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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标点

2020-11-19文猛

吐鲁番 2020年3期
关键词:土灶逗号句号

文猛

乡村没有多少诗人,他们不会诗一般去想大地上的事情。在很长的历史岁月中,乡村连识字的人也没有多少。当今天乡村的人们认识各种庄稼也能认识很多字的时候,他们会用农人的眼光想大地上的事物,读书人在纸上写字,乡村人在大地上写字,在星空下写字,乡村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砖一瓦都是乡村的字符和标点!

乡村有了比庄稼更高远的思想!

逗号

蝌蚪是乡村最逼真的标点,是乡村春天的逗号,它们游弋在乡村的春天,书写青蛙王子的童话。春天一过,逗号不再是逗号的模样,走进辛弃疾的词中,听取蛙声一片。它纵身一跃,飞出一个破折号。它时隐时现水面,游出一串省略号。它突然跳到农人脚背上,哇出一个惊叹号。

……

蝌蚪只是乡村的逗号,它给乡村的春天断句。

乡村是一篇永远写不完的篇章,所以,乡村的逗号很多——

水井是乡村的逗号。有人可能会笑问我的比喻,圆圆的、亮汪汪的水井怎么会是逗号?因为你忘记了水井旁边总会牵出一条路,有了路,水井自然成了逗号。没有路,水井就成为句号。我们刚学会走路,母亲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引向去水井的路,记住那口井,记住那条路。乡村从来没有把水井当成句号的时候,井水顺着那些路走进我们的血管,灌溉乡村,灌溉乡村一代一代子孙。

土灶是乡村的逗号。乡村土灶总是一副逗号的模样,从大锅到中锅到小锅,没有一家会有几口同样大小的锅,一排锅铺排下来,土灶就是逗号的模样。圆圆的铁锅,圆圆的碗,笔直的筷子,如果再想象高远些,土灶上一缕炊烟升起,这就是乡村的逗号。即使土灶上升腾不起我们期望的丰盛,也会把一日三餐张罗得格外分明。

不要把土灶想象为句号,有袅袅的炊烟,有仰望天空的目光,人间烟火永远是乡村的逗号——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种子是乡村的逗号。父母总会把最饱满的水稻、玉米、大豆、高粱、洋芋、红苕选出来,作为种子,藏在最保险的地方,哪怕家里下顿揭不开锅,也不会对那些种子动心思。农人和种子都知道自己的季节,农历一到,父母把种子泡进农历和井水中,一根根嫩嫩的芽苗冒出来,成为颗颗季节最饱满的逗号,撒向水田、坡地,讲述大地上那个永远讲不完的收获的悬念……

冒号

石磨是乡村的冒号。乡村的石头不会讲话,乡村不会讲话的孩子,最常用的责问:你是石头吗?乡村在石头上写过很多的标语,小鸟在石头上唱过很多的歌,哪怕有一星泥土,野草野花也会在石头上随风窃窃私语,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石头讲话。就算两块隔得很近很近的石头,风从石缝中走过,野猪、野兔、牛羊从石缝中走过,他们也没有听见两块石头说过话。乡村石匠看中一块石头,一分为二,用钢钎、錾子、铁锤把它们打磨成两片圆圆的石磨,安放在石头凿成的磨槽上,磨槽摆放在屋角或者屋檐下,两片圆圆的石磨就成了乡村的冒号,把金黄的玉米、红红的高粱、圆圆的大豆、晶莹的大米、调皮的豌豆一颗一颗地琢磨、思考、分析、细化,一圈一圈地讲,一轮一轮地讲,一天一天地讲,讲述成很有面儿的话题,再引用一些井水和柴火的思想,把大地上的收成讲述成为玉米糊、玉米馍、高粱粑和豆腐、白糕、粉条这些人间的温饱。石磨不停地讲,家屋就有不断的炊烟、笑声和农人渴望的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今天的乡村我们已经很难见到石磨,就像我们已经很难见到乡村的炊烟、牧归的短笛、春雨中的蓑衣斗笠,乡村冒号开始了新的讲述——

圆圆的车轮停泊在李树杏树桃树下,讲述你所惊异的今天乡村慢时光;圆圆的铁皮打制的粮仓装满冒尖的粮食,讲述大地上的丰衣足食;圆圆的液化气灶孔升腾村空的清香,讲述乡村做梦也想不到的小康阳光;圆圆的卫星地面接受锅盖回荡天南海北的声音,讲述乡村今天的锄禾日当午、床前明月光……

乡村冒号很多,聆听乡村,我们从来没有今天这样踏实!

破折号

扁担是乡村的破折号。担着水,担着柴,担着菜,担着粮。身轻担重轻挑重,脚短路长短走长。耕耘,担当,收获,每一步都心怀平静和喜悦,每一步都步履生风,幸福的花儿随风开放。一头挑着耕耘一头就会挑着收获,扛上扁担,扛起乡村最朴素的格言,已经到来的乡村春天,延伸在扁担上,历史的转折,就在明天!

桥是乡村的破折号。横跨乡村的河流、溪涧、沟谷,没有淌不过去的河,没有跨不过去的沟,乡村东岸和西岸,一桥相连,走向彼岸。乡村没有两座相同的桥,乡村就没有两道相同的岸,要知道对岸的风景,我们只能听从桥的呼唤!

路是乡村的破折号。有炊烟升起的地方,那里牵着一条路;有田地庄稼的地方,那里牵着一条路;有祖先躺着的地方,那里牵着一条路……那是母亲的呼唤,那是大地的恩情,那是流淌的血脉……

父母更多让我们守望的是通往村外的古道,那是上学的路,那是考兵的路,那是打工的路,那是致富的路。大地上路很多很多,所以成就了丰富多彩的人生,乡村的路很长很长,一步步,走向远方,记住回家!千万不要迷失方向,人一生的转折就那么几步!

问号

犁是乡村的问号。

镰刀是乡村的问号。

乡村最早的犁是木犁,要寻找一弯那么恰当的树干打造乡村的木犁,那得问遍整个山林,山林的树总是向天空伸展,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风一场雪给农人预备好答案,等待那些像犁的树长大,等待时光给乡村木匠最后的答案。

像犁的树做成木犁,装上犁铧,它依然是乡村的问号。春雷响过,春雨润过,它在问:“哪天开犁?”稻子割尽,水田晒干,它在问:“哪天开犁?”回答木犁的是乡村的农人、健壮的耕牛、大地上的季节,木犁更多的日子是挂在黄土墙上,木犁只能是乡村的问号,木犁永远在问属于自己的季节。

乡村的镰刀长满牙齿,总是一副问话的样子,面对金黄的麦子、金黄的油菜、金黄的玉米、金黄的大豆、金黄的稻子,父母把镰刀磨得明晃晃的,把心磨得明晃晃的,一棵棵询问庄稼的收成。镰刀一一问完每一棵庄稼,镰刀并不知道瓦罐中、竹筐中、木仓中的收成,要问收成,镰刀还得问木犁问锄头问乡村所有的农具。先握锄头,再握镰刀,这是乡村关于耕耘和收获最朴素的哲理。镰刀仰望着墙上的木犁,木犁环顾着墙边的农具,乡村就在这些问号中,茁壮一代又一代子孙……

感叹号

我们最简单的想象是把火柴作为乡村的感叹号,点燃火柴,点亮乡村的感叹,点亮乡村的天空。乡村说,我们没有那么小气,小小的火柴盒装不下我们对天空、对大地、对乡村、对生活的感叹、赞叹——

乡村的感叹号是挺拔的树!

乡村的感叹号是挺拔的人!

乡村的树,乡村的人,是乡村最挺拔的符号,亭亭玉立,力争上游,不折不挠,感叹的那枚圆点在哪里,感叹的那枚音符在哪里?

俯瞰大地,圆点、音符是我们盘根错节、深入大地的根,是我们厚重的大地。仰望天空,太阳、月亮、星星就是我们感叹的圆点和音符!

大地之上,天空之下,到处是乡村的感叹号,到处是生命的礼赞!

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点亮一盏灯,燃起一炷香,呼唤祖先们的名讳,呼唤他们回家过年;我们端起一碗米饭,在房前屋后的树上砍上一个刀口,敬上几粒米饭,呼唤它们回家过年;我们端上猪头肉,燃香,焚纸,跪拜苍天,跪拜大地,报告天地,我们过年啦!

乡村还有很多的标点,鸟儿是天空的逗号,蹄印是老牛的顿号,汗珠是耕耘的顿号,屋顶青瓦是家的书名号,石板路是古道的省略号,桥墩是过河的省略号,雨点是屋顶上的省略号、屋檐下的省略号、斗笠上的省略号、蓑衣上的省略号……

屋檐水点点滴……

人在做,天在看……

这是乡村很让人思考的省略号……

我不想说乡村的句号,在乡村可以看成句号的很多,落日,月亮,水井,水缸,树兜,斗笠,草帽,锅碗瓢盆……乡村从不把他们看成句号,乡村最怕他们成为句号,因为乡村的文章永远没有尾声——

乡村没有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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