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柚子（组诗）

悬空时

光是悬空的，黑暗是悬空的

只有这一双脚在抵着地面

探测雷雨风暴

向前的方向若有终点

轮回到起点，那回首

将凄美到神圣

爱人、子嗣一直在原地等着

父母不等，已经返回童年

不等的还有惆怅

抚摸着悬空的时光

静默中守着自己

任春秋钻入悬空的云层

一尾小船在江中

桨的半截腐朽的波纹之中

影子里

不可再存储昨天的面容

最后一颗柚子

站在叶翼的阳光

被风吹了一遍又一遍

日子的油漆

每年都在上色、褪色

装饰春天到来之前的心事

黄昏钻出阔叶时

我面向西方

看见自己的白发

举起明月的梳子

看见最后一颗柚子

仰望熟透的冬天

我在春天等待薄雾来临

将一颗包裹天地的青柚

浓缩进酸甜的一生里

来年，或今年

我一个人在枝头

去数星星的密度

悲时咳嗽，喜时泪流

最后一颗柚子

被我努力扶在脖颈上头

总是青涩，从不成熟

尘埃

从一滴水开始

从一滴包裹着尘埃的水开始

我们以穿越者的姿态扑向光

扑向彩色的云铺开的星空

居住在高处的水鬼和低处的神

都是尘埃，互相看不见

一滴水是宇宙的镜面

三界只是浩瀚中更大的尘埃

将生灵拥在怀中

我们向着光的灵魂

带着躯体和躯体的影子

望见的那些生命

奔跑，飞翔

微尘与微尘间塞满单向与轮回

运动中的时间在压缩着情与欲

成为晶石，幻化在水的倒影中

为了相信世间有方舟

我们坚定地活着

就像水的组分里的尘埃

有与无都不重要

有与无都在等待

一滴水从地上升起

然后，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初秋的山雨

这是生锈的农历

瓜果孕育蛀虫

粱黍最后一毫米的生长在半空

家人有的酣睡，有的忙碌

我打开一本书

扉页上空无一字

阴暗的厅堂被我摁亮

室外的光补进来一条细线

手机在静音状态

通讯录里潜水的人群也在避雨

仿佛雨是有备而来

秋天所有的想象都在雨中

它的密度、力度、长度

在控制着这个季节的所有

而我，一个未逃离现场的人

试图用文字搭棚、造人

搭的棚叫云开

造的人叫稻草

云开上的我擦着蓝天的色斑

稻草里的我吹着大地的湿气

雨停后亮锃锃的秋刀

横在面前

我是否被收割

也被眼前的这场雨见证

走在冻土上

被风掩埋的事物在休眠

被人掩埋的事物在消解

休眠的人在咳嗽

风带走的故事在固化

我将手插在身体里

不停地掏

掏出带着体温的手套

递给休眠的人

他回我一个冷冷的笑

地冻五尺，向上

那些头发渐渐变白的日子

在走着

仿佛冻住的是影子

和影子移开后枯草的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