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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消费视角的媒介融合论

2020-12-08

山东社会科学 2020年10期
关键词:媒介个体融合

石 磊 薛 蕾

(西南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1756)

媒介融合是全球范围内媒介跨界融合、影响深远的过程,对小到个体日常生活形态和实践行动,大到国家治理、社会发展都带来了显著变革。从理论研究到传媒实践媒介融合经历了从狭义的媒体融合到广义万物互联的媒介融合的发展历程,这个过程不仅是自上而下的改革运动,更有自下而上的消费推动,媒介融合深度参与并构建日常消费景观,社会个体的消费使用使媒介融合有了确定的意义和价值。因此,从社会接受和消费的视角审视媒介融合的影响和价值,是媒介融合向纵深发展的必然要求和路径。

一、“媒体融合”与“媒介融合”概念厘清

近年来,媒介融合在理论研究上讨论热烈,在实践推进上不断深化,但“媒体融合”与“媒介融合”两个核心概念常常处于界限不清、所指混用的状态。为了论述媒介融合如何从传统大众媒体与新兴媒体的融合迈向万物互联的媒介融合的纵深发展,首先需要对媒体与媒介、媒体融合与媒介融合的基本概念展开梳理。

(一)媒体与媒介

“媒体”和“媒介”这两个基本概念在学术研究和日常使用中时常混用,严格地说,二者是有区分的,一些学者对此进行过论述。李彬认为,“如果是指在传播活动的手段、方式或载体,那么一般就用‘媒介’这个词;如果是指传播活动的组织机构或人员,那么一般就用‘媒体’这个词”(1)李彬:《大众传播学(修订版)》,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38页。,杨鹏进一步认为,媒介具有多意性,传播媒介多种多样,没有媒介就没有传播,“‘媒体’特指大众传播媒介,概念的外延较‘媒介’稍狭窄一些……媒体的‘体’字有‘机体’、‘个体’之意,所以更多的是指大众传播媒介的组织结构层面”(2)杨鹏:《厘清“媒介概念 规范学术用语”——兼及“媒体”“新闻媒介”等概念的辨析》,《当代电影》2001年第3期。。李玮考证,媒介是产生于前大众传播时代的概念,媒体是大众传播时代的产物;媒介代表的对象是客观的、独立的,广泛包含传递信息的手段方式、传递信息的载体样式,媒体具有主体性与社会性,包含专门从事信息采集、加工、制作等的传媒组织和机构。(3)参见李玮:《“媒介”、“媒体”及其延伸概念的辨析与规范》,《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谢金文指出,媒介一般与medium相对应,具体使用中包含三个层面意义,“作为单数名词,指单个的传播媒介;作为抽象的类名词,即传播媒介的总和;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简称”(4)谢金文、邹霞:《媒介、媒体、传媒及其相关概念》,《新闻与传播研究》2017年第3期。,媒体一般对应media,指大众传播媒介的集合体,即某一种、而非某一个大众媒介。由此可以看出,学者们较一致地认为媒介与媒体有着清晰的不同所指与使用界限。

本文要明确的是,从汉语名词视角来看,媒体与媒介都属于事物名词,媒体的“体”有“体系体制、形式”等意,报纸、电视、互联网这些具有体制、体系、风格的可以称为“媒体”,具有一定的经济学概念意味。而媒介的“介”是方位名词,意为“在两者中间”,表示“嵌入”、使发生关联的都可以称为“媒介”。日常使用中,媒介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广义的媒介就是万物皆媒,物理学、医学、传播学等学科中有媒介的概念,大众生活中使双方发生关系的人或事物都是媒介,而狭义的媒介是新闻传播学中的重点研究对象——媒体。

(二)媒体融合与媒介融合

随着媒介与媒体概念的清晰界定,“媒介融合”与“媒体融合”概念应各有所指、各归其位。有学者认为“‘媒体融合’仅指印刷媒体、电子媒体、网络媒体等的融合,‘媒介融合’则范围更广,可指现在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大众传播等各种传播的媒介都融合在一起”(5)谢金文、邹霞:《媒介、媒体、传媒及其相关概念》,《新闻与传播研究》2017年第3期。。媒体融合指媒体机构在组织、样式、平台、技术等业务层面的融合,是具有商业目的的技术操作,如传统媒体与网络媒体的互动、整合、融合,意在建设将“世界”放置于同一媒体平台实现新闻报道或信息传播的融合。媒介融合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媒介融合便是上述媒体融合的概念,而广义的媒介融合指技术支持下的万物融合传播,意在使“世界”本身成为媒介。随着5G、移动互联网、物联网、云计算等技术发展,装有传感器的一切包括人都可以成为信息生产者与传递者,世界的一切似乎可被注入“智慧”的因素而媒介化,万物皆媒、万物互联的媒介化世界成为现实,显然,媒介融合这一概念更符合社会当前存在及未来构想,更具纵深性,这也是本文的媒介融合之所指。

二、从媒体融合到媒介融合的理论研究与实践

(一)理论研究

“媒介融合”最初由美国学者提出,现已成为全球化、跨学科的研究与实践。20世纪60年代马歇尔·麦克卢汉提出“媒介杂交”(6)[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74页。理论,认为媒介杂交能释放出新的巨大力量和能量,正如原子裂变和聚变要释放巨大核能一样。后来尼古拉·尼葛洛庞帝、伊契尔·索勒·普尔等学者都有过关于融合的理论阐释,Convergence这个术语几乎出现在每一篇关于未来新闻媒体业和信息产业的文章中。2003年,李奇·戈登总结出媒介融合的六种模式,即媒体科技融合、媒体所有权合并、媒体战术性联合、媒体组织结构性融合、新闻采访技能融合、新闻叙事形式融合。(7)参见宋昭勋:《新闻传播学中Convergence一词溯源及其内涵》,《现代传播》2006年第1期。亨利·詹金斯提出“融合文化”(8)[美]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与旧媒体的冲突地带》,杜永明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理论,将媒介融合定位为描述技术、产业、文化和社会变迁的过程,媒介融合赋权消费者,使其担当起把不同媒介内容与样式联系起来的重任。以美国为起点和重点国的媒介融合研究,视媒介融合为一种影响整个系统的现象,不同学科、行业的探索实践与相互碰撞形成了开阔的视野。

国内媒介融合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2006年,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与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深化交流合作,密苏里新闻学院副院长布莱恩·布鲁克斯到人民大学做系列学术前沿讲座,首要主题即媒介融合是不可逆转的潮流,中国学者开始重视新闻领域的媒体融合,掀起研究与实践热潮。研究者主要以新闻学和传播学为学科背景,研究问题经历了从以新闻传播领域为主的媒体融合到万物互联的媒介融合。最初,学者们主要聚焦于媒体行业内新闻传播内容和传播形态的功能性融合,研究大都围绕传统媒体机构组织、业务的互动整合,新闻采编播的数字化转型,是从“媒介机构的门内往外看”,以“技能、技术”型融合探讨为主。思路决定视野,视野决定深度和宽度,随着媒介融合的纵深化发展,这类研究越来越受到思维局限的批判,但这一初期阶段的媒体融合研究是媒介融合发展和研究过程的必然经历。

近些年,随着研究与实践的持续深入,媒介融合研究视野逐步拓宽,一些学者跳出内容、功能和产业层面,从“媒介即生活”“媒介即关系”“媒介即人”的理论路径审视媒介融合:或认为媒介融合研究应从业态向社会形态转型,“媒介融合是以数字技术为元技术平台,将不同维度上的媒介重新整合为一体,形成一个全球化、涌动的网络社会,媒体组织只是网络中的一个节点”(9)黄旦、李暄:《从业态转向社会形态:媒介融合再理解》,《现代传播》2016年第1期。,有学者进一步以社会嵌入理论为分析视角,从“主体嵌入、客体嵌入”构建出媒介融合的行动框架。或以人(受众或用户)为视角审视人在媒介融合发展背景中的变迁和权力的变化。或沿着亨利·詹金斯的融合文化理论,认为媒介融合深化发展的当前阶段,所面临的问题是融合文化与人们生活方式、与人类生存的世界相互关系的问题探讨,有学者提出“文化取向”型媒介融合的实践路径,如受众需求的重新定位、组织文化的重塑、商业模式的颠覆式创新。抑或从“媒介即关系”出发,认为当前传媒经济是一种关系经济形态,媒介通过关系实现价值变现,媒介融合的首要任务是“如何设计出好的关系产品,如何通过关系法则和转换机制,实现共享价值、交换价值并找到盈利模式”(10)谭天:《新媒体经济是一种关系经济》,《现代传播》2017年第6期。。这些研究为处于转型期不断向纵深发展的媒介融合实践提供了理论指导与行动框架,为瓶颈困惑期的媒介融合研究打开了新的视野。

当前,技术驱动下的新媒介发展与普及不断强化媒介成为个体感知认识世界的路径和实践行动的指导,媒介融合愈加凸显媒介在意识形态、个体日常生活和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如潘忠党所言,“传播媒介这个词具有很强的误导性,它往往将我们限于信息处理和流通的技术和实体,譬如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电话、电脑,等等。传播媒介自然包括这些‘硬件’部分……传播媒介应当是个分析的概念,而不仅仅是个指代或类别概念。这两类不同概念的区别就在于,指代概念只是某一类事物或事件的标签,而分析概念则表述社会或文化的现象或过程,应用它使我们能构筑出解释或阐释的框架”(11)潘忠党:《传播媒介与文化: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研究的三个模式(下)》,《现代传播(北京广播学院学报)》1996年第5期。。因此,对于媒介融合的理解与阐释,必须跳出工具思维,把媒介作为分析概念,视媒介融合为一种文化现象和过程,从媒介融合与人的日常生活、媒介融合与社会发展等多维度观照这些因素间的变化、关系与影响,由此构筑阐释媒介融合理论和解释社会现象的框架。

(二)融合实践

我国媒介融合的实践进路自始至终有政策主导与扶持。2010年1月13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加快推进电信网、广播电视网和互联网三网融合并制定试点方案为媒介融合打通技术通道,提供现实基础。2014年8月1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通过《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将媒介融合提升至国家战略层面,意在通过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建成新型媒体集团,推动立体多样、融合发展的现代传播体系的形成。2019年1月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人民日报社就全媒体时代和媒体融合发展举行集体学习,强调推动媒体融合发展、建设全媒体成为我们面临的一项紧迫课题。要推动媒体融合向纵深发展,做大做强主流舆论,巩固全党全国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供强大精神力量和舆论支持。与政策主导配套的是实际行为的扶持,从中央到地方财政专项资金投入、国有资本注入、稀缺资源优先供给、财税优惠等各种手段推动媒体融合发展。这种自上而下的媒介融合建设,是国家在社会转型与文化转型发展过程中应势而为的选择,昭示着我国媒介融合之路的决心和不可阻挡的力量,表达了中国特色的媒介发展观,中国媒介融合的发展始终与党治国理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紧密相连。

实践上,我国媒体在体制、利益立场、话语传播等始终具有鲜明中国特色,媒体融合没有现成经验照搬,在自我摸索、自我革新进程中取得了积极成效,如传统媒体数字化转型、人民日报“中央厨房”、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全面铺开,融媒体现象级产品频出,媒体用户、阅读量不断增长。不过,依旧存在“花钱赚吆喝”等问题,如设备、技术等“硬件”融而思维观念、内容生产等“软件”不融,内容点融面不融,虽然涌现了一些亮眼“盆景”,但“远未在面上形成适应媒体生态格局的‘风景区’,更不要说再造媒体传播新优势的‘生态系统’”(12)双传学:《全媒体语境下的媒体融合发展》,《传媒观察》2019年第8期。,体制机制名融实不融等。媒体融合要行稳致远,这些以内容和功能为重点的现象化融合显然不够,必须解放思想开拓创新,左右逢源跨界融合,“表”融“里”融,“内”融“外”融,在媒介融合的宽广舞台上多元发展,取得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随着媒介融合的不断深化,融合观念经历了从重新闻报道、体制平台建设的媒体融合到万物互联的媒介融合转变。信息传播不再局限于图文视频播报,数据新闻、地图新闻、AI主播等新形式,实现新闻信息的立体呈现,带给大众全新的体验。媒体通过终端大数据掌握用户习惯,将用户及其具体的消费需求融合进新闻制作和传播的过程中,“万物皆媒”“万物皆传播”的趋势愈加明显。

自2010年“三网融合”至今,我国媒介融合的发展在国家战略的强力推动下,理论研究与实践运作都实现了从媒体融合向媒介融合的拓展和深化。目前媒体机构体制更新、业务整合、技术融合、平台打通不断深化下沉,从主干媒体拓展至支系媒体,从省以上媒体下沉至基层媒体,全国县域融媒体平台普及率提高,“93.9%的区县至少拥有一种融媒体平台,60%的区县已经拥有多样化的融媒体平台”(13)《县级媒体融合发展有成绩、也有困境》,人民网传媒,http://media.people.com.cn/GB/143237/421031/.,中宣部要求2020年底基本实现县级融媒体中心全覆盖。加上通信和互联网技术的创新迭代,如5G商用的全面铺开,人工智能和云服务不断应用于日常生活,万物互联时代正在开启,媒介融合“供给侧”基本实现全面建设和细化布局。

由此观之,媒介融合其实目前主要聚焦于“生产”,如“生产什么”“如何生产”等,然而“媒介融合既是一个自上而下生产者推动的过程,也是一个自下而上消费者推动的过程”(14)郜书锴:《悖论与反思:媒介融合的文化逻辑》,《现代视听》2009年第2期。,它不仅涉及政策、资金、媒体机构和技术,更是一种社会应用,对社会运行和个体日常消费的满足才是其发展的有效动力与终极意义。马克思指出,没有需要就没有生产,而消费则把需要再生产出来。换句话说,消费使人产生新的需求,是生产发展的动力。媒介融合要形成良性的社会再生产,除了生产端的投入,更需要消费端的驱动,要重视人的消费对生产的积极反作用,审视“谁在消费”“怎么消费”“效果如何”,即“从媒介机构的内容生产链条往外拉,延伸到社会接收或者消费这一环节……由此,可以为考察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的‘融合’提供一个全方位视图”(15)黄旦、李暄:《从业态转向社会形态:媒介融合再理解》,《现代传播》2016年第1期。, 实现“生产”与“消费”的有效对接,从而为媒介融合向纵深发展提供动力。

三、消费视角下的媒介融合

媒介融合的社会语境下,各行各业、万事万物的边界在互联网的网罗下变得模糊,走向连接与融合,“万物皆媒”正在成为这个时代的现实,“融合”成为这个时代的症候。媒介融合的影响延伸至社会方方面面,与政治、经济、文化、个体生活关联互动。政治上,在媒体“守正创新”的融合实践中,国家传播、政策信息传递、政务服务等,通俗化、多渠道化“飞入”每一个寻常百姓中,例如两会报道、十九大报道、国家政策出台等,各大媒体融合利用AI主播、大数据、5G、短视频、H5、融合动画等多种形式,把党的政策方针、国家大事深入浅出地传递给老百姓,严肃、抽象的政治不再是高高在上、远离普通大众的“庙堂”,通过各种“小清新”化的媒介内容产品,老百姓对国家大事、国家政策、国家形象有了更直观的感知和体悟,对国家有了更深的认同和理解,各类媒介为人民参政议政、发声交流提供了参与互动平台。经济上,各行各业在融合的大潮流中创新变革,重组生产,催生大量新产业、新模式,共享经济、微商、新零售、智能家居、沉浸式电影、远程医疗不断涌现,引领消费新时尚,成为国家经济新的增长点。社会文化上,媒介融合不断深化为万物互联,成为重要的社会形态,个体日常惯习、生活方式、消费行为媒介化,构建起新的生活形态,形塑起当今社会文化新的实践表征——融合文化。无论媒介融合如何影响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最生动、最田野的体现则是媒介融合对每一个社会个体日常生活及其社会实践的影响和作用。

“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民规模为9.04亿,互联网普及率达64.5%;手机网民规模达8.97亿,网民使用手机上网的比例达99.3%”(16)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0年4月,http://cnnic.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004/P020200428399188064169.pdf。媒介融合撬动着社会转型,生产了庞大的媒介消费者(即网民),成为人们的生活方式与实践指南。人们构建起以媒介融合生态为逻辑的生活世界,获得一种自我存在的真实感受:可以在最大的时间、空间获取最多想要的东西,又可以随心所欲地将自己的想法、感受变为一种社会化的传播,主体意识、自我意识凸显,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把各种媒介整合到一起,利用媒介把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在各种媒介中穿梭,游刃有余。与此同时,媒介融合使世界更逼真、更充分、更便捷地涌现在消费者眼前,个体得以充分感知、体验世界的丰富性,在这一过程中人的需求和欲望不断被刺激被更新。

互联网时代以前,大众媒体资源的稀缺性决定了不同媒体只能生产有限数量和种类的信息产品,电视、报纸、广播在媒介内容、形式、互动上表现出显著的有限性,而个体占有媒体资源的有限性又决定了其获得信息服务的数量和种类的有限性,主要矛盾聚焦于大众消费需要与媒体信息资源供给的有限。媒介融合时代,各种媒介极大丰富、各舒所长,信息生产、传播、消费空前繁荣,网络世界与现实生活无缝对接,社会个体的需求获得极大满足。“‘任何人’在‘任何地点’和‘任何时候’获取‘任何想要的东西’”(17)王菲:《媒介大融合》,南方日报出版社2007版,第9页。,逐渐成为切切实实的生活日常,主要矛盾转变为媒介如何让个体的生活更美好。

(一)媒介融合建构个体日常生活

一方面,媒介融合将“碎片”整合起来,为个体实践与消费提供便利。有人批判“碎片化”使消费者丧失深度思考的能力、产生认知错觉、思维趋于表面化等,但正如阿尔文·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中所描述的那样,第三次浪潮把个人生活撕成碎片(18)参见[美]阿尔温·托夫勒:《第三次浪潮》,朱志焱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52页。,人被不断分散细化,社会文化呈现出“瞬息即变”的多样化,越来越高、越来越“碎”的信息流量是当今时代发展的症候和景观。当前,个体日益生活在超越此地此时更为广阔的社会中,人的生存与社会环境更为紧密地关联在一起,纷繁的社会事物与多重社会角色使得人变得“支离破碎”,但人们主动而为,捡拾、整合、拼贴,进而造福生活,找回完整的自我。在这个过程中,媒介融合成为一种桥梁,拯救了个体大量的碎片时间,整合海量信息分门别类以最优最合适的形式,推送至消费者面前,并鼓励消费者主动获取新信息,把流动分散的媒体内容联系起来,人们能够随时随地利用碎片化时间接收各类信息,把握社会环境。例如,随时随地的网络消费使人们摆脱商场、超市、教室等固定时空的消费限制,实现“生活由我”,智能移动、智能家居、智能购物、智能穿戴等智能生活创造家庭生活的全新内涵与方式。个体可以掌控媒介为自身服务,互联网个人应用大幅度增长,“截至2020年3月,在线教育、在线政务、网络支付、网络视频、网络购物、即时通信、网络音乐、搜索引擎等应用的用户规模较2018年底增长迅速,增幅均在10%以上”(19)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0年4月,http://cnnic.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004/P020200428399188064169.pdf。近期,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使现实社会不得不放缓或按下暂停键,但大众生活并未因此受到严重冲击和影响,反而催生了很多新的消费模式和业态,企业全面尝试线上线下互动创新,个体日常生活全面推向网络化、媒介化。字节跳动购买《囧妈》电影版权为大众提供免费电影,开启电影与新媒介融合发展新模式。线上购菜、线上火锅、线上购车购房、无人投递、在线学习、远程办公、线上医疗等新的消费场景与形式不断涌现,从衣食住行到游戏、教育、医疗、办公等个体生活的方方面面,媒介融合实现了人们生活的线上线下全面有效对接,媒介消费成为个体日常生活正常运转的基本动作。

另一方面,媒介融合持续更新的丰富信息为个体消费提供多维指导。现代社会最显著的表征之一是“快”,“快节奏”“速食”“高铁”“互联网”等都指向新陈代谢的加速,环境千变万化带来诸多不确定性。日益增多的选择、不确定风险使得个体处处陷于决策的忧患和焦虑中,为了减少决策的时间成本,掌握当前环境和趋势的信息就变得至关重要。媒介融合以丰富的形式和场景提供了持续更新的多样信息和知识,为个体决策和实践提供了参考,引领着个体的生活方式与形态。如视频直播通过新媒体技术立体化、多角度地呈现产品,带货主播试吃试玩试用将消费全过程场景化直观展示在消费者面前,实现了远程导购与每一个不同空间消费者的对话与连接,线下的消费场景转移至线上,线下消费中的环境“噪音”、线下固定时空的限制等不良因素消失了,只剩下主播声色并茂的推介以及与万千不同空间的消费者的互动,与此同时平台早已适配相关消费服务,将场景中呈现的商品链接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点击便会弹出推荐信息,直接引流至淘宝等购物消费App中。

(二)媒介融合促成个体成长与社会发展

一方面,媒介融合的深化,使社会个体在面对媒介时的“产消者”双重身份得到进一步凸显。传统传播时期,大众作为“消费者”,传播者向他们描画世界的样子,告诉他们如何解读社会,该怎么思考和生活,广大消费者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和行为被指导者。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技术与媒介的融合泛化,传播者与消费者之间出现了重大的失衡、角色和权力的转换,传播者逐渐成为服务者,消费个体获得了进入多种媒介和接触各种传播内容的技能和渠道,主体性和重要性凸显,他们在不同媒介的使用与不同形式信息的消费中表现得游刃有余,媒介技术能力和批判使用能力在日复一日的大量实践中得到不断提升。大众作为“生产者”,借助多种媒介及其丰富的形式,积极进行信息创造、分享与传播,形成网络时代最重要的社会表征——“参与式文化”。经由每一个个体参与的传播不是某个人的劝服、灌输或发号施令,而是信息意见的公开对话、知识经验的交流互动,网络将每一个孤立的、小小的个体消费者相互连接,汇聚成规模庞大的网民。每一个携带此地惯习、文化基因的个体,相互间持续不断的知识经验分享与对话传播,建构起的网络社会必然具有鲜明的“本土”特色,反映本土社会文化环境,所带来的推动作用是适应本土发展的,这些力量不管对网络社会还是现实社会都是内生性的驱动。世界是广阔的舞台,媒介融合实现了社会个体与不同组织在这个舞台上共演共享,每个人都可以从幕后走向台前成为“演员”生产“节目”(内容),也可以隐身幕后成为“观众”消费他者提供“节目”,用户生产内容(UGC)、专业生产内容(PGC)、职业生产内容(OGC)“各美其美”又“美美与共”,共同维系着媒介融合与世界的繁荣。

另一方面,媒介融合标记个人与社会的变迁。媒介融合的形态丰富性、技术易用性、参与愉悦性等,建构了个体表现、传播、拓宽关系和由此获得承认的理想场域。在这一场域中,人身体的、心理的、精神的需求欲望、社会期望和宗教性的关怀,被压缩至媒介的能力范围内,最终还原为媒介消费行为。普通大众通过媒介控制自身生活、表达自我观点和思想、参与社会建设,自我意识和人的独特性格从群体中涌现出来,在参与与表达中个体的自尊和自信增长,批判性思维能力得到锻炼,社会参与感逐渐建立。网红的进化变迁形象地证明了这一点。从文字时代的网红痞子蔡、韩寒,图片时代的网红芙蓉姐姐、凤姐、奶茶妹妹,视频时代的网红papi酱,直播短视频时代的网红李佳琦、李子柒,媒介不断更替融合,场域不断扩展转移,愈来愈多的普通人借媒介实现自我呈现与自我价值,网红成为社会重要的经济力量和文化元素。虽然有人议论网红背后的商业团队、经济目的,但更多人笑迎媒介融合,人人皆可将媒介融合进自己的生活为己所用,为自己搭建舞台,构建属于自己的意义世界,诉说自己的故事,经营自己的关系网络,积累属于自己的文化资源。可以分享爱情婚姻故事,可以分享学习体会、职场经验、育儿经验,也可以分享日常饮食劳作等。视频、文字、图片、动漫、VR 、AR等等,媒介一点一滴帮助个体烙印下人生的痕迹和生活的美好,实现个体社会关系的编织与维护。当每个个体的故事和人生“彩图”汇聚起来,就是国家故事,其形象就是最鲜活的国家形象的具象化。媒介消费的普遍化、关系化、个性化汇聚起来,最终将见证和标记媒介融合对整个社会的变革与变迁的影响。

(三)媒介融合助力文化实践与传播

媒介融合使文化精神和形象具象化、形象化、生动化,使文化传播渠道多样化,成为文化实践和传播最重要的载体。以李子柒为例,李子柒原名李佳佳,90后,四川绵阳人,中国网络短视频创作者,2016年开始拍摄短视频,2017年组建团队,从最初的“美食红人”不断发展为“商业价值红人”“中华文化传播者”。她的视频以中华传统文化与美食文化为主,分为“非遗”“美食”“朝花柒拾”三个子类别共100多个短视频,这些影像作品将人、媒介与中华文化在场景化劳作中完美融合。李子柒微博用140字以内的短文案配以短视频直击消费者实现快传播,李子柒微信给每一个视频搭配长文的故事叙事、精美图片与动图,让消费者深入了解每一个视频背后的细节与文化,B站李子柒个人空间以视频为主,弹幕实现不同时空消费者之间的互动与意义分享,YouTube李子柒与全世界网民分享她的日常,累积观看量10亿多,收获世界各地粉丝800多万。例如,“遇见非遗蜀绣”这一期,李子柒的场景化演绎,将深深扎根于川蜀大地的蜀绣之一针一线的底蕴与一丝一缕的文化风俗娓娓道来。“传统手工酱油”这一期细腻地展示了做酱工序,从清明种豆、秋分收获,粒粒挑选、清洗、浸泡、制曲、翻晒、暴晒、熬煮,黄豆到酱油成品,处处彰显着中国人在大自然中生活的智慧。花草树木、食材器具、传统服饰、音乐色调等自然的、人工的各类媒介,加上美女娴熟的手艺,这些媒介都化成美的享受,融合得舒心流畅,乡间的艰辛劳作场景化为远山含黛、瓜果飘香、田间丰收、人倚木而休的恬静生活,人的自由创造与世间万物的对象化欣赏浑然无间,一碗一盆、一草一木赋予生命以真、善、美的价值,一抬头、一弯腰间都是“以欣然之态做心爱之事”的中华精神和美感享受。

抽象的田园牧歌想象、世外桃源的中华文化等理想生活具象化为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和日常体验,“诗意的栖居”等纯粹的哲学转化为人生实践活动和人生享受,“精神”的文化转化为生存的实在,这一切通过一个个10分钟左右的短视频得到切实的体现和传播。每一道美食制作与享用都有它的仪式,每一种植物器具都有它的意蕴与生命节奏,李子柒的日常变成充满符号、欲望、意义和审美的文化世界,李子柒的慢生活诗画为一种日常劳作基础上的中华文化欣赏、古与今的文化创新与文化建构的生命状态和行为方式。制作精美的短视频、图片、动图与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字,通过多种媒介渠道的广泛传播,唤醒了深藏于每一个中国人内心的乡土性,这种生命状态与行为方式,是紧绷在快节奏世界里的每一个个体向往和希望的理想生存状态。中国人自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梦想,在李子柒的世界有了实现的可能,美好的、虚幻的东西似乎变成了实在,给每一位远离乡土、奔波于都市的现代人精神的寄托和心灵的慰藉。李子柒“让人印象深刻的口味”是中国最传统最本真的生活,通过多样的媒介形式与多渠道的媒介传播展示出来,赢得的口碑是每一个网民对李子柒文化实践媒介化体验后的感知。“网络的存在,使得人们在感知文化差异的敏感性上变得越来越弱,不同的文化作为可以通过网络而呈现出来的表征,可以超越时空的限制而为不同文化的人所分享。与此同时,异文化的陌生感在逐渐地消失,人们可以通过异文化之间的互惠而相互融为一体”(20)赵旭东:《从社会转型到文化转型——当代中国社会的特征及其转化》,《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在跨屏传播、多渠道融合、全球相连的新的媒介环境助力下,李子柒中华式生活智慧、中国式休闲与审美文化的现实价值不断发酵,受到全球网民追捧。全球化的网络社会,国家形象传播与中华文化传播不必再限于官方的推广或媒体的宣传,每个中华儿女都可以形成以个人为中心的文化实践与传播,让全世界观看,最终成千上万的文化信息通过成千上万的渠道不断涌出流动,世界舞台将浮现最生动最鲜活的中国画卷。

由此可见,媒介融合与个体日常、社会发展已深深交织在一起,社会个体的消费使用使媒介融合显现为社会的重要“景观”,构建起媒介融合最生动的“阐释”。媒介融合的发展塑造了今天大众的日常经历,为社会个体的生活带来便利,激发起大众参与创造的热情与智慧,个体在媒介融合的场域中观看、表演、吸收、批判,进而成长,媒介融合在促进个体成长时,也使得每一个个体成为其价值的一部分,随着个体日常经历的发展而持续深化,进而推动社会的发展。

从生产的视角看待媒介融合,人们更关心的是如何生产融合媒介产品,从消费的视角看待媒介融合,人们更关心的是这些产品如何被消费,怎样产生更好的效果。推动媒介融合向纵深发展,不仅要从狭义的媒体融合向广义的媒介融合拓展,更要从生产的视角拓展到消费的视角,只有真正建构起个体的日常生活,促进个体成长与社会发展,助力文化实践与传播,媒介融合才会不断向纵深发展。

四、对媒介融合负面性的反思

一种媒介为社会个体生活带来的便捷性与相对优越性,会影响其在社会中的扩散速度与广度,而使用此种媒介用户数量的增加会吸引更多用户加入使用。这一逻辑对媒介融合发展同样适用,当媒介融合带给个体和社会巨大的便利享受和利益所得,它如同一个万花筒,似乎一切都可以在它的“无所不能”中找到快乐和新生,毋庸置疑它将是社会发展的大势所趋,会吸引越来越多的社会个体。然而今天人们在充分消费媒介融合带来的“盛宴”、享受媒介融合带来的便利、欣喜于媒介融合带给生活和社会的改变时,也会深陷媒介融合的“囚笼”中。人消费媒介,还是媒介消费人?当下媒介已成为个人生活和行为的基本“景观”,“手机人”处处可见,表面上是人在使用媒介满足需求,但当放下手机人变得焦虑、没有安全感时,才发现是人彻底对媒介产生了依赖,媒介成为凌驾于人之上的“控制者”,不断晋升为人的“阐释者”和“管理者”。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孰轻孰重?虚拟世界实现了人们在现实世界未得之志,人们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有些人因而轻视现实生活而信任依赖网络世界,认为虚拟世界太美好,真实世界里只剩下一副身体的躯壳而已。人的思维,还是媒介的逻辑?丹麦学者施蒂格·夏瓦指出,“文化和社会的媒介化使我们理解文化与社会时越来越依赖媒介机器逻辑的过程……媒介融入其他社会制度与文化领域的运作中,同时其自身也相应成为社会制度”(21)[丹麦]施蒂格·夏瓦:《文化与社会的媒介化》,刘君等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版,第21页。。随着5G、人工智能等新一轮技术驱动的媒介融合加速发展,媒介对人的入侵还在加深,媒介与人的纠缠还在加深,有学者提出“数字化节制”,劝诫人们在通过媒介向他人暴露自我信息的互动中应该有所警觉节制。有学者批判媒介融合“使人与媒介的关系失衡,社会价值失范,人的欲望失度,环境失调”(22)蒋晓丽、任雅仙:《媒介融合的生态批评》,《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还有学者担忧媒介融合使媒介与媒介权利高度集中,造成全球传播秩序中文化多样性的减少。

这些问题和反思揭示了媒介融合发展的复杂性和矛盾性,也是媒介融合纵深发展必须直面的问题和挑战,这些“危险”需要各方共管共谋。首先,国家、社会各层面在注重推进媒介融合发展、重视网络建设应用之外,应加强现实文化建设和人文关怀,鼓励人们走出媒介走进生活,由此平衡好网络世界的生活与现实世界的实践之间的关系。其次,主流媒体、社交媒体、自媒体等平台在内容生产方面通过严格把关、提高生产者职业操守、规范生产流程、平衡好社会效益与商业利益的关系等,减少或杜绝虚假信息、有害信息等对社会和个体带来的危害,营造天朗气清的内容生产风气;媒介融合建设不能仅仅是被远观的“空中楼阁”,而应以服务人民为宗旨,如县级融媒体中心在新闻传播的功能基础上,可以建设为综合服务平台,连接起人们日常柴米油盐、水电气等消费生活服务,让媒介融合成果真正在人民群众中用起来、活起来,最终使每一个普通大众成为媒体融合的受益者,也是媒介融合建设的推动者和传播者。最后,更为重要的是社会个体媒介素养的提升,一方面,国家和教育部门要加强媒介素养教育,提升社会个体媒介交往、选择和决策的技能,

提高个体高效辨析、安全使用媒介信息的知识和能力;另一方面,随着个体越来越多地参与媒介实践,媒介素养教育要从保护个体不受媒介负面影响转变为指导个体如何高效负责地为媒介生产做出贡献。其实伴随媒介融合越来越深入地延伸至社会方方面面和个体日常生活,媒介与技术作为工具哪些能为人所用、对人的发展有意义,人民的实践终将给出答案,这便是亨利·詹金斯所说的,“社会的发展,最终还是落脚于人民如何从自己所拥有的各种备选方案中选出自己认为最有意义的那一项;而没有被选中的那些方案,无论背后有多么强大的技术力量的支持,都注定会失败。社会的发展,就取决于公众将哪些东西看作是自己需要的东西”(23)常江、徐帅:《亨利·詹金斯:社会的发展最终落脚于人民的选择——数字时代的叙事、文化与社会变革》,《新闻界》2018年第12期。。

《世界互联网发展报告2019》指出,互联网发展的大幕才刚刚开启,互联网对人类社会生活的颠覆性变革远未到来。万物互联、万物皆媒的媒介融合将在人类社会生活的颠覆性变革中扮演重要的基础动力。在中国互联网发展步入重要战略机遇期,当媒介融合发展的机遇与危机并存,对待媒介融合要“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始终以人的需要和发展为标准,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的思路,推动媒介融合更好地助益国家发展、社会文化与人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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