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秦漢簡日書札記*

梁 超

關鍵詞： 秦漢簡 日書 札記

一

放馬灘秦簡《日書》乙種簡207有文句如下：(1)簡文據陳偉主編： 《秦簡牘合集(肆)》，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胎濡”改從程少軒先生，參見程少軒： 《“胎濡”小考》，《中國文字研究》第19輯，上海書店出版社2014年，第82—84頁。

日中至日入投中黄鐘，胎濡殹，小面，多黑艮(眼)，善下視，黑色，善弄，隋隋，不旬人。207

上揭簡文中的“隋隋”，整理者無注。《秦簡牘合集(肆)》認爲：“‘隋隋’上或脱一行字。”(2)陳偉主編： 《秦簡牘合集(肆)》第162頁。按：“隋隋”或作“”，可理解爲“聰明狡猾貌”。《方言》卷一：“虔，儇，慧也。秦謂之謾，晋謂之，宋楚之間謂之倢，楚或謂之。自關而東趙魏之間謂之黠，或謂之鬼。”王念孫《廣雅疏證》云：“者，《方言》‘楚謂慧曰’，字或作詑，又作訑，義見卷二‘詑，欺也’下。”又云：“今江淮間猶謂欺曰詑，是古之遺語。”(3)〔清〕 王念孫: 《廣雅疏證》，中華書局1983年，第39、72頁。其《方言疏證補》説：“‘詑’字即正文‘’字也，《廣韻》‘詑’‘’並音土禾切，字或作‘訑’，通作‘他’。”(4)〔清〕 王念孫： 《方言疏證補》，收入《高郵王氏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58頁。

古書中常以“訑謾”爲一詞。《楚辭·九章·惜往日》：“或忠信而死節兮，或訑謾而不疑。”洪興祖補注：“訑、謾，皆欺也。”《西京雜記》卷四：“京兆有古生者，學縱横、揣磨、弄矢、摇丸、樗蒲之術，爲都掾史四十餘年，善訑謾。”《急就篇》卷四：“謾訑首匿愁勿聊。”顔師古注：“謾訑，巧黠不實也。”王應麟補注：“謾訑，欺也。”又寫作“他”。《淮南子·説山訓》：“媒但者，非學謾他，但成而生不信。”王念孫《讀書雜志》：“他與詑同。謾詑，詐欺也。”(5)〔清〕 王念孫： 《讀書雜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343頁。

又《説文》言部：“沇州謂欺曰詑”。《孟子·告子上》：“訑訑之聲音顔色，距人於千里之外。”趙注：“訑訑者，自足其智，不嗜善言之貌。”王鳴盛《蛾術編》：“孟子沇州人，正當言詑，趙注亦合。”(6)〔清〕 王鳴盛： 《蛾術編》，商務印書館1958年，第317頁。《戰國策·燕策》：“燕王謂蘇代曰： 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鮑彪注：“沇州謂欺曰訑。”馬宗霍《説文解字引方言考》説：“詑之爲欺，在戰國時代，燕楚皆有是言，其時楚地奄有江淮，聲教束被，許君所稱沇州，以地望論，正在燕楚之間。蓋古語之流馳，猶可考也。”(7)馬宗霍： 《説文解字引方言考》，科學出版社1959年，第22頁。由此可知，“詑”“”“訑”當爲一字之異。

對“隋隋”一詞的解釋，還涉及“胎濡”的讀法。例中“胎濡”是一種動物，爲古代三十六禽之一。宋華强先生疑當釋爲“朐濡”，讀作“狗獳”，或爲《山海經·中山經》中的“獳犬”。(8)宋華强： 《放馬灘秦簡〈日書〉識小録》，《簡帛》第6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69—86頁。《秦簡牘合集(肆)》亦釋作“朐濡”，但讀爲“朐”，指蚯蚓。(9)陳偉主編： 《秦簡牘合集(肆)》第161頁。程少軒先生讀爲“胎燕”，意爲“胎生的燕子”，即蝙蝠。程先生認爲，簡文全句以“胎濡”爲象進行占卜，分列有時段、律名、動物名和動物神靈的狀貌，與簡206“平旦至日中投中黄鐘，鼠殹。兑(鋭)顔，兑(鋭)頤，赤黑，免(俛)僂。善病心、腸(此簡與“平旦至日中”“黄鐘”相配，禽名爲“鼠”，對應十二地支的“子”位)”，以及另一支殘損的、與“日入至晨”“黄種”相配的竹簡所載禽名應屬於同一組。(10)程少軒： 《“胎濡”小考》第82頁。三十六禽是十二禽發展而來的，十二禽中的每一種動物又演化出三種不同的，但又密切的動物。程先生以數術原理和三十六禽流變爲證，其説可信。

如前所述，三十六禽之一的“胎濡(蝙蝠)”是由十二禽“鼠”演化而來，其小面，黑眼，善下視的形態特徵正與“蝙蝠”相合。簡文中的“善弄”，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子鼠”部分對應作“善弄手”，可訓爲“玩”或“戲”。(11)劉樂賢： 《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第271頁；陳偉主編： 《秦簡牘合集(肆)》第162頁。“不旬人”或指不曲從人。(12)陳偉主編： 《秦簡牘合集(肆)》第162頁。此處將“隋隋”理解爲“聰明狡猾貌”，既與簡文中的表述相對應，也符合人們對“鼠”類動物的理解。

二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簡32有文句作：(13)簡文據陳偉主編： 《秦簡牘合集(壹)》，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

秀，是胃(謂)重光，利野戰，必得侯王。32

例中“重光”，整理者無注。劉樂賢先生説，古代稱日冕或日珥等現象爲重日，以爲“瑞德”。重光，重日之光。(14)劉樂賢： 《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第56頁。王子今先生則認爲，“重光”是歲陽名稱之一，取此解，更接近簡文本義。(15)王子今：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疏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87頁。

按： 當以劉説爲長。“重光”猶言“重暈”，指日、月出現光圈的天象，是古代的祥瑞之象，亦是人君有德的徵兆。馬王堆帛書《天文氣象雜占》中有“日暈二重”的圖像，其文曰：“邦有立侯。”《開元占經》卷八引夏氏説：“日重暈，攻城圍邑不拔。重暈，天下立侯王，不乃拔城。”又引“京氏説”：“日重暈，有德之君得天下。”《天元玉歷祥異賦》“日暈兩重占”曰：“朱文公曰：‘暈再重，則人君有德。’《宋志》曰：‘暈在重，人君有德。又曰： 立侯王。’”(16)關於“重暈”的論述見劉樂賢： 《馬王堆天文書考釋》，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20頁。上引各例中，“邦有立侯”“人君有德”的説法與睡簡“必得侯王”的意思一致，而“攻城圍邑不拔”的説法亦與簡文“利野戰”相類。(17)野戰，指交戰於曠野。攻城、野戰是古代戰争的兩種不同方式。

文獻中，日、月皆有重光。宋向子諲《長相思》云“年重月，月重光”是其例。又謂之“重華”。《開元占經》卷十五“月暈五星五·歲星”引《帝覽嬉》云：“月暈四重華，五復之，所宿其國主死。”意思是説，出現月有四重光暈的天象，其所宿國主有殃禍。可見例中“重華”亦指重暈，説的是月亮出現光圈的天象。

“重光”“重華”又可謂之“重輪”，文獻多有用例。如《隋書·音樂志中》：“煙雲同五色，日月並重輪”。《舊唐書·代宗本紀》：“丁未，日重輪，其夜，月重輪。”皆是其例。此外，《欽定續通志》卷一百七十一災祥略，記載了不少天文氣象，其中真宗咸平訖乾興末就有“重輪二十四”。亦可參證。

三

孔家坡漢簡《日書》簡357有文句如下：(18)簡文據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編： 《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文物出版社2006年。除特别情況，不再一一另注。

巳有疾，三日小汗(閒)，九日大汗(閒)。祟高姑姊□。(19)祟，原整理者釋作“(患)”，今從陳劍先生改釋。詳見陳劍： 《孔家坡漢簡的“祟”字》，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11年11月8日，http： //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700。此蒙匿名審稿專家指教。己巳有疾，黄色死。357壹

“高姑姊”的説法，文獻中未見用例。整理者認爲：“高姑姊可能指祖父之姊。”(20)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編： 《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第1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