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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在西藏的发展

2020-12-02李旻李永宪

西藏研究 2020年6期
关键词:考古学考古西藏

李旻 李永宪

(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2020年9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我国考古最新发现及其意义为题举行的集体学习时强调:要高度重视考古工作,努力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更好认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自信提供坚强支撑。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中华民族形成了伟大民族精神和优秀传统文化,构成了中华文明生生不息、长盛不衰的文化基因;考古学的发现与研究则展现了中华民族起源和发展的历史脉络,显示了中华文明的灿烂多彩和对世界文明的重大贡献。

同时我们也看到,中国古代历史还有许多未知领域,中国考古学仍然任重道远。值此全国考古工作者认真学习、深刻领会习近平总书记有关发展与加强“中国考古”的重要讲话之际,我们亦应对西藏的考古学及其对“考古中国”的重要意义有全面的理解和思考。本文拟就西藏考古学的发展做一粗浅的梳理,以期能有益于当前和今后西藏考古及相关工作总体设计和长远规划。

一、“西藏考古”的肇始

回顾西藏考古的历程可发现一个特点:考古学在西藏的历时性发展,是在不太长的时段里经历了从无到有、由慢到快、不断加速的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少数外国人掌握话语权的“西藏考古”肇始阶段,他们提出了考古学在西藏古史研究中的必要性且有零星的考古发掘;第二个阶段是中国考古工作者开创的西藏考古全新发展时期,这一时期考古学在西藏有了质和量的跃升;第三个阶段是最近三十年来西藏考古全面提速的发展时期,这一时期考古学在西藏有了全面、系统的发展,并促进了西藏文物与文化遗产保护、博物馆建设与管理、旅游经济开发、社会文化建设等多项事业的进步。

“西藏考古”肇始阶段大致从20世纪初期到20世纪40年代末,从学术著录及其影响力来看,德国人弗兰克(August Hermann Francke)、意大利人杜齐(Giuseppe Tucci)、俄国人罗列赫(G.N.Roerich)三人可作为这一时期的代表,不过他们主要是将“西藏考古”作为一种视角置于有关西藏佛教艺术、宗教思想和语言文字等领域的考察和研究中,并未形成完备的学科方向或有规划的学术目标,所以他们的田野工作或研究成果不可能覆盖“西藏考古”的内涵。尽管如此,三位西方学者对“西藏考古”的启发仍不可忽略:

(一)提出研究西藏历史应有“考古学的思想与实践”

意大利学者杜齐对这一点表述得最为明确,他在《西藏考古》(1)即杜齐的《穿越喜马拉雅》(Trans Himalayas,1937)的汉译本,汉译名为《西藏考古》,向红笳译,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出版。一书中对一些西方学者批评道:“……他们几乎都是津津乐道地描述那里的风俗习惯,或是将主要的兴趣集中在地理学、社会学及宗教研究上。甚至那些已经对西藏文化史进行过研究的人,也几乎忽略了他们学科的考古方面,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极为严格的宗教或仪式这样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上。”不过杜齐也承认,“如果我们把适当的、有指导的发掘称为考古学的话,那么西藏考古是处于零的状态……因此,目前我们仅能勾画出考古学未来研究可能的远景,对于可能解决的问题给予关注,并从考古学及艺术史的角度,来关注最有意义的遗址和地区……考古不仅包括资料的收集,以及对这些有限资料的分析研究,而且还应当在艺术史这一更为广泛的领域内进行研究,特别是对西藏艺术起源的环境进行探讨。”[1]65杜齐还表达了对中国考古学者的期待:“考古学及西藏艺术的整个历史,并不是已确定了的事实的一个部分,而是未来的研究计划。……中国考古学家面临的迫在眉睫的任务是编纂一本详细目录,包括所有现存的、有关考古及艺术方面的资料。”[1]65杜齐当时的思考并非出于一位考古学者的“本能”,而是在他的西藏宗教史和佛教艺术的研究中意识到考古学必然要介入历史研究之中,杜齐早年自称“……那些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的兴趣在于思想史和宗教史。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非常尊敬那些考古学家们……然而我曾对考古学的期许是:这门学科能够提供一套具有想象力的方法,使得古代的人和事物‘复活’,即便仅是惊鸿一瞥”[2]123。正是带着这样的期许,杜齐被西方学者认为是“后来通过自己对亚洲哲学与宗教学的研究,向考古学家们展示了他所取得的论据充分的研究方法:不仅需要书斋式的研究,还需要直接接触东方的文化与人民,这正是他早年到中国西藏和尼泊尔从事探险的出发点”[2]124。在西藏多年的田野考察中,杜齐坚持那种不囿于文本、努力从实物资料中求证的研究方法,在离开西藏之后他曾说“在完成了西藏和尼泊尔的考察之后,为了研究的目的,现在的我又回归考古学,但这并非由我个人完成,而是与那些具备高超技术的专业考古同仁们一起,共同发现了许多能够填补亚洲大部分地区历史空白的文物”[2]124。杜齐的西藏之行使他由先前对考古学的“期许”转变为对考古学的“参与”,并认识到考古学不是个人的书斋之学,而是需要专业技术的集体合作;考古学“研究的目的”以及实物资料的意义并不止于对“艺术”的探究,更在于填补“历史的空白”。杜齐对“西藏考古”的思考与启发,就在于他的研究实践包含着考古学与历史研究之间互补关系的思辨,即在任何地区的古代史研究中,考古学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学科领域。杜齐提出应加强对拉萨、雅隆地区墓地和王陵的考古学研究[1]65,当时他是出于对吐蕃时期地域政治史的思考,今天来看对西藏吐蕃时期考古研究仍有一定意义。

(二)强调并实践了田野调查与文献研读相结合的历史研究方法

德国人弗兰克的高原之行与考古学并没有直接的学养渊源,但他却是一百年前最早将“西藏/Tibet”与“考古学/Archaeology”两词连用的研究者。弗兰克十分重视从田野调查中获取第一手材料,在《西部西藏的古代藏文摩崖题刻》(Tibetanhistorical inscriptions on rock anD stone from West Tibet)、《西部西藏史:一个未知的王国》(A history of West Tibet:one of the unknown empires)、《印度藏区的古代文物》(Antiquities of InDian Tibet)等著作中,弗兰克对寺院平面布局、殿堂结构、塑像壁画、藏文题记、寺藏藏文写本等多类实物遗存的测量、图绘和文字记录都十分详尽。此外,弗兰克对“前佛教时期”的遗址和墓葬也倾注了一定的心力,在列城河谷的墓葬发掘时,他对墓室形制、规模、随葬器物(陶罐、陶盘、铜器、铁器、玻璃器、金器等)和人骨、动物骨(角)都有仔细的记录和分析,并请人类学家对墓中人骨材料进行了体质人类学分析。弗兰克对拉达克地区古藏文题刻与古代岩画的共存现象十分重视,他不仅摹绘了大量有代表性的岩画图像[3],更指出西藏西部岩画分布的北界沿印度河一直延伸到吉尔吉特(Gilgit,现巴基斯坦境内)一带,他认为所有这些遗存可能是揭示西藏西部“前佛教时期”文化面貌的重要环节[4]。弗兰克对20世纪初期的藏学研究的贡献,应当包括他对多种田野资料的发掘与收集、对多学科综合研究方法的实践,以及在有限的条件下开展的“西藏考古”尝试。弗兰克在著作中常以“Archaeological”“Archaeology”这类字词来书写文题,这种“从文本到田野,从地上到地下”收集资料的方法虽然与现代考古学研究方法仍有距离,但西方学者认为弗兰克的研究已经构成了“对德国东方学家藏学研究的基于语文学的学术传统的强烈背离”[5]。

(三)提示了研究西藏古代文化应有多样性的眼光

杜齐则对罗列赫的观点有所延展,他指出藏北大石遗迹与印度西北喜马拉雅山区斯皮提河谷(Spiti Valley)(4)斯皮提地区属今印度西北的喜马偕尔邦,其中心地区是喜马拉雅西部山区的一条西北—东南向河谷。斯皮提河也是象泉河从西藏札达县出境离岸后的第一条支流,该地区历史上曾由吐蕃、古格先后控制,现当地居民有约70%的人口操藏语方言。的大石遗迹皆为西藏史前游牧文化的标志,他认为青藏高原早期文化与中亚、西亚或“欧亚大平原”的文化接触也发生在西藏西部,“在西藏存在着一种从新石器传统发展起来的巨石原始文化。这一文化沿着两条路线传播。一条通过库库淖尔地区(Koko-nor)的欧亚大平原通道进入西藏中部,或许一直延伸到后藏。另一条则进入了克什米尔和斯皮提。”[1]19—20杜齐还特别指出,除了石丘墓、大石遗迹及动物形纹样等北方草原文化的因素之外,经由西部传入的“瑟珠”(zigs,俗称“天珠”)也显示了“从近东到伊朗和中亚最常见的一种项饰类型”[7]。

弗兰克、杜齐、罗列赫等人对“西藏考古”的思考与实践,就西方基于文献和语文学的藏学研究而言无疑是一种突破,而他们对不可移动遗存(墓葬、石构遗迹、各类遗址、寺院建筑等)及其出土遗物的重视,以及实物证据与文献材料相结合的综合研究方法,也都显示了在当时藏学研究潮流中开展考古学研究的积极意义。此外,杜齐、罗列赫、弗兰克等人的国别文化背景也使他们能较多关注到古代亚洲东西南北不同地区的文化交织互动的背景。然而,弗兰克、杜齐、罗列赫等早期西方学者的“西藏考古”亦存在不可弥补的诸多缺陷,他们所开展的有限的“考古学”实践并没有明确的学术体系和研究规划,主要是作为一种思想或研究方法体现在他们各自感兴趣的领域之中;在他们传至今日的可资利用的著录中,几乎没有资料完整、体例规范的田野考古报告,以至后世学者难以验证那些“考古学”资料的量化信息以及考古遗存的完整背景(5)早年西方人的“西藏考古”发掘报告迄今仅见有皮特·奥夫施纳德(Peter·Aufschnaiter)所著的《西藏居民区发现的史前遗址》(Prehistoric site DiscovereD inhabiteD regions of Tibet,East anD West,ISMEO yearⅦ-Number 1,1956,LonDon.pp.74-88)一文。该报告描述了奥夫施纳德等在拉萨东郊吉曲河(拉萨河)北岸“辛多山嘴”发掘的数座古代墓葬,文中附有发掘地点地形、地层、出土陶器、石器等遗存的手绘线图、照片等,文中还提到在墓地附近岩石上有人物及动物图像的岩画。;他们在西藏田野工作中所获得的出土实物或标本样品也没有在西藏得到留存、保护与展示,或成为系统、规范的可检索文物档案。因此对于早期西方学者“西藏考古”意义的评价也应实事求是。

二、考古学在西藏的全新发展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之后,西藏的文化建设与科学工作进入了一个全新时期。在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自治区党委政府的部署和支持下,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末的30余年间,西藏考古学作为文物保护事业的一部分,有了全新的突破与发展,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

(一)考古学成为政府部门管理的专业工作,专业化人才队伍初步形成

1959年6月,中共西藏工委成立了自治区“文物古迹、文件档案管理委员会”,下设文物管理小组;1964年成立了“西藏文物管理委员会筹备组”;1965年9月正式成立“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下设管理和实施考古文物保护工作的“文管会办公室”。20世纪70年代末,一批毕业于北京大学、吉林大学、西北大学、四川大学等高校考古学专业的藏、汉族青年充实到西藏文物考古单位,成为西藏第一批职业化、专业化的考古骨干,他们中的甲央、仁青、索朗旺堆、更堆、小旺堆、冷健、侯石柱等人都曾参与过著名的昌都卡若遗址发掘或考古报告的编写,他们是新时期西藏考古的开拓者和主力军。

(二)科学的田野工作奠定了西藏考古学的专业基础

这一时期西藏考古的田野工作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由中国科学院组织的历时数十年的“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的田野调查;二是由区内外学术队伍合作的田野考古工作。从1956年中科院地质研究所赵宗溥教授等人在那曲以北发现了4处石器地点并采集到一批打制石器起(6)参见邱中郎:《青藏高原旧石器的发现》,载《古脊椎动物学报》1958年第2卷2、3期合刊。到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青藏高原科考人员在那曲、阿里、日喀则等地区共发现16个石器遗存地点(7)参见张森水:《西藏定日发现的旧石器》,收录于《珠穆朗玛峰地区科学考察报告——第四纪地质》,北京:科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05—109页;戴尔俭:《西藏聂拉木县发现的石器》,载《珠穆朗玛峰地区科学考察报告——第四纪地质》,北京:科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110—112页;安志敏、尹泽生、李炳元:《藏北申扎、双湖的旧石器和细石器》,载《考古》1979年第6期;刘泽纯、王富葆、蒋赞初等:《西藏高原马法木湖东北岸等三个地点的细石器》,载《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1981年第4期;刘泽纯等:《西藏高原多格则和扎布地点的旧石器——兼论高原古环境对石器文化分布的影响》,载《考古》1986年第4期;钱方、吴锡浩、黄慰文:《藏北高原各听石器初步观察》,载《人类学学报》1988年第7卷第1期。,采集到一批打制石器、细石器等石制品标本,对这些石器标本的研究成果均发表在国内考古类专业刊物。虽然缺乏埋藏学的年代证据,但考古学家明确指出西藏这些石器遗存代表了高原人类曾经历过“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显示了西藏高原石器文化与中国北方地区石器文化之间的关联性。此后,“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一直将“高原环境与早期人类活动”作为综合科考的一项内容持续至今(8)2017年启动的“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吸纳了西藏自治区文物保护研究所等相关单位参加。,体现了青藏高原石器时代考古研究一直以来的自然科学支撑背景。

1959年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组织了西藏文物古迹的专门调查(9)此次调查工作及其主要收获可参见王毅:《西藏文物见闻记(1—6)》,分别载《文物》1960年第6、8、9、10期,1961年第1、3、4、5、6期。,文化部文物处处长王毅和北京大学考古学家宿白牵头的调查组在拉萨、山南、日喀则等地开展了数月的田野工作,王毅以《西藏文物见闻记》为题在《文物》上发表了数篇连载文章报道此次调查的主要收获,宿白则根据在藏5个月的调查资料以及手绘的佛教寺院建筑平面和立面草图,成就了《藏传佛教寺院考古》这部重要著作[8],该书以严密的考古类型学分析为据,提出了藏传佛教寺院建筑可分为五期六段的主张,为藏传佛教建筑考古建立了标杆性的分期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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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段西藏开展的自主性田野考古发掘主要有1961年西藏文管会对拉萨彭波农场附近8座石室墓的清理发掘[9];1978、1979年西藏文管会与四川大学联合开展的昌都新石器时代卡若遗址发掘[10];1981年西藏文管会对朗县金东乡吐蕃墓地的调查和试掘[11]。其中昌都卡若遗址发掘以及考古报告《昌都卡若》的出版,将西藏有确切年代的人类居住史推至到距今5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不仅延长了西藏古代历史的轴线,并且提出了具有高原特征的考古学文化——“卡若文化”,引导了多项针对西藏史前聚落及其文化的研究,标志着这一时期西藏史前考古的水平。1974—1975年,中央民族学院王恒杰等师生在林芝地区对云星、红光、居木、加拉马遗址和拉萨东郊纳金遗址的调查,以及王恒杰、新安等人先后对藏东南地区多个石器遗存地点及古代墓葬的调查,获得了一批磨制石器、陶器等遗物(10)参见王恒杰:《西藏自治区林芝县发现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载《考古》1975年第5期;新安:《西藏墨脱县马尼翁发现磨制石器》,载《考古》1975年第5期;尚坚、江华、兆林:《西藏墨脱县又发现一批新石器时代遗物》,载《考古》1978年第2期;王恒杰:《西藏林芝地区古人类遗骸和墓葬》,载《西藏研究》1983年第2期。。此外,这一时期的田野考古还包括1979年西藏文管会与新疆文管会共同开展的阿里古格王城遗址首次调查,1985年西藏自治区文管会在陕西省考古研究所、文物出版社、北京故宫博物院、四川大学等单位支持下对古格故城遗址考古调查等。

1984—1987年的3年间,西藏自治区文管会组织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全区性的田野考古调查,即西藏“第一次全区文物普查”。由西藏文管会专业人员与陕西省考古研究所12名考古工作者共同组成的调查队,在拉萨、山南、昌都、那曲、阿里、林芝等地市的16个县境内调查发现了一批包括西藏新石器时代、“早期金属时代”(11)“早期金属时代”是昌都卡若遗址发掘者之一的童恩正首先提出,他认为“‘早期金属时代’这一时代可能开始于公元前1000年,而结束于6世纪,即吐蕃兴起之前”。参见童恩正:《西藏考古综述》,载《文物》1985年第9期,第9—19页。、吐蕃政权时期以及其后各历史时期的多类遗存。其中新石器时代的重要遗址有拉萨曲贡遗址、昌都小恩达遗址等,并提出了“曲贡文化”这一命名[12]。属“早期金属时代”的遗存主要有琼结邦嘎村史前遗址,后来的研究表明这是西藏史前农牧业转型时期的一处重要遗址;而在高海拔的阿里日土县则调查发现了三处古代岩画,代表着西藏岩画科学调查与研究的开端。属于吐蕃时期的考古遗存主要有在山南琼结、乃东、扎囊3县和那曲安多、比如、索县、那曲4县以及拉萨当雄、林芝朗县等县境内发现的30余处数百座封土石室墓和石棺墓,对部分墓葬的试掘清理发现有文献中记载的以马殉葬的遗迹,对琼结吐蕃王陵赤德松赞碑的考古清理,在碑身和碑座上部新发现碑文17行,再现了仿汉式风格的完整龟趺碑座。佛教考古领域的主要收获,如拉萨查拉鲁甫石窟的考古测绘及其研究,确认了其“中心柱式”窟型(亦称“支提窟”型)与浮雕造像风格具有7世纪的时代特征;对乃东县吉如拉康的调查与研究,确认了该寺环佛堂礼拜道、殿内立柱托木形状及纹样、泥塑坐佛和八大菩萨立像等都保留着吐蕃时期的原状。

这一时期全区性田野工作获取的基本资料,一部分在西藏文管会组织下编写了《拉萨市文物志》《乃东县文物志》《扎囊县文物志》《琼结县文物志》等志书(12)这四本文物志于1986年编写完成后以“内部资料”的形式印刷刊行,未正式出版。;一些重要的田野发现则以考古简报的形式分别发表于《文物》《考古与文物》《人类学学报》《文博》《西藏研究》等专业性学术期刊,单行本考古报告《昌都卡若》更包括有动物骨骼鉴定、孢粉分析、农作物分析、建筑遗迹复原等多学科领域的分析结果,代表了这一时期西藏考古学资料分析的最高水平;田野考古报告代表作则是上、下两册的《古格故城》[13]。与早年外国学者的“西藏考古”相比较,西藏新时期的考古学不仅具有专业化的田野作业,同时也具备了规范化田野考古文本的基础。

(三)西藏考古有了学术方向的思考与实践

昌都卡若遗址的发掘及其碳同位素的测年结果,表明研究者们将西藏古代史研究的目光投向了无文字记载的史前石器时代,其资料价值与学术方向的意义对古代西藏研究不言而喻。考古学在西藏历史学、民族学、艺术史学等领域以及“青藏综合科考”中日益受到关注,“卡若文化”的发现与命名一度成为国内外藏学界指称“西藏新石器时代”的代名词,有关“卡若文化”的持续研究则引发了青藏高原与黄河上游地区、“藏彝民族走廊”的横断山区、印度河上游高原山区等相邻区域文化关联性,以及高原粟作农业起源等重大问题的讨论。这一时期在藏北、阿里等海拔4000—5200米地区发现的16处石器遗存,则显示西藏考古必将面临的一个富有挑战性的课题——青藏高原的人类史始于何时?这一课题现已取得可喜的成果,但仍然是西藏考古中最富挑战性的研究方向之一。

考古报告《古格故城》不仅第一次为揭示西藏历史上著名的“古格王城”提供了科学的考古材料和系统的研究,同时引发了学术界对西藏西部在高原文明进程中的作用与意义的思考,此后数十年的内容丰富、成果迭出的西藏西部考古由此拉开了序幕。

西藏考古在这一时期主要是由高原新石器文化研究和西部“古格王城”考古所引领,而关于西藏考古在中国考古学中的学术意义,此时也在学术界有了比较宏观的思考,其中不仅包括著名考古学家夏鼐、苏秉琦等人在卡若遗址发掘中的指示与关注,黄景略、石兴邦、邱宣充等专家亲赴西藏对田野作业的指导,更有国内核心期刊《文物》在1985年第9期推出的“西藏考古文物”专号,该专号刊登有15篇田野考古简报和研究论文,其中最重要的应为考古学家童恩正的《西藏考古综述》一文[7]。该文第一次对西藏考古的时空框架提出了思考,指出西藏考古材料除了与华北地区、黄河上游、西南山地等邻近的史前文化有密切的关联,与中亚、西亚、南亚、东南亚等区域考古材料的比较分析也很有必要,因为“对西藏总体文化的研究,就不是一个局部问题”[7]。童恩正分析了当时西藏考古材料的基本属性,提出西藏考古大致可分为“石器时代、早期金属时代和吐蕃时代”3个时期,其中有关“早期金属时代”的主张代表了童恩正对西藏考古分期的一个贡献,而这一概念亦被学术界沿用至今。

三、西藏考古的全面提速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西藏开始第二次全区文物普查,考古学在西藏进入全面提速的时期,尤其在进入新世纪之后,西藏考古在各个方面都取得了显著的进步,主要表现为:

(一)田野考古进入战略主动阶段,工作区域覆盖西藏全域

从1984年起西藏自治区文管会(现西藏自治区文物局)先后组织的3次“全区文物普查”,完成了西藏历史上地域最广、参与人员最多、历时最长、收获最丰的考古文物调查,标志着西藏田野考古自此进入了战略主动阶段。

第二次全区文物普查时间为1990—1992年,共历时3年。此次田野调查由西藏自治区文化厅直接领导,西藏文管会办公室邀请陕西省文物局、湖南省文物局、四川大学考古系等区外单位参加,个别县域由地区文物部门组队调查(13)如山南地区桑日等县的文物普查是由地区文物干部强巴次仁等人实施调查。。前后两次全区文物普查已基本覆盖了西藏全区74个县级行政区,调查各类文物和考古遗存千余处。其中重要的新发现包括雅鲁藏布江上游、狮泉河及象泉河流域以及那曲、山南、拉萨等地区的一大批石器遗存地点和达龙查、昌果沟等几处史前石器时代遗址等。属于“早期金属时代”的考古发现包括日喀则、阿里、山南等地区发现的被杜齐称为“巨石文化”的多种形式的石构遗迹和各类墓葬,以及山南、林芝、昌都、拉萨(当雄)、那曲、阿里、日喀则等7地市境内发现的大量岩画。新发现的吐蕃时期重要考古遗存有吉隆“大唐天竺使之铭”题记、萨迦县夏布曲河流域吐蕃墓群、拉孜县查木钦吐蕃墓地、加查县邦达墓地等。对吐蕃之后历史时期的考古工作主要有札达县皮央—东嘎大型遗址群调查、托林寺及其遗址调查、拉加里王宫遗址调查、吉隆曲德寺及卓玛拉康调查等。第二次全区文物普查的成果以“西藏文物志丛书”之名出版了《萨迦县、谢通门县文物志》《错那、隆子、加查、曲松县文物志》《亚东、康马、岗巴、定结县文物志》《阿里地区文物志》《吉隆县文物志》《昂仁县文物志》《桑日县文物志》等一批志书,另有一大批田野考古简报、报告刊发于《考古》《考古学报》《文物》《考古与文物》《西藏研究》等学术期刊,或以文集形式集中发表于《南方民族考古》《西藏考古》等刊物。单行本的成果主要有学术著录《西藏岩画艺术》《西藏佛教寺院壁画艺术》《西藏墓葬制度史》《西藏原始艺术》《西藏艺术考古》等。在国家文物局的指导下编制出版的大型工具书《中国文物地图集·西藏分册》,共收录资料要素齐全的各类文物点1302处,其中古遗址348处、各类古墓葬218处、古建筑512处、石窟或其他石刻类156处,其他各类文物68处。

西藏第三次全区文物普查于2007—2011年与全国各省区同步进行。调查人员由自治区、地区、县市三级多个政府职能部门的370余人组成,田野工作涉及全区73个县级行政区的692个乡镇所辖区域,调查范围达117.6万平方公里(部分“无人区”除外),记录不可移动的遗存地点4277处,其中古遗址类1379处、古墓葬类516处、古建筑类1543处、石窟寺及石刻类遗存587处。此次全区调查的重要发现和主要成果除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可移动文物目录·西藏卷》(国家文物局编,2011年出版)、《2008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重要新发现》(国家文物局主编,科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2009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重要新发现》(国家文物局主编,科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百大新发现》(国家文物局主编,文物出版社2011年出版)等予以刊布外,部分考古资料发表于《中国文物报》《考古》《西藏文物考古研究》等刊物和《汉藏佛教艺术研究——第四届西藏考古与艺术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等论文集中。至此,第三次全区文物普查的西藏考古田野工作区域实现了西藏行政区域的全覆盖,考古记录的西藏石器地点、古遗址、古墓葬在自然地理上则分布于海拔5200—500米之间的多类地貌区,显示了西藏考古遗存的丰富和多类型特征。

(二)西藏考古成为中国考古学的专门领域

西藏考古学发展的提速,首先体现在人才队伍的建设上,继1992年毕业于四川大学考古系的30人充实到西藏文物考古领域各个部门之后,多批有考古、历史、文博、民族等不同专业背景的藏族本科及硕士毕业生加入其中,他们很快成长为西藏考古文博事业的新生力量,据粗略统计,西藏现有考古文博专业人员近300人,其中95%是藏族(14)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国务院公报》2000年第26号:“西藏文化的发展”,2000年6月,北京。。西藏考古专业队伍快速发展的背景,则是西藏考古文物的事业化和专业化。1994年筹建的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局于1996年正式挂牌,成为西藏主管文物考古事业的新机构。1981—1999年间,西藏山南、拉萨、日喀则等地市相继成立二级文物局,那曲、昌都、阿里、林芝等地区则设立了文物科,文物古迹相对集中的江孜、札达等县还设立了县文物局,至2000年西藏基本形成了有区、地(市)、县三级机构的考古文物事业体系。

西藏考古事业的发展,推动和促进了中国考古学“西藏考古”的专门化。1990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正式组建了“西藏考古工作队”,并与西藏文管会(现西藏文物局)先后合作开展了拉萨曲贡遗址发掘等多项考古工作。具有藏学研究传统的四川大学1994年成立了“西藏考古与历史文化研究中心”,1999年归入新建的“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成为全国高校中国家级的藏学研究基地,也是西藏考古的一支重要学术力量。2003年长期参与西藏考古事业的陕西省考古研究所成立了“西藏考古研究室”,并数次对口支援、参与了多个西藏考古项目。2005年首都师范大学成立了以西藏佛教考古艺术为研究重点的“汉藏佛教美术研究所”;2009年故宫博物院成立了以西藏文物研究为主的“藏传佛教文物研究中心”;2010年南京工业大学建筑学院组建了“西藏古代建筑研究”课题组,开展了西藏古代聚落与古建筑遗存的田野调查与研究;2012年西藏民族大学成立了文物与博物馆专业;2014年浙江大学成立“汉藏佛教艺术研究中心”并赴藏开展多项田野调查工作……此外,多年来参与西藏考古工作的还有四川文物考古研究院、湖南省文物局、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科技考古团队、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西藏考古团队等区外专业机构。西藏考古成为中国考古学的一个专门领域并得以快速发展,也不断地得益于区外高校、科研院所、文物部门的合作支持,体现了多民族学术力量团结合作的中国风格。

(三)西藏考古在国内外的学术影响力大有提升

1992年西藏“二普”结束后,一批在田野考古中确认的重要遗址、墓地、古寺院、古建筑随即转入较长期的项目研究,这些项目中的考古学研究吸收了区内外多个学术团队的力量,并不断引入生物人类学、古植物学、古动物学、地质及地理学、古环境学、冶金考古、建筑考古等多学科门类的方法技术,先后在国内外学术期刊发表了一批质量较高的研究报告或论文,出版了数十部以西藏考古为主题的学术专著、工具书、研究报告、画册图录等成果,新创办的《西藏考古》《藏学学刊》《西藏文物考古研究》等学术期刊不断推出西藏考古的新发现和新成果,在国内学术界产生了积极影响。

西藏考古的新发现与新成果还通过各种学术会议以交流信息、发起讨论、出版文集等方式,成为提高西藏考古影响力和话语权的一个重要渠道。从1989年国际藏学会(IATS)第六届国际学术会议至今,历届IATS国际学术会几乎都收录有中国藏、汉族学者有关西藏考古的报告或论文(15)1989年在日本东京成田举办的第六届国际藏学会上,中国四川大学考古学者童恩正提交的《青藏高原的手斧》和英国牛津大学人类学学者查尔斯·兰博(Charles A.E.Ramble)提交的《木斯塘地区的史前洞穴》,成为国际藏学会(IATS)学术会议首次收录的青藏高原考古研究论文,其中《青藏高原的手斧》是中国学者向国际藏学会(IATS)学术会议提交的第一篇西藏考古学论文。。由国内首都师范大学、四川大学共同发起的“西藏考古与艺术国际学术讨论会”(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ibetan Archaeology&Arts)从2002—2018年先后在北京、成都、杭州等城市成功举办了七届,参会的中外学者从不同的层面对西藏考古有了更多了解,每届会议的论文集在国内外藏学界都有很高的评价。2011年由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主办的“青藏高原史前研究国际学术会议”邀请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韩国等亚洲国家和部分欧美国家的海外考古学者参加,其中来自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等邻国的学者们对西藏考古所取得的成绩盛赞有加。此外,由东盟、西班牙、印度、蒙古、俄罗斯等国家或国际组织举办的国际岩画学术会议,以及在美国、日本、柬埔寨等国家举办的亚洲考古学术会议上,均有中国学者发表西藏考古的研究成果。成系列的学术会议宣传了中国西藏考古和西藏文物保护工作所取得成就和研究成果,同时吸引海外学术界在青藏高原考古领域形成了比较专门的研究群体,2016年由美国哈佛大学主办的“第7届东亚考古国际学术会议”专门设立了以“史前青藏高原人文环境互动与跨文化交流”(Human-environment interaction anD intercultural contacts on the prehistoric Tibetan Plateau)为主题的分会场(Session),多位中国学者发表了西藏考古的最新研究,凸显了西藏考古在国际学术论坛的话语份量和学术影响力。

这一时期西藏考古学术水平的进步,还反映在相关学者对西藏考古的不断检视、反思和总结,如2000年霍巍发表了《近十年西藏考古的发现与研究》[14];2001年甲央、霍巍发表的《20世纪西藏考古的回顾与思考》[15];2005年夏格旺堆、普智发表的《西藏考古工作40年》[16],霍巍发表的《西藏文物考古事业的历史性转折——为西藏自治区成立40周年而作》[17];2008年霍巍发表的《西藏文物考古事业的奠基之举与历史性转折——西藏全区文物普查工作的回顾与展望》[18];2013年王启龙、阴海燕发表的学术评论长文《60年藏区文物考古研究成就及其走向》(上、下)[19];2014年杨曦发表的《西藏考古60年(1951-2011年)》[20];2018年霍巍发表的《西藏史前考古若干重大问题的思考》[21];同年杨清凡发表的《21世纪以来西藏文物考古事业的发展与研究回顾》[22]等。这些综合性、总结性的论述对各个时期的西藏考古进行了认真的分析与思考,体现了西藏考古领域自身的学术活力与科学精神。

(四)西藏考古推动了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体系的发展

考古学是阐释文物及文化遗产历史、科学、艺术三大价值的学术基础,西藏考古的全面发展推动了西藏一大批不可移动重要历史遗存的保护规划、保护工程得以立项和实施,以及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西藏联合工作站、国家古代壁画保护工程技术研究中心西藏工作站等国家文物保护工作站的相继成立。基于田野作业和学术研究的西藏重要历史文化遗产不断纳入不同级别的保护单位,迄今已有世界文化遗产3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55处、西藏自治区文物保护单位391处、各县市文物保护单位978处。

考古发现与研究为西藏博物馆系统的收藏陈列、公开展示提供了最有效、最客观的科学依据。目前已形成西藏自治区博物馆、山南市博物馆、昌都市博物馆、昌都革命历史博物馆、日喀则市博物馆等两级国有历史类博物馆,布达拉宫珍宝馆、西藏牦牛博物馆、清代驻藏大臣衙门旧址陈列馆、根敦群培纪念馆等专题博物馆以及群觉古代兵器博物馆、藏香博物馆等民营馆共同发展的西藏博物馆全新格局。考古研究成果与文物保护利用进一步惠及西藏各族人民,促进了历史遗产的国民教育功能进一步发挥,近5年来仅拉萨市各类博物馆接待的观众人数已超过1000万人次。西藏考古成果和文物展示在与外国政府和民间文化组织的交往合作中也进一步得到加强,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藏文化、文物职能部门组织了多次赴法国、日本、阿根廷、意大利、韩国、加拿大、比利时、美国、德国等国家的专门展览,特别是2003—2005年在美国举办的“雪域藏珍:中国西藏文物展”和2006年—2007年在德国举办的“西藏文物展”,很好地展示了中国政府保护西藏历史与传统文化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增进了国际社会对西藏历史文化的了解。西藏考古对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体系的建设作用,还体现在西藏文物保护法规体系不断完善,陆续出台了以国家文物法律法规为框架的《西藏自治区文物保护条例》《西藏自治区流散文物管理暂行规定》《西藏自治区布达拉宫文化遗产保护管理条例》《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强文物工作的实施意见》等地方性法规条例,从法律地位上保证了西藏考古遗存、文物及文化遗产作为西藏历史的物化证据能得以长久保存。

四、几点认识

西藏古代历史是整个中华民族文明史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在这个领域中,考古学则是认知和探究西藏古代文化及其特征的一条重要途径,更是一项有社会政治意义的工作。西藏考古的发展之路任重道远,通过对考古学在西藏的发展历程的简要梳理,我们对此应有深刻的认识,在当前关于西藏考古学科的建设思考中至少应有以下几个关注重点。

首先,西藏考古要继续探索西藏历史的未知领域、努力揭示完整的西藏古代历史。所谓完整的西藏古代历史,在时间上应包括西藏有人类以来到近代的整个历史进程。如果以目前已有明确年代的尼阿底旧石器遗址作为西藏人类史的起始(距今3—4万年前)[23],以藏文的创制和吐蕃政权的建立为西藏历史时期的开端,那么西藏古代史有95%以上的时段处于无文字记载的“史前时期”。70年来的西藏考古发现与发展显示,整个西藏古代历史中缺乏藏、汉文文献记载的“史前时期”是历时最长、跨度最大、变革最为剧烈的时期,诸如农业及其种植技术的起源、动物驯化及畜牧业的起源、冶炼技术及金属制品的起源、聚落模式及其建筑物的起源、艺术及其衍生产品的起源、宗教及其信仰形式的起源、社会“复杂化”以及王族的形成等重大的历史变革或交替,都发生在文献记载历史之前,西藏古代族群及其文化的诸多特质都是在这一漫长时期中得以积淀而成,它是整个西藏古代文化的“基因形成期”,考古学将责无旁贷地担起探索和认知西藏史前历史的主要任务,并努力揭示西藏历史早期阶段的诸多未知领域,因此,持续发展西藏的史前考古尤为重要。

其次,西藏考古有两个比较特殊的地理背景值得注重,第一个是自然地理背景,即高海拔的地理和生态环境对人类及其文化的影响,既有促动和牵引的作用,同时也有明显的限制和约束作用,对西藏的考古学研究,我们的视线应随时看到作为一个地理单元整体的青藏高原及其生态环境特质。第二个是人文地理背景,西藏古代历史的发展与祖国内地有着密切交融互动的传统,“自公元7世纪以来,西藏的文明无论在地域空间上或是种族与文化上都强烈地呈现了一种东向发展的趋势”[24],但西藏历史上与南亚、中亚、西亚不同时段的文化亦有过程度不同的交流,近年提出的“高原丝绸之路”概念,正是指代西藏与邻近地区通过不同时代、不同走向、不同段落、不同功能的关联途径而构成的文化互动。针对区域性文明样态和多样文化的交流问题,西藏考古在研究格局上应有比较宽广的地域视野而不宜局限于单纯的行政地理范围内。

同时,西藏考古学的持续发展必须重视和做好学术成果的社会转化和利用。与其他省区相比较,西藏考古目前在人力、物力、技术等方面并不占优势,因此考古学研究成果的社会转化应有长远和科学的规划设计:一是要加强田野考古资料的整理、分析、阐释、刊布等工作,使之尽早成为学术界的“公器”;二是要花大力气保证考古遗存(可移动及不可移动遗存)依法成为不可再生的历史文化遗产,在资料建档、实物存留和博物馆入藏、深化学术研究等方面要有大的资源能量投入;三是要提高面向社会公众宣传及展示考古成果的水平,加强对馆藏文物的研究,把西藏古代文明起源和发展以及对中华文明的重大贡献清晰、全面地呈现出来,充分发挥由历史说话、以史育人的社会功能;四是西藏考古学的研究应加强与历史学、人类学、民族学、语言学等人文学科的沟通互动,尤其是应高度重视藏语言、藏文字以及藏文文献的史料价值。同时,要注重对地质学、地理学、动物学、植物学、环境学等自然科学或技术的研究成果的吸纳与利用,努力提升多学科综合研究的水平,在“公众社会”中释放更多的历史文化信息。

考古学在西藏的发展,经历了从无到有、由慢到快、由局部到全面的几个阶段,体现了这一学科发展的三大基础要素,即文明意识、科学技术、专业教育在西藏的不断提升和进步。但也应当看到,对照习近平总书记要求的“要加强考古能力建设和学科建设。要积极培养壮大考古队伍,让更多年轻人热爱、投身考古事业,让考古事业后继有人、人才辈出。”西藏考古学的现状仍有诸多不足,加强西藏考古事业基础教育建设与人才培养刻不容缓,一是应继续坚持开辟区内外学术力量整合、协作的多种途径,在工作实践中锻炼、造就更多的青年人才;二是应做好吸纳区外高校考古类专业西藏籍毕业生回藏工作、做好区外考古专业技术人才的精准引进;三是应创造条件由西藏大学筹建包含有考古、文物、博物馆专业或方向的院系,加快区内高校专业人才的培养,要特别重视双语种、多语种考古人才的培养。

经过几代考古人接续奋斗,考古学在西藏的发展已取得了日新月异的成就,我们有理由相信西藏考古必将不负“延伸历史轴线,增强历史信度,丰富历史内涵,活化历史场景”的学科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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