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的消逝
——保罗奥斯特早期小说中的城市书写
2020-11-18河南工程学院
■齐 硕/河南工程学院
保罗·奥斯特被誉为美国最具实验性的作家之一,他早期作品多关注城市以及城市人的生活状态,经常描述混乱城市中疏离异化的都市人和无序杂乱的城市景观。现代文学从根源上就与“城市”有着密切的关系。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城市。奥斯特的城市是纽约,在《纽约三部曲》的开头,他说道:“纽约是一个不知疲惫的空间,充满迷宫般的无止境的台阶,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对它的街区和街道了解得多么透彻,它总是给他留下迷失的感觉”。同样,社会学家米歇尔·德·塞托也将纽约定义为一个充满欲望和野心的城市。从世贸中心的顶部看,这座城市似乎是“由纪念性浮雕中的阵发性地点组成”。而他面对混乱无章的城市景观所给出的建议是,通过一系列的日常生活实践作为“战术”进行抵制,从而达到自我的诗意栖居。
一、乌托邦之幻
德塞托的“抵制(resistance)”理论是以行动、意识和价值观为基础的生活美学跳板,是一种生活实践,包括许多“微观实践(minor practices)”,如走路、阅读、运作甚至是“拼贴(bricolage)”。这意味着大众或弱者可以在日常生活实践中,利用强者或“专有人(the proper)”所施加的限制,创造一个拥有自我记忆、摆脱“专有场所(proper place)”控制的新的自由空间。
德塞托赞扬战术为“弱者的艺术”。奎因的反抗始于他的名字,在出版这本书时,他被称为威廉·威尔逊;在写故事时,他成为马克斯·沃克;在跟踪目标时,他扮演保罗·奥斯特的角色。任何名字都指向他,但没有名字属于他。他是奎因。在这些名字的保护下,他似乎享受着成为奎因的自由。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他通过伪装来完成“微观实践”。后来,在奎因和作家保罗·奥斯特的谈话中也出现了同样的名字“诡计”。书中的保罗·奥斯特怀疑唐吉诃德的作者应该是唐吉诃德而不是塞万提斯。他说道:是唐吉诃德设计了贝南格利四重奏。他不仅选择了作者,而且很可能是他把阿拉伯手稿翻译成了西班牙语……塞万提斯雇佣唐吉诃德来解读唐吉诃德自己的故事。
堂吉诃德设计了书中的一切,目的就是为了反映他的荒谬,测试他朋友们的宽容程度,也是为了证明他的身份在现实生活中的确定性。这些谈话鼓励奎因不断地进行抵抗。
保罗·奥斯特曾在一次采访中声称,他写了一篇关于人类生存的文章。战术是在沉重的生活负担和严密的策略监控下诞生的,它更强调生存的机会。因此,德塞托的“战术”适用于生存在社会边界的人。奎因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把个人需求压缩到最低层次,以适应极限,保持活力,获得了对生命的新认识。
《幽灵》中,布莱克最强烈的反抗则是雇用布鲁作为他生活或是存在的见证人。正如萨特所说,观察是最原始的一种途径,是用来保持观察者“与被观察对象建立关系,同时也与观察者建立关系”的主要手段。因此,他的观看“对主体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它迫使主体通过人的互动来建构自己”。对布莱克来说,他需要寻找他活着的证据,把他看作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实体。由此也可看出,布莱克的悲哀,只能在别人的监视中才能证明自己确实是活着的人。这种悲哀也是千千万万生活在这座城市中都市人的悲哀,他们在城中迷茫、流离、混沌不堪。这也从侧面证实奥斯特的城市观此时也是无序迷茫的,这时候的城市是破碎的、分裂的,没有规律可循。尽管有反抗,也注定这样的“微观实践”收效甚微,这是由当时的时代大环境所决定。
二、乌托邦的消逝
波德莱尔把后现代城市誉为死亡之城,“公墓不存在了。因为现代城市正在发挥公墓的作用:它们就是幽灵之城、死亡之城。”。城市的死亡意味着都市人精神世界的荒原。在奥斯特早期作品中,城市多为一片虚妄之态,或充斥着暴力、或填充着破碎的灵魂。
奥斯特曾在《孤独及其所创造的》说到:“记忆,与其说是我们身体里的过去,不如说是我们活在当下的证明。如果一个人要真正地存在于他的环境中,他就必须不想着他自己,而想着他看见的东西。他必须忘记自己,以便存在于那儿。而记忆的力量便出自那种遗忘。这是一种活着的方式,于是什么都不曾失去”。所以,记忆是奥斯特小说中反复强调的东西,拥有记忆就拥有自我,没有记忆的城市则不复存在。
《末世之城》就是以主人公安娜回忆的口吻展开,记忆则为书写,“不久之前,我穿越梦境之门到达某地,著名的毁灭之城就在那里”。在这座混乱虚无,临近崩溃的末世之城中,街上什么也没有,只剩废墟和垃圾,安娜开始的职业就是拾荒人,这座末世之城就是纽约城的未来写照。其实,捡垃圾对安娜来说也是为了生存所采取的“战术”,借此不仅可以维持生计,还可以在街上游荡,做一个“闲逛者”来打听哥哥的下落。更重要的是,通过捡垃圾,可以给垃圾进行整理。正如《玻璃城》中语言学家老彼得那样,在纽约街区闲逛捡垃圾。此举可以看作是对自己生活或者这片混乱之都的重新整理、分类甚至重建,使无序变得有序。但是这些“微观实践”在巨大混乱的城市机制面前微不足道,势必阻止不了这混乱的世道。
因此,安娜在街上经常迷路。奥斯特对迷路有着自己的解读:“与所有他熟悉的东西断开,无法发现哪怕一个小小的参考点,他看着自己的脚步,通过将他带往不知名的地方,正将他带向他自己。他正在自己的内部游荡,他迷失了。这并不使他困扰,这种迷失的状态反而成了快乐和兴奋的来源。他将之吸入骨髓”。安娜用脚步串联城市的街道房屋,唤醒记忆,找到内心深处的精神慰藉。随后,她遇到这里第一个相依为命的人,伊莎贝尔,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伊莎贝尔给安娜在这座“恶托邦”中提供了栖身之地。尽管生活一片慌乱,但是他们会一块儿在街上拾荒,换东西,做饭,尽量正常生活。通过最普通的日常生活实践,从内部悄悄颠覆外部世界所强加给每个人的巨大灾难。
然而,混沌无虚的“恶托邦”势必不会允许丝毫与之抵抗的势力存活。很快,这个小屋被摧毁,安娜流落到图书馆时遇到犹太人的拉比,曾讨论过问题。随着城市陷入无序混沌的状态,人们连信念也在慢慢缺失,信念的消逝意味着支撑人们精神世界的最后一块砖的倒塌,毫无精神的城市一片荒芜。
贾维斯在其著作《后现代测绘学:当代美国文化中的地理想象》中认为“地理在美国想象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并将美国引向乌托邦和恶托邦的两极”。奥斯特此时笔下的美国无疑就是后者,而“恶托邦”的形成除了是工业社会发展的必然恶果造成的之外,也与生活在其中的都市人之间异化疏离的交往有着很大的关系。在《末世之城》中,有专门从事“人体屠宰场”的杜伽丁,有为了争夺一碗饭大打出手的难民。大部分人之间都是敌对暴力、冷漠疏离的关系,这些都是僵硬城市机制下的产物。《月宫》中的主人公马丁走上纽约街头,他总会感到自己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我是破坏的工具,是国家机器中松脱的零件,是无法融人大环境、要负责搞砸一切的家伙”。其实不是他无法融入,而是这个冷漠的城市做不到原有的包容性和多元化。
三、结语
奥斯特曾指出美国的历史就是扩张的历史,“起初是哥伦布,随后是向西部扩张,最后是外太空,月亮成了最后的边疆”。在现代科技下,边疆总会消失,美国总会变的没有边疆,这也意味着美国赖以生存的精神世界——边疆扩张史终会终结。“边疆的终结,致使一种生活方式终结,从而使美国陷入一种都市宿命、一种都市力量的桎梏中”。奥斯特这段时期作品中对城市的描述,随着美国历史中“西大荒”的消逝而终归一片虚无。尽管如此,作者还是尽力展现夹缝中努力生存的都市人的挣扎,为后续作品中都市人的挣扎指出一条实用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