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灯
2020-11-19
上大学前,我的人生之路崎岖黑暗,可用漆黑一团形容。不过,有一人对我的影响很大,是我心中的一盏明灯,照我前行。他就是我的中学老师刘有兴。
刘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我是他所带班级的班长。
那时,我个子小,貌不出众,父母都是农民,家境贫寒,母亲早逝,情绪低沉,前途一片迷茫。至今,我不知道,刘老师为什么让我当班长?是我初中当过班长,还是中考成绩突出,或是从我身上看到某些潜质?
是刘老师开启了我的人生大门,让我感到天地之宽,对未来充满信心,生活的光焰在眼前不断闪烁。
我家离这所乡镇中学7里路,每次步行来去,在学校寄宿一周,周五回家,周日返校。有时,走大路,有时走山路,多与同学结伴同行,一路欢歌笑语,野花遍地,天有流云,地有溪水,脚下是沙沙声,都让我身心愉悦,焕发着青春的光泽。
到学校门口,要爬上一个长长的高坡,每次都有攀登感,一种前途广阔但充满希望的喜悦。那时,我们七七级共招收了四个班,我所在的是二班。攀上高坡后,左拐,就是一段平地,两相比较,每次都有一种“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感动。然后右拐,经过一班门前,第二个门就是我班。三、四班要在攀上高坡后,直走,过一个中院,再上一个高台阶,才能到达平地,两个班级分布于此。我村有好几位和我一起考上这个中学,但他们在一、二班的少,多在三、四班,这些同学有王春强、王有杰、王春田、王海英、孙贵友等。如今,有的同学已经去世,有的同学多年不见,留下的多是一些美好回忆。
40年过去了,至今我还记得我们二班的班委和分工情况:刘更生是书记,我是班长,刘全波是副班长,陈维芹是学习委员,张长庚是劳动委员,刘建芹是卫生委员。不知道,这些班委还有班主任刘老师是否还记得这些?
刘有兴老师身体非常健美,有运动员的线条流动感。因为他喜爱运动,除了篮球打得好,还是短跑健将。他不高不矮的个子,走起路来,头微侧而高昂,双手笔直在两侧前后轻摆,脚步稳健轻快,仿佛是一直在踮着脚慢舞,给人一种欢欣鼓舞的节奏感。刘老师眼睛闪亮,头发乌黑,前面两颗门牙有些发黄,可能与家在几里外的温石汤有关,据说常喝温泉水会导致牙齿变黄。
刘老师教物理,他讲课不慌不忙,咬字清楚,常将音调拖拉得很长,有一种强烈的节奏感和乐感。他曾说过两句话,像镌刻在我的记忆里,常在耳边回响。一句是:“两辆列车相向而行。”另一句是:“火线接开关,地线接灯头,接通开关和灯头。”第一句被分成前后各四个字吟唱出来,之间的时间间隔少说也有三秒钟,是一个让人期待的大大的停顿。而前后的四个字中的每个字,又都被重点强调出来,像钉钉子一样铿锵有力,刘老师还伴有坚定的手势。后来,每当看到相向而行的两辆列车,我都会想到刘老师这句话,对于人生也有了某些长长的期待与联想。其实,人在许多时候,难道不是“两辆列车相向而行”吗?有时遇到,但转瞬即逝,可能再无机缘见面。就像我们这些曾在一个班级、一个年级、一个学校的同学,一生也不一定再能见到。第二句在表述上并无特别,内容是关于物理基本常识的,但它总在我心中跳跃,也让我品味出其间所包含的人生哲学。“火线”与“开关”,“地线”与“灯头”,“火线”与“地线”,“开关”与“灯头”,它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像绕口令般的错综复杂,弄不好就是一团乱麻或一团糟。然而,经过两个五字一组、一个七字一组的三个衔接,一下子变得清晰明白、通俗易懂。这对我后来的学术研究产生较大影响,也启示了我的人生哲学。有多少人生往往接不好线,错把“火线”与“灯头”连接、“地线”接上了“开关”,从而失去了亮丽的风景与生命的色彩。
高一上半年,我的学习成绩还好,在班级乃至学校都名列前茅。不知为什么,下半年成绩开始下滑,于是感到焦虑,睡不好觉,对学习产生较大影响。对此,刘老师可能有所不知,我也没找他说明。因为那时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原因出在哪里?是放松了自己,还是有些洋洋自得,或是没处理好青春期的情绪?很快到了年底,在全县重点班考试中,我所在的乡镇中学考上36人,我忝列其中。不过,当时虽然不知道具体名次,但我心知肚明,自己的成绩一定不会理想。
第二年,我们就到离家20多里路的重点班上学,全力投身于高考准备。没考上重点班的继续在原中学就读,刘老师仍在镇中学教书。在我村,我是唯一一个考上重点班的,所以还有些庆幸和自豪。不过,第二年,我的学习成绩继续下滑,到1979年高考前,竟成为班级的倒数几名。
高考失利后,我处于极大的痛苦迷惘中。那时,乡镇中学发来通知书,让我去那里的复习班复读。没想到,复习班的班主任是刘有兴老师。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刘老师的关爱,他看到我落榜,特意又将我收在门下。也许是缘分未尽,我的前行受阻,只能退一步,跟着刘老师继续修行。
经过一年的复习考试,我仍一无所获,连中专也没考上。我羞愧难当。然而,刘老师从未责怪过我,更没有看不起我,只是好言相劝,满是关爱的目光。我知道,此时的刘老师对我也是爱莫能助的。
后来,我又接到一个复读通知书,是离家八十里远的一个乡镇中学发来的。那天,我去找刘老师,向他征求意见。前两次我一直考理科,这次是文科复读班。据说,在那里集中了全县比较优秀的老师授课,但我犹豫不决。刘老师看了通知书,建议我趁机改学文科。他说:“我儿子也是学文的,文科没理科招生多,但你的文科不错,特别是语文好,我觉得你更适合学文。”遵从刘老师建议,我弃理从文,远赴异乡,开始了新的征程。
这一年虽然又没考中,但成绩比分数线相当接近。1982年,我又接到蓬莱二中重点班的通知书,让我去继续复读文科,经过两年的回旋,我又回到这个重点学校。幸运的是,这一年我终于考中。当我拿着高考录取通知书去见刘有兴老师,他喜出望外、喜笑颜开,一边祝贺一边情不自禁地说:“兆胜,你和我儿子同光考的是一个学校、一个系,到时候你去找他。”刘老师的儿子刘同光在1979年考入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我也被录取于此,可谓无巧不成书。
到了山师,我得到同光兄的生活照顾和学业指导,对于书法的酷爱就是从他启发引导。特别是考研一事,他的功劳最大,具有决定性作用。八十年代初,考研还没形成潮流,我那时热衷于从政,做了好几年学生会干部。然而,毕业后回烟台工作的同光,亲笔写信让我考研,并谈了自己对未来社会发展的看法。我觉得他说得在理,立即改弦更张,今天我的学术人生之路离不开当年同光兄的点拨。回想当年,刘有兴老师让我由理科转文科,是英明之举。我的两个人生转折点竟然都与刘有兴老师这个“因”有关。
前几年,在烟台举行的刘同光书画展上,我又见到刘有兴老师。他高兴极了,满面春风地对我说:“听同光讲,你现在很有成就,但不要骄傲,继续努力啊!”接着又说:“同光这小子真厉害,太有毅力了,不得了,不过,不能骄傲,还要继续努力!”在这种夸赞中,既充满自豪,又包含永不知足的期望,一个是他曾经的学生,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从中,我也看到刘老师的内心世界,以及他的人生观。我甚至能感到,在刘老师内心一直没放弃对我的关注和希望,即使在我最失落,令人沮丧的那些年月。多年来,我主要与同光兄保持联系,疏于同刘有兴老师往还,但他于我一直有父亲的感觉,心中总是将他作为一种无形的前进动力。
日月是天地的灯,不然就会漆黑一片。父母是子女的灯,否则言行就会失范。老师为学生掌灯,这样可避免心中暗淡。
父母对子女往往用情至深,但老师在某些方面比父母更伟大高贵。因为对于学生,老师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是用知识、思想、精神和智慧将学生的天地人生照亮的。
刘有兴老师是我的心灯。他可能没有我的硕士和博士导师那样,成为我学术研究的引路人,但却点亮过我的心灯,特别是在我最纠结、困惑和举步维艰时,默默地给我以援手,施加以深沉的爱。多少年过去了,刘有兴老师在我的人生中从未缺席过,在我的心中有难以表达的分量。
他一直在照耀着,不论我走到哪里,是白天还是暗夜,特别是在那些孤寂无助、进退维谷的日子,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激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