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功能视角的语气词英译研究——以《红楼梦》“罢了”为例

洪 婷

（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8）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具有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人际功能是人们用语言表达交际双方的互动关系，以及交际者身份、态度、动机和在交际互动中的角色关系等。人际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讲话者对自己所讲的命题的成功性和有效性所做的判断，或在命题中要求对方承担的义务，或在提议中表达的个人意愿，这主要是由语法的情态系统来实现的。情态可用来表达某人的观点、判断和态度，是处在肯定和否定之间的一种状态，所以情态表达了不同程度的可能性，即情态量值。Halliday（2008）把情态量值分为高情态量值（must,ought to,need）、中情态量值（will,would,should）和低情态量值（may,might,can,could）。这三种情态量值通常被用于话语或语篇的情态意义中，可以确定说话人的真实思想、倾向和态度，以探究语言在交际中呈现的人际功能。

翻译不仅是两种语言之间文字的转换，还涉及语言文字中的情感传递。金岳霖（1983）在《论翻译》中提出了译意和译味两种翻译境界。译意是将源文本的意思用另外一种语言表达出来，而译味是把原文的情感和言外意义用另外一种语言翻译出来，并且译文与原文的风格要保持对等。黄国文（2015）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元功能理论，将元功能的思想运用于翻译实践；他指出，译意是译文与原文在经验功能上的对等，而译味是译文与原文在人际意义上的对等。译文和原文实现经验功能上的对等是翻译最基本的要求。为了完成高质量的译作，译者还需考虑原文的人际情感能通过译入语相同的人际情态意义以语言的方式传递出来，使文学翻译达到更高的境界。司显柱（2018）指出“系统功能语言学术语人际意义概念解读了译味中的‘味’，解决了先前译味表达的神秘性和模糊性的难题，它能为翻译实践构建提供看得见摸得着的工具，具有重要的意义”。

“红学”的繁荣发展对推动《红楼梦》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起到积极的作用。关于《红楼梦》的英译研究多为翻译策略研究。李小川（2012）对汉英情态的互相意义进行了综合分析，提出情态翻译的动态忠实原则。张丹丹和刘泽权（2016）选取了《红楼梦》中的报道动词，进行了翻译的显化研究。本文基于系统功能学的人际功能理论，选取《红楼梦》两个英译本（杨宪益译本和霍克斯译本）中语气词“罢了”的英译状况进行定性对比分析，比较语气词“罢了”在两个译本中的人际意义的对等情况，分析和归纳汉语语气词“罢了”的翻译方法和翻译策略。

一、语气词“罢了”的人际功能

语气词是表示语气的虚词，常用在句尾或句中停顿处表示种种语气。语气词主要有两种语法特征：其一是附着性强，它们只能附着在某些词或句子的后面，起一定的语法作用；其二，语气词通常和语调一起表达语气，同一语气词可以表达多种语气。语气词是汉语独有的词类，是表达汉语语气的一种重要手段，主要用来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情绪，如说话人的态度、判断和意愿，这些与人际意义的表达紧密相连。语气词作为人际功能成分的情态附加语，是最能直接反映人际功能的表达方式之一（翁义明，2019）。

“罢了”是现代汉语中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语气词，通常用在口语交际中，出现在陈述句句末，其语用功能相对较稳定，在句中表达“如此而已”的语用功能。关于语气词“罢了”的语义及用法描述，本文参照刘志远（2012）关于该词的相关讨论，并从实际使用语料出发，选取《红楼梦》中一些例子详尽归纳其以下三个常用语气词义项：

①表示算了，不再深究之义。常与“便”“也”等副词搭配。表达姑且这么决定的语气。例如：

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第五回）

宝钗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第七回）

② “不过”“只是”“无非”等词连用，有“仅此而已”的意味，对句子的意思起冲淡作用，表示把事情往小里说的语气。例如：

林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罢了。”（第二十五回）

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地笑两阵罢了。（第八回）

③表示建议或祈使的语气。例如：

王夫人因回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第三十八回）

王夫人道：“你哥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第十三回）

语气词“罢了”对整个句子所表达的意思起减轻和冲淡的作用，有对所谈的话题往小里、往轻处说的意味，有轻视的语气。句中有无“罢了”，并不能影响听话者的判断或者概念意义的传递，但是这个语气词的出现能够帮助听话者直观说话者的态度。

二、“罢了”人际意义的翻译对比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知，“罢了”作为语气词表达三种不同的语气：一是表达姑且这么决定的语气；二是表达把事情往小里说的语气；三是表达建议或祈使语气。那么这三种语气在《红楼梦》的两个译本中是如何传达人际意义的呢？

例1：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第六回）

（Yang）If you could take me to see her,that would be nice.If you can’t,I’ll just trouble you to pass on my respects.”

（Hawkes）If you could take us to see her,that would be very nice; but if that’s not possible,perhaps we could trouble you just to give her our regards.’

这句话是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时跟周瑞家的说的。刘姥姥本来跟荣国府贾家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她的女婿跟王夫人娘家连了宗，二十年来都没太走动，这种疏远的关系肯定是进不了荣国府的，所以刘姥姥希望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能帮忙引荐一下。此处刘姥姥的意思是周瑞家的要是方便的话便领她去见见王夫人，不方便的话帮她传达一下意思也可。原文中的语气词“罢了”表达的是刘姥姥暂时的打算，表达姑且这么决定的语气。刘姥姥是有求于人，而且地位比周瑞家的低，所以她的语气应比较委婉，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在两个译本中，杨译本用现在时情态词will表达了刘姥姥客气地请求周瑞家的帮她转达致意，而霍译本用的是过去时情态动词could。Perkins（1983）认为过去式的情态动词比现在式的情态动词更具情态意义。因此，could的语气比will委婉；另外，霍译本中使用了语气附加成分Perhaps放于句首，表达了低度可能性，适合刘姥姥的身份和性格特征。对体现低度可能性的模式选择，通常是和持温和态度的发话者相联系的（Martin 1992）。因此，在人际意义的实现方式上，霍译本更能表达出刘姥姥说“罢了”这个词的语气特征。

例2：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瞎子罢了。”（第三回）

（Yang）“They only know a very few characters,not enough to read any books.”

（Hawkes）‘Gracious,child,they don’t study books,’ said her grandmother; ‘they can barely read and write!’

贾母是荣国府的最高家长，在家里享有最尊地位。这是林黛玉进贾府的第一天，贾母谈到了女孩子读书的话题，通过贾母跟黛玉的谈话可知，贾府的女孩子是读书的，但读书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子罢了”。然而，我们知道《红楼梦》中贾家的小姐们都能吟诗作对，故她们并不是只认识几个字这么简单。在封建社会倡导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下，贾母的话语带有故意把女孩子读书这件事往小里说的意味。

两个译本都选择了省译的翻译策略来处理原文中的“不是睁眼瞎子”。分别使用了情态副词only和barely，它们都具有排他性功能，符合贾母的身份特征。这两个情态副词强调的是贾府姐妹识字的程度比较低，这正好表达了原文中“罢了”所表达的把事情往小里说的人际意义。因此，在对这句话的翻译上，杨译本和霍译本两种译文异曲同工，都成功地传达出“罢了”在原文中的人际意义。

例3：凤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王夫人。王夫人道：“你哥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第十三回）

（Yang）Xifeng did not venture to take the tally but glanced at Lady Wang.“Do as your cousin asks,” said Lady Wang.

（Hawkes）Xi-feng watched Lady Wang,not daring to accept the tallies without her Approval.‘You hear what your cousin says,’said Lady Wang.‘You had better do as he asks.

此处“罢了”是王夫人的话语，王夫人跟凤姐是亲姑侄关系。此时宁国府的贾蓉想请求王夫人让王熙凤帮忙协理家务，王熙凤想表现自己才能，心里是很乐意的，但须王夫人的同意。凤姐虽然是贾府的管家，但王夫人才是贾府的实际掌权人。在王夫人面前，凤姐是晚辈，因此王夫人这句话表达的是长辈对晚辈提供建议的语气。此处“罢了”表达的就是建议的人际意义。

杨宪益将这句话译成了“Do as your cousin asks”，这是一个以动词原形Do开头引导的祈使句，具有高情态意义，表示的是命令语气，这更像是对待府中下人的态度，不符合王夫人与凤姐的关系。霍克斯用了“You had better do as he asks”，“had better do something”用于提出建议，但并不是一个很客气委婉的表达，它暗示对方有义务去做某事，通常用于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的表达。因此，“had better”在这里用词巧妙，正好表达了王夫人对凤姐提出建议的语气。此处，霍克斯的译本技高一筹，更能传达出“罢了”一词在原文中所传达的人际意义。

三、结语

本文基于人际功能理论，探讨《红楼梦》中的语气词“罢了”在杨译本和霍译本中人际意义的实现情况。通过具体的实例分析发现，两个译本对语气词“罢了”的翻译存在差异。霍译本在传达“罢了”的人际意义方面更胜一筹，译者主要通过情态动词和情态副词等手段来实现这一功能，根据“罢了”所处的原文语境，采用灵活多变的翻译策略，准确传递出语气词蕴含的人际意义，实现了人际意义的对等。由于时间限制，只选取了《红楼梦》中的部分语料，希望能为其他语气词的翻译实践提供参考和借鉴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