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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以来西方学界的性征研究:理论构建,研究重点与多元取向

2020-12-16何昌邑

关键词:异性恋差异人类

陈 燕,何昌邑

(1.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2.云南大学 滇池学院,云南 昆明650228)

一、性征研究的理论构建

虽然对“性/性征”的描述或赞誉在古典文学中早已有之,如古希腊著名女诗人萨福(Sappho)的《给安娜多丽雅》以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但是往往有欲言又止的特点。19世纪有学者开始把“性”问题作为科学和医学研究的对象。德国的马格努斯·赫希菲尔德((Magnus Hirschfeld)和卡尔·亨利希·乌尔利克斯(Karl-Heinrich Ulrichs)等人建立了《科学和人文委员会》,前者是一位医生和《性科学研究所》的所长,后者是一位公开的同性恋律师。该委员会资助性征研究,创办了《中间性类别年鉴》,其宗旨是“通过科学获得公正”。通过对性征的个案调查,他们认为有2%的人是同性恋,还在1919年拍摄了一部主题为性征的电影《与他人不同》。他们的主要贡献是质疑男/女性别的二元划分,首先提出了人类社会存在第三种性(包括今天的女同、男同、双性、跨性)。乌尔利克斯创造了部分术语用来描述不同于传统二元划分的第三性,如“Urning”指有男人身躯但是具有女人心理并且渴望男人的人,“Urningin”是指有女人身躯但是具有男人心理并且渴望女人的人。该理论虽然探讨了第三性的部分特征,但是还是没有完全跃出男 /女性别两分的传统窠臼。

奥地利精神病学家理查德·克拉夫特-埃宾(Richard Freiherr von Krafft-Ebing)常被誉为“性学之父”。他于1886年出版的《性心理病理学》运用45个个案,对性征的个体表征特点进行了分析,对传统视“性反常”为“罪恶”或“罪行”的观点进行了驳斥,认为“性反常”是疾病。作者本想把该书作为医生和法庭的参考书,有的部分甚至用的拉丁语,只有专业人员才懂。然而该书颇受大众欢迎,1903年就出了第12版,收集分析了300多个案例。克拉夫特-埃宾首先使用了虐恋(sadomasochism),施虐狂(sadism)与受虐狂(masochism)等术语来分析“性反常”,认为同性恋是“厌恶型/反常性本能”(antipathic sexual instinct)。他把性变异分为4类: 1. Paradoxia,在人生错误时段的性欲,如孩童时期或者老年时期;2. Anesthesia, 性欲缺乏;3. Hyperesthesia,性欲超强;4.Paraesthesia,性目标或者对象错误。他把同性恋、性崇拜、性虐待狂、性受虐狂和鸡奸归为第四类。他认为性征当然会表现性欲,而正常的性欲之目的是生育,如果不是为了生育就是性反常,比如强奸是异常行为,但不是性反常,因为强奸可能导致怀孕,这也把同性恋现象推向了前台。

奥地利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于1905年出版了影响颇大的《性学三论》,其第一篇就是《性变态》,对同性恋的性征解读较为深刻,提出“在所有的正常人中都可能见到很多潜在或者下意识的同性恋。如果考虑到这一事实,显然大自然无意中创造了“第三性”的推论就站不住脚了”。(1)Sigmund Freud (1953). Three Essays on the Theory of Sexuality. In 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 (Vol. LXXVIII). London: Hogarth Press. p.171.换句话说,弗洛伊德认为同性恋者也是正常人,性征/性欲不是天生的,包括同性恋在内的所有形式的性征/性欲都可能是家庭和环境的产物。

亨利·哈维洛克·艾利斯(Henry Havelock Ellis)是英国医生,他的妻子伊迪丝是一位公开的女同。艾利斯于1898-1928间出版了7卷本的《性心理学研究》。在《性倒错(sexual inversion)》一章中,他认为同性恋是生理异常,如色盲一样。这对当时的主流话语是极大的挑战,因为20世纪初期的主流话语认为同性恋是选择的结果,因此是犯罪行为。艾利斯和爱德华·卡彭特(Edward Carpenter)于1914年建立了《英国性心理科学研究协会》,期待以心理科学来解读不同的性表征。在20世纪后半叶,斯蒂芬·莫林(Stephen Morin)通过文献研究,在《美国心理学家》总结了1974年之前70%的同性恋心理研究的三个主要问题:1.同性恋者是病人吗?2.怎样诊断同性恋?3.什么导致了同性恋? 但是其结论因人而异,也彰显出明显的地域差异。

法国著名哲学家米歇尔·福柯1976年出版影响深远的《性史》,除了对性征精辟的历史和理论分析外,揭示出“性”在权力关系中的不同表征以及性征的生物和社会糅杂性,指出男/女两性划分不符合人类性征的客观现实, 批判了对“性”这一观念的滥用:“‘性’这一观念人为地使解剖方面的成分、生物功能、行为、感觉、快乐等构成一整体,并且人们把这一虚构的整体性作为因果原则,具有普遍的意义;因此,‘性’就能够具有独特的能指和普遍的所指功能。”(2)Michel Foucault (1978). The History of Sexuality, An Introduction, Vol. I. Harmondsworth: Penguin.p.154.这批判了追逐大一统的“性”概念和表征了性征的个体特征。

约克大学的西莉亚·基辛格教授和萨里大学的阿德里安·科伊尔博士2002年出版了《男同/女同心理学》,对当时的同性恋心理研究的成果作了简要的总结:“男同和女同被认定为成长过程中受到干扰而导致的病态结果。心理学文本对男同和女同的描述通常归在暗示病态的标题下,如‘性变异’,‘性失常’等等。”(3)Celia Kitzinger (2002). Introducing Lesbian and Gay Psychology. In Adrian Coyle and Celia Kitzinger (ed.). Lesbian and Gay Psychology: New Perspectives.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p.1.她们认为主流心理学忽视了同性恋是正常人,虽然其特殊性征心理值得科学研究:“主流心理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是教育、工作、休闲、人生发展、抚养孩子、健康等等,完全忽视了男同和女同,好像男同和女同从来不上学,从来不工作,没有休闲活动,不会长大成人,也不会老,没有孩子,从来不会生病等等”。(4)Celia Kitzinger (2002). Introducing Lesbian and Gay Psychology. In Adrian Coyle and Celia Kitzinger (ed.). Lesbian and Gay Psychology: New Perspectives.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p.2.该观点认为同性恋也是性征的正常表征之一,同性恋的性征心理应该纳入主流心理学研究。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艾弗伦·胡克博士发表的《公开的男同调适》影响较大,不少学者引用了其研究结果。胡克博士发现以前研究和治疗的同性恋对象主要是那些来医院寻求心理治疗的病人,包括精神病院的病人、囚犯和违规受惩戒的军人。为了揭示同性恋的性征,她采用了三种标准化人格测试手段:主题统觉测验(TAT), 洛夏墨迹测验(Rt) 和组图说故事测验(MAPS)。她选择了年龄、教育背景和智商都相同的60个男人作为研究对象,包括30个同性恋和30个异性恋。她请了3位医学专家来分析测试结果。这些专家不知道测试对象的性别身份,仅根据测试结果来比较区分两个群体。就心理调适而论,两个群体之间没有明显的性征差异。胡克博士的研究结果影响较大,因为她认为同性恋不一定是一种病,所以专门的医学治疗没有意义:“找不到一种同性恋调适模式。同性恋也许是一种性偏差,但并不是异常心理,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多样化;应该客观直面某些人的某种特殊的性欲及其在人格和身心发展的表达,因为同性恋者是非常普通的人,除了性方式外,与其他普通异性恋者无异。其中有的人可能非常优秀,不仅没有病,而且效率很高。”(5)Evelyn Hooker (1957). The Adjustment of the Male Overt Homosexual. Journal of Projective Techniques, 21, 18-31. p.29.

在性征的理论探讨方面,本质主义和社会建构主义都产生了不同的影响。

西莉亚·基辛格等学者在《建立男同/女同心理学》中指出,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认定同性恋心理和性征主要基于本质主义理论,性/性征被视为一种内在状态或者“本质”,是否是同性恋取决于个体的“表达”“发现”“否定”或者“承认”。(6)Celia Kitzinger, et al. (1998).Towards Lesbian and Gay Psychology. The Psychologist, 11(11):529-533.

本质主义理论常常用“性取向”来解释性征,这暗指存在一种内在的心理或者生理构建,据此构成他们/她们的性感受和性欲望并且主宰其性行为。虽然人们的行为有时会与其本质的性取向有冲突,但是人的存在得符合其社会规范,如生活在反同性恋社会中,同性恋者常常需要隐瞒自己的性征。本质主义理论认为性取向要就是生理决定的,要就是在童年时期形成的,源于儿童时期的社会化进程的影响或者是自然和培养的交互作用。因此,本质主义认为同性恋不是选择的结果,所以不应该受到歧视。

为了“科学”证明许多女同和男同的特征源于“本质”,不少学者对此进行了探讨,有不同的理论解读。美国神经生物学家利维西蒙·利维(Simom LeVay)1991年在著名刊物《科学》上发表了《同性恋男人和异性恋男人的下丘脑结构的差异》。他以“下丘脑前区间质核”(Interstitial Nuclei of the Anterior Hypothalamus,INAH)为手段,比较了41个研究对象的INAH,其中包括19位男同,另有16位声称是男异性恋,6个声称是女异性恋。后来有6位男异性恋和一位女异性恋的研究对象都死于艾滋病。针对四种INAH的研究,利维证实第二种和第三种在性方面具有二态性,即男女形态上体系不同,但是他未能证实第一种在性方面具有二态性。利维的主要发现是男同的第三种INAH比异性恋男性的要小,与异性恋女性的差不多大。由于他把双性恋归为同性恋,不少学者对此持异议,因为这暗指异性恋是正常和自然的,而同性恋被视为异常就需要解释,这隐含着二元划分标准。

在20世纪后期,社会构建主义对本质主义提出了挑战,认为“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双性恋”和“异性恋”等等都是特定的历史、文化和政治背景下的产物。诸多学者(Kitzinger, 1987;Flowers and Buston,2001; Kitzinger & Wilkinson,1995, Mason-Schrock,1996)研究了在不同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下人们怎样主动地构建自己的性别身份,怎样恰当表征自己的性征,以及异性恋和同性恋的差异存在。

社会建构主义认为“性”和“社会性别”是抽象概念,其表征的性征重点不同,在不同的社会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内涵,反对本质主义使“性”和“社会性别”具体化和标准化。社会建构主义理论家认为说“性”有物质基础,并不是说我们的基因和大脑决定了我们的性体验,不完全赞同是我们“选择”了性身份,也不认为性征是早年生理决定的,特别指出“双性人”和“跨性人”是一事实存在, 这对性征的两元划分或者同性/异性划分提出了挑战。

社会建构主义的性征研究呈现出跨学科特点,避免了绝对化的理论追逐,为解读同性恋的性征开辟了新的窗口,但是并不能取代本质主义,正如西莉亚·基辛格指出:“社会建构主义和本质主义之间的争论没有赢家,目前在各自的领域平行发展。”(7)Celia Kitzinger, et al. (1998).Towards Lesbian and Gay Psychology. The Psychologist, 11(11),529-533.

二、性征研究的重点与多元取向

(一) 性征的定义

性征(sexuality)最初指性欲的特征:“性征(性的欲望表征)可以指性的渴望、性行为或者性倾向。”(8)Serena Nanda (2000). Gender Diversity: Crosscultural Variations. Prospect Heights: Waveland Press, Inc.p.2.但是随着性征的深入研究,其内容大大拓宽,涉及性/生物性别(sex)和社会性别(gender),跨性(trans-sexuality)和同性恋(homosexuality)等等,诸多学者的成果体现了性征研究的不同重点与多元取向,不再追求单一的定义或者理论诉求。

华盛顿大学的苏埃伦·雅各布斯教授等认为:“性征研究是一相对新的研究热点,甚至其术语都是令人困惑和质疑的。”(9)Sue Ellen Jacobs & Christine Roberts (1989). Sex, Sexuality, Gender and Gender Variance. In Sandra Morgen (ed.), Gender and Anthropology: Critical Reviews for Research and Teaching. Washington, D. C.: American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p.439.“相关研究表明人类文化中至少有三种(群体)认可的性:女性、男性和跨性,虽然后者可能在有的文化中不被承认。性指个体可以观察到的生理和形态特征,性也指性交,常常委婉地称为“爱/性生活”,可能为了乐趣或者为了生殖。性征的定义更复杂,可以指性行为、感情、思想、做法,以及人们由于有性联系的行为(如双性恋、异性恋、同性恋等),也可能是对性身份的回应或者性身份的表达。”(10)Sue Ellen Jacobs & Christine Roberts (1989). Sex, Sexuality, Gender and Gender Variance. In Sandra Morgen (ed.), Gender and Anthropology: Critical Reviews for Research and Teaching. Washington, D. C.: American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p.440.这揭示了性征的生物性以及社会文化制约性及其丰厚的内涵。

美国的澳莉维亚·艾斯萍教授指出性征的动态和个体特征:“因为性征与快乐和危险相联系,所以性征的每一方面都存在问题和可能。性行为既可能是自由的也可能是约束的。性选择虽然是非常个性化的事,也可能产生深远的政治影响”。(11)Olivia M. Espin (1986).Cultural and Historical Influences on Sexuality in Hispanic/Latin Women. In All American Women: Lines That Divide, Ties That Bind. Johnnetta B. Cole (ed.). New York: Free Press. p.283.

哥伦比亚大学卡罗尔·万斯博士指出了性征的多样性特征和不同的社会标准和价值判断:“虽然像所有的人类文化活动一样,性征基于身体,但是身体的具体结构和功能不是直接或者简单地决定“性”的范畴或者意义。如果情况真是如此,我们会指望在全世界不同文化中见到很大的一致性。然而,我们见到的性征的多样性令人吃惊:在一个社会遭到谴责的行为在另一个社会受到鼓励。有关性感、性满意甚至性可能的观念各地差异很大”(12)Carol S. Vance (1985). Pleasure and Danger: Toward a Politics of Sexuality. In Pleasure and Danger: Exploring Female Sexuality. Carole S. Vance (ed.). Boston: Routledge and Kegan Paul.pp.P7-8.

巴巴拉·戴安娜·米勒教授的性征研究涉及人类和非人类灵长类动物,这种跨学科视野在界定性征和揭示其内涵方面有启迪意义。她在《性别和社会性别等级差异》中指出:“在所有的人类和非人类灵长类社会中,生来是“女”或“男”这一事实带有一特殊的行为规定。从狐猴到人类,所有的类灵长类社会中的成员都有性划分。在人类和非人类灵长类社会中,男女的差异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生育、生产、思想和交流。人类生活每天都受到性征差异的影响,不管我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13)Barbara Diane Miller (1993). Sex and Gender Hierarchi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3.

米勒教授的比较研究的结论如下:在所有的灵长类动物中,是雄性而不是雌性产生精子;是雌性而不是雄性生育后代,但是雌雄差异的跨次序普遍性就到此为止。除了这两个生物学事实外,作为群体,雌性和雄性恰当的角色差异在人类和非人类灵长类动物都存在,但是人类的差异更复杂,因为人类独有几种文化体系:语言、文字、宗教、艺术、文学和历史意识,都会导致性征的不同表征。人类的性征涉及文化普遍性和特殊性,如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性别”语言和乱伦禁忌,这决定了特定社会的性取向。特殊的社会性别行为规定可能具有其普遍性,但是不仅仅是文化普遍性,它们是“次序普遍性”,因为这也存在于有次序规定的灵长类社会。人类与非人类灵长类动物的主要区别是人类拥有理解象征的巨大能力,但是这并不是说非人类灵长类动物不具有有目的的行为(包括性行为),而且不是所有的人类思想和行为都是由文化构建而没有生物学基础。

米勒教授的重大贡献还在于指出性征体现了人类的特征,因为人类个体可以选择一种不同的性角色,而非人类灵长类动物不能选择性角色:“人类与非人类灵长类动物性角色的差异之一是非人类灵长类动物不能选择雌性或者雄性,它们的性角色是不能改变的。在许多人类社会,个体可以选择一种不同的性角色。另外,人类与非人类灵长类动物之间的差异可以表征在对其性与性别差异的异议。可能并且确实在人类中见到以下现象:对自己的社会性别角色不满意,对遵循社会性别的劳动分工提出质疑和企图改变社会性别角色。至今为止,没有证据(可能将来也永远不会有)表明非人类灵长类动物对自己的性角色不满或者有异议。虽然人类文化提供了似乎是难驾御的社会性别角色,但是也提供了对其质疑、拒绝和改变的能力。”(14)Barbara Diane Miller (1993). Sex and Gender Hierarchi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pp.6-8.

(二) 性/生物性别和社会性别

“性征”在“性/生物性别”和“社会性别”方面的表征及其复杂,西方学者的相关研究成果颇多但重点不同,这映射出其糅杂的内涵。

sex(性/生物性别)原来的定义很简单,主要指生物学上有差异的雌雄状态,如《新大英百科全书》对sex有如下定义“一个种群成员可以划分为雌雄两个群体的特征总和,这两个群体在生育方面是互补的”(15)Jacob E. Safra, et al. (2005).The New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Volume 10. Chicago: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Inc.p.674.

美国人类学家塞雷纳·南达认为狭义上的“sex”“指生物学上有差异的男女状态,包括解剖学上的性、特别是生殖器,也包括次要的和隐性的特征,如基因和荷尔蒙。”(16)Serena Nanda (2000). Gender Diversity: Crosscultural Variations. Prospect Heights: Waveland Press, Inc.p.2.

巴巴拉·戴安娜·米勒教授认为:“在人类和非人类灵长类动物中,性的特征主要靠鉴别生殖器的形态。在人类中,大多数文化(如果不是所有的文化)对新生婴儿的男女当场就鉴定,依靠的是辨析生殖器。现在由于科学发展,可以通过染色体来鉴定”。(17)Barbara Diane Miller (1993). Sex and Gender Hierarchi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4.但是,实际上很难准确地根据生殖器、染色体或者荷尔蒙来预测个体在一特定的群体中的性别身份和性别构建。科学研究证明XY染色体的人可以产生精子,XX染色体的人可以生孩子,但是仅凭染色体难以揭示其家庭和社会行为的缘由。人类的性征与其社会行为的表征有关,但是不同的社会差异很大。如在有些社会,主要是XX染色体的人操持家务,在另外一些社会是XY染色体的人操持家务,而在其他一些社会,XX和XY染色体的人没有明确的分工,家庭决策的既可能是XX染色体的人,也可能是XY染色体的人。人类历史上的母系社会和父系社会也映射出仅仅凭XX和XY染色体的人来确定社会分工的理论是不成立的,而人类社会行为的多元糅杂特色更不是由染色体决定的。

gender最初是语言研究所使用的一个词,在《新大英百科全书》中有如下定义:“语言中的一种现象,某一类词(通常是名词)通过语法标记(词尾变化)要求句子中与它有关的其他词与其保持(性别)一致。”(18)Jacob E. Safra, et al. (2005).The New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Volume 10. Chicago: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Inc.p.172.

随着“性征”研究的进展,西方学者揭示出gender(社会性别)丰厚的内涵,但是其研究取向和重点因人而异。

美国人类学家弗朗西斯·梅西娅莱斯教授和南希·布莱克教授在其《社会性别和人类学》的开篇就指出社会性别的关键作用:“你的性别是怎样定义的、构建的、约束的、或者怎样拓宽了你的机会和经历呢?该问题本质上与社会性别有关,因为社会性别可以定义为: 一特定的社会赋予个体以区别男性和女性的身体或者生物学特征。这些定义赋予该社会成员关于怎样行为举止、信仰什么、怎样理解自己的体验。这些解释对个体可能产生重要影响。在某些社会,这可能意味着幸福或痛苦,在其他社会,甚至生死攸关。”(19)Frances E. Mascia-Lees & Nancy Johnson Black (2000). Gender and Anthropology. Prospect Heights: Waveland Press, Inc.p.1.

美国的塔辛·洛林教授指出社会性别是身份构建的要素,也是个体成功的航标,彰显了自我与他人的关系,:“社会性别身份是表征自己的一种方式。通过为自己贴上“男人”或者“女人”,我设计出我的文化和语言给我提供的一系列可能性。如果我遵循传统套路,我创造的自我依赖于提供给我的机会。如果我更胆大一些,超越了传统套路,就会给我的文化或者语言增添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可能发展的新机会。对自己整体生活/生命意义的关注意味着对世界的解释以创造自我和为我服务。在我们的社会中,性别身份是自我表征的一个关键要素,是指导我们行为的一个稳定和重要的航标。在自我构建的过程中,我们根据自己的性别调整自己的方向。因此,当我们想知道自己怎样选定方向时,性别是一有意义的特殊因素。由于性差异导致取向不同可能使我们更深入了解主观性怎样成为可能。”(20)Tamsin E. Lorraine (1990). Gender, Identity, and the Production of Meaning. Boulder: Westview Press.p.17.“甚至不讨论性别的文本也带有社会性别信息。只要社会性别是人们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所有的理论家都得从社会性别的角度来讨论问题,都得从“男性”或者“女性”的自我策略的视角出发,不管那些自我策略可能是怎样构建的。”(21)Tamsin E. Lorraine (1990). Gender, Identity, and the Production of Meaning. Boulder: Westview Press.p.201.

谢里·奥特纳教授和哈里雅特·怀特黑德博士强调了不同文化彰显出的社会性别的地域差异性:“什么是社会性别,男人和女人是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一切不仅仅反映了或者说明了生物学上的“赋予”,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和文化过程的产物。在不同的文化传统中对生物因数的强调不同,有的文化认为男女差异几乎完全是由生物因数决定的,而其他文化对生物差异、或者所谓的生物差异毫不看重。”(22)Sherry Ortner & Harriet Whitehead (1981). Introduction: Accounting for Sexual Meanings. In Sexual Meanings. Sherry Ortner & Harriet Whitehead,(ed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1.

苏埃伦·雅各布斯教授指出社会性别的文化制约性,也认为性别划分表征在语言和民族方面:“社会性别是性的生物行为、社会心理特点的社会文化标识,比如女人(女性)、男人(男性)、其他(如男扮女)。民族的性别观念是带有文化特征的,取决于文化定义和区分人(及其他)的潜在内涵和可能性。如果只用语言标识标准,大多数英语国家的人也都承认4种性别:女人、女同行恋者、男人、男同行恋者。”(23)Sue Ellen Jacobs & Christine Roberts (1989). Sex, Sexuality, Gender and Gender Variance. In Sandra Morgen (ed.), Gender and Anthropology: Critical Reviews for Research and Teaching. Washington, D. C.: American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p.439.

“gender”(社会性别)得到广泛运用得益于美国人类学家盖尔·卢宾,她1975年在《走向女性人类学》中发表影响深远的《女人交易——性的‘政治经济学’思考》。卢宾博士从女性主义的“社会性别”视角,分析了马克思、恩格斯、列维·斯特劳斯、弗洛伊德、拉康等的有关论述,探讨了男女社会地位差异的根源。显然,女性的弱势地位不可能归咎于男女生物学意义上的差异,因为男女的生理差异是事实存在,那么女性主义的奋斗目标就是为了消除男女之间的社会差异。因此,卢宾博士创新性地使用了“性/社会性别制度”(sex/gender system)这一概念, 将性别压迫机制的内涵得以彰显。以前摩尔根等人类学家讨论过女性的不平等等问题,但是没有涉及性别的压迫机制。列维·斯特劳斯的田野调查认为某些社会组织的存在有其合理性,男性常常是社会的主体,女性是附属的“礼物”。卢宾博士指出了其局限性,因为存在诸多不同形态的人类社会是一事实,并不都依赖于男人之间交换女人。马克思主义理论涉及的“历史和道德成分”给卢宾博士一定启发,但她认为其强调阶级划分和劳动分工遮掩了性/社会性别制度。卢宾博士对弗洛伊德的“前俄狄浦斯情结”有一定的肯定,但是不赞同弗洛伊德和拉康对异性恋女性性欲机制受压抑的解释。

卢宾博士认为“社会性别是社会强加的性别划分,是性征体现的社会关系的产物”(24)Rubin Gayle (1975).The Traffic in Women,In Rayna R. Reiter (ed.), Toward an Anthropology of Women.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p.179., 该社会关系表征在“性别分工”,其内涵如下:“两性分工”和“社会/家庭分工”不是强调劳动分工,而是凸显男/女两性划分。事实上,不同的人类社会有不同的两性分工,有的是男性承担户外劳作,也有女性承担户外劳作,家庭的内部事务有男劳女逸或女劳男逸的;男性和女性的话语权体现出明显的社会、文化和地域差异。卢宾博士认为传统的性别分工体现了以下实质:一方面,性别分工就像把两性分成两个独特的类别而成为一个禁忌,似乎两性生物差异的存在就可以为该禁忌奠定基础;在另一方面,性别分工强化了家庭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男女差异性,这就预设了异性婚姻的“正当性”。实际上,历史证明异性恋的“正当性”是人为的,是异性恋话语霸权所产生的结果,而任何相关质疑都常被边缘化,无法获得话语的合法性。结果,男/女两性划分和异性恋的“正当性”在潜意识中就转化为必然的生物学事实,其目的是维系异性恋话语霸权主宰的社会次序。

虽然许多人类的社会问题甚至生存问题都与社会性别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但性征研究不宜以预设的男/女差异为中心,也不宜局限于探讨女性弱势地位的渊源为主,更不能期待这样就能够解决有关的社会性别问题和构建一个更平等的社会;因为生物性别和社会性别的相互关系和影响极其复杂,远远不局限于男女平等问题本身,而是涵盖着更宽泛和更深刻的问题。

西方学者对人类性征的研究卓有成效,虽然还难以获得完全一致的结论。正如美国人类学家弗朗西斯·梅西娅莱斯教授在《社会性别与人类学》中的告诫:“重要的是需要记住我们没有发现人类行为的规律。今天提出的对社会性别行为的解释只是一种假设,虽然有的假设更容易被证实些,但是没有一种是绝对真理。”(25)Frances E. Mascia-Lees & Nancy Johnson Black (2000). Gender and Anthropology. Prospect Heights: Waveland Press, Inc.p.17.但是这些假设拓宽了性别/生物性别和社会性别的研究视野并且已走向多元,有助于彰显人类的性征的糅杂内涵和多元特征以及不同文化对其的鉴定标准,虽然相关研究至今还在路上。

(三) 性征研究的多元取向

诸多西方学者并不追随单一的理论先在,不再纠结于生物性别和社会性别的切分或者差异,根据自己的学科研究取向获得不少成果,拓宽了性征研究的路径。

澳大利亚人类学家彼得·杰克逊教授对泰国的性征做了详细研究,其成果《社会性别表征;性倒错欲望》解读了同性/跨性性欲的性别表征,强调了社会文化对性征的影响,颇有启迪意义。“泰国的phet这一关键概念在不同的语境中可能指“性别”“社会性别”和/或者“性征”。(26)Peter Jackson (2003).Performative Genders, Perverse Desires: A Bio-History of Thailand’s Same-Sex and Transgender Cultures. Intersections: Gender, History and Culture in the Asian Context, Issue 9, August 2003.据此,杰克逊教授划分出不同形态的phet,标出了从100%的男性到100%的女性的划分标准,用来了解一个人的男性化程度或者女性化程度,而不是要划分他们身体的性征类别或者了解其社会性别的吸引力。他创新设计的表划分出7种phet:1. 男人(man)(在西方即100%的男性和异性恋);2. 男同“国王”(gay king)(在西方归为男同,作为主动的一方);3.男同“女王”(gay queen)在西方归为男同,但是作为被动的一方);4.跨性人(kathoey),(曾经被归为第三性);5. 男性化女同(tom);6. 女性化女同(dee);7. 女人(women),(在西方即100%的女性和异性恋)。需要指出的是,这7类性征划分不是截然区分的,不少人的性取向是动态的, 其不同的phet有叠合,这体现了性征的生物性和社会性的多元特征以及地域文化的制约性。

美国的塔辛·洛林教授在《社会性别身份和意义的产生》中揭示出“性征”的表征与“身份”的表征之间的紧密联系,强调“性征”的恰当表征与个体的生存状态和社会地位息息相关:“人类的身份是社会和社区构建的产物:没有任何个体不需要周围的人的支持和帮助而能够构建和保持一种身份。为了保持人类的性别身份,我们需要认识和确认我们大家的相互依赖关系以及自我策略的需要,不管其形式如何。在成长过程中,我们学会了使我们的(性)身份在诸多方面边缘化:根据其他不同的范畴,如种族、阶级、地理位置或者其他“差异”(如残疾),我们学会了哪些范畴曾经在主导话语中得以体现,哪些是边缘化的。为了构建在各行各业中都可以接受的自我,我们根据最广泛的社会范畴构建自我。这可能导致限制我们(性)身份的某些部分以适应可以接受的社会环境,如我们特殊的地理位置或者一特殊的人类群体。如果我们想把这些特殊的身份引入主流话语,我们会导致紧张关系。(27)Tamsin E. Lorraine (1990). Gender, Identity, and the Production of Meaning. Boulder: Westview Press.p.202-203.

人类学家塞雷纳·南达认为“人性”和人类性征极为复杂:“人类学提醒我们不要对“人性”做出简单的概括”(28)Serena Nanda (2000). Gender Diversity: Crosscultural Variations. Prospect Heights: Waveland Press, Inc.p.1.,她反对西方中心主义的简单定义,因为“跨文化视野使我们意识到不同文化构建的性、社会性别和性征,以及在各种文化中它们的相互关系。”(29)Serena Nanda (2000). Gender Diversity: Crosscultural Variations. Prospect Heights: Waveland Press, Inc.p.9.这种跨文化视野既拓宽了性学研究的领域,也揭示了人类社会性别和性征的多元性和复杂性。

性征研究的多元取向在同性恋研究中取得较大进展。哈佛大学的玛乔丽·嘉伯教授通过研究易装癖对同性恋得出以下结论:“把易装癖者整合成‘男同’和‘女同’本身是历史的偶然,是我们(我们中的部分人)在此刻(历史的瞬间)发现我们是啥性身份。在西方,以及在远东、近东、非洲等等,都有历史的瞬间性取向, 这与易装癖者的表征毫无关系,反之亦然。然而,易装癖者的历史和同性恋历史不断地交互和纠结,无论是乐意的还是不乐意的,不可能简单地分开。然而也很清楚,谁也不能简单跨历史地作为‘他者’符号进行‘解码’”。(30)Marjorie Garber (1997).Vested Interests: Cross-Dressing and Cultural Anxiety. London: Routledge.p.119.这凸显了同性恋动态的内涵和摒弃了传统僵化的定义,彰显了性征的历史瞬间性。

西英格兰大学的维多利亚·克拉克(Victoria Clarke)等四位学者2004年在剑桥出版社出版了《女同/男同/双性/跨性和酷儿心理学》,对该研究领域进行了较全面的历史回顾,展示了性征的多元表征,关注个体和地域差异,展示了当前的研究热点,凸显了21世纪学者的跨学科研究取向。

曼彻斯特城市大学的乔恩·宾尼(Jon Binnie)2004年出版了《全球化进程中的性征》,讨论了同性恋、全球化和社会理论之间的关系,追溯了全球化进程中缺失性征关注的原因,揭示了民族国家、全球化和性异议之间的关系,对“酷儿”理论的发展、全球化背景下的“酷儿”现象、后殖民时期的“酷儿”政治的讨论颇有新意。

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教授詹妮弗·罗伯逊(Jennifer Robertson)2005年主编的《同性文化与性征》是15位学者的研究成果,主要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讨论不同的同性文化背景下的性征表征,重点内容包括“生物决定论与同性恋”“社会性别、遗传学与生育”“性欲人类学”等等; 其个案研究地点包括日本、澳大利亚、印尼、南非和玻利维亚,较充分体现出性征的地域和文化差异。

美国的梅瑞狄斯·米勒(Meredith Miller)博士2006年撰写的《女同文学历史词典》收录了数百条女同关键词条,从古希腊著名女抒情诗人萨福到当代的代表人物,其宗旨有二:1. 为圈内人士提供更多新的女同文学和其背景信息;2. 为圈外人士构建女同文学知识框架。这是第一部以词条形式来解读女同文学的著作,由于其简洁清晰的风格颇受欢迎。

美国的布伦特·皮克特(Brent L. Pickett)博士2009年出版《同性恋历史词典》,在历史视域中以词条形式解读了同性恋的本质和区域差异,同性恋者的多元表征、边缘身份和权利保障等,所附的大事年表和参考文献信息准确,参考价值颇高,为性征研究拓宽了视野。

三、结论

“性征”是人类社会的事实存在,西方的性征研究承载着西方学界长期艰难的思考和探索。早期的“科学”研究和理论探讨期望证明人类性征的生物特性,旨在肯定“男性”和“女性”的二元划分,后来激烈的生物性别和社会性别的异同讨论为解读人类性征提供了新的视角,同性恋研究走向前台对性征研究提出了新的挑战和多元视角。

在历史的视野中,性征研究映射出明显的钟摆现象。这是由于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社会体制和意识形态,也有不同的科学进展,这导致不同学者有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理论取向。这种差异极具价值,因为性征研究不再追随单一的理论先在,摒弃了“正常/异常”“主流/边缘”的二元划分。跨学科性征研究的多元取向能更好地揭示出其糅杂的生物性和社会文化内涵,指向人类本性的多元和个体之间的巨大差异,颠覆了人类“男/女”两分的窠臼,折射着人类“性”的糅杂动态特征,也深化了对生存和生命的价值解读,彰显出对公平和正义的诉求,在对性征的解读和对理想的期盼中为后人留下了反思的空间,逐渐逼近了人类性征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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