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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上的光阴

2020-11-19

山东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芦苇叶子

我独自走向那片辽阔的芦苇,送我进去的不是现成的路,是一条像我这样好奇或者带着某种目的的人踩踏出来的痕迹,它潦草、模糊,像是失落的梦中残留的事物。我趔趔趄趄一步一滑地走着,依稀从上面看到弥留的脚印。

芦苇远远地高过我的头,一种幽暗瞬间笼罩了我,清凉在手臂上弥漫开来,像古琴声在结满蛛丝的老房子里荡开的涟漪。黄叶一年年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窸窸窣窣地响,如同涉世不深的小兽踩断枯草的声音。密密匝匝的芦苇,占据了它觊觎的每一寸土地,有时候几乎无处下脚,我不得不费些工夫把它们扳开,弓着腰努力缩紧瘦小的身子通过。我把头低下去的时候,闻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除了泥土的气息和叶子腐烂的味道,还有一些我说不清的东西,有可能是湖水的味道,船帆上剥落的风雨,也有可能是鸟兽逃离时来不及带走的什么。我向着芦苇深处走去,潮水般的芦苇涌向我,穿过我,旧的芦苇把我抛弃,新的芦苇又扑了上来。放眼望去,世界简单得让人吃惊,除了芦苇就剩下我,除了我就剩下芦苇,我陷入芦苇的重重包围,恍惚间,自己也成了一株芦苇。

我挑了个芦苇稀疏点的地方坐下来,把脚伸直,身子斜靠在苇秆上。周边的芦苇热情地迎了上来,为我搭就一个棚子,跟狡猾的猎人用来伪装自己的棚子一样。偶尔有风吹过,头顶的叶子摩挲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一片土地潮湿的呼吸。初秋上午的阳光大块地落下,经过枝枝叶叶的切割,在我身上洒下一大把古灵精怪的光斑,失去方向感的风冷不丁地撞进来,大大小小的光斑像星辰一样,在我目光里不知疲倦地闪烁。我看不到远处,甚至是头顶百合色的天空。只能凭着刚才的记忆草草地勾勒周边的情形,像一个失忆者在努力还原遥远的经历。我的左边是一道防洪大堤,用黄土夯筑而成,和北方那些屹立在废墟里的城墙有些类似,它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在青草和白杨的前呼后拥下一路奔跑,把湖和人家分开,用厚实的身板阻断双方的纠缠和搏斗。右边是浩渺的湖水,正是枯水季节,听不到诗词里日夜不歇的涛声,也见不到水墨中的一张帆影,在阳光自顾的絮语里,湖面如一面寂寞的镜子,将所有的事物囊括其中,包括鸟群的悲喜,云朵的悠闲,草木的沉默和慈悲。凡是它的光芒能够抵达的地方,一处也没有放过,从它那里反射出来的世界,陷入真假两难之间,带着一触即破的柔情。再远一点,像目光一样难以描述的水色无忧无虑地铺向天边,在水的另一头,仿佛有树的影子,形成一道温柔的栅栏,呈现出春天早晨的蓝色,像山水画中用来衬托层次的淡墨。

我信手抓起一根芦苇扯到眼前,它柔软的秆弯成一把弓的形状,缤纷的叶子天真地打量着我,似乎要看穿我内心的秘密。我喜欢叶子以这样的形式和我面对,像冬天下午暖阳一样的清香拂过我的眉眼,让我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把我搂在怀里,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静地望着我,眼睛里的慈爱,像波光荡漾的湖水,我乐意在这样的想象里接受一片叶子的诚恳和善良。我由此想到平日在城市里遭遇的那些粗鲁的目光,仿佛两道电流灼在我身上,从我身体的那排暗室里一间间扫过去,自第一间开始,直到最后一间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来,如同驯兽师看着一只刚刚接触的猴子。往往在这样的时候,我便会想到人心的冷漠与复杂,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脱离这种目光的拷问,我和世界的隔膜由此而形成,我像是一只在重重围剿下遭受重伤的野兽,努力抗击着外敌的入侵,捍卫着我那片日益遭到蚕食的领土,诸如此类的经历篡改了我的生活,让我习惯了在狭小的空间里孤独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就像此刻,幽静笼罩着四周,只有风偶尔扑进来,叶子和我靠得那么近,我确信它们在轻轻地对我说着什么,只是我一句也听不懂,如果有一天幸运地掌握了植物的语言,我愿意坐在这里,和它们来一场无休无止的对话。我把目光停留在其中一片叶子上,清楚地看到它上面的绿,已经完成了流动的状态,凝结成厚厚的一层,像浓墨一样的黏稠透露出它的苍老,这是在漫长的日子里堆积而成的,像那些长满绿锈的古董一样,裹着迷一般的岁月的包浆。

我轻轻地抚摸着那片叶子,一种醇厚的感觉在指尖滑动,仿佛触摸到了时间的肋骨,我沿着这片叶子的路径,叩开了一株芦苇的大门。一株芦苇的年龄,不是我能够猜得出来的,时间在它的脉管里,早已流成了一条长河。芦苇的世界里,贮存着朴拙、纯粹、爱与悲悯,像那些躺在荒滩上的水晶,在清纯的阳光下闪耀着温暖的光芒。它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我们的世界,被生活那双手涂上了乱七八糟的颜色,至少有一半是黑暗。

一株芦苇最先告诉我,很早的时候,这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云梦。不管是云一样的梦,还是梦一样的云,都带着天空的味道以及长夜的漆黑寥落和星光的神秘遥远。柔软、缥缈,抓不稳,也握不住,它给你的想象设置了重重障碍,并非一根头发长成参天大树一个巴掌化作浩瀚的天空那么简单。后来它又有了另一些名字,云梦泽、九江、五渚、五湖、三湖、重湖、太湖、洞庭,无论怎么换来换去,我还是喜欢在心里把它叫做云梦,尽管这只是形式上的问题,并没有改变什么,就像一个人,每天换一身行头,骨骼支撑起的还是那一副肉身,同一张面孔。

那是春天的早晨,也可能是傍晚,薄雾从湖面上升起,笼罩着湖水、远山和这片浩荡的芦苇,所有的事物,如同卸下了盛装,换上了一件薄薄的纱衣。一支曲子在风的驱使下,顺着湘水流来,它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祝祷,那么朦胧、沉暗,又充满着一种执着的力量,似乎能把某种坚硬的东西割开。没有人知道具体来自哪里,哪一棵树下,或者哪一道河湾,也没有人知道这支曲子的名字,只知道它源于一种叫瑟的乐器。这是一双手和丝弦的对谈,轻轻触碰的那一刻,彼此都已懂得,对于死别,生离只不过是一场太阳雨。无处安放的情感在二十五根丝弦上随风飘散,依然无处安放,像一群迷茫的蝶,或者一根告别了翅膀的羽毛。从那时起,一株芦苇记住了两个女人,懂得了人世间存在诀别的悲伤。

可惜它只是一株芦苇,无法平息女人指尖上的情绪,有些事情,不是它想做就能做到的,哪怕和自己息息相关,就像它曾经错过了一条叫做《诗经》的河流。原本它也可以和那些远隔千山万水的同类一样,从一诞生就拥有一个典雅的名字:蒹葭,成为东方古老爱情的背景,波光粼粼的惆怅和忧伤,接受永无休止的书写、吟唱和遐想,成就一株芦苇的骄傲。不过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能说北方太遥远,鸿蒙初开,柔软的江南尚未进入黍稷粗犷的视野。《诗经》是一条漫长的河流,再长的河流,也有尽头,它钟情于中原那种金属般的硬朗,习惯在那片灰蒙蒙的风沙漫漫的土地上辗转迂回,蹿起的水花,冒着大麦和玉米的清香,盛开无邪的爱情,直到落进苍山牧野的悲凉。好在它终究是幸运的,几乎与此同时,随着落叶飘飞的季节进入了南方的河流,这条河流叫《楚辞》。它像一道闪电凌厉地划过漆黑的夜空,照见了这片土地上的暗影,一片片扎向湖水的落叶,聚集在水草上的鱼,挂在树梢上的网,正在寻找食物的麋鹿,漫无目的地游荡的蛟龙。它带着一股宗教气息,叩问苍天与大地,叩问鬼神、他人和自己,一滴水珠和一片叶子都成为它追问的部分。这样一场没有尽头的追问,就像世间很多事情一样,永远没有答案。万象无形,秘而不宣的符码,或许就在一朵花打开的刹那,一阵风撼动大地的时刻,一株芦苇的思想深处。

从一株芦苇的身上,我看到很多似曾相识的背影。这一片叶子上,飘拂着李白落拓的青衫;那一片叶子上,映着杜甫涕泪横流的面容;另一片叶子上,停留着被生活一次又一次欺凌依然桀骜不驯的刘禹锡。他们曾经不止一次来到我的身边,抚慰过我温暖过我,陪我走过一程后,在一个风雨之夜和我告别,去了遥远的地方。这一次有所不同的是,我独在异乡,和他们在一片叶子中相逢。有时候,他们不得不划着孤单单的小船而来,小小的一点,置于八百里洞庭,像一粒芝麻拖着它的影子,没必要叹息,这是每一个人作为肉身呈现在大地上最真实的状态。曾经的岁月已然走过,以理想或者不理想的方式。走到这个地步,落寞、愤懑、悲苦已经懒得去说了,所谓的旧恨新愁,就像当初追逐的那些繁华,早已如一场没有征兆的雪崩,轰的一声过后尘埃落定。人生本就花絮飘飞,如一根被深秋绑架的芦穗。一个真正的诗人,哪怕笔底尽是凄风苦雨,内心从来不曾腐烂,依然执着地守候春暖花开。

我相信,每一片叶子上都有一张帆影,那样一张帆影,暗藏着白天的涛声和夜晚冰凉的月光。帆影下是各种各样的脸,他们来自不同的时段不同的地方,目的也因人而异。有遭到贬谪的官员、踌躇满志的商贾、落拓的文人、采莲的女子、光着膀子撒网的打渔人、偷猎者、捕鸟人,还有剑客、盗匪、流浪汉、摊贩、乞丐、艺人。湖边的城市叫岳州,也叫巴陵、巴州、岳阳,浩浩荡荡的风从大湖深处长驱而来,几千年的时光,吹塌了多少雨榭楼台,把一拨又一拨笑着哭着的人吹走,然后,新的楼台起来,另一拨人顺着老路来了,照旧笑着哭着。舞台还是那个舞台,每个人都是最小的单元,扮演着独立的角色,又通过千丝万缕的渠道彼此依赖,幸福与灾难并行,欢乐与悲伤同在。湖泊也是一个舞台,两个舞台上演的是同一种剧目,遍布着夹缝求生的灵魂,从白天到夜晚,一些人在不断地逃遁,另外一些人使劲地追赶,每一条路上都奔跑着欲望。一茬茬的人走过,带着波光、云影、渔唱、涛声,一身短期内无法拂去的鱼腥味,去往另外一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一茬茬的人消失,他们死于岸上,或者葬身水底,永远不会回来,而湖和芦苇一直都在。

隐藏在自身深处黯淡的部分,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记得有一个黄昏,我独自站在离楚昭王墓百米开外的地方,残阳把离离芳草染成了风干的橘黄色。我的脚下是用来殉葬的排列对称的土坑,这些土坑除了十一个已经发掘外,其它的都保存完好,只是用一块牌子作了标记,显示分别埋着一百二十条鲜活的生命。我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的说笑声和脚步声,他们像是睡着了,睡得很沉,连呼吸声也没有,身上和脸上长着战国的青草。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江汉平原,广阔无垠的田野的另一边,远远地安放着一些村庄和树的影子,在落辉里呈现出一种近乎诡谲的红色。墓冢就在这样的平旷里高高垒起,用咄咄逼人的气势把我紧紧裹挟,无端地缩小了我的比例,让我看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似乎变成了一个可怜的侏儒。墓的主人曾经是个挥手可作风云的角色,只是他早已死去,成了一堆白骨或者一抷泥土,我还活着,正站在这斜阳渐退暮色将临的荒原上,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死去,成为一种消失。当活着的我穿过数千年的时光和死去的他对望时,我不无悲凉地想起一些一再被人思考的问题,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我来到这个世界到底为了什么?

这种毫无新意的追问让我突然变得沮丧,就像面对一个复杂的方程,我无力求出它的根。或许应该去尼采的头颅里索要答案,只是那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有可能什么也不会说,只会朝着我咕哝一声:我孤独。或者用几个玄妙的句子来打发我,就像那些指导你炒股的所谓的行家一样,用一套模棱两可的说辞,慢慢把你套牢。这世上没有一种学问能够冰释我和这个世界的纠葛,那个叫做哲学的东西也一样,人生的迷惘大概就在类似的时刻诞生。有时候,作为一株芦苇,也和人一样会产生困惑。它依然会记得某些时刻,刀光剑影搅碎了湖泊的宁静,火像愤怒的潮水一样呼地蹿了起来,从这头扑向那头,那些劈波斩浪的船帆转眼灰飞烟灭。活蹦乱跳的人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在刀剑和雨点般的箭镞之下,血从身体的某个部位管涌一样喷射,似乎能听到它们澎湃的声音,一个人有多少血,能经得住这么流?这样的情形像一场游戏,过程漫长,时断时续,从三国一直到民国。很多人死去,很多人痛哭,很多人离乡背井,还有很多人欢呼。这样的结局,谁赢了谁?人间的事情,一株芦苇不是全懂。它不明白,都是同类,为什么要这样以命相搏?为什么不能像它们一样,在这座湖边,和睦而安详地活着,彼此扶持,相互祝福,风来了听风,雨来了看雨,太阳出来了就晒太阳,在那些霜雪降临的日日夜夜里,紧紧依偎在一起取暖,把每一个日子过得云白风清。

那些我们称之为历史或者事件的东西,对于一株芦苇来说,或许就像叶子上的一滴露水,它们见得太多了,并不感到惊讶和奇怪,它们只想过一种安静的日子,不想忙着为身边的事情时喜时悲。而当我闯进一株芦苇的世界触摸那些成为往事的琐碎时,仍然会禁不住为之喟叹。就像我想起傍晚的洞庭湖,低垂的天空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事,到处弥漫着蓝色的硝烟,夕阳把湖水和芦苇染成胭脂的颜色,倦鸟回巢,暮归的渔船缓缓驶向天边坠落的夕阳。这样的画面极容易勾起我内心的忧郁,让我想起故乡杨梅红透的黄昏,一场太阳雨刚刚结束,残阳褪尽,酡红的云朵赶走了天边的水蓝,我孤独地站在老屋门口,望着熟悉的渐渐陷入模糊的远山,一怀心事像春天的草原。

若是冬天,这个时候,砍芦苇的民工也该收工了。那时候,每年都有近万名农民工从湘西、贵州、四川、重庆等地来到这里,这么庞大的群体,应该是十分壮观的,但分散在湖边的湿地里,顶多也就像在湖里撒了一把黄豆,彼此看不到对方的存在。他们从同一个村子结伴而来,有的是亲戚,有的是夫妻,也有的是拖儿带女的一家人。他们如同这湖里的候鸟一样,结束三个月砍芦苇的生活后,再飞回各自的村庄。他们像即将下锅的饺子一样,摊在芦苇搭成的棚子里,只等揭开黑夜的锅盖,下到芦苇地里,开始挥舞镰刀,嗦地一声砍下去,芦苇高高地倒下,剩下一个苇茬,尖利的切口,一副沉默的表情,指向头顶湛蓝的天空。镰刀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一天到晚,他们像一个固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就为了这个简单机械的动作而存在。偶尔会碰到一粒石子,火星从刀刃上爆出来,瞬间成为虚无,丢下一股闪电劈过的味道。刚开始手生,每天最多砍五十捆,到后来慢慢熟练起来,能砍一百捆,一百捆,是他们奋战的目标,幸福的指数。夜色降临,他们走出芦苇地,捶打着酸痛的腰背,回到附近的棚子前,燃起一堆篝火,就着火光做饭喂饱自己,然后钻进棚子里倒头躺下,听着寒风从湖面呼啸而来,刚刚想起那个遥远的村庄,才勾勒出一个屋檐或者两只牛角,便被疲惫和睡意彻底地攻陷。对于这片湖泊,他们怀着极其复杂的情感,一边充满了厌倦,一边寄托着希望,想尽快地逃离,又想长久地留下。就像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有时候觉得春光烂漫,到处开满了鲜花,想没完没了地活下去,有时候又觉得它四处灰暗,遭到不断的盘剥和勒索,在深夜里引出一走了之的冲动,到天亮前恢复疲沓。我还是好好活着,我爱它的活色生香。

成捆的芦苇被一条条船运出去,进入竖着高高的烟囱的工厂,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变成浆汁,等到它们从呛人的黑烟里出来的时候,便不再是芦苇,或者也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株芦苇。已经成了一张张柔软洁白的纸,供人们宣泄情感和挥洒思想。

这个上午,我就那么坐着,把肉身的重量交给泥土,任思绪在一株芦苇里云游,我像一个虔诚的教徒,破译了一株芦苇的密码,唯我听懂了时间的语言和它在苇叶上潜流的旋律。一株芦苇,是水的岸,是心灵的指向。

走出芦苇地时,天净如沙,阳光恢复了缄默,应和着四周长久而持续的安静。想起刚刚看到这片芦苇时,我正坐在车上,隔得远远的,透过窗玻璃,我以为是一大片水稻或者麦子,每一株手里都攥着一根穗,高高地举起,像一面独一无二的旗帜,那么纵情坦荡,铺天盖地。当我知道是芦苇时,并不觉得怎么惊讶。水稻和麦子是人们的庄稼,芦苇是鸟和兽的庄稼,我们和它们一样,都靠庄稼活着,都是庄稼地里的孩子。我们一生不停地走,走过那么长的路,就是为了回到一片长着稻麦或者芦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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