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考
2020-12-16刘水芹
1985年秋,我升入五年级,那时五年级就是毕业班。
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估计与她偏食有关系。重男轻女的观念已植入她的灵魂深处,她轻视女孩的话语常常在我耳畔响起,场景常常在我眼前呈现。她说的最多的是:小学毕业,回家帮我弄弄饭。丫头子,识得眼面前的字就行了。
我从小不爱干农活。干农活累,上有太阳晒,下有泥土粘。弄脏脚上的鞋子,身上的衣服。有时候农田里还有各种小虫子,软软的,令人害怕。妈妈知道我的特性,所以常说,小学毕业后在家做家务,扫地、做饭、洗衣服。很小我就能帮家里做事,因为不爱干农活,就主动做家务活,烧锅做饭,洗衣喂猪,面条水饺,样样在行。吃饭时,主动为家长盛饭,饭后刷锅洗碗,抹桌子,扫地倒垃圾。人不大,端着大盆喂猪。我做家务在同龄孩子中出类拔萃,经常受到邻居们的夸赞。
虽然家务做得很好,但是我不想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更不愿意每天围着锅台转。书中描述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早已植入我的心田,我要好好读书,我要跳出农门。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学习!不想让我读书,我偏要读书。
20世纪80年代,农村时兴遇喜事放电影。周围十里八村的早早就能听到动静,十几岁的孩子精力充沛,无牵无挂,哪里热闹去哪里。一放学,也不回家,伙同一帮同学,冲到这,疯到那,哪里有我们,哪里就不得安宁。
我之前常常跟着庄子上的小伙伴東跑西蹿,意识到五年级毕业后妈妈不想让我继续读书,心中开始伤感失落。同学玩耍之时,我开始看书,做数学题。我的成绩在班上突飞猛进,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是班级学生数量少,学校是乡里一个偏远的村级小学,山外有山,在全乡我又能数第几呢?
1986年5月下旬,五年级第二学期的一个下午,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数学老师倪凤梧到教室说:“来,把板凳搬出来,准备考试。”之前没有一点迹象,忽然就考试。大家把凳子、桌子搬到操场上,一半人趴桌子,一半人趴板凳,拉开最大距离。我第一个交卷,老师批完考卷,97分。同学们陆续交卷,有个平时和我不分上下的同学得了93分,他是留级生。老师对我们说:“今天考试的成绩,决定明天谁去乡中心小学参加竞赛。刘水芹明天去竞赛,上面要求是新生参加竞赛。”也许老师是为了安慰我那位同学吧。
我不知道什么是竞赛,老师叫去,那就去。长那么大,连街都没上过。第二天上午,倪老师骑着大自行车带我,车子一路“叽里咕噜”地往前行。那时还是泥土路,遇到坑坑洼洼我就跳下来。我个小人瘦,动作分外敏捷。记得有一次下来又跳上车时,“咣当”一下,老师还开玩笑:“人不大,你还能把我车子跳倒啦!”
到了乡中心小学,全乡各小学代表都趴在树底下考试,监考老师来回转,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怯场,“唰唰唰”只顾做题,直到试卷交完才看到倪老师。回来的时候,我坐在老师的大自行车后面,满心欢喜地和老师交谈着,感觉考得还不错。车子依然“叽里咕噜”地响着,一路欢笑一路歌。
过几天,倪老师告诉我,我考了全乡第五名,可以继续往上考。这次是去县城,一共八个人,除了我之外,都是男生,带队的也是一个男老师,告诉我们要坐汽车去。我心中窃喜,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上车后,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东张张西瞧瞧,不敢说话,也无话可说。
这次考试在县中。我稀里糊涂地走进考场,很快就做完试卷交卷了。老师带着我们去车站赶车,夕阳的余晖照在我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回去时,汽车在石子路上飞驰,有些颠簸,我已经没有来的时候那么激动,心情放松许多,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下车时,倪老师已经推着自行车在等我。夕阳西下,太阳变红了,空中不时飘来一些彩云,鸟儿在空中飞来飞去。我坐在倪老师的车子上,心中无比激动,生平第一次坐汽车去县城参加竞赛考试,原本代表的是学校,现在竟然是代表全乡。老师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自信满满地告诉他,还可以。
几天以后,倪老师告诉我,又要去考试啦。这次是去县城参加面试,也是考试。你笔试考得很好,如果面试没问题,初中就在县中学念了,那里环境好,老师知识多,是全县最好的学校。
回家告诉父亲,他说:“哦,好的。”他没有更多鼓励的话语。妈妈说:“哦,考不上才正好呢,就在家帮着弄弄饭。”唉,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妈妈,怎么能理解我这颗爱学习的心呢?
倪老师骑着大自行车再次为我送考,他问我:“你考上县城中学,你爸爸给不给你去念?”我大声对老师说:“给!”
到中心小学门口,看到父亲也在那里,他给我买了一双蓝色的球鞋,帮我换上,还给了我两块钱。
上次是八个人去参加考试,这次是五个,只有我一个女生。面试的内容很简单,看看你是什么样子,问你多大,有没有留级……面试结束后,回乡的班车已经停运了。我们只好在县城住一宿,夜里听到喇叭声、鸣笛声,后来才知道那是大运河上的轮船发出的,我们住的是大运河旅店。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老师带着我们去做客,去的是一个一起参加考试的同学的姑姑家。他们家很气派,有大桌,还有沙发,最吸引我的是彩色电视机。电视装在电视柜里,正在放电视剧《三打白骨精》。我们村那时没有电,邻村有一台黑白电视,晚上会有很多小伙伴去看,我因为下决心好好学习,已经好久没去看了。其他同学在聊天、说笑、嬉闹,只有我贪婪地看着电视画面,他们的吵闹丝毫没有影响我。可惜好景不长,一集没看完,我们就要走了。
回家后,我把面试、住宾馆、看彩电的情况和爸爸妈妈说了,他们都很开心,说:只要能考上,一定让你去念!
几天后,倪老师告诉我考上啦!还带给我一张县小学生全能竞赛一等奖奖状。放学后,我带着小跑回家,父亲打浆糊,开心地把奖状贴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只要有人来我家,一眼就能看到。即便没看到,父亲也会主动告诉人家:小丫头又得一张小花纸,全县的竞赛,全乡才五个得奖。
还没有毕业,我一如既往上学,经常会拿着不会做的数学题问老师。记得有一次我再去问老师,倪老师笑着说:“你不会做的,老师也不会了。”
9月开学,爸爸骑车带我到县中报到,学校有新教学楼还没有建好,所以推迟半个月开学,我又回到家。我喜欢上学,随着别人去乡中学玩,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记得老师教《老山界》时,提了一个问题,没有人回答,我偷偷举手,老师让我回答,我回答后,老师说:到底是县中的学生哦。
半月后,我开始了自己的县中学习生活。
刘水芹:耕耘在黑土地的园丁,爱与儿童在一起。喜欢读书,文章散见各类报刊。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