻的、严峻的社会历史根源问题。马克思基于社会关系的本质,划分人类社会,并指出以人的依赖关系、物的依赖性及人的自由个性、独立性“三大形态”。而两位伟人所生活的年代正是第二大形态,即以“人的独立性依赖于物的基础上”的时代。在这一历史背景下,物化社会关系决定着人的外部关系、社会关系。此时经济关系、物化关系都是建立在物的交换价值的基础上。具体表现为在人们广泛发展分工与交换的同时,形成个体本位关系、普遍依赖关系[7]。这就决定了该时期社会发展必然会存在资本化、私有化、商品化住宅等弊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并以此为切入点深入探讨了空间问题,科学构想了未来理想的社会形态,提出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科学建构空间正义。
值得一提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解读资本主义空间正义问题时,其观点充分体现着唯物史观,其逻辑致思以问题为切入点,抽丝剥茧,层层推进,形成理性的判断,建构桥梁衔接现实与理想,明确了人类实现“居住解放”的方向。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此种现象深刻剖析了其背后的制度根源、资本因素,革命性地发掘了空间正义的本质,并创新性地提出济世良方以根除社会弊病,还人类幸福生活,其思想的灵魂与核心内容正是批判资本逻辑与其制度根源。毋庸置疑,资本追求普遍性,且其性质存在局限,随着发展人们会逐渐认识到其中的限制的,由此坚定了人们消灭资本的决心,而消灭资本的武器正是资本[8]。资本主义局限性、矛盾性的生产方式是出现居住不正义的根本原因,同时这也是实现空间正义、解决居住问题的关键。在彻底扬弃私有制并解救被物所奴役的人后,必然能够在和谐有序、共建共享的氛围中妥善解决城市居住问题的。
四、结束语
值得一提的是,当前人类所处的社会形态仍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这就意味着人们生活的普遍法则,世界发展主导仍是资本逻辑。住宅市场之所以能够高速发展,其充分体现了资本逐利的本质,生产及配置、消费居住资源的一般形式仍是资本化、私有化、商品化。早在一个多世纪以前,睿智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就已经就西方城市化进程的实际情况揭示了住宅问题的实质是居住空间非正义性,遗憾的是直到今天人类仍未能解决该问题。空间资源不均衡的分配及其紧缺的状态,已经成为影响社会和谐发展,降低人民生活水平的主要原因。如果不能彻底铲除住房市场中的诸多弊端问题,特别是分配失衡、利益投机、权资勾连等,此种居住不正义的现象必然导致公民缺失归属感、家园感、公民意识。与此同时,此种居住不自由、不和谐、不平等现象的根本原因是基于普遍化物逻辑而形成的,要实现渐进转化空间正义,就必须合理约束管控居住权利,积极采取有效措施规避由于滥用资本权利而引发的居住风险。在生产居住资源方面,必须明确以服务人们的居住需求为切入点,构建当代空间正义,营造自由、和谐、平等的氛围,在实践中充分保障全体人民的居住权。在确定的层面上,走向空间正义不再是跨越社会历史的美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