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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强盗新娘》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对女性主体的建构

2020-12-09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特伍德尼亚托尼

李 世 林

(皖西学院 外国语学院, 安徽 六安 237012)

作为加拿大最有影响力的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以其女性身份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在她的作品中一直关注着生活在男权话语下的女性的生存状态,关注着她们的精神和心理状态。由于自己的女性身份和经验,她的大多小说都以女性为中心。而阿特伍德笔下的女性人物又是极具鲜明特色的一类群体。一些美国的评论家认为,阿特伍德常常具备一种女性族类的偏爱,在她的小说与非小说的文字中,经常描写及传播作为妇女、加拿大人及作家或是三者合而为一的礼仪与经验。她高举大旗,一面写着“这就是我们”,一面写着“不要指责我们”[1]。阿特伍德致力于描写女性、展现女性的世界,这与她思想中固有的女性意识分不开。家庭成员和社会风潮的影响、求学成长经历都让阿特伍德有着自己独特的关于女性身份的思索和见解。她认为,如果塑造一个女性形象, 会让其拥有人类一切该有的情感----憎恨、 嫉妒 、贪婪、 恶意、怒恼和恐惧, 同时她还应该有爱、仁慈、宽容和快乐 。她不应该因为有缺点而被视为恶魔或者坏女人[2]。由此可见,阿特伍德笔下的女性必将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

出版于1993年的《强盗新娘》是阿特伍德的第八部长篇小说。小说以其夸张的情节、独特的人物性格、对经典的戏仿及与众不同的叙述视角,既收获了包括“英联邦作家奖”在内的一系列奖项,又引起了众多学者的关注和研究。科罗尔·安·豪威尔斯就把《强盗新娘》解读为一部以后殖民文化为主题的小说,认为它是阿特伍德探寻加拿大身份过程的一部分。实际上,小说《强盗新娘》延续了阿特伍德一贯的对女性角色的描写和书写,主要描写了三位主要女性托尼、查丽丝、洛兹和抢她们丈夫的“强盗”泽尼亚之间的恩怨纠葛。本文拟分析阿特伍德对小说中四位女性角色的主体书写,认为这种书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传统女性角色的颠覆塑造,以及对传统两性角色的重新配置;二是作者所采用的多重女性叙述视角。通过分析来解读阿特伍德独特的女性意识和思想,阐释阿特伍德对女性身份和角色的解构和重新建构。

一、 托尼、洛兹和查丽丝:对传统两性角色和关系的解构和颠覆书写

众多女性主义者都持有这样的观点:造成男女之间在家庭地位、社会地位上存在着巨大差异的原因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是父权制思想和意识形态的表现。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所说的那样,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3]。于是,在传统的男女对立的二元关系和男性书写中,男性总是强壮、理性而有领导力和话语权的,而女性通常被赋予柔弱、被动和情绪化等弱点。

在托尼、查丽丝和洛兹这三位女主人公的塑造上,阿特伍德抛弃了男权社会和意识形态界定给女性的“女性气质”标准,赋予她们一定的“男性气质”。在两性关系中,阿特伍德也有意颠倒了传统的两性角色和两性关系配置,挑战了对性别与性别角色的常规看法[4]66。通过这种书写和颠覆,阿特伍德实现了对主要女性角色身份的重新建构。

在小说《强盗新娘》中,作为主人公之一的托尼进入一向是男人主宰的大学历史学教授这一行列。作为一位女性,她从不在意自己的外表,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书籍和论文上。作为一名学术研究人员,她冷静、沉稳和善于思考。除了这些典型的男性气质,在阿特伍德的笔下,托尼还拥有了杜撰历史的能力,她让罗马的角斗士为了精神启迪和快乐而战[5]123。在这里,作为女性的托尼有了对历史的话语权,这是传统女性角色根本不敢奢想的权利。她甚至用食物拼成地图,借此来安排历史,把历史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在像男人一样掌控历史的过程中,托尼变得刚毅冷酷,连一向代表权利的父亲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场让人生气的干扰,而且这干扰也显得软弱无力[5]73。

查丽丝的“男性气质”主要体现在她的独立和自由等精神力方面。她放弃原来的工作,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和工作。传统女性角色向来依附于男性,没有自己的选择权。而查丽丝按自己的意愿选择想要过的生活,并享受其中。她对自我生活的掌控和随心的选择,让她区别于局限于家庭生活、对生活和自己的角色都只能接受的传统女性们。她拥有的这种自由的选择权,在男权社会,向来只有掌握权利的男性才可以拥有。

洛兹闯入一向被视为男性领域的商界,并且非常成功。她长得高大,精明能干,性格也比较豪爽。她拥有巨大的财富,这一切都是传统的男性才具有的气质和能力。而洛兹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更好。

在这三位女性的塑造上,阿特伍德颠覆了传统的女性气质,让托尼拥有理性、查丽丝拥有自由,而洛兹拥有财富。阿特伍德通过这种书写和创造,让她的女主人公们摆脱了依附男性的他者地位,从而成为独立的个体。

在两性关系方面,作者也将这三位女主人公和男性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颠倒,这种关系不再是传统的男性主宰女性,女性成为附属。相反,两性关系正好成了倒置的状态。

与托尼相比,托尼的丈夫韦斯特显得平庸、脆弱且需要保护。作为男性,他没有傲人的事业,所做的只是在阁楼上研究他的音乐。他在家庭中也没有承担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每次被泽尼亚抛弃之后,他都会再回到托尼身边求助。他没有男子气概,在与托尼的关系中,托尼占主导地位,拥有决定权,而韦斯特则成为依附托尼的人。

查丽丝的丈夫比利是个美国逃服兵役者,在加拿大的非法身份让他成了查丽丝的收容对象,并给他提供所需要的一切。他对家庭毫不关心,只想时刻黏着查丽丝。他不愿出去找工作,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在查丽丝身上。他甚至不愿承担父亲的责任,在得知查丽丝怀孕之后竟然对她拳脚相向,最终与泽尼亚私奔,导致查丽丝自己一人承担起抚养女儿的责任。比利对责任的逃避让他担负不起任何男性气质,而查丽丝却选择承担一切责任,他们的关系也恰好颠倒了过来。

密奇和洛兹的婚姻主要是因为密奇看上了洛兹的钱财,而洛兹看上了密奇的容貌。这与传统婚姻中男性要有才能和财富,而女人只要美貌的主张截然相反。在家庭和婚姻中,密奇不履行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在公司里,他也位居洛兹之下,并且到处拈花惹草,还让洛兹帮她收拾烂摊子。所以在两人的关系中,洛兹一直都掌握着主动权,密奇成了附属物和被动者,两者的关系也是颠倒的。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强盗新娘》中的这三位女性都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有自己的房子,拥有自主选择人生的自由,并有能力对各自的人生选择负责。而男性形象被弱化,成为被收容和依附女性的对象,传统的两性关系完全被颠覆。从这种颠覆性关系中,也可以看出作者女性主体的书写。

二、 女妖泽尼亚:女性“受害”形象的彻底颠覆

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说道,按照社会传统性别特色界定,男人总该是理性的、强壮的和有决定性的,而女人总该是情绪化的、脆弱的和服从的。这就暗示着如果一个女人不具备传统女性的那些“美德”,作出了离经叛道的举动,她们就会被看作妖怪一般的人物。《强盗新娘》中的泽尼亚就是这么一个另类的“女妖”。这个“女妖”能够洞察人心,常常利用别人的弱点编造自己的身世博取同情,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和其他三位女主人公相比, 作为“女妖”的泽尼亚更是将传统的女性形象和两性关系进行了彻底的颠覆。 小说标题《强盗新娘》戏仿自格林童话《强盗新郎》。 在传统的男性书写中, 作为具有侵略性的强盗,角色肯定由男性担当。 而阿特伍德将其换成了女性角色。 作为“强盗”的泽尼亚满口脏话与谎言, “翘辫子”“滚开”“着魔”是学校里的普通女孩从来不用的词, 而它们却是泽尼亚的日常用语。 她肆无忌惮地使用它们, 破坏属于男女之间语言的界限, 显示出自己的主体身份。

在对待同性关系上,泽尼亚未如女权主义者所期待的那样,表现出团结友爱的姐妹情谊。她敲诈托尼的钱,玩弄韦斯特的感情;从查丽丝身边夺走比利,让她腹中的孩子没有了父亲;从洛兹身边勾引走密奇,并卷走公司一大笔钱财。而正是她看似无情和残忍的做法,让三位女主人公意识到了自己在婚姻和两性关系中的问题,是泽尼亚促进了她们的觉醒和成长。

作者对泽尼亚角色的颠覆也体现在她和男性的关系中。她勾引玩弄三位女主人公的丈夫, 并不是因为她爱他们,相反,她把他们作为一种猎物。在她这里,传统女性在男权话语中固有的受害形象完全被颠覆,反而是那些男性成为受害的对象,她让三位男性饱尝苦头。

三、 叙述视角:女性身份的重新书写和建构

法国小说家埃莱娜·西苏认为:“妇女必须把自己写进文本,就像通过自己的奋斗嵌入世界和历史一样。”[6]西苏的观点很明确,那就是女性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文本才能在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她们必须主动书写女性视角下的世界,表达女性的自我经验,成为事情和其他人物的评判者。毫无疑问,阿特伍德就是这一主张的践行者。

在《强盗新娘》中,阿特伍德将女性作为小说的主体,男性则成为配角。在两性关系中,也让女性成为主导和拥有决定权的那一方,男性则成为附属。在《强盗新娘》中,阿特伍德还采用了不断变换的女性叙述视角,让叙述权和话语权始终掌握在托尼、查丽丝和洛兹这三位女主人公手中。

这三位女主人公的叙述不仅展现出女性视角下的客观世界,同时也表露出她们的内心世界及作为女性,对女性、男性和这个世界的独特思考。她们以叙述为武器,讲述了她们与“强盗”新娘泽尼亚之间三十年的恩怨纠葛。作为他者和异类的泽尼亚的形象是通过这三位女性之口呈现的。

在她们眼中,泽尼亚的样子和出身都是不确定的。对托尼来说,泽尼亚是一张打了强光的照片,看不清真容,只剩下基本的五官,那就是红紫色的嘴唇、高高的颧骨、一团烟雾似的头发及带着爆炸开来的卷曲[5]38。而在查丽丝这里,泽尼亚又变成了一种致命、最具破坏性的颜色,她的周围可以旋出“黑色的光晕”,这种光晕代表的是黑暗和破坏性,带来的影响也是致命的。至于洛兹,她眼中的泽尼亚又是另外一番样子,泽尼亚的重返是明目张胆式的,她嘴角微翘带着蔑视的假笑,她夸张地扭着自己的屁股,连她身上的香水味都带着傲慢无礼的味道。

在三人不断变换的叙述视角中, 泽尼亚的身世也变得捉摸不定。 对托尼来说,泽尼亚的母亲是俄罗斯人, 为了挣钱她居然让泽尼亚去当童妓, 后来她的母亲死于肺结核。 而到了查丽丝那里, 泽尼亚的母亲又变成了罗马尼亚的吉普赛人, 有占卜的能力, 但最终被人用石头砸死。 而洛兹被告知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即泽尼亚的父母是犹太人, 家人在战时被迫害, 而泽尼亚得益于洛兹父亲的救助, 是家里唯一的幸存者[7], 如今的泽尼亚则是一个记者和自由撰稿人。 泽尼亚的出身到了每个人的口中,都变成了与叙述人有相似之处。

读者自始至终都借助这三位女主人公的叙述来了解泽尼亚。实际上,泽尼亚正是掌握了叙述话语的三位女主人公各自分解出来的另一个自我。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阿特伍德创作这部小说时的安排,托尼、查丽丝和洛兹这三个主人公都具有双重性格,泽尼亚一人就有三重性格[4]67。这个三重性格就像一面镜子,反射出三位女主人公内心深处暗黑的自我。她们通过各自的叙述描绘出泽尼亚,释放出内心那个隐藏的自我。只有这样,她们才能认清自己的弱点,在痛苦中变得成熟和坚强,最终实现对女性自我身份的建构。这种建构不是颠覆式的反抗,而是通过女性的叙述,通过自己的话语权找到真正的自我。在女性主义者看来,当女性不能讲述自己的时候,她只是寄生于男性叙事文本中“空洞”的符号。只有当女性自我言说而不是“被言说”的时候,那些被男性中心话语遮蔽的女性经验才能“浮出历史地表”。女性争取话语权的过程,也是她们“人”的意识复苏的过程[8]。

而最为可贵的是这三位女主人公通过叙述,不仅实现了自我的身份建构,而且帮助泽尼亚确立了身份。因为在小说的最后,泽尼亚虽然死了,但三位女性决定讲泽尼亚的故事,而继续讲述泽尼亚的故事,也让泽尼亚最终摆脱了自己的他者身份,终结了她的无声状态。罗伯特·克罗耶奇曾精辟地指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没有自己的身份,除非有人讲述关于我们的故事。虚构使我们成为真实。”[9]

四、 结 语

阿特伍德一直声称自己不是女权主义者,而是温和的女性主义者。在她的作品中,她借助这些女性人物,用她们独特的性别身份与眼光聚焦来观察和体验世界,从而描绘出女性自身独特的生命体验。在小说《强盗新娘》中,一方面,她解构了传统的女性形象和传统的男女角色配置,为读者描写出了三个具有男性气质的女性角色和一个完全不具备传统女性气质的”强盗“角色。另一方面,阿特伍德让女性成为叙述的主体。让她们叙述自己的故事,让女性的故事通过女性来讲述,从而使她们有了自己的声音,建构了自己的身份。这也是阿特伍德实现女性主体书写的一种方式。

通过女性主体的书写,阿特伍德做到了成为那种真正自觉的女性作家,将女性性别视为一种精神立场,一种反秩序的、反异化的、反神秘的立场,同时也是一种永不承诺秩序强加给个体或群体强制角色的立场。同时,她还描写了与传统的男女关系完全不同的男女关系模式,即女性完全摆脱受害角色成为两性关系中的主体,而男性则成为附属和依赖的角色。通过对女性主体的书写,阿特伍德一方面表达出自己独特的女性观,即对传统男权社会强加给女性的女性气质的否定,认为女性要智慧、勇敢和独立,要具有主体性和主体意识,这样才能在男权社会中重新建构自己的身份。

阿特伍德笔下的女性只有作为主体而不是被称作他者才能保全自我,逆转父权的等级结构,从而拒绝成为牺牲品[10]。在《强盗新娘》中,阿特伍德正是通过对这些女性主体的书写和建构,才让这些女性逆转了自己的身份,让她们最终避免成为受害者,实现了对自己的身份的重新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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