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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中觅机:清政府应对巴塘事变考论

2020-12-02

西藏研究 2020年6期
关键词:巴塘理塘事变

潘 崇

(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

一、引言

早在鸦片战争时期,各国传教士即纷纷进入川边地区,掠夺土地并建立教堂。自1866年初清政府将瞻对赏藏后,西藏地方政府便通过派遣驻瞻藏官将势力延伸到川边地区,以致“各土司无不仰其藏番为主,我已失管理之权”[1]142,清政府与西藏地方争夺川边统治权的斗争日益激烈[2]。迨至清末,英国接连两次入侵西藏,并于光绪三十年(1904年)八月一日胁迫西藏地方当局签订《拉萨条约》。同时,英国挑拨班禅和达赖的矛盾,“怂令班禅回藏,滋生事端”,以实现“扶藏自立,归英保护”之阴谋[3]1304。在中国西南边防形势整体恶化的背景下,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川边局势日益严峻。正如四川总督锡良所言:“边员强半闒茸,戍兵几同虚设,坐视凶僧悍匪之鸱张不一过问,事出则相率弥缝粉饰,于是莠番日益披狂,良番亦日以藐玩。”[4]584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三月一日巴塘事变的发生,虽有其具体诱因所在,但实与川边局势恶化紧密关联,是此局势的产物。

尽管清末川边秩序日渐呈现失序之状,然清政府长期以来缺乏应对举措,既有政治格局因之得以延续(1)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瞻对藏官率兵干预章谷、朱窝土司争袭,时任四川总督鹿传霖出兵讨伐,三瞻尽服,为巩固成效,鹿氏筹谋将瞻对收回四川管理,并计划在朱窝、章谷、巴塘、理塘等地推行改土归流。但此议遭到成都将军恭寿、驻藏大臣文海的反对,最终无果,鹿本人亦遭解职。鹿之后历任川督奎俊、岑春煊在川边亦无建树,川边治理一度陷于沉寂。。巴塘事变的发生,促使清政府不得不重新审视川边秩序。清政府应对巴塘事变的运思和举措,极大影响了川边历史进程,而边务人员在执行过程中的种种表现则具体展示出川边治理的困境所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收藏的锡良档案,收录了巴塘事变后四川总督锡良与同僚属吏以及清中央政府就川边局势讨论协商的往来函电,本文即主要依据该档案史料,梳理清政府因应巴塘事变的诸多细节,揭示清末新政时期川边重提改土归流之曲折进路(2)作为清末川边史上的一件大事,巴塘事变吸引学界广泛关注并取得可观成绩。具体而言,学界对巴塘事变之诱因关注较多,普遍指出凤全滞留巴塘难免引起当地人猜疑,而他在巴塘推行的改革举措,如征收差役、限制寺僧人数,更是侵犯了巴塘僧俗利益。参见张秋雯:《清末巴塘变乱之探讨》,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81年第10期;何云华:《凤全事件之我见》,载《西藏研究》1988年第4期;任新建:《凤全与巴塘事变》,载《中国藏学》2009年第2期;李何春:《清末川边改土归流时期巴塘“凤全事件”的起因及其影响》,载《西藏研究》2017年第6期。不足的是,学界对清政府应对巴塘事变之始末的探究甚少。近来,有研究探讨了巴塘事变后清政府设置川滇边务大臣以及赵尔丰川边改土归流等内容,然对清政府应对事变本身的举措则几无触及。参见蔡丽平、代维:《危机与应对:凤全事件后清政府对康区的治理》,载《四川民族学院学报》2019年第1期。。

二、巴塘事变与赵尔丰赴边

表面上看,凤全被杀于巴塘,实为“区域性”突发事件。然而,巴塘为川边主要农业区且处于四川进藏要道,“形势之足以控藏而固川”[4]585。因此,清政府应对巴塘事变的有效性,不仅关乎对巴塘一地之控驭程度,更影响到整个川边乃至西南边疆之秩序,从这个角度看巴塘事变又具有“全局”意义。

除了巴塘的区域地位外,影响锡良决策的还有巴塘僧俗的后续举动以及其时传闻。巴塘事变次日,巴塘僧俗向政府呈递公禀,声言凤全施政苛虐,此次事变实为“为国除害”之举,并声称“如再有差派官兵勇丁进来,则众百姓发咒立盟,定将东至理塘、西至南墩十余站差事撤站,公文折报一切阻挡,甘愿先将地方人民尽行诛灭,鸡犬寸草不留”[1]44。在锡良看来,公禀所言“狂悖实为至极”[4]814。更为严重的是,当时盛传巴塘事变有西藏势力的幕后支持,据英国驻腾越代理领事烈敦言,事变发生后,“拉萨三大寺已向巴塘及其它地方传达密令,要谋杀所有在西藏边境活动的汉人和欧洲人”[5]。

基于上述严峻情势,锡良在三月十五日接到在打箭炉的四川提督马维骐关于事变的详细汇报后(3)是日马氏来电:“闻巴塘番匪因办垦仇教,变起仓促,焚毁教堂,司铎被困三人,二月廿八日接仗,吴以忠同兵勇廿余人阵亡。该番匪预备乌拉,凌逼凤大臣离巴。初一日,行至里许之红亭子地方,番匪两头埋伏猛起,凤大臣督卫队迎敌,众寡势殊,力尽殉节。”〔参见《马军门来电》(光绪三十一年三月十五日),收录于《锡良督川时本省来往电报》(第9册),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收藏档案(下简称“所藏”):甲374-21〕。此时,马维骐正派办泰凝事务。1905年初,四川当局筹办泰凝金矿,遭到泰凝寺僧人抵制。锡良遂于二月二十一日会同成都将军绰哈布奏派马维骐赴泰震慑。三月一日巴塘事发之际,马维骐尚未从雅安启程。三月六日,马氏由雅安起程,十三日抵打箭炉(详见拙文《清末锡良泰凝用兵始末》,载《军事历史研究》2018年第2期)。迟至七月二十七日,锡良得到巴塘粮务吴锡珍关于死难人数的汇报。据吴汇报,包括两名传教士(即法国驻巴教堂司铎牧守仁、苏烈)在内,共计被害101人〔参见《巴塘粮务吴锡珍禀大兵进捣巴塘逆匪逃遁并申赍殉难官弁兵民清册文》(光绪三十一年六月二十七日禀,七月二十七日到),收录于《勘定泰凝巴塘桑披案牍》(第4册),所藏:甲374-9〕。另据其他档案,巴塘事变遇害者共计49人(不含两名传教士),名单如下:驻藏帮办大臣凤全、巴塘都司吴以忠、四川后补知县赵潼、四川另补知县秦宗藩、四川后补知县王宜麟、四川驻防笔帖式维堃、贵州试用巡检陈式钰、五品军功何藻臣、五品军功卫队管带李胜贵;勇丁蒋训益、唐显耀、黄俊超、杨占魁、彭星武、李振川、伍玉成、许翰屏、周贵廷、张占成、曾海清、郑秋明、唐占春、赵振声、刘镇川、郭炳忠、向占魁、青国治、邱焕章、蒲克胜、欧阳辉、欧阳均、杨辉武、陈义山、钟得云、彭兆荣、冯庆书、钟定国、龚占青、余安华、刘绍武、刘青云、沈定邦、黄永和、胡定国、王火夫、秋火夫;家丁张福、叶贵、杨裁缝〔参见《呈随同已故大臣凤全巴塘殉难各员弁勇丁姓名单》(光绪三十三年八月八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档案:03-5576-098〕。笔者认为后者更为准确。,第一时间即作出用兵巴塘的决策。锡良先是指示马维骐赶速进兵泰凝,之后再出兵巴塘,并乐观地认为在泰凝用兵震慑下,巴塘“自不难摄服”[6]。与此同时,锡良在向清廷汇报的电报中,着力强调凤全在巴塘的各项施政举措目的在于强化边地统治:“凤全出关后,因见各寺喇嘛势众强横,窝庇匪盗,朘削番民,奏请限制人数,一面遇事裁抑,俾边务易于措手。”进而提出“速伸天讨以定边乱”[6]的应对策略。

三月十七日,马维骐部经过连续三昼夜作战最终进驻泰凝,但锡良预料的巴塘“自不难摄服”的局面不仅未出现,反是“逆焰益张”,锡良担心马维骐“赶救不及”,遂谋划“再派大员接应”[7]。而清廷也显然接受了锡良增兵的策略,于三月十八日颁布谕旨,着锡良以及成都将军绰哈布添派营伍驰赴巴塘[8]。经过商议,他们于当月二十日札委建昌道赵尔丰总理行营营务处,并派已革广西补用道钱锡宝随往[9]。之所以派遣并非军中任职的赵氏,主要因其职守使然。雍正年间划界后,康藏大部分地区划归四川打箭炉厅管辖,隶雅州府。打箭炉厅设同知一名,“控制关内外诸土司蛮部”[10]。1903年,锡良奏准将打箭炉厅改为直隶厅,迳隶建昌道。建昌道管辖关内外土司一百七十余处,“巴、理一带均隶于建昌道,而运粮亦在所属邛、雅等处”[4]478。值得注意的是,赵尔丰对派办边务颇有畏惧。时人记载,赵氏鉴于“夷人凶悍”,得此委任后“大惧”“妻孥数日哭”[11]50。

对于锡良续派赵尔丰赴边这一增兵之举,川边基层官员并不认同。在打箭炉经营有年的打箭炉厅同知刘廷恕以及副将陈均山联合致电锡良,提出动辄增兵不仅难收预期效果,反而易致局势更为混乱,强调边地治理应以“昭信和平”“从善维持”为落脚[12]。尽管此议未被锡良采纳,但亦非毫无效果。正是受其影响,锡良屡电马维骐强调用兵须尽可能以维护川边秩序为前提:“历来番地用兵,各营辄以骚扰为事,损国体而失人心,莫此为甚。此次声罪致讨,非但于事外各僧番不准有丝毫骚扰需索,即兵入逆境亦务在惩儆凶顽,不得抄抢财物。”[13]又电:“剿办巴匪亦只查办首恶,非但于别处僧土毫无干连,即同一巴番,亦尚须查明分别办理。”[6]

三、赵、马龃龉与巴塘用兵

依照绰哈布和锡良的本意,续派赵尔丰赴边是为了加强川边兵力。然而,遗憾的是,赵、马非但不见协商兵事,反因人事重叠而互相推诿卸责。

马维骐所部攻克泰凝后,并未即刻进发巴塘。推究其因,一在于巴塘局势紧张,马氏对用兵巴塘颇有忌惮。据曾任理塘粮务的查骞记述,马维骐对于出兵泰凝颇有不愿,锡良“强之乃行”[14]26。综观马维骐所致锡良电文,皆在强调巴塘危迫形势,如三月二十三日言,瞻对、理塘等地“俱助乱”,麇聚两三千人声援巴塘,“夷情大变,边事日急”[15];在于马维骐对赵尔丰主导边务心存芥蒂。锡良在札委赵尔丰的官文中,明确指出由赵尔丰主持“一切联络土司、攻剿匪逆以及督饬地方印委采办拨运事宜”[9]。因此,马维骐委实不愿独自承担用兵之责。此外,尤为严峻的是,巴塘正副土司和云南维西等地取得联系,“勾结僧蛮一同起事”[16]783。另据云贵总督丁振铎称,川属盐井教堂蒲教士逃至云南维西厅,有数百名巴塘僧俗尾追并欲烧毁厅属茨姑教堂。同时,阿墩子僧人“与川地番民本属一气,与该处教堂素相水火”,此际“难保不乘隙寻仇”。为防范云南与川边僧众沆瀣一气,锡良在第一时间将事变情形通电丁振铎,“请派营防剿”[1]55。锡、丁上述举措,鲜明展示出他们试图实现川滇联防联治的目的和意图(4)清末时期,川滇、川边的联防联治,体现了清政府统筹边务的基本思想。参见周智生:《清末川滇边区的联防与联治》,载《历史研究》2019年第6期。。

就清政府而言,此际颇为担虑西藏地方干预巴塘事务。四月八日,外务部致电驻藏大臣有泰,指示“藏中关系紧要,应由尊处审度时机,妥为安抚”[17]。有泰遂传集噶布伦等晓以利害,“札藏属各营不准勾结助乱”[18]。早在三月间,锡良即对“雄长群番”的瞻对出示晓谕,声称政府处理巴塘事变与西藏无涉,“三瞻番官不得干预”[9]。与此同时,锡良要求马维骐再派员至瞻对予以安抚。马氏在四月间派人至瞻对以及理塘桑披、三岩等处“剀切开导”,后者“极为恭顺”,瞻对藏官并言及巴塘喇嘛曾派人至此寻求援助,但已严词拒绝。马氏据此得出巴塘“援绝势孤”的结论[13]。此汇报,显然与他之前奏报瞻对、理塘等地“俱助乱”形成鲜明对比。瞻对态度之变化,固然与官方晓谕有关,但也不能排除故意如此表现的可能,马氏“援绝势孤”之论实属夸大。与对巴塘局势汇报相呼应,马氏主张暂缓兵事,而应充分利用巴塘土司与丁林寺“已在互相推过”的矛盾[13]。同时,马氏鉴于迟至五月赵尔丰尚未从雅州启行,遂屡次电请锡良力为催促,声称俟赵氏至炉后方能“再定进止”[13]。

得到上述汇报后,锡良一面指示马维骐“不必专候赵道”,声称“三瞻既已归顺”,桑披、三岩亦经开导,此时巴塘已属“援绝势孤”,正是进军大好时机[13]。同时电促尚在雅州的赵尔丰加快行程,亦强调巴塘已处孤立地位,加之攻克泰凝之威势,用兵巴塘“天时难得”。对此,赵氏直诘马维骐一再催促实出于卸责意图,声称自己不欲“遽进”意在“纾转输之力”[13]。直到五月九日,赵尔丰出雅州,十六日抵打箭炉。十八日,马维骐由炉向巴塘进发,并约定赵尔丰三五日后出关(5)马维骐曾将行程电告锡良:“赵道十六日到炉,会商一切。骐十八日先赴理塘,赵道、钱道约缓三五日同出关。”参见《马军门来电》(五月十七日),收录于《锡良督川时本省来往电报》(第10册),所藏:甲374-21。。值得注意的是,赵尔丰抵炉之后对巴塘局势的汇报远非马氏所言的“援绝势孤”,相反是政府调兵遣将引发瞻对、理塘等地普遍危机感,以致纷纷或明或暗驰援巴塘:“侦探行至巴塘两站外之阿拉山,即遭巴匪扼扎盘诘,并遇到瞻兵八百余人前往助逆,理塘喇嘛、百姓亦有潜往者。”在应对策略上,赵尔丰亦否定马氏抚绥诱降策略而与锡良保持一致,认为此时“群夷麇聚”,正可“一鼓攻克”[19]。赵尔丰在借故缓以赴边的同时力主即刻用兵,显然不无将用兵之责推到马维骐身上的意图。

鉴于上述情势,锡良密示赵尔丰统筹边务并促其赶速赴边,最终赵氏于六月十五日抵达理塘。理塘土司四郎占兑为巴塘正土司罗进宝私生子,为“牵掣大兵”向巴塘进发,不仅未迎见且不支应粮草乌拉,赵尔丰遂将其扣押[20]14。由于四郎占兑不予配合,赵尔丰至理塘后未得补给,仅余五日口粮,对此锡良“焦灼实深”,急电雅州道文纬督同刘廷恕星夜调度,将中渡存粮迅即运往理塘[19]。当马维骐得知赵尔丰行至理塘后,愈加电请锡良促其速赴巴塘,而赵尔丰则以四郎占兑故为掣肘、粮草转运困难为由回应。此一理由得到锡良支持:“理塘土司诚可恶,似应俟诸务已竣,后路无虞再声其罪。”[21]

最终,在锡良督促下,马维骐率部于六月十五至喇嘛了(地名),十八日李克昌、马汝贤、张鸿声三营将云南桥逆匪驱至三坝,二十四日攻克巴塘,拿获巴塘正副土司,七月六日又拿获丁林寺首逆僧人格桑洛珠、罗戎却本诸人(6)马维骐行程,参见《马军门来电》(六月二十六日、七月七日、七月二十日),收录于《锡良督川时本省来往电报》(第11册),所藏:甲374-21。。锡良力主处决上述诸人,认为唯有如此,善后事宜方易于措手,而马维骐则主张暂缓处决巴塘正副土司,意在“不动声色为一网打尽之计”[21]。对此,锡良电责马维骐拖延误事:“该堪布及土司实渠魁之尤,尽可以此宣布发落,务请速办,毋庸再商。”[21]对于土司家属,锡良指示立即移置成都,马维骐认为遽将土司家属内徙,必致外间转生疑畏,“不惟在逃者愈将远飏,即附者亦不自安”[21],但此议同样未被锡良采纳。

四、巴塘改土归流之筹划

巴塘正副土司被正法后,驻藏大臣有泰恐虑长时间川边用兵引发西藏骚乱甚至直接干涉,遂在八月初向清廷具折,声言巴塘用兵产生了强有力的震慑作用,各番部普遍畏威怀服,进而提出川兵及时撤回四川的建议[1]66。此论不无夸大之处。事实上,其时川边局势并不乐观,不仅参与乱事者尚未全部拿获,当地民众更是“失主惶恐”[21]。尤为严峻的是,马维骐所部川兵“又告粮绝”[21]。马氏鉴于上述情势,加之其和赵尔丰龃龉已久,而在巴塘善后策略上更是和锡良屡形悖离并遭到指斥,遂在善后尚在进行之际电请锡良速派赵尔丰至巴塘,并语带双关地指出唯如此方能“专责成而固边陲”[21]。很显然,马氏此请意在脱身川边。最终,锡良撤回已萌退意的马维骐,但在向中央政府汇报的奏折中则讳言马氏所部因“劳苦多病”而回省休整[4]590,对赵、马矛盾则只字未及。

在撤回马维骐的同时,锡良电促赵尔丰加紧由理塘赶赴巴塘。八月十二日,赵尔丰率部抵巴塘,马维骐留李克昌、张鸿声两营归赵尔丰节制,之后回省[21]。与此同时,丁振铎在七月十八日奏报,提出巴塘用兵引发云南巨大骚乱:“川、滇僧匪本属一气,屡经导谕,终未帖服。今闻川军进剿,复勾结起事,于六月十八日纠党数千,分扰江东西地方,围攻教堂。兵团百力抵御,众寡不敌,哨弁李谷安登时阵亡,茨菇教堂被焚,逃出教士不知下落。”而丽江府知府李盛卿带兵驰剿,但在黄龙关遭到重创,“我军被滚木擂石伤亡颇多”。丁振铎遂又派署提督张松林统兵驰往,并请旨将李盛卿革职留任[16]775。鉴于云南危急形势,八月十三日,锡良奏请派钱锡宝赴滇接办防务:“滇属阿墩子等处均在巴塘之南,距巴亦十程以外,与川省声息相隔,必先剿巴而后与滇境相通。巴塘克服后,旋知滇省于六月内出有茨姑教堂之案……现在川境渐臻安谧,当饬钱锡宝相机堵剿,既防滇匪之阑入川境,又为滇军厚其声援,早期平息。”[4]516至九月底,据丁振铎奏报:八月二十一日,张松林前军进逼换扶坪,并攻入杨八景寺。九月二日探闻红坡僧蛮,一股窜至东竹林寺,一股越澜沧江西,“即定计分剿”。初六午进抵东竹,经过数日短兵相接,十日各军并驻东竹[16]792。

赵尔丰接替马维骐后,人事上的矛盾和隔阂随之消除,而通过联防联治举措,亦有效截断了滇地与川边的呼应之势。在此局面下,锡良、赵尔丰开始着手筹划巴塘改土归流事宜,同时推行一系列具体改革举措。锡良认为,此时巴塘正副土司已被正法,理塘土司亦在控押之中,实为推行巴塘改土归流的大好时机,断不会出现类似此前鹿传霖川边改土归流遭遇的“人事设有不臧”局面[22]。在致军机处电中,锡良亦特别强调筹划巴塘改土归流正是基于土司制已不能保障川边统治:“缴外连年多事,实缘瞻对番官侵暴,各土司益以国威为不足畏,汉官为不足重。”[23]赵尔丰亦认为“天假时机,土司自灭”[1]92。关于改土归流具体方案,锡良最初主张改土为屯,即在巴塘置屯官,保留土司名目,但仅有虚名而无实权[21]。改土为屯“为改土归流之一种过渡办法”,屯员为临时差委且可留可撤,固定性较差,与州县设置迥异[24]756。对此赵尔丰主张“巴塘必须改县,设屯与粮员无异,留巴塘土司更不可”[21]。最终,锡良认同革去巴塘土司的意见,而对瓦述、崇喜、毛丫、曲登等众小土司,则主张不予触动,以示安抚之意[22]。由于此时川边战事仍在继续,巴塘改土归流仅限于讨论之中(7)之后,赵尔丰继续用兵理塘,又经过长达半年之久的用兵,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闰四月十八日攻克桑披寺。此情节可见拙文《锡良与清末川边新政》,载《民族研究》2018年第2期。。

为配合巴塘改土归流,锡良还推行以下改革举措。首先,开铸藏元。早在光绪三十年十二月,锡良即札饬四川矿务局“借用银元局机器赶造银元,俟明春铸出藏元”[25]。光绪三十一年十一月间,锡良鉴于印度卢比流入打箭炉以及滇省边境,“价值任意居奇”,以致“兵商交困,利权尽失”,再次奏请开铸藏元[4]544。户部、财政处批准之,同时强调“货币之政信用为先,必精其制造、足其成色,始能令汉番乐用”,并且此项银币专为藏卫而设,仅准在西藏及附近边台行用[1]72。其次,铺设打箭炉至巴塘的电线。巴塘善后结束不久,锡良致电赵尔丰,言及已经购买电线,以打通打箭炉与巴塘间的电报来往。至十二月六日电线装至理塘,因线料不继停工[22]。同时,入冬后夹坝(盗匪)出没频繁,加之电线举手可及,以致被毁甚多,收效并不理想(8)有研究指出,1908年之前,从川边泸定至巴塘已经通有电话,但仅仅是沿路立杆,甚至就便敷设于树上,线路经常中断,巴塘以外则完全没有电讯设施了。1908年之后,黄德润奉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之命,首次前往西藏勘测电话线路。参见黄忠恪:《第一个勘测西藏电话线路的人》,载《文史杂志》1994年第3期。。再次,设立藏文学堂。锡良意识到,经划边疆之要“在于洞知番情”,若语言文字不通必致贻误事机,这对川边改土归流必将是一大阻滞[4]651。而当时川边通汉藏双语者至为匮乏,锡良遂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四月间饬令打箭炉设立“汉夷合璧学堂”[26]。至十二月八日,藏文学堂章程正式颁布,确立“铸造边徼办事译员与各种实业教习”的办学宗旨[1]93。

更重要的是,川边用兵过程遭遇到的诸如粮草输运为难、派办边务者普遍心存畏葸、上下级施政策略屡有隔阂等诸多困境,促使锡良深刻体认到川边改土归流虽可借突发事件乘势而发,然其持续有效推进端赖制度设置,所谓“现在改流地方,宜设民官,以敷政教,而未收各地,以待设治。非有明晰政治、熟谙边情专阃大员,随宜措置,必不能悉合机宜”[1]90。基于此,锡良遂在赵尔丰理塘用兵结束后,于光绪三十二年六月间奏请设置川滇边务大臣专理川边事务,并举荐赵尔丰担任首任边务大臣。川边管理体制由此实现重大革新(9)正如赵尔丰自称:“特设大臣督办川滇边务,用以绘画全边之政治,慎固内地之藩篱,且为经营藏事之根本。”参见《附录赵大臣尔丰原奏边务大概情形折》,载姚锡光:《筹藏刍议》,收录于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正编》(第39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96年版,第60页。论者亦多谓川滇边务大臣之设,“揭开了川边地区改土归流的新篇章”。参见李细珠:《地方督抚与清末新政——晚清权力格局再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29页。。

五、结语

巴塘事变集中暴露了清政府对川边控驭之式微,同时这一事件客观上给长期以来漠视川边事务的清政府敲响了警钟。正是以该事件为契机,清朝中央政府和以锡良为首的四川当局试图通过用兵举措,实现维护政府权威、强化川边统治的目的。然从巴塘事发后锡良相关言论来看,其重在强调武力威慑之于强化边地控制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实缺乏长远战略谋划且并无在巴塘推行土司改制的意图。迨巴塘用兵结束以及巴塘正副土司被正法,锡良、赵尔丰等人斟酌局面因势利导,开始筹划在巴塘推行改土归流。显然,此政策带有很强的危中觅机、临时起意的色彩。从清末川边改土归流的历史进程来看,锡良等人在巴塘用兵结束之际筹划巴塘改土归流,实具有承前启后的历史意义:一方面,接续了鹿传霖的未竟事业;另一方面,作为锡良川边事业重要参与者的赵尔丰在担任川滇边务大臣之后大刀阔斧,终将川边改土归流事业推向高潮(10)学界关于赵尔丰川边经营的研究颇多,最近研究如徐君:《固边图藏:清末赵尔丰川边经营》,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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