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学科视角下体育舞蹈技术理论研究

2020-12-10蒋远松张清澍

广州体育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陈灿，蒋远松，张清澍

(1.首都体育学院，北京 100191；2.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 610100；3.北京体育大学，北京 100084)

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在1977年版的《供发展中国家使用的许可证贸易手册》中把技术定义为：“……知识、工艺或服务。”这被认为是迄今为止国际上给技术所下的最为全面和完整的定义。该组织把世界上所有能带来经济效益的科学知识都定义为技术。在《技术的本质：技术是什么，它是如何进化的》[1]一书中，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复杂性科学奠基人，技术思想家W.Brian Arthur认为技术形成过程是从科学和自身经验两个方面建立起来的，所有的技术在某种意义上都同时具有机械性和生物性。技术的本质是对现象有目的的编程，这里所涉及的现象大多数都是相当基础的物理现象。他发现：技术与音乐有几分相像。人们都见过作曲家所谱写的乐谱，也认识其中的每个音符，但如果有人问什么是音乐，构成整个音乐的每个音符来自哪里，那就是一个非常深入的哲学问题了。那么人体运动中的技术是否也如上所述？

一直以来，由于运动控制理论与专项知识各自为营的状态，运动训练中对技术的研究始终处于相对薄弱的状态。黎涌明等认为，动作角度有助于解决我国运动训练过程中存在的众多问题[2]。在线性思维指导下，对运动技术的研究忽略了“生态动力性(ecological dynamics)[3]”下对神经、肌肉和骨骼系统内部机制的了解[4]，尤其是在专项技术领域，运动技术理论研究主要集中于生物力学类别的量化分析[5]。受专项特异性和技术经验，以及体育科学各单学科划分的影响[6]，对运动技术的质性分析进展较慢。以体育舞蹈为例，此类项目在技术上“错综复杂[7]”，在动作上丰富、多变、自由、富于创造力、灵活性，不能以难度作为最终评判的要点。此类以表现等级系统评判为主[8]的第三类运动项目，如冰舞、体育舞蹈等，对运动员表现的评估由对运动技术(以下简称技术)在现场的、直接的、同时发生的执行结果与评判标准的匹配程度对比分析构成。在体育舞蹈中，更是曾以“价值merit”作为评判标准。研究团队在对体育舞蹈专项技术实践和理论的研究中发现：

问题一，与其他项目教练们在实践中也较少采用仪器测量方式[9]相似，体育舞蹈技术实践中，教练们采用最多的方式是定性类观察的方法。不同个体对专项技术都有一套个人表述方式，这些表述方式部分重合、部分相互矛盾甚至看上去几乎不兼容、部分表述不清。运动训练学理论认为运动技术由动作要素、技术结构两部分构成。原理分为：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原理三个方面。并强调了训练中提高技术质量的必要性，以及技术发展应以质量提高为主要途径的观点[10] [11]，但运动训练学技术理论对技术动作、动作技术、技术质量、动作质量等概念的内涵尚处于模糊状态。那么，是否有可能通过概念化体育舞蹈专家的认知过程，建立能够在实践中指导运动训练的，基于科学理论的技术理论体系？

问题二，在一个项目上能否形成多角度的、跨学科的系统化认识，以增加体育科学与实践的融合性，如生物工程学，训练生理学等[12]。对技术本质的认识，使我们对运动技术的理解能够处于一种动态的理论框架中；动作学习理论的缺乏则会导致运动技术理论的缺失(Martin, 1977; Letzelter, 1978; Weineck, 1985; Grosser and Neumaier, 1982; Harre, 1985; and others )[13]。从复杂性科学理论来看，“学科互涉”(inter—disciplinary)力图打破、寻找各学科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合作的统一机制，从人体动作、环境、认知相关的专项角度进行探索，也许能在一定程度上通过微观研究，促进体育学科及宏观理论的发展。

因此，本文研究团队以实践背景及相关理论知识为基础，通过对体育舞蹈专家及精英运动员技术训练实践经验、认知过程信息的搜集和处理，对他们的专业知识进行跨学科概念化研究，探索性地构建体育舞蹈技术理论体系。

1 研究方法

研究团队成员中既有现役中国体育舞蹈奥林匹克国家队主教练，也有国家队翻译，国际级裁判，均为高校教师；且长期处于专项技术教学与训练的实践领域。1)要素提取的第一类原始资料源于多年与国内外大量职业、专业和业余体育舞蹈运动员、教练员、裁判员的共同生活接触与访谈中，从技术经验文本的采集工作中获得。2)要素提取的第二类文本为世界体育舞蹈联合会公布的3.1版评判标准。3)第三类以从1)ResearchGate;2)PubMed;3)ScienceDirect;4)百度学术;5)CNKI自建库到2020年2月为止检索到的文献资料为主。关键词包含“动作质量”“技术”“运动表现”“Movement Quality”“DanceSport”“Technical Quality”“技术哲学”“技术本质”等。(“动作质量”为物理康复治疗领域研究内容，在《Journal of Bodywork and Movement Therapies》中以物理康复师对动作的定性描述、完成程度分辨和判断为主要研究内容。)

1)文本的反复筛选与提炼工作始于长期积累，研究团队从大量重叠、重复的技术教学口语中提取出如：“磨技术”“抠动作”“找动作感觉”“保持状态”“动作很漂亮”“松弛而不松懈”“发力”“身体或髋部技术要点”“手臂和脚的位置”“线条感”“提高技术质量”“提高动作质量”等词汇。

2)从评判标准中提取到评判标准分为技术质量、合舞技能、动作的音乐性、诠释与编排四个板块。技术质量包含的子要素有：姿势、握持、平衡、中心、足部动作和技巧、身体动作、基本动作、驱动动作、协同动作、移动准备、轴转动作、技巧性舞步、动态变化等。可以看出，除姿势、握持、平衡、中心以外的技术质量均与动作有关。其余评判标准要素则分别与动作的时间、空间、力度相关，从中可以直接提取到与时间、空间、有效性、匹配度等要素。

3)康复理疗领域对动作质量的描述从生物力学与动力学、生理学、心理-社会学三个方面分别进行。与动作本质有关的要素由个体、任务、环境三个因素相互作用而来。

对同类或某一运动项目技术的研究可以从技术语义、技术能力、技术评价、技术动作、技术执行等角度进行，但需要注意这些不同角度之间的彼此关联性和重合性，以及由此导致的延伸性。因此归纳与推演既是研究难点、也是研究重点。研究团队以“运动技术”“运动控制原理与实践”“技术的本质”为理论基础，在要素提取与确认后，逐级递归，从技术质量界定开始，分析专项技术动作科学内涵；探究特定技术执行的方法；从动作科学原理逐渐递进至技术知识运用、技术知识、技术哲学观。在跨学科“强有力的知识”(麦克·杨)的基础上最终形成体育舞蹈技术理论层次图表。

2 研究结果

体育舞蹈技术理论中心主题为：专项技术哲学(基于技术本质的专项技术认知)，技术动作科学(基于动作科学的技术动作质量)。次级要素为技术哲学(认知过程、知识结构)；技术动作科学(动作质量、动作执行)等。

表1 体育舞蹈技术理论

2.1 专项技术哲学

认知过程。一位长期从事体育舞蹈专项训练的专业人士，就如同一位“工匠艺人”。通过从实践中不断尝试，到头脑中形成个人对专项技术的理解，把“我”这样一个主体的存在在组合中表现和表达出来。在体育舞蹈界，一些非常著名的老师被称为“大师级别Master”。他们对项目规律、结构均有一套完整的，带有主观意识的理论体系。对运动技术的认识，已不仅仅是感知具体的某个技术细节，而是形成了抽象的，带有审美指向的隐喻类概念[14]。

知识结构。依据运动训练学理论，身体姿态、动作轨迹是空间方面的要素；动作时间、速度、速率和节奏属于时间要素：动作力量为力量要素。动作要素可归类为空间要素、时间要素及力量要素。从时、空、质内涵演绎推理动作空间，动作时间与动作力量应是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着的三个绝对概念。力量是三要素中的原生要素，没有力量就没有空间，没有空间就没有时间。体育舞蹈运动技术的技术结构指动作序列。“如跳远技术动作由助跑、踏跳、腾空和落地四个基本环节组成”。无论多个动作结构的难易程度如何，或技术组合的串联顺序如何，都可以拆解并还原到最小的、基于人体解剖结构特征的单一动作。所有技术动作协调一致，以外观形态、内在功能服务于表现(performance)。

2.2 技术动作科学

动作质量。从生物力学与动力学角度看待技术动作质量，代表了技术动作质量的空间方面。指人体与空间发生关系，以及该关系是如何影响姿势定位和基于人体解剖学结构的技术动作形式。分为①内在动力为姿态、平衡、方向，以姿势控制系统为基础，分为方向性与稳定性两个方面，起到维持身体内在平衡的作用；②外部动作概念为专项姿态、位置、动作模式。质量在空间上外观必须以内在动力为基础。

从生理学角度看待技术动作质量，代表了技术动作质量的时间方面，指人体与时间之间的联系，以及这种联系如何影响质量的体现。分为①内在动力为呼吸、身体中心区域。呼吸与肌肉放松有关，因此是动作的重要成分。“呼吸的形式，时相和节奏等，必须适应动作的变换，随动作而进行自如的调整，为提高动作质量提供了保障[15]。“呼吸将所有的动作部分联系在一起，并通过中心能量的驱动，来提供动力”[16]；②外部动作概念为动作节奏与流动性。

技术动作质量在从心理-社会学角度，代表了技术动作质量的能量方面。人体与内在精神状态和外在社会文化因素的连接，以及这些联系是如何共同影响动作质量，分为①内在动力为感知觉系统；②外部动作概念为动作情绪、意向、认知与文化体现。动作中的知觉、注意、认知是动作产生的逻辑起点。因此，运动员对专项技术的认知程度，最终将决定动作质量的好坏程度，以及是否能在动作执行中开启“质量”这样一个带有较强主观感受性的主动支配身体能力的程度。

动作执行。依据动作学习原理，主动体验与恰当反馈是不断优化运动学习的重要因素，技术动作执行的目标是在训练的作用下进行运动学习，直至产生相对稳定的行为改变[17]。动作执行过程中，人体感知觉，表征，想法，记忆及想象力等运动感知觉系统均参与其中，运用特定的动作方法才能获得正确的动作执行。对学习过程及神经精神病学的分析是训练这一专项的基本技能[18]。

3 讨论与分析

3.1 专项技术哲学是参与者基于技术本质与动作本质科学原理上的个体自我意识与反思。因此，一般而言，只有长期从事动作分析的教练员和高水平运动员才能将技术带入技艺层次的思考，并能与日常生活动作、日常生活经验相结合。不同的运动项目中，“技术”有不同的涵义。Gulinelli (1986)认为艺术类运动项目中的技术应当能增加运动(动作)的准确度和表现度(外部审美评价，内部说明和心理评价最为重要)[19]。参与者通过长期教学、训练实践的经验观察和不断反思，总结专项技术知识，寻求自我意识对身体的控制。长期训练使运动员和教练员的技术认知建立在“理性”思考上，他们在运动技术中理解自己，探寻的过程帮他们理解这个问题(Andrew Feenberg,2003)。对大脑思维与身体存在根本关系的认识，本就是哲学的一部分。

3.2 隐性运动技术知识的“独占性质”“难言性质”可转化为运动员整体技术能力中的“核心能力”且与独特的技术风格有关[20]。技术知识是一种陈述性知识[21]。技(Skill)的水平越高就越接近于技艺，精英运动员能够展示出更丰富、更详细的陈述性知识基础。体育舞蹈技术知识是参与者对动作方法的感悟，对技术的整体理解。个体专项技术是基于专项技术知识的个人选取的动作执行方式。在不同个体千差万别的理解下，每个人都能构建出自己的专项技术体系。它更具个性色彩，更难统一。正因为如此，体育舞蹈项目才会有各具特色的舞蹈表现，才会有见仁见智的评判分值出现。

体育舞蹈技术知识代表了项目区别于其他项目的特征。我国体育舞蹈运动技术理论需要“强有力的知识”体系，这些知识应当使我们用于解释体育舞蹈技术理论的知识具有科学性。技术科学观是本研究的起点，并期望在研究中始终保持动作科学与技术哲学知识的关联性。体育舞蹈技术理论可从方法与实践两个方面进行研究。个体应在对科学技术知识的理解上，构建个人的技术理论理解和体系。

3.3 从技术哲学与运动科学的跨学科视角对运动技术理论进行拓展及深化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弥补现有运动技术理论自身的不足，起到丰富内涵，提升技术理论科学性、实践性的作用。近年来，随着动作科学的发展，康复领域的物理治疗专家开始逐步向运动员的动作分析方面渗透，以预防运动损伤、提升运动表现[22]为主要目的。运动控制理论以控制、学习以及功能恢复[14]为主，研究动作的性质，以及动作是怎样被控制的。运动控制是康复医学理论与实践中的重要课题，无论对于康复医生还是康复治疗师在临床实践中都非常重要。将这些理论转化为最好的训练实践，已应用于体能训练。

体育舞蹈技术动作源于生活类常规动作。如下蹲动作与其他运动项目，进而与生活中的下蹲动作在内在标准身体姿态和支配控制方式上具有相同的动作科学基础。Gallahue et al. (2012)认为基本动作技能可分为位移、操控和稳定技能，基本动作技能指标主要关注动作完成的过程和完成的质量[23]。德国现代舞之父拉班认为舞蹈作为人体运动的本质特征，包含空间、时间、体重(力度)三大要素，从理论上规范出8大动作形式和内容，其对人体动作的分析方式被广泛运用于舞蹈、体育、医疗、机械、人体学与人体动作有关的领域。

3.4 质量是指物体惯性大小的物理量；指产品或工作的优劣程度[24]。社会学领域中，质量还是一个与感受相关的语汇。依据Prohl(1986)[25]，动作质量包含了身体的和精神的两个方面的特性。其研究对动作质量的描述包含了内在动力和外部动作概念的主观心理特性和客观生理特性。这一研究强调了一个人在运动/动作质量中所表现的属性，认为人的本性也包含于动作质量中。康复治疗领域对动作质量[26][27][28][29]和运动训练理论对技术的界定一致均从生物力学、生理学及社会学三个维度进行。“它的内部机制是指技术必须符合运动解剖学、运动生理学所阐明的神经肌肉工作原理。还应符合运动技能形成的心理学原理。运动技术应具备正确的外部形态”。因此，技术动作质量可从内外两个方面进行分析。它们分别包含了人体在力学，生理和心理-社会三个方面因素在内，是身-心-脑的结合[30]。充分理解技术动作质量是把握体育舞蹈运动技术的重要前提，“技术动作质量”最终指向“完美的技术”，二者都是抽象的理论概念知识。

动作执行的过程大致为：运动员大脑接受来自自我提示或教练员的信息指导，从视觉、听觉、动觉感知的信息，进行解释和概念化，即通过调整自我认知，形成相应的输出信息，激活身体运动系统，促使身体执行动作。这样的过程使人体既处于不断地控制过程中，也始终处于一种运动学习的过程中。这意味着，动作执行的过程是一个在外在帮助与自我察觉状态下的体验过程。通过体验提供及时的信息反馈。体验说明体育舞蹈运动员对技术知识的认知存在于个人头脑中的，并不断影响着他的动作。体验需要主动性，因此，动作执行更加需要运动员的主动参与及内在意识唤醒。而且，来自身体和身体使用的隐性知识比显性知识更具有强烈的文化特征，这与一定文化传统中人们所分析的概念、符号、知识体系分不开。处于不同文化传统中的人们将分享不同的隐性知识，它包括隐性的自然知识，社会和人文知识。

当我们在执行动作时，常以追求动作质量为目标。从运动控制的角度来看，在学习技术动作初期时，练习频率、反馈、练习条件和练习的变化性这些因素是很重要的，最重要的因素是训练量，密集的技术动作训练，运动技巧自然会提高，但当大量的训练后，技术进步就会慢得多。因此，在理论上，需要教练及运动者经常思考的问题是，为了获得优化运动学习，以哪种方式来构建任务部分是最好的？运动员练习一项特定任务应该有多频繁？给予运动员的、考虑到了他们动作质量的反馈种类是否真的有效？是否有不同形式、更好地反馈。应该在每次练习中给予运动员反馈，还是偶尔给予反馈，使运动员试着自我觉察出他们的动作是否是准确的或者有效的？什么时候是给予反馈的最好时机?从动作专家、生理学家、哲学家、心理学家对“行为”的定义来看，“行为是指人在主客观因素影响下而产生的长期外部活动，动作则是短期或一次性行为[31]”。在长期训练技术动作执行的积累下，技术动作逐渐发展成带有整体性的技术行为，高水平运动员逐渐显现出鲜明的个人技术风格。

体育舞蹈技术动作的执行以主动体验、恰当反馈、行为改变为过程。但执行过程必须有相应策略能力的参与，否则不能实现运动技术在比赛中的正确运用。此处并未将策略纳入研究范围。在运动员技术提高的过程中，应不断追求个人技术方法和策略的形成，接近理想概念中“完美技术”标准，最终构建个人技术哲学观。

3.5 运动控制的理论描述了运动是怎样被控制的，物理治疗师和作业治疗师被认为是“应用运动控制的生理学家”(Brooks,1986)，这是因为治疗师花了大量的时间来重新训练由运动控制问题而产生功能性障碍的患者。治疗性的介入通常直接着眼于改变动作或者增强运动能力。理解运动控制，特别是动作的本质和控制，对临床实践来讲是至关重要。体育舞蹈教练员、运动员在进行技术训练时，应努力让自己成为熟悉专项技术动作和动作科学原理的动作分析专家，打通二者的隔阂，将体与医充分地结合起来。

动作分析能力是参与者对体育舞蹈技术理论应用所必需提高并具备的能力。运用观察的方法，在实践中总结对动作现象的认识和理解，并能够找到每名运动员错误或不当技术动作发生的内外因素，是专项训练提高技术动作质量的重要手段。需要说明的是，体育舞蹈源于西方舞厅、街道，是从大众舞蹈文化演化为现代体育运动的，带有较强民族文化色彩的运动项目。对我国体育舞蹈从业者而言，不仅要进行技术动作的学习，同时也应更多熟悉西方文化，增强对技术知识的文化认知，坚持在运动生涯中不断进行动作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