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独立意识的发展——从《伤逝》到《我的前半生》

杜 宇

湖北大学知行学院，湖北 武汉 430011

一、娜拉式出走的子君

鲁迅《伤逝》中，子君受五四新思想的影响，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与家庭决裂，不顾世俗眼光与涓生同居，但到最后，子君与涓生爱情还是被困顿、乏味的生活打败，子君不得不依附于原本的家庭，在封建思想的桎梏之下郁郁而终。

子君的出走代表着女性独立意识开始萌芽，她说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以此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子君凭借纯真热烈的爱，勇敢出走，但子君并没有真正的实现人格独立，她对涓生的爱如同一种信仰，熟记甚至背出涓生的每一句话，关注甚至回放涓生的所有举动，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

她的一切行为都离不开涓生的认可和鼓舞，涓生爱她，鼓舞她，她就为了涓生离家出走，卖掉了自己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同居仅仅三个星期，涓生就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这样热烈而又不平等的爱，注定是不长久的。正如同鲁迅先生所说：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然而沉溺在家庭生活中的子君很快就失去了原本的光彩，为生活操劳，没时间打扮，脸上时常挂着汗水，手也变得粗糙，她开始为了小油鸡之类的琐事和同院的小官太太暗斗，她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涓生埋怨子君，不再是那个可以和他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诗文的活泼少女，更别说一起散步、读书。她被局限在兆和胡同里，失去了以往的才情与灵气，变得世俗而浅薄。涓生对这样的子君下了判决——分开。

子君离开涓生时，给涓生留下几十枚铜元。她依然爱着涓生，子君对爱情有着飞蛾扑火般的勇敢。而涓生对爱情却是自私的，不负责任的。同居之后在心里对子君产生了隔阂也并没有及时交流沟通。他不愿见到子君包藏着不快乐的脸色却要强装笑颜，他不愿意子君操劳，却不愿为子君分担家务，所说的请一个佣人又是不可能实现的。涓生失业了，子君怯懦的表现使他痛心。他看着子君在庸俗琐事中沉沦，看着她一日日变消瘦神色惨淡。他将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子君身上，而自己选择独善其身只写翻译文章。可以说子君的不幸是涓生和社会双重压力造成的。为了爱情，她选择了出走，然而并没有成长起来，最后回归依附之路。正如同鲁迅在《娜拉出走会怎样》中所说的两条路一样：要么堕落，要么回来。子君回来了，但她丢掉了自己的爱情也丢掉了自己的生命。《伤逝》中的子君在精神和物质上，都没有实现独立。

子君和涓生的爱情悲剧代表着当时受五四新思潮影响的青年人的结局。受到启蒙思想的青年人以为能打破时代和社会的局限，最终免不了失败的结果。

二、金丝雀式的子君

在长篇小说《我的前半生》中，亦舒将背景搬到了八十年代的香港。子君陷入了婚姻的围城中，变成了一只“金丝雀”。与《伤逝》中的子君一样，不论在经济还是在精神上都没有实现独立。她在医生丈夫为自己提供的优渥物质生活中逐渐变钝，有大学学历的她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子君的家庭条件是完全不用为金钱发愁的，不用像《伤逝》中的子君和涓生一样，和别人租住在一个院子里，与小官太太暗斗，也不必让子君日夜操劳，没有时间打扮自己。然而这样的家庭也面临着危机，那就是涓生的出轨。

与《伤逝》不同的是，这里的子君离婚后选择自己工作，获得社会的认可来实现独立。然而，获得经济独立的子君并没有感到快乐，她还是会怀念以前的给涓生当“金丝雀”的生活。尽管她现在见识和生活都增广了，但她却感到了无比的落寞，依然摆脱不了女性的依附心理。她经历了丈夫的抛弃，可依然想回到以前依附别人的生活。她的独立，并非出于自我意识的觉醒，而是受丈夫出轨的现实所迫。这里的子君离开了涓生虽然不会死，但还是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和快乐。正如同小说里说到的那样：一个女人有好丈夫撑腰顿时身价百倍，丈夫一旦离开瞬间打回原形。工作后的子君实现了经济独立，精神却依旧依附别人。

子君的好闺蜜唐晶一直以女强人的形象出现，在结局时却移居澳洲，做一个全职太太。子君内心和渴望和唐晶的归属表明，不管你在社会上多功成名就，女人的最终归属还是家庭。

五四时期各种思潮涌入，虽然高举着“个性解放”“恋爱自由”的旗帜，但真实的接受度并不高。当《伤逝》中的子君决定与涓生在一起，子君家庭的阻挠和涓生朋友的劝说证明了这一点。而亦舒笔下子君所处的时代，显然对女性更加宽容，为女性的独立生存提供了更多途径。中国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封建思想对女性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女性长期以来作为男性的附属品，是没有自己独立的意义的。一个女人以嫁一个好男人为使命，家庭生活就是她的全部，丈夫就是天，就是顶梁柱。在《我的前半生中》，子君的“被迫”独立，并不意味着女性实现了真正的人格独立。

三、现代式的子君

电视剧《我的前半生》于2017年正式上线，改编了亦舒的小说，电视剧的生活背景从80年代的香港变了现代的上海，“涓生”变成了“俊生”。故事还是围绕被丈夫背叛的子君，重新寻找自己价值和幸福为主线。不同于小说的是，电视剧加入了贺涵这一角色。贺涵原本是唐晶的男朋友，典型的高富帅。唐晶在他的影响下，变成了恐婚的职场女强人。在罗子君初入职场时，唐晶和贺涵对子君施以援手，教会子君如何在职场生存。子君以后的成功离不开她俩的帮助。但电视剧只借用了小说的半副骨架，小说中没有男朋友爱上闺蜜的玛丽苏剧情，更没有后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感情纠葛。

小说中的唐晶也不同于电视剧中的唐晶，他的男友并非贺涵，而是一个律师。她对罗子君也不像电视剧里面一样，掏心掏肺无条件的对她好，而是有分寸的指导。比如推荐子君看《骆驼祥子》和《红楼梦》让她明晰世事，接受承认涓生出轨的事实。允许子君诉苦，但不能超过十分钟。这里的唐晶冷静，独立，理智，是亦舒心中独立女强人的典范。

电视剧中，子君在唐晶和贺涵地帮住下一步一步实现独立，有种灰姑娘逆袭的快感。电视剧和小说中的子君的结局是：她们都从离婚的困境中走了出来，并且寻找到了新的归宿。但不同的是，亦舒笔下的子君是完全靠自己的毅力站起来的，并且投入到了下一段感情中。而电视剧中的子君是靠着贺涵和唐晶实现独立的，大结局子君去深圳寻找新的生活，没有接受贺涵地爱情，给大家留下一个悬念。

四、不同时代子君的进步

（一）相同的子君；对婚姻家庭的认识

《伤逝》中的子君和《我的前半生》中的子君对婚姻家庭的认知是一样的。把家庭婚姻放在中心，没有自我的价值。《伤逝》中涓生对子君的嫌弃是：她早已什么书都也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第一要义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的，或奋身孤往来的，倘使只知道搥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是战士也难于战斗。在小说《我的前半生中》，涓生说，自己在家得不到一点温暖，自己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他还嫌弃子君笨，什么都不会，不够聪明活泼。而在电视剧中，俊生则表示子君太过于天真不谙世事，保护她很累。自己内心的疲惫无法和子君分享。这三个子君，都是相似的，她们把丈夫和家庭当成了自己的保护伞和铁饭碗。就像电视剧中子君教训自己的妹妹子群时说的一样：爱情能当饭吃吗，你低三下四出来借钱的时候，爱情有什么用。从上个世纪20年代的中国，到现在这种想法依然是女性价值观的主导。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把爱情当做一场豪赌，赌赢了就能得到婚姻的保障；曹禺《日出》中的陈白露住在豪华旅馆中，过着寄生虫的生活，这无一不表明爱情和婚姻是女性谋生的工具。然而生活是现实的，幻想总会破灭，就如同子君和涓生的爱情。

（二）相同的子君：精神的依赖

《伤逝》中的子君爱涓生爱得透彻坦荡，毫无保留。知道了涓生要离开自己，她的脸色陡然灰黄，像死了一样，眼光在空中寻求，像孩子寻求慈爱的母亲。失去了涓生爱情的子君仿佛离开水的鱼儿，无法独自存活。亦舒笔下的罗子君，知道自己丈夫出轨要和她离婚后，仿佛遭受晴天霹雳，跌坐在沙发上祈祷使涓生回心转意，并想到，没有涓生的空白如何弥补。而电视剧中的罗子君听到消息后，瞬间崩溃，冷静一段时间后，希望用语言挽回陈俊生。当俊生说，离婚后我会给你生活费，你的生活质量不会下降。子君表示她的生活意义是俊生赋予她的，她的全部生活意义就是家庭幸福，人人称羡，和丈夫白头到老。

她们不但在物质上依赖男性，在精神上也无法自足。

（三）不同的子君：寻求经济独立

《伤逝》中的子君离开涓生后，回到家庭，郁郁而终。她从始至终没有自己工作，自力更生，就如同《倾城之恋》里面的白流苏一样，不愿再原生家庭里受罪，但也不愿意出去工作，觉得掉了身价。但不同的是，香港的陷落成全了白流苏，白流苏赢得了范柳原的婚姻保障。子君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涓生失业后无法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只能回归已经决裂的家庭。

亦舒小说中的子君和电视剧中的子君在经历婚姻失败后，开始反省提升自己。她们认识到了女性必须依靠自己才能避免被抛弃的命运。工作后的子君宛若重生，无论是小说中的涓生还是电视剧中的俊生，见到重生后的子君都免不了眼前一亮。陈俊生甚至希望和子君没有离婚，这一切如果没有发生就好了。

亦舒笔下虽然实现了经济独立的子君依然不可避免的感到空虚，在职场上功成名就之后，依然投入了一个成功人士的怀抱，再次回到婚姻。对女性来说，婚姻依旧是最大的保障，不管为事业打拼多少年，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相夫教子。正如同小说中唐晶和子君的结局一样，回归家庭才是真实的。

（四）不同的子君：寻求精神独立

在二十一世纪的经济繁荣的上海，罗子君在唐晶的指点下和贺涵的帮助下，一路跌跌撞撞，在职场上学会了自立更生也找到了做人的尊严。贺涵在与罗子君相处的过程中，对她逐渐萌生爱意。子君觉得愧对好友唐晶，不接受贺涵的爱意。唐晶在经历爱人和好友的双重背叛下，心灰意冷离开了上海。贺涵说她与唐晶是一类人，和罗子君在一起的时候感到轻松，觉得她真实可爱，能激起自己的保护欲。在男性眼中，女性始终是处于弱势地位，即便是一手调教出唐晶这样优秀女性的男性也不例外。那女性怎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像唐晶一样做个不婚的女强人，还是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最后，唐晶和罗子君都离开了上海，贺涵也离开了辰星。故事走到了最后，谁也不是谁的归宿。这样开放式的结局令人叹惋，但也是最为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