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健康状况及其影响因素分析
——基于2017年湖北省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
2020-12-11石智雷
尚 越,石智雷
(1.江汉大学 商学院,武汉 430056;2.江汉大学 武汉城市圈制造业发展研究中心, 武汉 430056;3.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武汉 430073)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我国经历了快速的社会转型,2019年末城市化率上升到60.60%,比2018年末提高1.02个百分点[1]。农村劳动力的乡城流动是城市化的重要推力,也是经济发展的核心动力,而能够维持较好的健康状况是农村劳动力乡城流动的基本条件[2]。然而,社会转型期人们生活行为方式的变化给人口健康带来了严峻挑战。目前我国有2.36亿流动人口,他们的健康关系到其能否持续在城市务工,也关系到城市化能否顺利推进。俗话说“安居才能乐业”,拥有稳定舒适的住房是生活美满的必要条件,良好的住房环境是流动人口融入城市生活的重要途径,也是有序推进农民工市民化的前提之一。因此,讨论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状况及其影响因素是促进流动人口发展、助力健康中国行动中需要研究的重要问题。
居住状况是影响流动人口健康的重要因素,但关于影响效应的已有研究结论并不统一。有研究利用上海市抽样调查数据发现,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健康状况较差、慢性病患病率较高[3]。更多研究得出了与此相反的结论:基于区域流动人口数据的多项研究发现,“群居”是流动人口的居住常态[4],这对其健康状况存在不利影响[5],而住房条件改善能够显著促进健康状况[6];梁樱等基于全国劳动力数据的研究也得到类似结论,并强调不良居住环境强化了生活压力对流动人口心理健康的负面影响[7]。国外研究也基本一致认为居住状况会影响劳动力健康。不良居住状况与呼吸类传染病的传播蔓延相关[8],改善住房环境能够显著降低上述传染病的发病率[9]。在心理健康方面,不良居住状况会引发焦虑、烦躁和抑郁,甚至导致越轨性行为或社会隔离[10]。
流动人口健康影响因素的研究大多基于健康经济学理论框架展开,建立在健康需求理论之上,认为健康人力资本既是消费品也是投资品:作为消费品直接进入消费者效用函数,提高消费者效用;作为投资品增加投资者工作和闲暇的总时间,通过影响收入间接提高投资者效用。在影响健康的诸多因素中,社会因素对于健康的影响远超过医学技术[11],其中社会经济地位更是学者们的关注焦点。住房是个人社会关系和经济地位的空间呈现,同时社会经济地位能够通过一系列中间变量的交互机制影响健康状况[12]。遗憾的是,现有研究仅笼统地讨论了流动人口健康影响因素,鲜有关于不同住房类型流动人口健康影响因素的研究。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已有研究已经证实居住状况对人口健康的影响,但缺乏针对流动人口的大规模调查数据,多为利用区域抽样调查数据进行的研究。更重要是的,已有研究没有关注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这一具有鲜明特征的群体,也没有对相关因素对其健康状况的影响及其内在机制给出理论和经验解释。和以往研究不同的是,本文在充分考虑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特殊性的基础上,利用2017年湖北省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对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特征和健康状况进行描述,并利用Logit回归分析相关因素的影响效应及其内在机制。
二、研究设计与实证策略
(一)研究设计
本文试图考察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健康状况,解释相关因素的影响效应及其作用机制。为此,首先根据流动人口居住房屋的性质判断其是否为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要考察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的影响因素,必须进行流动人口健康指标的选择,结合问卷信息,最终选取了自评健康、慢性病患病和急性伤病患病三个维度进行评价。
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居住隔离较弱,社会融合更深,社会经济地位更高,从而对自身健康状况的主观评价和期望更高。另一方面,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收入相对较高,生活行为方式可能更为不健康,如生活不规律、缺乏运动、肉食性膳食、吸烟或过度饮酒,最终会增加慢性病患病风险。与此同时,自有住房流动人口不必面临“群居”的窘境,避免了人员拥挤、通风采光差、潮湿阴暗和噪声污染,居住环境相对安全、宽敞,公共设施更加齐全,这将减少其急性伤病的患病风险。
(二)数据说明
本文所使用的数据来源于原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开展的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选取了其中流入地为湖北省的流动人口数据。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采用分层、多阶段与规模成比例抽样方法,抽样范围覆盖湖北省内的14个省辖市和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湖北省调查的总样本量为5 000,调查对象为截至2017年4月年龄为15周岁及以上、在本地居住一个月及以上、非本区(县、市)户口的流动人口。调查内容主要包括流动人口的家庭成员情况与家庭收支情况、就业情况、流动及居留意愿、健康与公共服务等方面。
在询问被访者住房性质时,备选项包括“单位/雇主房”“租住私房(整租)”“租住私房(合租)”“政府提供公租房”“自购商品房”“自购保障性住房”“自购小产权住房”“借住房”“就业场所”“自建房”以及“其他非正规居所”。本文关注的是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健康状况及其影响因素,为此对上述住房性质进行划分,将“自购商品房”“自购保障性住房”“自购小产权住房”以及“自建房”均视为自有住房。在剔除关键变量缺失样本后,最终本文有效样本为4 987个,其中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样本1 816个。上述变量描述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描述
续表1
(三) 实证策略
为了考察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的影响因素,本文使用Logit回归模型来估计,回归方程设定如下:
式中ln(Pi/Pj)表示第i类健康状况和第j类健康状况发生比的自然对数,分别从自评健康、患慢性病和患急性伤病三个维度来体现。xk表示解释变量,分别为人口学特征、流动特征、就业特征以及影响健康的普遍因素,包括年龄、性别、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子女个数、就业身份、居留意愿、流动范围、流动原因、医疗保障和家庭收入情况。αi和βik表示第i类的截距项和解释变量参数。在询问被访者自评健康状况时,将回答身体“健康”以及“基本健康”的视为自评健康并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本文通过询问被访者“是否患有已被确诊的高血压和糖尿病”“最近一年是否出现过腹泻、发热、皮疹、黄疸、结膜红肿或感冒”以及“最近两周是否有患病(负伤)或身体不适的情况”,分别测度流动人口患慢性病、急性病以及急性伤痛的情况。将患有一种及以上慢性病的流动人口视为患有慢性病并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将患有一种及以上急性病以及患病(负伤)或身体不适的流动人口视为患有急性伤病并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
三、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特征与健康状况
(一)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特征
表1报告了不同住房类型流动人口特征。自有住房流动人口中女性略多于男性,性别比为90.67%,初婚比例略高于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从年龄分布来看,自有住房流动人口中中青年占比略低,超过95.8%的为60岁以下劳动人口,而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这一比例为98.4%。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超过22.8%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受过高等教育,是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两倍多。从子女个数来看,超过半数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有一孩,略高于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同时多子女比例略低。总的来说,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呈现出女性更多、更年长、文化程度更高、子女更少的特征。
不同住房类型流动人口的流动特征差异显著,42.6%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市内跨县流动,只有29.8%的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是市内跨县流动;有42.8%的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流动原因为经商,而这一比例在自有住房流动人口中仅为24.6%;超过九成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打算继续在本地居住,这一比例在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中略低,为81.7%;自有住房流动人口为有固定雇主的雇员的比例较高(32.1%),无工作的比例也较高(24.2%),而自营劳动者占比较低(30.7%)。这意味着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更多是短距离流动,他们与雇主有稳定劳动关系或为无业人员,有强烈的本地居留意愿;而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多为经商进行跨市或跨省流动,因此自营劳动者占比较高,本地居留意愿相对弱。
在影响健康的普遍因素上,不同住房类型流动人口也存在差异。有超过24.5%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参加了城镇职工医保,这一比例是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3倍多;不足半数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参加了新农合,但有73.9%的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被新农合覆盖;同时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未被保险覆盖的比例较低。另外,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家庭月均收入相对更高。可见,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医疗保障和家庭收入水平都更高。
(二)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健康状况
不同住房类型流动人口的健康状况存在差异,表2呈现了相关结果。总体上看,分别有2.97%、5.90%以及69.82%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不健康(1)此处“自评不健康”包括表中“自评不健康”和“自评生活不能自理”两类主观评价身体不健康的被访者。、患慢性病或急性伤病。与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相比,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不健康、患慢性病以及患急性伤病的比例均更高,其中在患高血压和急性伤病上存在显著差异。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相对更年长、文化程度更高,他们可能在市内谋得一份有稳定劳动关系的工作,收入相对稳定,而且其中随迁的女性家属没有工作压力。这部分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感更强,社会经济地位更高,但由于体力劳动强度下降,日常膳食中脂肪供能较高,逐渐形成不健康的生活行为方式,直接增加慢性病患病风险[13]。较高的家庭收入增强了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医疗可及性和支付能力,相比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他们能够更及时就医处理急性伤病,由此表现出较高的急性伤病患病风险。
表2 不同住房类型流动人口的健康差异 %
续表2
四、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影响因素分析
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影响因素的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总的来说,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流动原因、就业状态、居留意愿和家庭收入水平均显著影响了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健康状况。
表3 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影响因素分析(N=1 816)
续表3
(一)人口学特征与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
从人口学特征来看,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显著影响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状况,婚姻状态和子女个数的影响不显著。相比于女性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男性慢性病患病风险显著增加43.6%,急性伤病患病风险则显著下降29.6%。随着年龄的增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各维度健康状况逐渐恶化,自评不健康、患慢性病和急性伤病的概率分别显著增加5.5%、10.4%以及1.5%。受教育程度影响了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健康自评,与小学及以下文化程度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相比,大学毕业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不健康的概率显著下降了43.2%,但受教育程度对慢性病和急性伤病的患病风险并未产生显著影响。教育本应通过影响个体的健康认知和健康行为进而提升健康人力资本的生产和配置效率[14],但或许潜在的不健康生活行为方式抵消了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在防范患病风险上的优势。
(二)流动特征与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
流动特征对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自评健康产生了显著影响,但并未影响慢性病和急性伤病的患病风险。相比务工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因其他原因流动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不健康的概率显著增加了52.6%。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进一步询问了“其他流动原因”的具体内容,对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来说,占比排在前三的原因分别是照顾自家小孩、婚姻以及投亲靠友。这意味着,其他流动原因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并没有因为在城市拥有自有住房而提高健康状况的主观评价,他们更像是被动甚至被迫流动,社会经济地位并没有显著提高。另一方面,相比没有打算继续居住本地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来说,有长期居留意愿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不健康的概率显著下降34.4%。这些没有长期居留意愿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很可能对现有生活状态不满或是近期遭遇变故,才导致今后一段时间可能继续流动到其他地区,因此他们的主观健康状况评价较差,但客观患病风险并未显著增加。
(三)就业特征与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
就业特征显著影响了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自评和急性病患病的概率。相比有固定雇主的雇员,无固定雇主的雇员和无工作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不健康的概率分别显著上升了125.8%和38.4%。这说明稳定的劳动关系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提高流动人口的社会经济地位。与此相反的是,对失业风险的担忧增加了流动人口的社会隔离,并进一步导致其对自身健康状况的主观评价降低。而雇主、自营劳动者和无工作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急性病患病风险分别显著下降了50.5%、35.7%和34.8%。可能是由于雇主和自营劳动者能够自主选择工作场所,避免在潮湿阴暗和有噪声污染的环境下工作,这种干净安全的工作环境减少了其急性伤病的患病风险,暂时无工作的流动人口更是如此。
(四)影响健康的普遍因素与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
在影响健康的普遍因素中,医疗保险并未对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健康状况产生显著影响;但随着家庭平均收入的增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急性伤病患病风险显著增加了18.9%。医疗保险本应该通过提高医疗可及性、形成健康行为生活方式和降低预防性储蓄改善健康状况[15],从回归结果上看也确实降低了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不健康、慢性病和急性伤病的患病风险,但影响均不显著。家庭收入的增加使得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能够提高健康投资的预算[16],但同时由于行为生活方式的改变增加了他们患慢性病的风险,两种效应叠加后回归结果显示为影响不显著。对急性伤病患病风险的影响可能是因为较高的收入导致医疗可及性和支付能力的提高,急性伤病发生后能够及时就医。
五、结论与讨论
不同住房类型流动人口存在怎样的健康差异?相关因素对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健康的影响效应和内在机制如何?这是十分重要但较少被关注的学术话题。本文基于2017年湖北省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以及Logit回归模型实证分析了上述问题。研究发现,从人口学特征、流动特征、就业特征和影响健康的普遍因素来看,自有住房流动人口具有鲜明特征,他们是介于城镇居民和传统流动人口之间一个更年长、文化程度更高、子女更少的群体。他们往往短距离流动,从事有稳定的劳动雇佣关系的工作或无业在家,有强烈的长期居留意愿,医疗保障和家庭收入水平更高。正是基于以上特征,与无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相比,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不健康、慢性病患病以及急性伤病患病比例均更高。进一步Logit回归结果显示,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流动原因、就业状态、居留意愿和家庭收入水平显著影响自有住房流动人口的健康状况。其中,男性的慢性病患病风险较高,但急性伤病患病风险较低;随着年龄的增加,各维度健康状况逐渐恶化;大学文化程度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健康状况更好;除经商、务工以及家属随迁外因其他原因流动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自评健康状况较差;有长期居留意愿的自评健康状况较好;无固定雇主的和无工作的自评健康状况较差。
《健康中国行动2019—2030年》强调“共建共享、全民健康”,要将健康融入所有政策,全方位、全周期保障人民健康。在“健康中国”战略下,如何促进流动人口健康,助力健康中国行动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在影响健康的诸多因素中,社会经济地位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就本文实证分析结果来看,对流动人口而言,要通过提高其社会经济地位促进健康状况。针对性的政策建议包括:减少居住隔离以增加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程度,提高流动人口的健康主观评价和期望;提倡健康膳食模式,形成健康行为生活方式;针对性改善就业环境和劳动条件,鼓励雇佣单位签订长期劳动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