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应用型大学参与联盟建设的困难、原则与路径
2020-12-09孙丽娜
迟 蕊, 孙丽娜
(沈阳大学 文法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41)
高校联盟建设是中国大学发展的趋势,也是高等教育研究的热点。作为适应知识经济社会内在要求而产生的,追求人才培养与生产相结合的地方应用型大学,在深化改革和转型发展的过程中,更是将参与高校联盟视为化解危机、寻求创新发展的重要战略。近20年来,自“武汉七校联盟”“C9名校联盟”“立格联盟”“卓越联盟”等组织的成立,尤其是国家出台《关于全面提高高等教育质量的若干意见》《关于引导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转变的指导意见》之后,关于联盟建设,特别是应用型大学联盟建设的研究,诸如其重要意义、理论依据、原则路径等问题,都得到了广泛关注。
当然,这些研究尚属于起步阶段, 相关成果除少数具备一定的理论深度和实证力度之外, 普遍水平还相当有限。 特别是, 对于占国内大学半壁江山的地方应用型大学在参与联盟过程中的实际困难和理论误区, 始终都缺乏深入的研究。 近年来高校联盟暴露出来的问题,如“雷声大雨点小”、 持续性不足、 同质化、 形式化等, 也促使人们必须重新对其进行审视和反思, 从而探索出更为切实有效的对策。 鉴于此, 本文通过对地方应用型大学参与高校联盟的现实境况、认识误区以及自身优势的考察与分析, 为当下的高校联盟建设提供一些兼具学理性与操作性的原则与路径参考。
一、 处境尴尬,困难重重
对于中国高等教育而言,“高校联盟”与“应用型大学”都属于新生事物,二者相继出现于世纪之交,都可笼统地视为大学教育大众化时期的产物。所谓“地方应用型大学”指的是由地方财政支持,介于学术研究型与职业技术型大学之间的,以创新型应用人才为培养目标,以为服务地方社会经济发展为立足点的普通本科院校。在本质上,它是一种以能力为本位的教育类型;就其历史而言,它的前身多为改革开放之后由专科升为本科的新型地方大学,比如青岛大学、深圳大学、广州大学、大连大学、沈阳大学等。它们的共同特征是,都属于本科院校的初级阶段,办学思路跟随研究型大学,专业设置追求社会热门,办学资源相对缺乏,办学特色不显著、师资力量不强、社会声誉不高、就业前景一般等。
新世纪以来,中国高校逐渐进入了“后合并”时代,在全球化市场经济对应用型创新人才的需求背景下,在国家政策的指引和推动下,地方应用型大学同国家重点高校一样,纷纷启动了高校联盟建设。所谓“高校联盟”指的是在世界性合作办学背景下,高校所采取的全方位的战略联盟,既包括校校合作,也包括校政、校企、校所之间以及涉及社会各领域的双边或多边协作联盟。积极创建高校联盟是当今大学主动应对危机、化解风险、弥补不足、增强实力、推动转型发展的必由之路。其本质上是一种以优势互补、资源共享、协同发展为目的和运作方式的教育管理机制。我国高校联盟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86年由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8所院校成立的“教育和科研协作组”,真正意义上的联盟则始于1994 年组建的“全国九所地方综合性大学协作会”。此后,经过20年的实践和演变,高校联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几乎覆盖了全部高校,出现了各种形态的联盟类型。按地域空间,可分为跨省域联盟、省域内联盟、校际联盟;按主体层次,可分为以中央部委直属高校为主体的联盟和以地方高校为主体的联盟;按照成员属性,可分为校校、校政、校企、校所联盟等;按资源组合,可分为协同性联盟、互补性联盟、共享性联盟、帮扶性联盟等;按模式类型,可分为协作模式联盟、契约模式联盟、课程模式联盟等;按合作内容,可分为单一领域合作联盟和多领域全方位联盟;按各方实力,则可分为对等联盟和非对等联盟。总之,自21世纪初高校合并浪潮后,中国大学迎来了联盟发展的新时代,对于众多资源短缺、实力偏弱的地方应用型大学而言,主动投身联盟合作发展模式成为其化解风险、取长补短、重新焕发活力、实现突破的最佳选择。
在高校联盟走过了20年发展历程后,如今重新审视这种发展模式时,除了进行理论上的确认和深化之外,还应当实事求是地考察其实践中所遇到的一些问题和困难。特别是,对于那些相对处于弱势的地方应用型大学在联盟大潮中的处境、面对的困难,非常有必要审慎考察与理性分析,并在此基础上不断优化其原则和路径。
据笔者考察,事实上,在过去20年里,地方应用型大学在高校联盟建设中的实际处境在很多情况下都是颇为尴尬的,甚至困难重重。具体表现为如下三个方面。
1. 参与机会有限
如前所述,高校联盟类型五花八门,不可谓不多,但地方应用型大学真正有机会参与其中的高水平联盟却十分有限。据统计,自首个高校联盟成立至今,共创办了大大小小38个联盟[1],而其中绝大多数知名的联盟悉由全国名牌或省属著名大学组成。比如:1999年成立的“武汉七校联盟”,成员为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中国地质大学等;2009年成立的“C9名校联盟”,成员全部为国内首批“985”研究型高校,即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等;2011年组建的“长三角高校合作联盟”,成员有浙江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等 8 所名校。相比之下,地方应用型大学参与几率就小得多,而且主要为省域联盟、单一领域联盟等类型。以笔者所在的辽宁省为例,辽宁大学一般很难参与到跨区域的知名高校联盟中,而主要是牵头组建本区域的联盟,如2013年签约与沈阳师范大学、辽宁中医药大学、沈阳航空航天大学等6所学校组成“沈北高校教学联盟”;辽宁师范大学也如此,主要是在本省带头创建与师范专业相关的战略联盟,如2017年由80家单位结成的“辽宁省教育事业发展联盟”。至于一些办学层次更低的普通院校,如沈阳大学,则参与的机会更少,以上两个联盟名单里未见其名。
2. 内部不公,收效平平
自中国高校联盟诞生以来,领衔创建各种联盟的著名学府在选择合作成员时基本热衷于强强联手。虽然在联盟组建之初各方一般都出于自愿平等、互利互惠、协同发展等良好愿望,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却很难达到真正的公平,往往经过一段合作后,就会事与愿违,非但无法达到“倍增效应”,还会因在某些关键利益上的争夺而导致合作搁浅或破裂。比如,联盟建设中的“北约”和“华约”曾在招生上大搞的“圈地运动”,完全违背了共享办学资源的初衷,后来不得不自动解体了[2]。当然,导致这种局面更深层的原因是结盟成员动机的不同。事实上,在筹划结盟之始,这些成员就各有各的“小算盘”,“多数高校企图借助对方的优势,拓展自己的办学资源,功利化色彩明显。高水平大学之间的联盟期望更好地稳固优势学科的发展,固守‘国家队’地位,弱小学科绝不可能从中获益;普通大学的联盟大多为了抓住发展生机,期望通过联盟来弥补自己在经费、师资力量、教学设施等方面的短板。……大家一味在合作层次上讲究‘门当户对’,很少见到仅仅因办学特长而引发的专业化结盟;在资源开放上固守‘有限’原则,而在资源吸收上追求‘无限’原则,既难实现深层次的合作,也无助于高等教育生态的改良。”[2]对于地方应用型大学而言,由于在联盟中处于“喽啰”地位,自然很难享受到平等的话语权,因此在很多情况下都不得不委曲求全,跟风盲从。另外,这类大学在校政、校企、校所联盟中,也存在类似的境遇:大支持、大企业、大项目可遇而不可求;即便签约,也常常会因政府部门人事的变动、政策的调整、项目的复杂、市场的波动等原因,面临搁置的结局。
3. 理念落后,动力不足
与以上这些外部困难相比,还有一些造成地方应用型大学在高校联盟中“有热闹,没实惠”的内在原因,比如理念陈旧,思维保守。实事求是地说,如今尚有为数不少的高校仍处于“前发展”状态,尽管其在顶层设计和宣传口号上大谈“转型发展”“开放办学”“联盟战略”等,但在教学实际上却未真正迈开步子,在人才培养模式上仍旧“重理论、轻实践”,在科研方向选择上仍然“重学术,轻技术”,在师资队伍建设上仍是“重学历,轻能力”,在办学思维模式上还是“关起门来,单打独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政策宣传教育不到位,还是领导管理部门缺乏执行力?笔者认为,这些固然是十分重要的原因,但根本的症结还在于广大师生理念上的落后和动力上的不足。通常情况下,地方应用型大学中几乎没有站在学术和科技前沿的领军人才,师资队伍的学历层次和科研水平都很一般;半数以上的教师在取得博士、硕士学位后则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教学上,加之周围缺少浓厚的学术气氛,往往很快就被学术圈边缘化,因而无法及时汲取新理念。由于知识更新周期缓慢,于是作为教学终端的学生们所接受的观念就更加落后了。此外,许多地方应用型大学的高层领导人事变动频繁,学校的政策持续性差,严重时甚至朝令夕改,也导致普通教师们对一轮又一轮的改革所提出的新理念、新口号、新方案产生厌倦和疲劳的情绪,以致无论学校提出什么,他们都一律采取消极甚至无动于衷的态度。对于发展高校联盟,教师的反应也同样如此。可是,根据美国经济学家罗索夫斯基对大学利益者的研究,在四个层次(即教师、行政主管和学生;董事、校友和捐赠者;政府、企业和行业协会等群体;对大学政策产生边缘影响的市民、社区和媒体等)[3]中,广大师生的诉求与利益才是高校制定政策的根本出发点。因此,学校想要真正推行一项政策,倘若没有考虑到普通师生的主体诉求和切身利益,无法激发他们的内在动力和活力,得到他们由衷的拥护和支持,那么不论学校在顶层设计上作多大的文章,所倡导的理念有多科学多先进,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换汤不换药。
二、 走出误区,明确原则
面对尴尬的处境和重重的困难,地方应用型大学应该怎样参与高校联盟,继续推进这项重大改革?在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比如重视政府的宏观引导与政策支持;激活相关利益主体,强化校企合作与内外支持;调整组织关系系统,转向矩阵结构与专业管理;健全督导评估机构,开展项目验收与绩效考核;规范成员权责义务,实现利益共享与风险共担;丰富信息沟通渠道,增强联盟认同与互信互赖;服务区域发展需要,创新项目设置与推进路径等[4]。除此之外,基于前文的考察与分析,笔者认为这些大学还应尽快走出一些认识上的误区,坚持以下三条原则。
1. 冷静自信,有所主张
大力发展高校联盟是国家为高等教育指明的方向,也是被20年实践证明的正确道路。但是对于办学层次处于中等及偏下的地方应用型大学而言,在主动顺应时代潮流、响应国家政策的同时,切不可因“发展的焦虑”而“东施效颦”,匆忙上马,而是应当通过冷静分析、全面调研,在认清联盟发展优势与不足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特点进行创新性的参与和建设。
笔者特别注意到,目前大多数地方应用型大学对自身的不足认识得很到位,比如地位资源有限、办学条件较差、师资力量不强、科研经费缺乏等,但是对自家的优势却不甚明晰,既往的研究也难见这方面的分析和论证。提到高校联盟,人们总是将“优势互补”挂在嘴边,但是倘若细究起来,这类大学在与其他学校,尤其是那些水平更高的大学结盟时,究竟有什么能够拿出来与盟友们互补的优势?显然,这是首先必须要冷静思考和明确回答的问题。事实上,这些大学根本不用自惭形秽,因为它们至少在两个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1) 就整体而言,它们拥有体量最大的生源,在学生数量上远远超过重点大学和高职。如今,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时代,它们始终是广大高中生升学的刚需。绝大多数学生还是渴望读本科,而不是高职,但有限的名牌大学根本满足不了需求。尽管有人批评近年来地方性大学的发展相对落后,出现“塌腰”现象,但这些高校依然是中国高等教育的中坚力量。以经济学的眼光来看,拥有如此大体量生源的高校,本身就是一个个以知识生产、传播、应用为平台的“大市场”。而事实上,地方政府、企业、科研院所以及社会各方从来都非常重视这个“大市场”,有些中小城市甚至还主要依靠它们去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
(2) 从人力资源的角度看,地方应用型大学是所在区域各行各业所需人才的最主要的输送体,地方社会与经济的发展离不开这些大学对人才的培养。因此,拥有这些优势的地方应用型大学应该在联盟事务中充满自信。另外,还应当以“平等开放”的理念和姿态,主动提出并践行一些主张,去改善联盟内部的不良风气,促进其健康的运行与发展。比如,在理论上倡导联盟关系由“主体性”转向“主体间性”[5],以消除“交椅意识”;在实践上积极谋划,献计献策,以改变“喽啰”的尴尬处境。
2. 夯实基础,以不变应万变
毫无疑问,“高校联盟战略”具有科学性和先进性,但是地方应用型大学在具体实践时,切不可因“求变的焦虑”而忽视对大学教育中那些“不变”的根本性问题的把握。须知,一所大学,无论在类型上如何选择和转变,属于研究型、教学型,还是应用型,无论在发展趋势上,强调独立,还是结盟,它为社会育人、为社会输送人才的本质是始终不变的。试想,从现代大学诞生之日起,有哪一所研究型大学的知识生产不是为了应用?有哪一所应用型、教学型大学不从事学术研究?又有哪一所高校的办学完全不与外界合作?只是过去从未像今天这样强调过、侧重过那一方面而已。一所大学要想真正做大做强,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夯实基础。地方应用型大学面临这么多严峻的问题,比如高水平学科带头人匮乏、人才引进不畅、“双能双技”教师不足、教学梯队尚未形成、人才培养方案修订力度不够、专业管理规范性相对落后、学术氛围不够浓厚、办学硬件较差等,其实最需做的仍然是沉下心来,通过长期不懈、埋头务实的努力去解决这些基础问题。
三、 师生至上,尊重学科规律
如前所述,广大师生才是最重要的大学利益者,可是当前国内高校联盟的现状却是“主要受高校领导层、地方政府推动,普通师生、校友、企业、行业、市民、社区、媒体等其他大学利益相关者很少参与”,因此未来“推动大学联盟持续发展,需要激活各方利益主体,尤其是校内师生和行业企业的热情”[4]。作为在联盟建设上始终动力不足的地方应用型大学,未来则更应当以师生利益为上,格外重视师生的满意度和幸福感,为教师发展提供最好的环境和最大的空间,让学生体会到对他们的悉心培养,增强他们对学校集体的自豪感和幸福感,从而最大程度地调动起他们的积极性。另外,还要注意实事求是,尊重学科规律,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搞一刀切,尤其是对那些综合性的大学来说,无论是选择向“应用型”转型发展,还是采取“联盟战略”,都务必尊重学科规律,对于本该偏重于理论研究的专业,诸如文史哲等人文学科,不可强行为之。
四、 切合实际,优化路径
对于地方应用型大学参与高校联盟建设应该采取哪些具体路径,本文认为,除了以往研究者提到的,如“选择合适的联盟伙伴、制定相关的规章制度、制定详细的战略联盟实施方案、设置专门的战略联盟工作机构、注重信息沟通、加强网络建设”[6],进一步确立协同共生的联盟文化和理念,积极营造良好的战略联盟政策和制度环境,有效构建责权利统一的战略联盟组织保障机制,科学谋划高端协同的战略联盟整体设计[7],还可以尝试以下三个路径。
1. 主动出击,创新性地寻求各种切实有效的合作
地方应用型大学在生源数量、市场体量和地方社会人才需要上具有明显优势,应当树立自信,根据优势,主动寻找与当地政府、企业、科研院所、兄弟院校以及周边社会各界联盟的可能。同时,应特别注意深入调研,着眼各种创新项目的设计及其可行性的论证,从而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和平等协作的机会。在结盟对象和项目的选择上,切忌一味盯着大企业、大投资、大项目,应当从实际出发,将主要精力放在中高等水平的对象上,比如毕业生实际就业流向的那些单位或企业、与学校科研水平和应用能力相匹配的那些研究项目。
2. 学会借力,千方百计补齐短板,壮大实力
“取长补短”“资源共享”是高校联盟发展模式最具吸引力之处,但实际上高校之所以热衷于加入各种联盟组织,主要还是想从中获得更多的资源,壮大实力。地方应用型大学在结盟的过程中,自然最关注的也是借力发展的问题。它们对名牌学校、大企业、大项目、大投资的追慕可以理解,但殊不知与其花费大力气去攻下它们,建立全面的联盟关系,不如以单一专业领域为突破口,实现与高水平的大学、高端的企业建立深度的合作关系,从而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在专业认证背景下,可以某一项评估指标为出发点,积极寻找与更高水平的大学建立联盟,然后通过培训、学术交流、讲座、考核、柔性引进等方式,营造浓厚的学术氛围,提高师资队伍的水平,补齐各种各样的短板。那些被借力的高校因能够从中获得很好收益,实现互惠互利,也会愿意与地方应用型大学建立起较为持久的合作关系。
3. 加强引导,充分发挥评审机制的杠杆作用
要想真正引起广大师生的重视,激活他们参与改革的动力,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充分运用职称评定、岗位聘任、绩效评价[8]、奖学金评定以及各类奖励机制。因此,地方应用型大学想要真正激发起普通师生对于联盟发展的积极性,可以尝试调整这些评审方案,向与此相关的评分项目上倾斜,比如,在量化计分中,大幅度提升校企合作、双师双能[9]、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成果转化等方面的分值。
总之,为了更好地推进地方应用型大学的联盟建设,不仅要看到这种发展战略所带来的生机与活力,更应当实事求是地考察和分析各类高校在参与过程中所面临的实际困难和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