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文人庞树柏与中国近代教育
2020-12-14胡祥
胡 祥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庞树柏(1884—1916)生于常熟的文学世家,在南社中他以词家面世,诗文创作受到近代以来多位文学史专家的认可。在封建社会走向瓦解的浪潮中,他曾以革命家的身份振臂高呼,但后期主张保全国粹,有些人将之视为南社的保守派。不少学者注意到他的旧文学创作,鲜少有学者关注到他在中国传统教育的现代化改革上所做的特殊贡献。综观其短暂的一生,庞树柏受到儒家教育中公羊学派的深厚影响,同时又是最早一批接受官办学校新式教育的人,无论文学创作、革命运动还是教育实践,他都非常强调经世致用的思想,同时也吸收了近代西方的文明精神。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他积极从事现代教育活动,在乡间献身于地方的基础教育事业,在近代化的上海积极参与女学的建立,同时在传教士创办的高等学校坚守着中国传统文学教育的阵地,他为近代中国培养了不少社会亟需人才,同时也用个人力量推动着中国近代教育的发展。
一、庞树柏新旧融通的教育思想
庞树柏生在清末之世,当时的中国,现代教育尚处于萌芽状态,传统教育并未完全消亡。他自幼受到父亲庞继之正统的儒学教育,光绪三十年(1904)进入江苏两级师范学校读书,与吴梅同窗,受业于罗振玉和王国维两位学术大师,但当时学校还聘请了许多日籍教师,在这种新与旧相互融通的教育环境下,庞树柏打下了深厚的旧学基础,同时也接受了新式教育的洗礼,这种受教经历也深深影响了此后他的教育活动。在文学创作上,他的作品中不无反映个人生活闲情的内容,但绝大多数都是在革命背景下对当时社会各种人事的人文关怀,他在教导自己的学生进行创作时,也很注重培养学生的社会责任感。
庞树柏与湘中人士往来频繁,尤其与湖湘派骈文作家陈锐关系密切,这在骈散之争的背景之下显得尤为突出,杨旭辉教授在《略论清代骈文家的时空分布——兼及“环太湖人文生态圈”的文化品格》一文中指出清代江浙骈文家和湖湘骈文家“都是清代著名的公羊学家、与常州学派之间有着深远的血脉渊源。”[1]他在自己的骈文创作中就非常注重文章的现实功用,他曾经借鉴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创作了《拟沪军都督北伐誓师文》,这篇文字充分发挥了骈体文形式上骈偶对仗、用典铺排的优势,在北伐初期以慷慨激昂的气概声讨了封建势力对中国的奴隶统治,号召革命军团结一致,文章摧古拉朽,一改时人对骈文重于藻饰而内容空洞的刻板印象。
钱仲联先生不止一次指出庞树柏的诗歌创作受到公羊学派学者龚自珍的影响。他在《清代学风和诗风的关系》一文中指出:“南社诗人中作诗工力较深的黄人、庞树柏诸家,都继承了龚诗的衣钵。”[2]在《清诗精华录》和《梦苕庵诗话》中都有论述。庞树柏对龚自珍颇有钻研,他曾经搜罗龚自珍的诗句创作集句诗,同为南社社员的姚鹓雏对此评价颇高,而像“回肠荡气感精灵,第一难笺缨络经”(1)庞树柏. 朱祖谋删定.庞檗子遗集[M].民国石印本.这样的句子,其实也是他个人的自况。
庞树柏不光文风、诗风受到公羊学派的影响,他在思想层面也吸收了公羊学的许多内容,他内心追求解放,政治层面要求改革甚至革命,在教育层面则顺应时代,积极参与传统教育的变革。谢长法在《中国教育史》中指出,龚自珍“强调教育要为政治服务,要将‘治’和‘学’很好地结合起来”[3],庞树柏对此也进行了很好的实践。他曾认为教育有“革心”的作用,救时救世要从教育开始。他曾在《墨海》中言:“根本之改革维和?则革其人心而已。革心之论,固为救时药石,然何自始?则始于受教育也。”教育可以“剔去污秽之旧渍,养成善良之新风……麾道德之旗,鼓文明之楫,以协助舆论界所不及,是记者今日之尸祝。”[4]
他在给圣约翰大学开列的课表里面,主要选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涵芬楼文谈》作为教材,这是一部古文理论著作,其中文章多侧重于散文写作技法的研究和传授,比较讲究实用性,这与传统科举教育中侧重八股应试的风气有了很大不同。此外,他还在课程中加入了江谦的《海关进出大宗物表序》等适应新时代社会背景的文章,考试的时候也比较灵活,当时民国初建,庞树柏希望学生关心国家大事的发展,他出了一个考题:论《民国初建,兵变迭闻,宜如何处置善后策》。从这里足见庞树柏在教育实践中所贯穿的经世致用的思想。
庞树柏接受新式学堂教育很早,他在光绪三十年(1904)进入江苏两级师范学校读书,后改为江苏师范学堂,这所学校是当时国内领先的新式学校,庞树柏又是该校的第一批学生。清政府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颁布“癸卯学制”,这是中国近代由国家颁布的第一个在全国范围内正式推行的系统学制,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袁世凯、张之洞等人才上奏请求停止科举、推广学堂,次年才在全国颁布法律。学校师资力量充沛,清末著名学者罗振玉担任监督,日本人藤田丰八为总教习,并且日籍教师占了绝大部分,当时学校“设初级师范本科和优级师范选科及体育专修科。”[5]虽然当时师范学校存在重文轻理的现象,但和传统教育中儒生专通一家的情况比起来,学生的知识面已经有了极大的拓展。同时学校课程侧重于讲解文义、文法和作文,也偏重于实用性,舒新城指出,当时学校老师十分开明,“讲《左传》宜解说其大事与今日世界情形相合者,讲《周礼》宜阐发先王制度之善,养民教民诸政之详备,与今日情形相类可效法者”[6]。
庞树柏从江苏师范学堂毕业后便回乡积极从事地方教育活动。宣统元年(1909),他与乡绅潘任、宗威等人创办《常昭月报》,亲自担任主编,这个刊物参与者大多是常熟本地的教育界人士,其最为核心的宗旨便是“记载两邑学务”。民国元年(1912),庞树柏与王朝阳、丁祖荫、曾朴、徐念慈等人合作,组织“常熟县教育会”,他又在石梅公校担任小学教员。除了参与地方教育事业,他还在近代化的上海广泛活动,担任过南社社友主办的爱国女学和竞雄女学的教员。在这些教育实践中,展现了他作为新旧交替时代的地方文人对基础教育的重视,对男女同等受教育权的认可。
二、 庞树柏的教育实践
庞树柏在教育的实践上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以辛亥革命为界,辛亥革命前庞树柏主要着意于常熟现代小学教育的发展,辛亥革命后他到上海避祸,主要着意于近代女子学校和高等学校国文教育的开展。
科举时代,地方上有完整的教育体系。占据主体的是官学系统,包括“府学、州学、县学,各地还设有由国家设立的大小书院。为补书院之不足,或为教育贫寒子弟起见,国家有时在地方也设有小学、社学和义学。”[7]除此外,还有私学系统,如私塾和经馆等,都是官学的补充,教育体制相对完善。但科举的突然取消,让地方上的教育出现了真空。
“癸卯学制”的定立和专门管理教育的衙门“学部”的成立,有力推动了中国传统教育向近代教育的过渡。中国近代教育学习日本较多,一开始就比较重视师范教育和小学教育,庞树柏就读的师范学堂正是为了解决当时江苏各地的小学师资短缺问题设立的,不过清政府一开始并没有从官方层面推动小学的设立,各地小学的创办大多依靠地方绅士的努力。比如最早的中国公立新式小学是由盛宣怀在上海创办的南洋公学外院(1897),此前国人自办的新式小学只零星出现,如上海正蒙书院小班(1878)、上海沪南三等学堂(1895),不过大都分布在沿海中心城市。
常熟受到新学风气的熏染,较早开始了近代小学教育的尝试,比如光绪三十年(1904)就成立了竞化女学。宣统元年(1909),古游文书院改名为常昭公立高等小学西校,通常称为石梅公校,庞树柏与同为南社社友的萧蜕庵在此任教。清宣统二年(1910)石梅公校编辑出版《石梅公校杂志》,校长丁祖荫撰写弁言一篇,庞树柏、顾鹏远、萧蜕庵三人分别撰写序言。庞树柏在“序二”中写道:“吾邑公立西校,在虞山之麓,十年前为游文书院。”[8]序言顺序排位第二,仅次于校长,可见得庞树柏当时在学校的地位较高。庞树柏与地方教育界人士积极互动,广泛参加团体活动,他一直将徐念慈视为自己从事教育的引路人,徐念慈参与创办了常熟竞化女学、上海尚公小学,担任过竞存公学、爱国女校的教员,徐念慈过世的时候,庞树柏曾经写了一首长诗,诗中有言:“徐公我所师,菰芦一奇士。”“论学主实用,古今不偏弃。”“神州方多难,嫠忧从此始。夙知国无人,亦思投笔起。”“讠番书数十种,大阐教育旨。一笔一舌功,期沦群氓智。”[9]庞树柏在诗中极力表扬了徐念慈推广基础教育、启迪民智的历史功绩。
相对于小学教育,中国近代的女子教育更为滞后,虽然维新变法时期,梁启超在办理《时务报》的时候就曾经撰写文章提倡女子教育,但直到光绪二十九年(1903),清政府在公布的“癸卯学制”中尚没有女子教育,洋务派的代表张之洞更以“中西礼俗不同”为理由否定设立女学。光绪三十三年(1907),学部颁布《女子小学堂章程》,女子小学才开始获得官方的许可,但仍然处于一种萌芽状态,其后伴随着女权运动的开展,女子教育才慢慢开展。不过南社成员对女子教育的问题早就关注,陈去病光绪二十九年(1903)就在爱国女校任课,吕碧城光绪三十年(1904)在《大公报》上就发表了一篇《论提倡女学之宗旨》,她在文章中指出:“夫君之于民,男之于女,有如辅车唇齿之相依。”[10]
1912年,王金发和姚勇忱为纪念秋瑾女侠在上海白克路倡办竞雄女学,而南社的创立也正是以纪念秋瑾的就义而起的,所以当时竞雄女学中便有许多南社同仁任教。庞树柏就曾任教于此,1914年2月5日《时报》刊载《竞雄女学开校纪事》:“白克路竞雄女学本系秋社同人所创办,已一年半矣。昨日(四号)开学,计新旧学生一百十数人,教职员来宾十余人,先由校长徐寄尘君宣布本年办学之宗旨,并添设文科之理由,殷殷勉励,极为动人。次由来宾南洋女子师范学校徐一冰君及教员黄朴人、庞芑安(庞树柏)、陈巢南君相演说,大率以朴实、整齐、严肃为归,语极中肯。”[11]可见得,南社成员庞树柏、陈去病等人都是女校当时的教师代表。
庞树柏在上海期间最为重要的是担任了圣约翰大学的国文教师。圣约翰大学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地位显赫,时人称为“东方的哈佛”,始建于光绪五年(1879),是美国圣公会在上海创办的一所教会大学,教学方式完全学习西方。其实清末的传教士大多在中国强调“西教”和“西方文化”的优越性,如上海中西书院的创办者林乐知、山西大学堂西学书斋的总理李提摩太、《自西徂东》的作者花之安等,圣约翰大学的校长卜舫济一开始也弱化国文教育,他曾在光绪二十二年(1896)召开的“中华教育会”第二届大会上主张使用英文教科书。但这也导致了许多现实问题,徐善祥曾经回忆说:“除了一些中文宗教书籍被列为必修课外,低级生的国文限于联字、造句、国文等科目,高级生读到《古文观止》《东莱博议》已算很了不起。可以说,约院除了英文外,其他各科都瞠乎人后。”[12]他逐渐认识到传统国文教育对中国学生拥有自由教育、养成良好人格的重要性,于是促成庞树柏到圣约翰大学授课。
庞树柏在圣约翰大学期间对学生特别关心,学生孔庆余遭遇不幸后,他还曾在《墨海》上发表了感人肺腑的《哭孔生庆余》。他上课也特别细致,1912年在第1期《约翰声》上发表了《读书小言示上中二级》,告诉学生们读书的方法和学习的要点。庞树柏还注重培养学生对中外时局的关注和爱国的精神,他将《原臣篇》《太子丹论》《屈原列传》等爱国主义题材的文章作为自己的授课讲稿,这是他践行公羊学说的深度体现。此后庞树柏的学生潘公展、刘麟生、瞿宣颖等都活跃于民国的政坛,也是受到了庞树柏深刻的影响,他在圣约翰大学教授过的其他学生,像吴宓、蔡振华、蔡振亚、卢祖霈等都在各自领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三、 庞树柏的教育成就
庞树柏去世很早,一生中除了短暂地擘画革命事宜,大部分工作时间都献给了教育。1916年他不幸英年早逝,圣约翰大学的全体师生进行了沉痛哀悼,当时《约翰春秋》记载:“十二日开庞师芑庵追悼会,全校学生皆临。由陈教务长海萼主席,次金师聿修代表教员全体,瞿君宣颖代表学生全体,读祭文。次吴师叔田述庞师历史,略谓庞师幼颖悟,九岁能诗,长益肆力于声律之学。有名南社,夙抱民族主义,时与民党中人相过从。辛亥革命,常熟光复,师与有力焉,曾任沪军都督府秘书,嗣以二次革命嫌疑,隐迹沪上,任本校及爱国女校教员,不幸构疾不起,年仅三十有三云。次蔡君振华演说,略谓庞师之没,于本校失一良师,于海内失一诗人,于中国失一真国民,语极沉痛。末由庞君独笑答谢而散,是日到会者,莫不哀感动容。”[13]这段文字简单概括了庞树柏的一生,但评价也是颇高的,庞树柏在圣约翰期间培养了众多的学生,其中吴宓、刘麟生、瞿宣颖、潘公展分别在诗、词、文的创作上受到庞树柏深刻的影响,这四人在这些领域都展现出卓越的成就,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也体现了庞树柏教育方法的得当。
庞树柏对诗歌有独特偏爱,他喜欢以自己创作的诗歌为蓝本教学生写作。吴宓曾在日记中记述道:“宓在圣约翰大学之国文教师,为常熟庞树柏先生,字檗子,为南社诗人。规定讲古文,而先生多讲诗,且讲其自己所作之诗写于黑板……宓曾写呈所作诗二三首,亦蒙先生奖进焉。”[14]吴宓与庞树柏的诗学旨趣高度重合,他们都特别喜欢杜甫、李商隐、吴梅村的诗歌,杜甫的沉郁顿挫、李义山的缠绵悱恻、吴梅村的娓娓道来给了他们不竭的创作源泉。吴宓在日记中记载了老师庞树柏的两首诗歌,一首是《无题》,诗中有言:“绣带鸳鸯描未就,雕笼鹦鹉教初成。谁知飞絮无家恨,曾泛吴淞一棹轻。”[15]吴宓对“曾泛吴淞一棹轻”留下深刻的印象,诗歌前面看似是描写闺怨,却以笼中鹦鹉做比喻来暗示个体在社会时局中的不自由,最后以飞絮无家表达了身世飘零的遗憾,而身世飘零的原因恰是因为时局多变,可见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这深深的感慨也让生活在同时代的吴宓引起了共鸣,吴宓后来创作了一首《香梦影题词》,同样表达了民国初年的风云多变、时境沧桑,诗中也充斥着离愁别绪。另一首出现在吴宓日记中的诗歌是《哭吴烈士绶卿即题其遗诗后》,吴宓作品中以同样的哀婉之调抒发时局感慨的也有很多。接触庞树柏以前,吴宓说自己对于诗词之道从未研究,所得也很疏浅,而庞树柏的国文课程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吴宓后来的诗歌成就足以说明庞树柏在教授诗歌创作上的独到之处。
相对诗歌而言,庞树柏在词的创作上取得的成就更高,他曾是《南社丛刻》的首任词选编辑,过世后朱祖谋先生亲自为他删定词稿。在词的创作上,刘麟生得到了他的真传。刘麟生的学词之路颇为曲折,走上这条道路全赖庞树柏的鼓励,原来刘麟生的父亲刘体蕃是著名诗人,深受安徽桐城一地学风的影响,他在回忆中特意写到:“先父最注史地之学及古文,从不鼓励我们作诗。下走填词,乃是常熟庞檗子先生的鼓励。”[16]刘麟生和庞树柏词作的共性就是词中不乏清丽婉转之作,但同时也有众多抒发国仇家恨的“烽烟鬼唱”,这种作词手法接步清代著名词人蒋春霖。庞树柏强调“雅词”,刘麟生继承了这一观念,他把词有意放置在西方文学观念的视角下,追求词体本身所具有的真、善、美的特质。他在词学批评的方法上借鉴了庞树柏的词话著作,重视词选的运用。他的《春灯词》后来被张充和评价过,词学理论也被众多学者重视,可以说刘麟生在词的创作、词的研究和词论的写作上都受到了庞树柏的影响。
庞树柏留下的文章不多,但《拟沪军都督北伐誓师文》这篇檄文已见他骈文功力之深。学生中瞿宣颖受他骈文影响最大,庞树柏在课堂上就将公羊学派经世致用的思想融入文章教学,这深深地影响了瞿宣颖的创作,他曾在《约翰声上》发表过诸如《司马子长著书偿前辱论》《南北朝之不能并合其原因有几试推论之》《述东汉党人之始终并论其与国家之关系》《光武承西汉之乱而仍统一昭烈承东汉之乱而仅偏安试详言其故》等政论文章。五四运动时期,瞿宣颖还担任学生联合会的秘书,在此期间起草了大部分的学联章程和各种宣传文稿,这一角色也和庞树柏当年担任的沪军都督文牍一样。瞿宣颖的骈文在近代文坛地位很高,周劭在《瞿兑之与陈寅恪》一文中曾指出:“兑之于诗词古今文外,又擅书画,骈文更是作手,近代擅四六者,除王式通之外,恐无人能与抗衡。”[17]他曾经撰写了《中国骈文概论》,这是一部融会贯通的骈文理论著作。庞树柏去世后,瞿宣颖撰写了《代表全校祭庞芑庵先生文》,其中高度赞扬了老师一生的文学成就,诸如:“题壁纱笼,随身珊管;玉白花红,风柔水暖。花间继调,金荃嗣雅;玉宇高寒,微云艳冶。井泉传唱,旗亭争写。锋发韵流,声希和寡。”[18]祭文用词典雅,大事铺排,繁词丽语旌嘉了庞树柏一生卓尔不凡的文学成就。
以上三人都在诗、词、文的某个方面受到庞树柏的影响,可见得庞树柏在教学过程中很注重因材施教,除此三人外,还有一个学生受庞树柏影响很深,他是曾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的潘公展。潘公展在文学创作上受到庞树柏的熏染,周世辅称潘公展“中文作文,亦获得中文老师庞檗子所器重。”[19]312他曾和同学朱友渔、孟宪承等人在学校组织“墨海社”,庞树柏希望同学们在这个刊物上“商量旧学,交易新知”,并希望他们注意力集中在“革心”两个字上,可见得庞树柏当时很关注他们的文学活动。潘公展也非常关注当时的新剧改良运动,他曾经发表过《非非室剧话》,其中说道:“檗子先生谓欲期新剧发达,一须重研究剧本,一须严选择人材。”[20]除了文学活动受到乃师影响,潘公展还积极参与上海的革命风潮,“北伐军接近上海时,先生与好友撰文赞誉,造成有利舆论。”[19]313他积极与青年学生联络,通过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形成舆论风潮,与庞树柏的沪军宣传机构形成联动,大概正是因为潘公展在革命浪潮中表现突出,庞树柏才会介绍他加入南社。潘公展在政治的道路上走得很远,后来担任了民国政府“党政军联合会议”秘书处秘书长,当选为国民党中央委员和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他曾经发表过《保存国学》《以学救国》《以学救变》等文章,传递了他期望通过学术传承和教育来改变人心,进而使国家面目一新的人生理想。
圣约翰大学是当时国内著名的高等学府,庞树柏在此将自己从前的教育思想化为亲身的实践,把公羊学派经世致用的学术思想直接转变为现代国文教育的教育思想,教出了不少在近代文学史和学术史上有突出成就的学生,也为初生的共和国造就了新时代需要的社会人才。
四、结 论
由于生命短暂,或者其他因素,庞树柏没有系统阐述个人教育思想的著作,他未能将个人的教育主张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但我们在考察他的教育实践的过程中,还是能够提炼出一定的思想性。他在传统文学的教育课程上强调教育的社会作用,在担任小学教员的时候兼顾女校体现出在受教育权上对性别公平理念的认可,在圣约翰大学担任国文教员的时候他又非常注重教育方法上的因材施教和引导教育,这些都是中国传统教育走向现代的具体展现。他所教授的学生,诸如吴宓、刘麟生、瞿宣颖、潘公展等都是近代社会响当当的人物,亦可见得他把教育理念付诸实践的成功。
虽然庞树柏的老师缪荃孙很早就提出开办新式小学的建议,洋务派大员盛宣怀也很早就批评教会学校过分注重外国语言文字而轻视“中学”的教育,庞树柏重视基础教育和国文教育的实践活动算不上引领时代,他也不是近代社会不可或缺的教育大家,但他作为地方乡绅的一员,是近代中国社会转型期特殊阶层的一个代表,他们把自身所接受到的传统教育的有益成分和从西方传播过来的新式思潮融合在一起,为中国近代教育做出了应有的贡献,需要指出,南社中有很多成员都与庞树柏有着相似的经历,也都在近代社会从事着类似的教育实践,他们的教育成就还期待更多的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