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差异及其原因分析

2020-12-11陈斯诗

人口与社会 2020年6期
关键词:城镇公共服务城乡

陈斯诗

(中共厦门市委党校 统战理论教研室,福建 厦门 361000)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推进,社会经济迅速发展,卫生医疗水平也随之大幅度提高,人口预期寿命延长。同时,伴随生育意愿与总和生育率的双双走低[1],我国快速进入老龄化社会。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老年群体成为经济学、人口学、社会学、公共管理等学科的重点研究对象,包括人口老龄化的概念和理论[2]、人口老龄化对社会经济造成的重要影响[3-5]以及相关对策研究[6]。为应对人口老龄化给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挑战,学者们提出必须将应对人口老龄化纳入社会可持续发展战略中,将老年健康作为重要投资[7]。健康老龄化已成为“健康中国2030”目标顺利实现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基础工程[8]。世界卫生组织提出,健康应该包括生理的健康和精神的健康及良好的社会适应能力,精神健康是老年人健康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前亟需重视对老年人精神健康的研究,探索影响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原因,创造提高精神健康的条件,以更好地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挑战,助力“健康中国2030”目标的实现。

一、文献回顾

精神健康研究是一个跨学科的领域,可以从医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等方面进行研究。医学侧重探讨病毒或细菌对精神健康的影响;心理学侧重研究个体生活经历与疾病的关系;社会学着重解释心理疾病的群体性分布,学者们在探讨精神疾病产生时更多考虑的是社会条件的影响[9]。最早从社会学的角度探讨精神健康问题的是法国社会学家迪尔凯姆。自杀行为被认为是精神疾病最为极端的表现形式,迪尔凯姆在《自杀论》中通过研究个体的自杀行为发现,社会因素比个人的生理因素更能解释自杀行为群体上的差异性。社会因素包括“社会整合”程度和“社会规范”程度,可以非常好地解释自杀行为的群体差异[10]。从社会学角度探讨精神健康的影响因素,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人口学特征的影响[11-15],二是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16-19],三是社会资本的影响[20-22]。

(一)人口学特征的影响

研究者们一般认为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和生理健康都会对精神健康产生影响,所以在探讨社会经济地位、社会支持等因素的影响时,人口学特征都是必要的控制变量。但是关于人口学变量对精神健康产生何种影响,不同学者的观点时常不一致。有的认为老年男性健康状况比老年女性好[11],但有的认为女性较之男性生活满意度更高[12]。在婚姻方面,婚姻可为老年人提供情感支持,可缓解孤独感和心理压力,对精神健康具有促进作用[11,13]。关于生理健康和精神健康的关系,研究者达成较为一致的意见,都认为生理健康是精神健康的重要基础,对精神健康有极强的正向影响[14-15]。

(二)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

由社会经济地位的分层而产生的精神健康水平差异是精神健康领域的重要研究议题。研究者普遍认为社会经济地位的不平等是造成精神健康水平差异的重要原因[14]。一方面,社会经济地位可直接作用于精神健康。老年人的社会经济地位越高,越能获得其他人的尊敬,他们越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其生理健康与心理健康状况越好[13,16-17]。另一方面,社会经济地位通过娱乐休闲方式、体育锻炼、生活获取等间接作用于精神健康,对精神健康有显著正向影响[18-19]。在受教育程度方面,老年人的受教育程度越高,健康知识和精神生活越丰富,越有利于老年人的精神健康[13]。

(三)社会资本的影响

社会资本对精神健康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不同人口学特征和社会经济地位的个体,在社会组织中承担的社会角色不同,而不同的社会角色将面对不同的生活实践的长期应激,即压力状况不同,这就产生了不同的精神问题。另一方面,处于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个体拥有不等量的处理压力的资源[9,21]。这一观点强调不平等的社会地位和资源对精神健康的影响,即不同群体拥有不同资源,弱势群体拥有的资源相对较少,他们的精神健康状况势必较差[21]。个体可通过增加社会资本来提高精神健康水平,社会资本可给个体带来经济支持、生活支持和情感支持,从而有利于精神健康水平的提高[13,21-22]。

(四)精神健康的城乡差异

现有研究分析了人口学特征、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资本三方面对精神健康的影响,但是有些研究的数据存在冲突,结论并不一致,主要是对研究对象的精细区分不够。社会因素对不同的研究对象起的作用是不一样的,需要进行区分,才能保证影响因素解释的可靠性。人口学特征、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资本等因素对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影响不尽相同[23]。例如,从人口学特征看,年龄和受教育程度对不同户籍的流动老人影响显著不同[24];生理性健康因素对城市和农村老年人的影响是不一致的;日常活动能力对农村、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老年人影响更大,睡眠质量对城市、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老年人影响更大[15]。从社会经济地位看,城市老年人的精神健康容易受到社区贫困的负面影响,而农村老人不受此影响[25]。从社会资本看,个体社会资本对城市老年人的生理与心理健康影响不显著,而家庭规模对农村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显著正向作用[13]。

目前的研究忽视了城乡之间的重要差异,即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的差距。随着家庭规模的缩小,养老方式也从家庭养老向社会养老转变。老年人养老将越来越依靠公共服务的支持,公共资源将成为老年人处理日常生活压力的主要资源。相应的,其精神健康也会受到公共服务供给的影响,但是目前缺少相关研究。公共服务的供给存在较大的城乡差异,笔者拟从公共服务供给的角度,探讨公共服务对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影响,从而为更好地提升公共服务以及推动健康老龄化提供理论依据。

二、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现状及对比

文章的数据来源于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主持的2015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 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此项调查始于2003年,采用多阶段、分层次、PPS随机抽样方法,在国内外研究领域具有较强的可信度和有效性。CGSS2015 全国调查数据总样本为10 968个,笔者根据研究目标,从中筛选出城乡老年居民样本(年龄大于等于60岁),共计709个,其中城镇老年居民为508个,农村老年居民为201个。后文中只计算有效百分比,缺失值不计入分析。

精神健康的测量指标有多种,如老年抑郁量表(GDS)及综合健康评估量表(OARS)等。最常使用的测量方式为自评健康,由于其测量方式简便、易得,并能较好反映被访者的主观感受而被广为运用。自评健康指通过人们对自身健康状况的主观评价测量其健康水平[16]。为了便于和以往研究进行对比,本文采用和以往研究[11,16,19]一致的自评测量指标,通过询问被访者对抑郁的感受来测量老年人精神健康状态。

在调查中询问了被访者“在过去的四周中,您感到心情抑郁或沮丧的频繁程度是?”,答案为5分变量,频率从高到低分别为“总是”“经常”“有时”“很少”和“从不”。城乡老年人的精神健康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城乡老人年心情抑郁或沮丧的自评情况

从表1可知,城镇老年居民认为“很少”和“从不”感到心情抑郁或沮丧的比例分别为36.1%和38.5%,总计为74.6%。农村老年人认为“很少”和“从不”感到心情抑郁或沮丧的比例分别为28.5%和29.0%,总计57.5%。对比来说,城镇老年居民没有感到负面情绪的比例远高于农村老年人,高了17.1%。此问题的答案为定序变量,为了更好地比较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方面的差异,可对答案进行赋值,按感受频率从高到低分别赋值为0到4分。“总是”赋值为0,“经常”赋值为1,“有时”为2,“很少”为3,“从不”为4,得分越高,则老年人的精神健康状态越好。分别计算城乡老年人的精神健康得分,并比较其平均值(见表2)。

表2 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得分平均值对比

从表2可以看出,城镇老年人的精神健康平均分为3.04分,农村老年人的精神健康分为2.71分,并对差异进行F检验,F值为15.927,P值为0.000,呈现高度显著性。由此可见,城镇老年人的精神健康状况优于农村老年人。

三、影响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的自变量描述

城乡老年人的精神健康水平存在差异,农村老年人的精神健康水平低于城镇老年人。为了研究此差异是如何产生的,需要探讨影响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因素。本文主要从人口学特征、个体社会经济地位、社会资本和政府公共服务四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自变量描述

1.城乡老年人个体人口学特征的比较

人口学特征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和身体状况。分析样本中,农村老年人中男性87个,占43.3%;女性114个,占56.7%。城镇老年人中男性244个,占48.0%;女性264个,占52.0%。农村老年人平均年龄69.86岁,标准差为7.30。城镇老年人平均年龄71.29岁,标准差为8.56。婚姻情况,农村老年人已婚且配偶健在的占80.1%,城镇老年人已婚且配偶健在的占76.4%。在身体健康方面,如表3所示,城镇老年人认为自己“很不健康”和“比较不健康”的占19.8%,农村老年人则占28.9%。可见,农村老年人认为身体健康状况不佳的比例远高于城镇老年人。

表3 城乡老年人身体健康状况

2.城乡老年人社会经济地位方面的比较

社会经济地位包括受教育程度和经济水平。在受教育程度方面,城镇老年人受教育水平普遍高于农村老年人。数据表明,农村老年人的受教育程度大部分为“小学及以下”水平,比例高达69.5%,而城镇老年人“小学及以下”比例仅有21.9%,初中及以上的比例远高于农村老年人(见表4)。

表4 城乡老年人受教育程度比较

经济水平指标采用相对经济水平,询问了被调查者“您的家庭经济状况在所在地属于哪一档?”,答案从低到高分别为“远低于平均水平”“低于平均水平”“平均水平”“高于平均水平”“远高于平均水平”。 这是一组定序变量,自感相对经济水平从低到高,分别赋值0到4分。比较城镇和农村老年人的相对经济水平平均值,农村老年人相对经济水平为1.56分,城镇老年人相对经济水平为1.72分,城镇老年人比农村老年人的平均分高0.16分。对平均值比较进行F检验,F值为7.451,P值为0.006,呈现较高显著性。由此可见,城镇老年人的相对经济水平感知稍高于农村老年人。

3.城乡老年人社会资本情况的比较

社会资本是一个较为抽象的概念。林南认为社会资本是“行动者在行动中获取和使用的嵌入在社会网络中的资源”[26],帕特南把社会资本定义为“社会网络和信任、互惠准则”[27]。社会资本一般包括社会交往和信任,基于此,本文对社会资本进行操作化测量,测量指标为“社会信任”和“社会网络交往频率”。

在问卷中询问了“您同不同意在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信任的?”,答案是定序变量,信任度由低到高为“非常不同意”“比较不同意”“说不上同意不同意”“比较同意”和“非常同意”。 这是一组定序变量,信任程度从低到高,分别赋值0到4分。比较城镇和农村老年人的社会信任平均值,农村老年人信任分2.60,城镇老年人信任分2.59,差距很小,并且不具有统计上的显著性。可见在社会信任方面,城乡老年人并没有明显差别。

关于社会交往频率,在问卷中询问了“您是否经常在您的空闲时间社交串门?”,答案从频率的低到高分别为“从不”“有时”“很少”“经常”“非常频繁”,依次赋值为0到4分。农村老年人社交平均值为1.98分,城镇老年人社交平均值为1.37分,经检验差异呈高度显著性,可推论农村老年人社交频率远高于城镇老年人。

4.城乡老年人的公共服务满意度存在显著差异

“政府公共服务的供给”通过测量被访者对公共服务的满意度来考核。公共服务供给包括8个方面:为患者提供医疗服务、为老人提供适当的生活保障、维护社会公平、提供优质的基础教育、打击犯罪、公平执法、政府部门秉公办事、环境保护。答案是定序变量,可重新赋值,满意度由低到高赋值为0到4分,分别为“非常不满意”=0,“不满意”=1,“一般”=2,“满意”=3,“非常满意”=4(见表5)。

通过比较满意度的平均值发现,城乡老年人在为患者提供医疗服务、为老人提供适当的生活保障、维护社会公平、提供优质的基础教育、公平执法、环境保护这几个方面的满意度差异较大。其中除了公平执法外,其他方面都是农村老年人的满意度高于城镇老年人的满意度。

公共服务满意度是否对老年人精神健康产生积极作用,是本文主要探讨的问题。上述数据表明农村老年人的公共服务满意度高于城镇老年人,那么需要进一步探讨此较高水平的满意度是否对农村老年人的精神健康产生了积极影响?为便于探讨公共服务满意度和老年人精神健康之间的关系,需对8个公共服务满意度指标进行简化,通过因子分析,利用主成分分析法,提取最大方差,得到一个公因子。研究共提取57.11%的方差,各个指标之间的相关性较强,提取的公因子能代表8个指标,将此公因子命名为公共服务满意度因子(见表6)。

表6 公共服务满意度因子

四、不同因素对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影响

为了探讨不同影响因素对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影响状况,以人口学特征、个体社会经济地位变量、社会资本和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作为主要预测变量,模型如下所示:

表7 影响精神健康的多元回归模型

续表7

从两个多元回归模型中可看出,两个模型可解释的方差城镇老年人口达17.0%,农村老年人口达19.6%,并且两个模型经过F检验,均呈现高度显著性,从而说明从人口学特征、社会经济地位、社会资本和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四个角度解释老年人精神健康水平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度。而且不同因素对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影响存在较大差异,具体如下:

第三,社会资本因素(信任度和社交频率)对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社会资本对城镇老年人精神健康有显著正向影响,社会总体信任程度高和社交频率高的城镇老年人,其精神健康得分也高。对农村老年人而言,社会信任度对其精神健康没有什么影响,并且过多的社交可能会降低其精神健康水平。这可能因为农村是由亲戚朋友组成的社会,费孝通先生称中国农村是“熟人社会”,所以信任度和社交对农村老人的精神健康几乎没有什么影响;而城市社会更多由地缘和业缘组成,人与人之间相对陌生,所以社交和社会总体信任度对城镇老年人来说更为重要,老年人可从中获得情感支持。

农村老年人精神健康水平显著低于城镇老年人,主要原因在于农村老年人认为身体健康存在问题的比例远高于城镇老年人,并且身体因素是影响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的最主要因素,尤其对农村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影响更大,其标准回归系数高达0.463。故当农村老年人自我感知身体健康状况不佳的比例较高时,该群体的精神健康状况也较差。社会资本、社会经济地位和公共服务满意度对城乡老年人的影响作用也存在显著差异。社会资本、社会经济地位和公共服务满意度均可对城镇老年人产生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而对农村老年人并没有产生积极正向的促进作用。这表明城镇老年人在处理负面压力时有更多资源可以利用,可以通过社会支持网络来提高自身精神健康水平,而农村老年人则缺乏相应的资源,使其精神健康状况相对较差。

五、结论及建议

本文从人口学特征、社会经济地位、社会资本和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四个角度解释老年人精神健康差异,具有较好的解释力度。数据表明,由于客观社会条件而产生的精神健康差异现象是存在的,如由于城乡差异和经济收入不平等而产生的差异。这要求我们:第一,重视农村老年人的精神健康,从个体社会资本建构和公共服务的有效供给出发,创造有利于提高老年人精神健康的条件。第二,重视城镇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老年人的精神健康。城镇社会经济地位低的老年人由于城镇生活成本高,易产生更多压力,并且他们的社会交往网络较窄,难以获得情感支持,导致该群体精神健康状态不佳。可从提高社会资本的角度出发,为城镇老年人提供更多社交机会,使他们从中获得情感支持。

城乡的公共服务资源客观上存在较大差距,农村公共资源远远低于城镇,但是在主观感受上,农村老年人的公共服务满意度普遍高于城镇老年人。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反差?可能的原因在于城乡老年人对公共服务的依赖程度是不一样的,城镇老年人的日常生活和公共资源关系密切,更依赖公共服务,故对公共服务的要求较为严苛,不容易满意。相对的,农村老年人日常生活更依赖家庭,所以对公共服务的供给比较宽容,容易满足。例如对养老的态度,农村老年人更倾向于家庭养老,认为应该由子女负责的比例高达54.7%;而城镇老年人觉得养老需要由政府、子女、老人本身共同承担。由此,城镇老年人对政府提供的养老资源需求更大,要求更高,更难以满足。

在满意度和老年人精神健康的关联上,公共服务满意度可对城镇老年人精神健康产生积极影响,而对农村老年人无法产生积极作用。一方面,城镇老年人更加依赖公共服务,要求也更高,城镇公共资源供给虽然客观上较多,但是服务不够精细,这使城镇老年人不太满意,并且这种对公共服务的不满意会对精神健康产生负面影响。另一方面,农村老年人日常生活中较少感受到公共服务的存在,对公共资源的依赖较少,这使得农村公共服务供给虽然不足,但是老年人的满意度却很高。但是这种满意度较少对农村老年人的精神健康产生积极正向影响。

公共服务满意度与城乡老年人精神健康之间的联系是不一样的,这要求公共服务供给需根据城乡差异制定不同策略,实现我国精神卫生服务的供需平衡、精准匹配。城镇公共服务供给,数量上较多,但无法满足当前城市人口对公共服务的多元化和分层化需求,为应对新变化,需对公共服务进行供给侧改革[28],提高其供给的精细化和合理化程度,从而提高城镇老年人满意度。农村公共服务建设还不够全面,供给量不足,老年人无法感受到公共服务的切实影响,需要先提高公共资源供给,增强老年人对公共服务的体验感。

猜你喜欢

城镇公共服务城乡
构建新型工农城乡关系促进城乡融合
“十四五”时期城镇老旧小区改造提升研究
16城市公共服务满意度排行
新冠病毒及公共服务观念的渐变
在城乡互动融合中推进乡村振兴
文化边城镇远
让城乡学子同享一片蓝天
政府购买青少年体育公共服务的实践探索
品质提升 让城乡风貌各具特色
简述我国城镇老年群体轻体育运动的常态化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