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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雅性节俭之论析

2020-12-09魏宏灿

关键词:曹操

魏宏灿,魏 萌

(1.亳州学院,安徽 亳州 236800;2.阜阳师范大学,安徽 阜阳 236041)

节俭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国古代的明君贤臣、黎民百姓,皆懂得“节用强国兴家,俭省修德养福”的道理。魏晋时期,虽然有人认为“自魏氏以来,迄于太康之际,公卿世族豪侈相高”[1],追求奢侈的物质享受,但作为“治世之能臣”的曹操却“雅性节俭,不好华丽”[2]54。宋史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总结曹操能够“芟刈群雄,几平海内”的成功经验时,把其“雅性节俭”视为一个重要的因素,这是很有道理的。在曹操的倡导下,当时曹魏大多数官吏都能够“布衣疏食”、清己清俭,从而改变了东汉以来奢侈靡费的风气,形成了俭朴节约的社会风尚,出现了建安、黄初年间的“节俭之世”[2]381。

一、曹操的节俭主张及其节俭生活

东汉以来,上层社会盛行奢侈靡费之风。王符在《潜夫论·浮侈篇》中说:“而今现贵戚,衣服饮食,车兴庐第,奢过王制,固亦甚矣。且其徒御仆妾,皆服文组采蝶,锦肃绮纨,葛子升越,中女布,犀象珠玉,虎魄毒昌,石山隐饰,金银错镂,穷极麈美,转相夸咤。其嫁娶者,车骈数里,缇帷竟道。骑奴侍童,夹毂并引。富者竞欲相过,贫者耻其不逮,一声之所费,破终身之业。”[3]由此看出当时的侈靡之风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时至建安,此风并未消歇,如四世三公的袁绍衣食车马极为豪奢。作为上层社会的统治者曹操深知“成由勤俭败由奢”的重要性,其《度关山》云:“舜漆食器,叛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掾不斵。世叹伯夷,欲以厉俗。侈恶之大,俭为共德。”[4]9认识到节俭是成败之本,所以他倡导节俭并以身作则,其节俭之行为在我国古代统治者中是非常罕见的。

(一)曹操节俭,衣食用度严于律己

《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引《魏书》说曹操“雅性节俭,不好华丽,后宫衣不锦绣,侍御履不二采,帏帐屏风,坏则补纳,茵蓐取温,无有缘饰。”[2]54卫凯在上书魏明帝奏折中也云:“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造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亲览也。”[2]612他在告诫吏民及其家人的《内诫令》中也记载了自己的节俭生活:“孤不好鲜饰严具,所用杂新皮韦笥,以黄韦缘中。遇乱事无韦笥,乃更作方竹严具,以皂韦衣之,粗皮作里,此孤之平常所用也。”所谓“严具”,即“庄具”,因避汉明帝刘庄讳改,就是日常梳洗打扮之用具,主要用来盛放梳篦、毛刷等日常生活用品。曹操明确表示不喜欢装饰华丽的箱子,所用的是旧皮掺杂新皮制成的皮箱。遇到乱世没有皮箱,就用竹子做成方箱,用丝帛罩在外面,粗布做里,他觉得这样也很漂亮。这大概就是一种“朴素美”吧。又有记载,曹操患有逆气病,发病时头痛欲裂,为缓解病痛,常要准备一盆凉水浸头。他原来用铜器盛水,但水放久了有铜臭气。后改用银制成的小方器,有人认为曹操喜欢银器,他听说后就改用木器盛水。曹操节俭,以身作则,不惜将有益于治病的银器改为木器,以绝他人仿效之口实。从这里不难看出曹操在带头俭朴这个问题上用心良苦。曹操所用的器物,遗留后世,晋人陆云曾见之,他在给其兄长陆机的信中言曹操所用的“器物皆素”,“如吴小人”,即同吴国普通人所用的一样。[5]可见曹操所云并没有欺人耳目,他过的确实是颇为俭朴的日子。

曹操衣着随意。《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引《傅子》记载,汉末王公大臣,多用细绡制成的一种缣巾为幅巾,以显示高雅,曹操则因天下凶荒,财资乏匮,则用蔓草茎纤维制成的葛巾,裁制成帢。[2]54他还常穿有补丁的衣服,其《内诫令》云:“吾衣被皆十岁也,岁岁解浣补纳之耳。”[4]94曹操这样的衣着打扮,显然与汉末盛行的奢侈之风格格不入,也不符合孔子所说“质胜于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6]61的礼仪之规范。正是这简便的装束,不仅体现了他节俭的生活作风,更张扬了他的通脱精神及“魏晋风度”。

曹操要求后宫吏民节俭朴素。他明确规定“后宫衣不锦绣,侍寝履不二采”[2]54,“吏民多制文绣之服,履丝不得过绛紫金黄丝织履。前于江陵得杂彩丝履,以与家,约当著尽此履,不得效作也。”[4]195这就是说后宫女性及官吏虽有衣着锦绣的物质条件,但不允许后宫妻妾衣着华美,不允许官吏穿用朱红、紫、金黄这几种颜色的丝鞋。这可能是我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服饰规定。用今天的眼光去审视这些规定,不免有些偏执苛刻。但这表明曹操崇尚节俭的决心和态度,正因此,为曹魏政权开辟了“衣不锦绣”的社会风气。

曹操严格约束家人节俭。东汉时期,“香薰”和“以香藏衣著身”是上流社会的生活时尚,文人士大夫竞相标榜,喜欢熏香。曹操的谋士荀彧,当时是尚书令,特别喜欢熏香,被人称为“熏香令”或称“令君香”。据《襄阳记》记载,荀彧去别人家做客,那户人家就熏香三天。可见“熏香”习俗之风在当时的盛行。曹操认为熏香是一种奢侈,有违背朴素之道,故加以禁止。他在《内诫令》中作了具体的规定:“昔天下初定,吾便禁家内不得熏香。后诸配国家为其香,因此得烧香。吾不好烧香,怀不遂所禁,今复禁不得烧香,其以香藏衣著身亦不得。”[4]194这就是说,以前天下刚安定时,他曾禁止家里以香薰室。后来三个女儿同嫁于汉献帝,为她们熏香,才破坏了规矩。为使此规定继续执行下去,曹操再次宣布禁止熏香,且要求更严,即使把香放在衣内或带在身上也不准允。同时告诉大家,如果“房室不洁,听得烧枫胶及蕙草。”[4]194但也有人据他临终前所写的《遗令》中“余香可兮与诸夫人”语,言其禁香不彻底,言过其实。唐人陆龟蒙《宫词》云:“魏武平生不好香,枫胶惠注洁宫房。可知遗令非前事,却有余熏在绣囊。”不过总得说来,曹操在节俭问题上做到这一步的确不易,今人不必太苛刻要求古人。

曹操严格按规定办事,不论是谁,只要犯了“衣不锦绣”的禁令,就严加处置,即使是自己的亲属,也不宽恕。《三国志·崔琰传》裴注引《世语》:“植妻衣绣,太祖登台见之,以违制令,还家赐死。”[2]369这做得过分、残忍,但可见曹操倡导节俭的决心。

曹操军旅倥偬,杂事繁多,然也不忘节俭。《世说新语·捷悟》记载这样一件事:“魏武征袁本初,治装,余有时数十斛竹片,咸长数寸。众云并不堪用,正令绕余。太祖思所以用之,谓可为竹椑楯,而未显其言。驰使问主簿杨德祖。应声答之,与帝心同,众伏其辩语。”在常人眼里数寸长的竹片毫无用处,而曹操却思考怎样废物利用。这从一个细微的侧面说明曹操处处注重节俭,物尽其用,不肯浪费。

在曹操节俭的言传身教下,其家人也都能节俭自律。其子曹植“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2]557其子曹袞“尚约俭,教敕妃妾纺绩织絍,习为家人之事。”[2]557其夫人卞后起居用度,奉行节俭,“不尚华丽,无文绣珠玉,器皆黑漆。”又常以“国用不足”为由“减损御食,诸重银器物皆去”[2]157。“常言‘居处当务节俭,不当妄赏赐,念自佚也。……吾事武帝四五十年,性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钱米恩贷也。’”[2]157在卞后的率先垂范下,后宫生活形成节俭风气,“太后左右,菜食粟饭,无鱼肉,其俭如此。”[2]157

(二)曹操提倡婚丧简办

婚丧乃人生之大事,受儒家伦理学说的影响,东汉以来,人们习惯于大办大操婚丧,王符《潜夫论·浮侈》:“今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金缕玉匣,檽梓楩楠,良田造茔,黄壤致藏,多埋珍宝偶人车马,造起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务崇华侈。”[3]这既耗费人力,又浪费社会财富。曹操从节俭出发,破除陈规陋习,倡导婚丧节俭,他以身作则,率先简办。《三国志·武帝纪》注引《傅子》云:“太祖愍嫁娶之奢僭,公女适人,皆以皂帐,从婢不过十人。”[2]154所谓皂帐,就是不华丽的黑帐子。曹操把嫁娶的奢侈无度和超越礼制视为必须革除的社会问题,要简办,所以他率先垂范,从自己做起。嫁女于献帝为妃,彩礼嫁妆十分简朴,所用帷帐为黑色的,随从侍婢不过十人,这在当时是非常少见的。

曹操禁厚葬,倡薄葬。汉代重礼制,厚葬之风盛行。丧葬之礼有严格的规定,比如在安葬棺木上,《丧大记》中记载:“君松椁,大夫柏椁,士杂木椁。”棺内放置的随葬品,因身份、地位、贫穷而定。王侯厚葬乃为当时的普遍现象,这从中山靖王刘胜墓中的金缕玉衣和长沙马王堆中的薄如蝉翼的大量绢丝陪葬品,即可见一斑。雅性节俭的曹操对其深恶痛绝,曾于建安十年(205)春正月[2]27、建安二十三年六月[2]51、建安二十五年[4]187三次下令严禁厚葬,提倡薄葬。曹操认为世俗丧葬之礼“繁而无益”,所以他生前对后事作了具体安排,预备了四季送终的衣服,分别盛放在题写春夏秋冬四个箱子里以示区别,并遗言“有不讳,随时以敛。金珥珠玉铜铁之物,一不得送。”[4]156《晋书·礼志》云:“魏武以礼送终之制,袭称之数,繁而无益,俗又过之,豫自制送终衣四箧,题识其上,春秋夏冬,日有不讳,随时以敛,重耳珠玉铜铁之物,一不得送。”[7]5曹操的行为为其后代树立了很好的典范,曹魏从公元220-265 年,历时46 年,经曹丕、曹睿、曹芳、曹髦、曹奂五帝,承曹操之遗令遗风,他们死后的葬礼之事皆节俭。其中文帝曹丕比曹操还要彻底、坚决。黄初三年(222)十月,曹丕表首阳山东为寿陵,并针对古代丧葬制度及汉末存在的厚葬陋习,提出不建寝殿、园邑、神道,与山林浑然一体,丧事从简、薄殓等,表达节俭治丧、移风易俗的思想:“为棺椁足以朽骨,衣食足以朽肉而已。故吾营此丘墟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后不知其处。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合古涂车,刍灵之义。棺但漆际会三过,饭含无以珠玉,无施珠襦玉匣,诸愚俗所为也。”[2]81并告诫后人不得改变他的遗嘱:“若违今诏,妄有所变改造施,吾为戳尸地下,戳而重戳,死而重死。臣子为蔑死君父,不忠不孝死者有名,将不福汝。”[2]182情真词切,信誓旦旦,这实际是申明自己传承贯彻执行曹操的节俭传统。所以,《晋书·礼志》说:“文帝遵奉,无所增加及受禅,刻金玺,追加尊号,不敢开埏,乃为石室,藏玺埏首,以示陵申无金银诸物也。汉礼明器甚多,自是皆省也。”[7]5

曹氏家族其他成员也遵守曹操终诰之制节俭自律。曹植“遗令薄葬”,[2]576曹袞崇尚节俭,对己后事也有明确的安排,其敕令曰:“吾寡德忝宠,大命将尽。吾即好俭,而圣朝著终诰之制,为天下法。吾气绝之日,自殡及葬,务奉诏书。”[2]584曹丕的妻子郭皇后以曹丕为榜样,管教亲戚遵法节俭。其外甥的母亲去世,欲厚葬起祠堂,郭皇后止之曰:“自丧礼以来,坟墓无不发掘,符由厚葬也。首阳陵可以为法。”[2]166作为皇亲国戚奉行薄葬,这势必为朝中大臣确立了丧葬从俭的榜样。

二、曹操举吏以尚俭为先

曹操节俭不仅落实在衣食生活上,而且也将其贯彻在组织路线中,他举吏以俭为先。在中国古代实行科举制度前,对人才的选拔大都是通过征辟、举荐等方式,主要看“孝”“廉”以及“名望”等,这种举吏的方式的人为因素很重,于是出现了“公门出公,卿门出卿”“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现象,大家世族垄断了读书和做官的权利。东汉就是这样的一个社会,曹操就是以“孝廉”的名誉被司马防举荐做了洛阳北部尉的。

曹操深知人才的重要性,他说“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2]26“为国失贤则亡”[2]379,在《短歌行》中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典故表达求贤若渴的心情,所以踏入社会后,政治上违逆两汉“清议”的用人标准,而实施“唯才是举”干部路线。为此还特意发布了“求贤三令”,提出只要“有治国用兵之术”[2]49就可大用,而不必看德行的惊世骇俗的用人标准。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汉代“以仁孝”为核心的用人制度。“唯才是举”是具有颠覆汉代“干部路线”的口号,有人就以为曹操只看重才能而忽视“德行”,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曹操并非不重品行,只是对过去“重门第、轻能力”的用人政策的一种颠覆,在“德才”难以兼顾时,他搁置品德,而讲究才能,“知人善察,难眩以伪,拔于禁、乐进于行阵之间,取张辽、徐晃于亡虏之内,皆佐命之功,列为名将;其余拔出细微,登为牧守者,不可胜数。”[2]156

当社会安定后,曹操选拔人才,德才并举,唯才是举转向了“治平尚德行”,把清誉作为选拔官吏的重要标准之一。曹操掌握中央政权后,要求当时负责举荐官吏的“毛玠、崔琰并以忠清干事,其选用先尚俭”,对于不节俭廉洁的行为,曹操认真处理。如同乡好友丁斐因私自调换官牛一度被撤职,曾为曹操上表捏造孔融罪名的路粹违禁以低价买驴被处死,决不徇私枉法,维护了节俭廉政建设,一时形成了一种以节俭廉政为尚的社会风气。《三国志·毛玠传》裴注引《先贤行状》曰:“其典选举,拔贞实,斥华伪,进逊行,抑阿党。诸宰官治民功绩不著而私财本足者,皆免黜停废,久不选用。于时四海翕然,莫不励行。至乃长吏还者,垢面羸衣,常乘柴车。军吏入府,朝服徒行,人拟壶飧之絜,家象濯缨之操,贵者无秽欲之累,贱者绝奸货之求,吏絜于上,俗移乎下,民到于今称之。”[2]375这里虽然有追求形式、迎合上有所好、故意装出一副穷酸相之嫌,但由此可以看出社会上厉行俭约已蔚然成风。

正是在这种政治生态中,曹魏绝大多数官员都能做到恭俭自守,清廉自爱,“性节俭,率素车服饮食,取给而已”,成为曹魏政权正常运行的动力器和润滑剂。《三国志》从卷九到卷二十七所记载的170 多位官员,如果不把曹氏家族的32 人计算在内,其余的140 多位都是曹魏各级各类政权的官吏,陈寿在他们各自的传记里不同程度的记载了各自的节俭行为,其表现大致分类如下。

(1)“清俭”“清贤”“清忠”“清己”“节俭”等行为者,如:大将军夏侯惇“性清俭,有馀财辄以分施,不足资之于官,不治产业”[2]268;“大鸿胪钜鹿张泰、河南尹扶风庞迪以清贤称,永宁太仆东郡张阁以简质闻”[2]354;司徒华歆“素清贫,禄赐以振施亲戚故人,家无担石之储”[2]403;司徒王朗“高才博雅,而性严整慷慨,多威仪,恭俭节约,自婚姻中表礼贽无所受。常讥世俗有好施之名,而不恤穷贱,故用财以周急为先”[2]414;魏群太守郑浑“清素在公,妻子不免饥寒”[2]512;右将军徐晃“性俭约畏慎”,“病笃,遗令敛以时服”[2]530;江夏太守桓禺“清俭有威惠,名亚于聘”[2]540;光禄勋和洽“为太常,清贫守约,至卖田宅以自给”[2]657。上述这类官吏占大多数,为官清廉,不贪污受贿,不治产业。

(2)布衣蔬食、粗衣恶食者,如:卫尉田豫“清俭约素,赏赐皆散之将士。每胡、狄私遗,悉薄藏官,不入家;家常贫匮。虽殊类,咸高豫节”[2]729;太仆国渊“居列卿位,布衣蔬食,禄赐散之故宗族,以恭俭自守,卒官”[2]340;兖州刺史司马朗“虽在军旅,常粗衣恶食,俭以率下”[2]468;议郎吉茂“好书,不耻恶衣恶食,而耻一物之不知”[2]660;寿春令时苗“其始之官,乘薄軬车,黄牸牛,布被囊。居官岁馀,牛生一犊。及其去,留其犊”[2]662;谏议大夫、丞相军祭酒袁涣“当时诸公子多越法度,而涣清静,举动以礼……前后得赐甚多,皆散尽之,家无所诸,终不问产业,乏则取之于人,不为曒察之行,然时人服其清……涣子侃,亦清粹闲素,有父风,历位郡守尚书”[2]375。这类官吏,轻财好施,散其禄赐,过着清贫的生活。

(3)无余财者,如:侍中光禄大夫荀彧及其侄子荀攸“皆谦冲节俭,禄赐散宗族知旧,家无馀财”[2]316;曾得到曹操的赞赏:“孤与荀公达周游二十馀年,无毫毛可非者”[2]325;东曹掾毛玠不仅“务以俭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2]375;而且虽“居显位,常布衣蔬食,抚育孤兄子甚笃,赏赐以振贫族,家无所馀”[2]375;议郎张范“性恬静乐道,忽于荣利”,“救恤穷乏,家无所馀,中外孤寡皆归焉。赠遗无所逆,亦终不用,及去,皆以还之”[2]338;魏郡太守、大司农郎中令王修“阅修家,谷不满十斛,有书数百卷。太祖叹曰:‘士不妄有名’”[2]347;御史中丞鲍勋“内行既修,廉而能施,死之日,家无馀财”[2]386;河南尹、大司农司马芝家无馀财,自魏迄今为河南尹者莫及芝”[2]389;并州刺史梁习“在州二十馀年,而居贫穷,无方面珍物”;司空崔林“贫无马车,单步之宫”[2]3679;少府杨阜“会卒,家无馀财”[2]708;汝南太守、太尉满宠“不治产业,家无馀财”,有“清忠俭约之节”[2]725。这人为官清廉,好施,家无余财。

(4)丧葬俭节者,如:豫州刺史贾逵“会病笃,谓左右曰:‘丧事一不得有所修作’”[2]484;左仆射徐宣一生“清雅特立,不拘世俗”,“青龙四年薨,遗令布衣疏巾,敛以时服”[2]446;光禄大夫裴潜“遗令俭葬,墓中惟置一坐,瓦器数枚,其馀一无所设”[2]673;司徒韩暨,“遗令俭以时服,葬为土藏”[2]687;右仆射王观“治身清素,帅下以俭,僚属承风,莫不自励。”“遗令藏足容棺,不设明器,不封不树”[2]694;光禄勋高堂隆“生廉追伯夷,直过史鱼”,“隆卒,遗令薄葬,敛以时服”[2]717。这类官员以实际行动践行了曹氏所倡导的婚丧简办的主张。

在陈寿所记载的曹魏170 多位官员中有节俭行为的有80 余人(次),近一半,由此可见曹魏绝大多数官员不仅按照儒家伦理道德的要求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同时也以曹魏政权所倡导的“节俭”为表率,恭俭自乐,以清廉为荣,认真实践曹操所倡导的“节俭”并作为规范自己行为的标准。虽然节俭方式不一样,有的以清俭、约俭为主,有的以布衣蔬食称著,有的轻财好施,有的以家无财馀受人称道,有的以俭葬显世,但皆能做到节俭清政,恭俭自守。诚如《三国志·毛玠传》所云:“太祖为司空丞相,玠尝为东曹掾,于崔琰并典选举。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虽于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终莫得进。务以俭率人,由是天下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矣。”[2]375可见曹操当时的政治生态中注重透入“清正”之风,任用了一批具有“清峻”骨气的官员,这实际是后世清官的一个远源。这在当时的社会主流舆论看来,都是高尚的,受到尊重、爱戴,甚至升迁,从而获得崇高的个人声誉。正因此,曹魏一时廉洁蔚然成风,直至魏末咸熙此风犹存。陈寿曾说:“自太祖迄于咸熙,魏郡太守陈国关瓘、清河太守乐安任燠,京兆太守洛北,颜斐、弘农太守太原令狐卲,济南太守鲁国孔乂,或哀矜折狱,或推诚惠爱,或治身洁白,或擿奸发伏,成为良二千石。”[2]513直到西晋时期,仍保持着这种风气,如阮芳“性清约,不营产业,为吏部郎,不免饥寒。”[1]284傅玄也曾说曹操以俭取人,以致当时没有敢穿华丽衣服、敢享用美食的官吏,甚至一些官吏提出“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2]536因此,建安、黄初年间的大多官吏都能自律、廉洁、勤政。时人和洽即已指出:“消复之术,莫大于节俭。太祖建立洪业,奉师徒之费,供军贵之用,吏士丰于资食,仓府衍于谷帛,由不饰无用之宫,绝浮华之贵”[2]381这种政治清明的局面,史学家称之为“节俭之世”[2]298,这当然与曹操的表率有着直接关系。诚如夏侯玄所云:“是故宜大理其本,准度古法,文质之宜,取其中则,以为礼度。车舆服章,皆从质朴,禁除末俗华丽之事,使幹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复有锦绮之饰,无谦采之服,纤巧之物,……夫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朴素之教兴于本朝,则弥侈之心自消于下矣。”曹植在《武王诔》中更明确地指出这种社会风气的形成与曹操有直接关系:“敦俭尚古,不玩珠玉,以身先下,民世纯朴。圣性严毅,平修清一。”[6]198

当然,在践行“节俭”美德中,不免出现矫枉过正的现象,《三国志·和洽传》记载:“今朝廷议,吏有著新衣、乘好车者,谓之不清。长吏过营者,形容不饰,衣裘敞坏者,谓之廉洁。至令士大夫故污辱其衣,藏其舆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壶餐以入官寺。”[2]655-656这虽然给人以形式之嫌,但由此也可看出当时社会厉行节俭风气的盛行。这对于凝聚人心、稳定社会、巩固曹魏统治根基起到了重要作用。

三、曹操雅兴节俭的原因

曹操“雅性节俭”,不仅将其作为曹魏统治集团的生活行为加以推广,而且又作为考核任用干部的标准,因此曹魏时期的建安、黄初年间政治比较清明,其统治的北方社会比较安定,经济繁荣,人民安居乐业。当时的官吏杜恕称道“以武皇帝之节俭,府藏充实”[2]499,成为三国中实力最强的政权。那么,曹操为何要极力提倡并践行节俭呢?究其因主要有以下三点。

(1)当时的客观环境使之然。经过了黄巾起义和董卓作乱,汉朝统治已经岌岌可危,摇摇欲坠。是时“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2]55,各路诸侯在讨伐董卓失败以后,纷纷拥兵割据,虎视天下,竞相逐鹿中原,战乱频仍,天灾不断。当时,土地荒芜、民人相食,饥饿成为最突出的社会问题。《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引《魏书》曰:“自遭荒乱,率乏粮榖。诸军並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余,瓦解流离,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袁绍之在河北,军人仰食桑葚。袁术在江淮,取给蒲赢。民人相食,州里萧条。”[2]14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说“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曹操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于汉灵帝中平六年由家乡孝廉卫兹“散家财,合义兵,将以诛卓。”[2]14董卓被诛后,“长安城空四十馀日,强者四散,赢者相食,二三年间关中无复人迹。”(《资治通鉴·汉纪》)此后三十多年战乱不断,期间很多的重大战事,都是因为粮草不足而出现危机的。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兴平元年,曹操与吕布在濮阳大战,“与布相守百余日,蝗虫起,百姓大饿,布粮食亦尽,各引去。”“是岁古一斛五十余万钱,人相食,乃罢吏兵新募者。”[2]512建安五年,在官渡之战的关键时刻,“太祖军粮方尽,书与彧,议欲还许以引绍。”[2]314《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引《曹瞒传》载:在北征乌丸时,“时寒且旱,二百里无复水,军又乏食,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凿地入三十馀丈乃得水。”赤壁之战后,曹操在建安十四年的诏令中说,“自顷以来,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而仁者岂乐之哉?不得已也。”[2]312这个“不得已”,就是“天下凶荒,资财乏匮”[2]54的社会环境。曹操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若不厉行节俭恐难以为继,势必倡导节俭,诚如卫觊在奏章所云:“奢俭之节,必视世之丰约也。”[2]612光禄勋和洽分析得更为透彻:“民稀耕少,浮食者多。国以民为本,民以谷为命。故费一时之农,则失育命之本。是以先王务蠲烦费,以专耕农。自春夏以来,民穷于役,农业有废,百姓嚣然,时风不至,未必不由此也。消复之术,莫大于节俭。太祖建立洪业,奉师徒之费,供军赏之用,吏士丰于资食,仓府衍于谷帛,由不饰无用之宫,绝浮华之费。”[2]657所以曹操在此社会背景下提倡节俭,并身体力行,从而导引出一代新风,其意义重大。

(2)曹氏家风使之然。陈寅恪先生在《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钟会撰写四本论始毕条后》说:“东汉中晚之世,其统治阶级可分为两类人群。一为内廷之阉宦,一为外廷之士大夫。阉宦之出身大抵为非儒家之寒族,所谓‘乞匄携养’(古代宦官无子,收养他人为子)之类……主要之士大夫,其出身则大抵为地方豪族,或间以小族。然绝大多数则为儒家之信徒也。然则当东汉之季,其士大夫宗经义,而宦官则尚文辞。士大夫贵仁孝,而阉宦则重智术。盖渊源已异,其衍变所致,自大不相同也。”陈先生还说这两大统治集团在生活习尚上也有不同:“儒学豪族尚奢侈,非儒家豪族尚节俭。”曹操出身于阉宦之家,属寒族。在文化上“曹氏并不以儒学为务,与豪族的服赝儒教不同。”[8]这种出身和文化传统决定了他崇尚节俭的人生理念。

曹操的祖父曹腾是东汉末年的大宦官,因参与外戚梁冀扶持汉桓帝登位有功被封为费亭侯,迁中常侍大常秋。其父曹嵩乃为腾之养子,也曾任过太尉,曹操自然与阉宦扯上了关系,被其政敌骂为“骜阉遗丑”“乞匄携养”“本无令德”。[2]197宦官长期在社会上受到歧视,属于社会结构中的中下层,曹操受其家庭影响,他踏入政治舞台上就与众不同。他既然属于“非儒学之寒族”,就不可能像世族子弟那样严守礼节规矩,因而他尚通脱,不拘于礼,任侠放荡,不治行业,同时他又刻苦攻读,知书达礼,颇以自己不是“岩穴知名人士”为耻,因而交结当时一些与宦官作对的社会名士。他向往“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仓谷满盈”“子养有若父与兄,犯礼节,轻重随其刑。路无拾遗之私”的太平盛世。这种受儒家熏陶所产生的理念,又使他与一般宦官拉开了距离,因而他是当时众多宦官子弟中唯一的另类。和宦官相比,他有理性;和世族相论,他少一些束缚。史书称他“为人佻易无威重”[2]54,郭嘉说他“体俭自然”,“以至心待人,推诚而行,不为虚美,以俭率下,与有功者无所吝,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2]432所谓“佻易无威重”“体俭自然”“不为虚美”,都是相对于世族“繁礼多仪”而言的,是曹操独有的文化个性和精神风貌。他迎献帝后与世族多有冲突,他的许多政治措施如唯才是举等也多是针对世族的,提倡节俭、抑制奢靡也是如此。所以陈寅恪先生说“曹操如此厉行节俭,与他出身于寒族及当时经济的破坏虽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摧破豪族的奢侈之风。”[9]

(3)地域文化使之然。曹操的家乡亳州,地处涡淮流域,为南北文化的交汇处。历史悠久,文化厚重。早在4000 年前,商汤曾于此建都。春秋战国时,殷商后人在这里建立宋国。殷商文化以质朴著称,注重实际效益。道家人物代表老子、庄子出生、活动于此,这里成为道家学派的发源地,形成以道学为特色的道家文化圈。从其周边文化看,亳州的东部是儒学、墨学的势力范围,其西部是法家活动的地区。在百家争鸣中,这里成为诸子争鸣互动的大舞台,在相互碰撞交融中,殷商文化的节俭思想被诸子传承下来。因此,尽管诸子在政治思想的基本观点上各持一端,大相径庭,但共同的一点是都崇尚节俭。儒家主张“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发愤忘忧”“安贫乐道”。孔子在《论语·述而》里说得十分豁达:“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6]70。法家主张勤耕、勇战,在阐明治国之礼时认为“常以俭得之,以奢失之”。(《韩非子·十过》)墨家主张“节用”“节葬”,认为“节俭则昌,淫逸则亡”(《墨子·节用》)。老子认为“俭故能广”,视“俭”为“三宝”之一(《道德经》第67 章),在物质生活上一再强调“少私”“寡欲”“知足”“知止”,不齿于淫逸富贵。

作为“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2]54“好学明经”的曹操,当然熟知家乡文化与先贤的这些经典言论,从中吸取有益的东西,丰富其治国用兵策略。诸子对曹操影响最深的莫过于墨家和道家。儒家虽也倡导节俭,但孔子却要求“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6]61曹操“雅性节俭,不尚华丽”,这显然不符合孔子的审美要求。墨子代表当时劳动生产者的利益,主张节用,比如服饰,他说:“适身体,和肌肤”,“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只看重服饰的实用意义,对凡是“非为身体,皆为观好”的服饰美持否定态度。服饰现象,往往是社会俭奢风气的晴雨表,服饰形之于外,俭与奢必然通过服饰表现出来。因此,墨子极力反对服饰奢侈华美。他把统治者“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锦绣文采靡曼之衣,铸金以为钩,珠衣以为佩,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缕,以为身服”视为国乱之因,提出国君“欲天下之治”,“为衣服不可不节”(《墨子·辞过》)。这洽与曹操的“不好华丽”相吻合。道家主张“被褐怀玉”(老子《道德经》第70章),“褐”是古代下层的衣着,常用麻或兽毛捻成线,再编织缝制而成。质地粗陋,常与锦绣对举。在儒家看来,被褐当然无“文”,不华美。老子提出“圣人被褐怀玉”,一方面是与贵族“衣绮绣”“必佩玉”相对立,另一方面以“怀玉”指人内在的道德美、品格美。可见道家的服饰审美观强调质,重视内美。因而要求去文饰,反对形式上的繁缛。正因此,庄子曾身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脚穿破鞋去见魏王。墨道两家的这种节俭观念和行为,很符合曹操当时所面临的社会状况之需要;当时社会上重新开始流行道家思想,并成为时代思潮。这给曹操以有益的启迪,所以他接受并继承墨道两家的节俭理念,颁布一系列的有关倡导节俭、反对腐靡“举用先尚俭”等政策、规定,可以说,墨道两家的节俭理念,启发了曹操悉知社会,视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政治生态之需要,大力提倡节俭,并率先垂范,使其形成社会风尚。

结语

曹操针对汉末奢靡之风,训以节俭,抑制奢华,力图整顿腐华糜烂之风。他雅性节俭,不尚华丽,采取了一系列节俭措施,得取了一些成效,建安、黄初年间出现的“节俭之世”,正是其“雅性节俭”、以俭率人的结果。这是一般人难能办到的,这正是他的过人之处,无疑是应该充分肯定的。这对我们今天反腐倡廉具有重要的启示。今天,物质文明可能引诱一部分人失去自控能力,失去理性,不能严于律己而走向堕落,正如《礼记》所云:“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10]这时人仅有生物的特征,很容易被欲望所俘虏,目前那些走上犯罪道路的官吏就是被丰富多彩的物质生活“物化”的结果。节俭的核心就是要求人们节制生活欲望,约束自己的消费行为,正确地对待富裕的物质生活,在浑浊中做到自清,在金钱权利美色面前“不欲盈”,守住清贫,保持高尚的节操。就此而论,身为魏王的曹操如此“雅性节俭”,很值得我们深思,从中悟出借鉴、悟出警示、悟出启迪,提高拒腐防变和抵御风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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