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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对华政策中的“门户开放”思想

2020-12-13张晓刚

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4期

张晓刚 段 凡

“门户开放”是近代中外关系史中的重要课题之一,长期受到学界关注。一般认为,“门户开放”政策肇始于美国,但随着近年来研究的不断深入,“门户开放”的观念最初形成于英国的观点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可。不仅如此,还有学者尝试探讨了法国与“门户开放”的关系。(1)关于英国“门户开放”政策的研究成果集中于论文形式:牛大勇《英国与对华门户开放政策的缘起》(《历史研究》1990年第4期);曾志《英国与门户开放政策的提出》(《社会科学战线》1993年第5期);李玉勤《再探19世纪中后期的英国与对华门户开放政策》(《历史教学(高校版)》2007年第9期);赵欣《再议英国与对华“门户开放政策”》(《史学集刊》2017年第1期)等。至于法国的“门户开放”政策,葛夫平《法国与门户开放政策》(《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4期)系统考察了该问题。大量成果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于“门户开放”政策的惯性认识,促使学界重新审视西方列强与“门户开放”政策之间的关系。已有的研究成果表明,无论是“门户开放”政策还是“门户开放”思想都是列强在攫取中国利益之时的一种选择,在列强围绕争夺中国利益的复杂过程中,“门户开放”绝不仅仅是某一列强独有的伎俩。从这一思路出发,本文尝试以沙俄财政大臣维特的对华政策为中心,考察其中的“门户开放”思想,籍此揭示沙俄侵华史的另一侧面。鉴于笔者才疏学浅,不当之处在所难免,恳请诸位先进学人不吝批评指正。

一、沙俄帝国主义与维特对华外交战略的基本理路

在近代沙俄侵华的历史过程中,有两个时期尤其引人注目,一个是19世纪五六十年代,另一个时期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后一时期,包括沙俄在内的世界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国家形态基本都已进入到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即帝国主义阶段。关于沙俄帝国主义的特点,学界基本上有着一致的看法,就是军事封建帝国主义。[1]将军事封建帝国主义一词拆分来看,包括“军事”“封建”及“帝国主义”三层含义。其中,“封建”属性是近代沙俄国家的基本形态,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起到支配性作用。而“帝国主义”是沙俄经济近代化的产物,也深刻影响着19世纪末叶以后的沙俄国家政策走向。至于“军事”属性则是近代沙俄国家在对外关系中的主要特征。军事手段既是维护沙俄封建统治、满足沙俄封建集团扩张野心的工具,也是沙俄“帝国主义”开拓海外市场、进行资本输出的“保护伞”。

1861年农奴制改革以后,俄国资本主义发展进入了快车道,在19世纪最后10年中逐渐进入了发展的高潮期。[2]以某些工业部门为例,截至19世纪末,俄国的煤及生铁产量分别较1860年代增长了55倍和10倍左右,铁路里程也达到6万多公里,相当于1860年的40倍强。[1]工业部门的高速发展使得俄国金融资本找到了绝佳的投资对象,在工业资本与银行资本“密切结合”的基础上,作为“帝国主义”标志的垄断组织也逐渐形成。但在另一方面,也必须看到,由于“资本主义前的关系的层层缠绕”,此时俄国资本主义的基础十分薄弱,与西方主要列强相比仍相距甚远。正如列宁所概括的“在俄国,资本帝国主义较薄弱,而军事封建帝国主义是比较强大的。”[3]显然在这种情形下,沙俄“要想通过商品输出、资本输出的经济方式与欧洲一些帝国主义相竞争……会处于明显的劣势地位。”[1]

身为沙俄财政大臣的维特,无疑对上述沙俄帝国主义的状况了然于胸,他所制定的俄国对外战略也不可能偏离俄国的基本经济状况。为了更好地说明问题,在此先简要介绍一下维特的基本情况。维特全名谢尔盖·尤里耶维奇·维特(1849—1915),早年从事铁路工作,因受到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赏识,1892年后先后任职交通大臣、财政大臣,其中身居财政大臣职位长达11年之久。另外,还有必要对该时期沙俄财政部的职能作一简要说明,沙俄财政部在当时“掌管着对外贸易、举措外债、对外贷款……所有与对外经济贸易相关的事务”[4]22,因此,此时财政部的影响力已远远超出了“财政”的范畴,扩展到外交事务领域中,财政大臣这一职务“在俄国远东政策的方针和外交活动中起着指导作用。”[5]4长期担任财政大臣一职的维特也因此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俄关系史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换言之,从甲午战争到日俄战争,从与日本争夺对中国东北及朝鲜半岛的主导权到开发西伯利亚大铁路工程,在东北亚地区的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等重大活动中均不能忽视维特的存在和影响。

根据《维特伯爵回忆录》的记载,当维特上任沙俄财政大臣之时,“(沙俄)国库实际上是空的。”这一表述虽然难免有夸张的成分,但当时的俄国经济状况不佳应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已有的研究表明,在维特任沙俄财政大臣之前,俄国国内农业改革乏力、工业基础薄弱、金融资金匮乏,各行业发展不充分、不平衡的现象极为突出。为此,维特在上任之初就认为,当时俄国经济发展的中心任务就是要加速实现国家工业化以保证经济独立。维特认为,若想实现俄国经济的加速发展,一方面要积极吸引欧洲的投资,发展俄国的工业化生产,另一方面则要在强占亚洲市场(主要是指中国)的基础上,积极谋求商品与资本输出。[4]26维特的这一思路与19世纪五六十年代俄国以领土扩张为主要目标的对华侵略政策相比,很明显已经带有了积极参与列强竞争,以所谓“和平”的方式进行经济扩张的色彩。

二、维特对华“门户开放”思想的几点线索

目前国内学界主要将维特对华政策置于维特远东战略(西伯利亚大铁路工程、对华与朝鲜政策、与列强在东北亚的争夺等)的视阈内进行研究。同时,伴随俄国原始档案材料的进一步丰富,沙俄内部的远东“路线之争”研究也渐出水面。(2)这里主要以几则显例说明之,贾文华《评维特的远东政策》(《黑河学刊(地方历史版)》1987年第1期),在阐述维特远东政策的过程中,着重考察了维特的对华策略;李永昌《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俄国的东方战略》(《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5期),重点分析了沙俄在远东与列强的争夺,这其中也包括维特的斗争战略;马蔚云《俄国对华政策的演变与中东铁路的修筑》,则主要从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分支——中东铁路的修筑,考察了维特的对华侵略;赵亚俊《维特与华俄道胜银行》(《东北亚论坛》2006年第3期)揭示了维特的对华“经济渗透”思维。最后,陈秋杰《俄国远东政策的演变》(《西伯利亚研究》2018年第2期)以及张丽的著作《折冲樽俎——维特远东外交政策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对沙俄远东政策的“路线之争”进行了较为充分的研究。总括来说,学界对于维特对华政策的本质有着基本的共识,即“以经济侵略为先导”[6]。经济侵略与领土要求显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扩张思路。“门户开放”与“势力划分”则是这两种扩张思路的具体体现。主张“门户开放”就意味着反对领土瓜分和保持某国的领土及行政权的“完整”。与“门户开放”这一概念相关联的表述也包括“贸易机会均等”“利益均沾”等。以下,拟将围绕这些表述对维特的对华战略逐一展开分析。

第一,维护中华帝国的现状与领土“完整”。甲午战争爆发后,沙俄内部出现了对日勾结及同中国“接近”的两种声音。前者希望:一方面,“通过和日本的协商,把辽东让给日本,以换取在朝鲜的割让”[5]72,另一方面,避免将日本推向俄国的“对立面”。在沙俄朝廷内持这一主张的,主要以沙皇尼古拉二世为代表。而持同中国“接近”立场的一派则以维特为代表,他在1895年3月30日召开的沙俄御前会议上表示,“在许许多多年内俄国的全部利益在于使中国保持现状。”[5]72这可以视为维特相关思想的首次明确表达。维特认为,归根结底,日本发动战争的原因是西伯利亚铁路的修建,如果放任日本进入“南满”,那么俄国将会处在巨大的威胁之中。[5]68可以看出,维特主张中华帝国“完整”的一大要因就是,希望以“满洲”作为同日本缓冲的屏障。

除此之外,维特支持中华帝国维持“现状”的另外一大原因则是对俄国国力孱弱这一现状的正确认识。同西方主要列强相比,沙俄是“帝国主义链条中最薄弱的一环”,维特担忧在此情形下列强瓜分中国于俄国不利。维特曾对尼古拉二世表示:“俄国最好的和最忠实的同盟者是时间,您的臣民平安度过的每一年都如同赢得了一场重要而有益的战争。”(3)此处引文出自俄文文献,转引自张丽《折冲樽俎——维特远东外交政策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维特的这一方针不只是针对中国,还指向了当时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1896年10月,土耳其危机再度爆发时,维特不仅反对国内趁机强行吞并博斯普鲁斯海峡和君士坦丁堡的军事行动,还提出了“在俄国尚未做好战争准备……保存土耳其帝国的现状和领土完整的思想。”[4]29由此,对维特与其他俄国政治家在治国理政方面表现出的迥异不同的思路与见解或可略窥端倪。

第二,拒绝划分势力范围。这一点可视为维持中华帝国领土“完整”态度的延伸。众所周知,为缓解“金达事件”(4)金达系英国工程师,1882年任开平矿务局第二任总工程师,1891年以后任中国官办铁路总工程师,1909年退休。当时清廷任用英国人金达担任关内外铁路总工程师曾引起各种议论。和关内外因铁路借款问题而激化的战争风险,自1898年7月起,俄英两国开始了长达9个月的艰难谈判。在谈判中,双方最大的分歧就在于“是否要划定在华势力范围”。此时的英国为遏制沙俄不断侵略扩张的势头,保证其在“扬子江流域”的独占地位,坚持划分势力范围的要求。面对英国的主张,维特一度从根本上予以否定。维特立场的形成主要基于经济利益的判断,因为整个中国“全部财富主要是在南方”,“不值得因为‘满洲’而围起墙垣”[5]75。换言之,维特不希望因划定势力范围,而在“全中国范围内给俄国加上沉重的束缚”[5]196。由此反映了带有维特风格的外交理念。

第三,谋求贸易机会均等。同样是在1898年进行的俄英谈判中,维特所坚持的“拒绝划分势力范围”的主张在俄国国内外均遭到了强烈反对。1898年12月7日,维特提出了自己的妥协案,有两点内容值得关注。首先,面对英国提出取消特惠税费的提案,维特要求英俄双边应本着“英俄贸易条约”的精神,严格贯彻“最惠国”原则;其次,“双方有义务在由于经济或地理依从关系而影响占优势的区域内,不对对方臣民规定各种禁令。”[5]195这一条款的用意在于,为以华俄道胜银行为代表的俄国经济势力渗透到中国其他地域,特别是扬子江流域排除障碍。从上述两点建议来看,维特旨在打破英国在“扬子江流域”的垄断地位,为俄国在此区域谋求“均等”的贸易机会。

第四,利益均沾。《马关条约》签订后,为偿还对日战争赔款,清政府迫于财政压力而选择举借外债。此时的维特为进一步扩大对华资本输出和经济扩张,在排除英、德等国的竞争压力后,积极同清政府订立了《四厘借款合同》。作为其中的一项借款条件,维特提出:“如中国因事许他国预收关税及再借他款,凡监守、稽查等事许俄国;及他国民人所得权利,如管理地方刑名并制造、商务等项,即准俄国同得。”[7]不难看出,这一条件的用意,作为经济侵华的后来者,维特要求的“同得”旨在凭据借款,获得跻身于中国财政系统的“入场券”。

三、维特“门户开放”思想之“有限性”

通过上述四点说明,可以窥见维特之对华政策中所包含的“门户开放”色彩。那为何还须附“有限性”一词对维特的“门户开放”思想加以限定呢?这就需要关注维特“门户开放”思想的另一面。

首先,维特所谓“保全”中国领土的主张并非是一种持续不变的主张。1893年,俄国野心家巴德马耶夫向维特提交了一份《关于俄国在亚州东部的地位和任务》的狂妄计划,主要内容就是要通过修筑一条通往兰州的铁路,并在此成立反清暴动组织,将该区域并入俄国。[5]60对于该方案,维特不仅予以批准,还向沙皇申请了活动经费。同时,维特还曾公开宣传,俄国将从太平洋之滨和喜马拉雅山之巅主宰亚洲以及欧洲的事务。[8]可见,维特并非完全拒绝领土扩张计划,其维护中国“领土完整”的主张是一种“暂时”的主张,而“暂时”的根本原因是沙俄实力不够,这种做法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而已。

维特并不反对同日本帝国主义争夺“满洲”与朝鲜。[9]当列强瓜分中国之势难以避免,维特也迅速而积极地参与到瓜分中国的队伍之中。如果说在义和团运动之前,维特尚能坚持“保全”中国领土的主张,那么在义和团运动之后以及围绕沙俄撤军中国东北的一系列问题上,维特适时地转向了向沙俄国内强硬派妥协的领土扩张的立场。比如,在1903年4月26日召开的关于“满洲”撤军问题的会议上,维特同意了俄陆军大臣库洛帕特金提出的在“北满”保留9个步兵营及相关部队的要求,[4]196这正是维特参与扩张领土的重要表现。

其次,维特视“满洲”为俄国的“势力范围”。1898年进行的俄英谈判,维特拒绝同英国划分“势力范围”,主要原因是避免因该协定限制沙俄在中国其他地区活动的自由,而并非放弃在“满洲”的特殊权益。在谈判中,当时的英方代表斯科特曾就维特的主张“将计就计”,提出双方“不容许借助铁路租让条约来确定任何特惠的运价或根据不同国籍对货物或乘客征收差别税捐。”[5]194英国代表的意见无异于直接打开了“满洲”的门户,将俄国多年攫取的“满洲”特殊权益瞬间化为乌有。对此,维特迅速作出回应,“双方承认必须尊重中国与各方单独订立的各种现行条约”[5]195。这充分体现了“满洲”在维特对华战略中的特殊地位。不止如此,从义和团运动时期,维特请求俄国出兵中国东北到俄军撤离东北谈判时向中国提出苛刻的“善后政策”中亦不难清楚地发现维特视“满洲”为俄国“势力范围”的赤裸裸的表述。(5)维特试图通过撤军条件来获得在“满洲”地区的独占优势地位。这些条件包括:扩大俄国在“满洲”地区的铁路租让权,将山海关铁路区段到营口的铁路支线接造与经营权交给俄国,将中东路铁路边界各站的海关管理权交给中东铁路公司。除此之外,维特还提出,全“满洲”的石油、镍矿的开采权必须交给俄方,铁路沿线10俄里内不得允许其他企业从事经营活动等要求。参见张丽《维特与库罗帕特金对华政策之争》。

最后,维特“贸易机会均等”与“利益均沾”思想的实质是沙俄利益最大化。这在维特于1898年俄英谈判中关于“铁路运价”“税捐”的态度中有最为直接的体现:其所希望的只是在其他列强,特别是英国“势力范围”内谋求“均等”、实现“均沾”,而拒绝与其他列强分享沙俄专属的特殊权益。还有一事也可说明问题,1898年1月美国人布什向清政府发放了一笔贷款,并由美国人负责修筑和经营山海关到奉天、吉林和旅顺到奉天的铁路,维特对此表示,容许英国人、美国人或其他任何外国公司在“南满”修筑铁路“无疑”绝非吾等所愿。[5]185-186此外,1899年美国正式提出“门户开放”后,维特对此也持消极态度。在维特授意下,俄国政府对美国的回应,仅仅是不冷不热地提出了关税和港口费的问题,而在“满洲”最为重要的“铁路运价”问题上则被有意忽略。对于这种回应,维特一语道破玄机,放弃了“满洲”的铁路运价自主权,将使我们丧失在远东经济中极具意义的优惠待遇。[5]212至此,维特所谓的“门户开放”与“利益均沾”的思想实质已昭然若揭。

由上,无论维特的“保全”中国领土主张,抑或拒绝划分“势力范围”的主张以及谋求“贸易机会均等”“利益均沾”的主张,都附有极为严格的限定条件,即不能以威胁到俄国在“满洲”的利益为前提。也因此,笔者将维特的“门户开放”称为“有限门户开放”。在它的背后,反映了这样一个事实,维特在保证沙俄在“满洲”特殊权益的同时,积极向中国其他地域,尤其是向富庶的“扬子江流域”扩张其经济势力的野心。当然,这一野心也是19世纪末英俄矛盾激化的一种体现。

四、俄国与美国“门户开放”政策之比较

一般将1899年9月、11月和1900年7月,海约翰向英、德、俄、法、意、日六国大使发出的对华政策外交照会,视为美国正式提出了“门户开放”政策。论其内容,涉及尊重列强在华既有利益、保持中国领土和行政“完整”,等等,不过其中的核心主张乃是要获得在华“最惠国待遇”原则,即要求列强向美国开放其各自在华的“势力范围”,实施“贸易均等”的目标。[10]如前所述,沙俄财政大臣维特所主张的“有限门户开放”政策,与美国“门户开放”政策颇有诸多相似之处。下面拟就俄、美政策的异同加以考察分析,以便更为深入地了解“门户开放”的真实内涵。

首先,从“门户开放”政策形成的原因来看,美俄双方存在着共同之处。威罗贝认为,为保证在华商业利益最大化,早在鸦片战争后,英国的对华政策就体现了“门户开放”的精神。[11]1898年左右,俄、德等国攘夺侵华权益斗争空前激化,英国在这一时期也改变了立场与列强达成妥协。但英国又不想完全放弃“门户开放”的政策,遂打算同美国携手共同维持局面。对于英国的提议,美国总统麦金利表示,“美国同情维持在华开放贸易的政策,但目前尚无意背离自己的孤立主义传统政策。”[12]麦金利总统虽然拒绝了英国的建议,但一味拒绝“门户开放”也并不符合当时美国的国家利益。此时的中国已处于遭受英、俄等国瓜分殆尽的危险,势力范围的划定意味着“排他性”,而美国作为对华侵略的“后进国家”,其军事实力又不足以改变这一状况。因此美国只能选择“门户开放”,凭借优势的经济手段分得对华侵略的“一杯羹”。俄国的处境也与美国类似,俄国的军事力量很难辐射到“扬子江流域”,所以维特只能在“拒绝划分势力范围”的前提下,采取经济手段渗透到英国的“势力范围”之内。综上,可以总结出,列强在自身军事力量难以支配的地区,多倾向于采取“门户开放”的手段以扩大自身利益。

其次,俄美“门户开放”政策都带有强烈的虚伪性。易言之,所谓的“保全”“尊重”中国领土“完整”均为幌子,双方均不排斥对中国领土的瓜分。关于维特政策的虚伪性,上文已作详细说明。至于美国,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在宣布“保持中国领土和行政完整”的三个月后,便亲自出马,要求强租福建省的三沙湾作为美国的海军基地。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列强在中国的利益之争亦不能“免俗”。

最后,从实施效果看,俄美“尊重”中国领土和行政“完整”的外交措辞,先后赢得了清廷政要的好感。1895年,在维特的主持下,俄国联合法、德两国迫使日本归还中国“辽东半岛”。以此为契机,在李鸿章的主持下,推崇中俄亲善的《中俄密约》宣告达成。缘何如此,正是维特所宣称“保全”“完整”中国等言论赢得了清廷的信任。美国在宣布“门户开放”政策后,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使得中国对美国的好感倍增,令清朝统治者更加信任美国。

也应该看到,由于俄美两国国际地位等方面的差异,双方的“门户开放”也呈现了很大的区别。其一,“门户开放”之于维特只是一种思想偏向,始终没有得到系统的表达。也因此,维特“门户开放”思想摇摆不定,带有较大的随意性。受此影响,在对华领土扩张问题上,维特更容易同国内强硬派妥协,使得维特的对华政策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矛盾性。[4]152反观美国,“门户开放”自一开始就被上升到美国国家政策的高度,虽也曾出现攫取领土的倾向,但总体而言,美国在对华关系中,坚持推行“门户开放”政策直到20世纪40年代。其二,维特的“门户开放”是将“满洲”排除在外的,而美国由于没有在华固定的“势力范围”,所以美国的“门户开放”面向于整个中国,更偏向于“利益均沾”,旨在打破在华列强的垄断势力。

结 语

学界一向普遍认为“门户开放”政策只是美国或者英国的政治选择,但实际上,它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当时列强面对的一个共同政策选项。[13]通过上述关于维特对华政策的考察分析,可以看出,维特所表达的维持中国“现状”或“保全”中国,拒绝划分“势力范围”“贸易机会均等”“利益均沾”等言辞均反映出其“门户开放”思想。但同时必须注意到,出于对俄国“满洲”特殊权益的考虑,维特的“门户开放”思想又表现出很大的“有限性”。维特的“门户开放”政策与美国的“门户开放”政策存在着较大差异,这种差异是俄美国际地位不同以及在华利益不同所决定的。无论俄国还是美国,甚至包括当时侵华的所有列强,在自身军事力量难以支配的地区,多倾向于采取“门户开放”的手段以保证其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值得注意的是,一段时期以来国内有一种倾向,认为美国近代对华政策与英法俄等列强的“恶行”相比较为“宽容”,对清朝既没发生战争,也没掠夺土地,甚至用“庚子赔款”帮助清政府建立了清华大学,因而中国人对美国的“善举”应该表示感激之情。通过拙文的考察分析,我们认为这种观点显然是站不住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