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外维
2020-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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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下班。
挤地铁,跟往常一样。闭上眼睛细嗅,就能分辨出车厢的味道与清晨不同,同样是摩肩接踵,晚高峰比早高峰闻起来更颓丧,完全没有逃离公司的庆幸,充满疲惫、无助、惶惑以及迷惘。大部分人,脑袋栽进手机;挤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和拉着铁环听音乐(或者小说)的乘客构成剩余的小部分。庞玮属于小部分,他戴着耳机,听的不是音乐和小说,而是白噪音。一般来说,白噪音多用于睡前,可以助眠,庞玮把耳朵塞满白噪音,是为了激发嗅觉的灵敏性。深呼吸,他在人满为患的2号线闻到了孤单。
晚饭是一碗兰州拉面,今天的汤头有些咸,回公寓的路上,他在便利店刷了一瓶矿泉水,咕咚饮尽。在地铁上积攒的、隐约的便意得到加持,庞玮快步回到公寓。厕所门从里面锁死,他只好等待。合租房就是这样,他早已拥有等待的觉悟。放松之后,回到十几平方,打开电脑追剧。夜晚浓重地降临,跟往常一样。屏幕上的世界距离他那么近,屏幕上的世界距离他那么远。他刻意回避甜得发腻的偶像剧,但导演和编剧太坏了,不管什么题材都能穿插一段爱情,或平淡无奇,或惊心动魄。但那是爱情啊,不管什么口味,都充满芬芳的味道。恐怖也成了浪漫的恐怖,惊悚也成了甜蜜的惊悚。庞玮索性关掉电脑,房间唯一光源熄灭,坠入纯粹黑暗。
庞玮摸到手机,戴上耳麦,跟往常一样,他习惯睡前听几首舒缓的歌曲。他不停切换,终于捕获一个熟悉的前奏。他一定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歌名;左耳跟右耳出现两个不同的声道,就像用两个播放器演奏同一首歌,一个进入副歌,另一个刚开始唱第一句。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他的手机里下载了四个音乐软件。庞玮检查手机,反复确定只开着一个播放器。他按下暂停键,其中一部歌声停止,按下播放键,再次出现状况。庞玮退出,重新开启,仍然没有改观。可以下结论,一定是播放器本身的漏洞。这时,手机叮铃一声,收到一条短信。几乎没人这么晚跟他联络,跟往常不一样。
而且,还是一条短信——
号码无法读取,庞玮以为是垃圾信息或者广告,点开却是一则文本:
亲爱的陌生人,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问候。如果你能看到我的留言,请回复。请不要担心,更无需害怕,我们没有恶意——Ai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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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日志B023#:
额外维理论预言,引力的作用在1012电子伏能量上会更强,既可以解决层级问题,又使得理论本身更容易在粒子物理加速器上得到验证。假如弦论能够正确描述量子引力理论,那么引力子将是像小提琴弦一样振动的闭弦。这看起来不可思议,却在理论上无懈可击。我已经通过计算机模拟得到完美的演算,剩下的只需通过实验证明。这将会是一个伟大的发现,但我的目的可不是彪炳千古,只有小说或者电影里才会刻画那样急功近利的科学家。只要接触一段时间,创作者就会发现,我们的目的非常单纯,我们才不热衷于创造历史,只想验证自己主张的理论。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比这更加迫切而且幸福的事了。
终于不用熬夜。我决定给全队放假,他们听到消息先是愣了几秒钟,继而爆发出“导师万岁”的欢呼,尤其是我的助理,差点扑到我身上。也怪我,把他们“折磨”得太惨,不过他们是幸运的,他们将有幸成为一项科学奇迹的首批见证者。学生们现在有多恨我,以后就会有多怀念这段昏天暗地的科研岁月。
实验室的灯渐次熄灭,多少个日夜,这里第一次坠入彻底的黑暗,建筑物也需要休息吧。
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已是凛冬,我热血沸腾,一点也不觉得冷,抬头看见满天星辰,情不自禁流下眼泪,好像刚刚看完一部饱含深情的电影,或者听到一首拨动心弦的老歌。多久没有看一场电影,多久没有听一首老歌;这个点,影院或许还有午夜场,但我太累了,不愿意跑一遭,听首歌总可以吧。我打开半年多都没造访的播放器,根据以往的收听记录,系统自动为我推荐同类曲目。我闭上眼睛,也看得见光。幸福,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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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作剧吧。
要不就是钓鱼,点进去,手机就会中木马,危及账号以及存款。但是短信没有链接,只是几行干巴巴的文字。还有一种可能,类似于漂流瓶,编纂信息的人随机填写了一串数字,无意间撞入他的手机。怎么解释对方号码无法显示?一种自我保护,还是读取错误?庞玮放下手机,没必要费思量。他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再次拿起手机,在回复栏敲下:你是谁?跃动的光标忽隐忽现,仿佛在嘲笑他的犹豫不决。他的确犹豫了,一方面想要跟这个意外的闯入者来一场交流,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聊和无趣,就那么禁不起撩拨?他最终删除文字,把手机塞在枕头下面。他好像在哪儿看过睡觉时不要把手机放在脑袋旁边的新推文,有辐射,又记得某个科普公号对此辟谣。信息社会,获取信息更加便捷,副作用是反转太多太快,真假难辨。还是宁可信其有吧,庞玮把手机掏出来,坐在床沿,扣在电脑桌,倒回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他腾地弹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手机,把刚才删除的内容重新上膛,快速发射。
很快,对方有了回复。
你好你好,我太激动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刚才完成了跨越两个宇宙的对话——Aiello
恶作剧无疑了。庞玮对于宇宙没有概念,他的世界非常狭窄,囿于公寓和单位两点一线,囿于街上擦肩而过的行人以及短暂共处的乘客。庞玮捧着手机,遽然有些失落,他其实是期待能有一些奇遇,可是对方马上交底,他反而没了兴趣。
我知道你不相信,没关系,我希望跟你保持联系,我会向你展示证据。我真的太激动了,这是历史性的时刻,不论哪个宇宙都应该铭记——Aiello
有意思吗?庞玮回道,却提示信息发送失败。庞玮点击了那个X号,光点转动成圆环,再次坍缩为X号。后来的梦里,天空就有一个巨大的、不停开启又闭合的圆环,以至于他早上起床有些头晕。
跟往常一样,前台笑着跟庞玮说早,这是他每个工作日最期待的时刻。庞玮喜欢这个姑娘,脸圆圆的,但称不上胖,顶多算是丰腴,又或者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世俗的标准经他的眼光打了折扣;她经常笑,脸颊上凹出两枚浅浅的酒窝,像迷醉的漩涡,他多想投入。
“今天去库房盘点啊。”庞玮打卡时,前台说。
“哦。”庞玮在一家女鞋公司做IT,主要负责公司内部的网络维护和店铺管理、收银系统。公司每年都要进行一次盘点,他全盘统筹,既要亲自上阵,还要拾取和整理盘点枪的数据;其他同事去仓库盘点就像春游,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只有他比平时更累。
“我把咱俩分到一组了。(嘻嘻)”前台又奉送了一个标致的笑容。
嘻嘻是庞玮脑补,女孩每次跟他聊微信总是点缀一些可爱的图片,久而久之,他跟女孩对话时,脑海中就浮现出配套的表情包。庞玮就像做梦一样,失去重量,在货架之间穿梭时轻飘飘的。他负责搬运鞋盒,前台扫码,有几次他把鞋盒递给前台,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肢体的短暂接触,让他心惊肉跳。晚上,他们按照规定时间下班,庞玮则留下来统计。他一直沉浸在跟女孩同工的喜悦中,待完成手头工作才发现已经夜里十点;其实没多少活,只是有一组数据总是对不上,折腾半天才发现是盘点枪故障,扫一次条形码,系统显示的不是1,而是2。日间忙碌又嘈杂的仓库此刻因为空旷显示出一派狰狞,他匆忙关灯锁门,一路小跑离开。他一边喘息,一边为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尴尬。怕什么?仓库附近没有地铁站,他只好打车回家。庞玮似乎很久没有搭乘过出租,印象中,上次打车还是现金结账的年代。车停稳后,庞玮给司机扫支付宝,一共八十多元车费,他确定付款后按上指纹,结果却显示扣除一百七十元左右。庞玮跟司机交涉,司机却觉得他无理取闹。
“我跑了多少年出租,什么人没见过,越是你这样看上去老实的人越是蔫坏。”司机不耐烦地催他下车。
“您看一眼,我这里的确多扣了一次。”庞玮向司机展示支付的状态。
“我甭看,一准是你们搞的新花样。刚流行扫码时,欺负我们岁数大玩不转,光扫码不支付。”司机说,“少废话,赶紧下去。”
庞玮不动,也不说话,用沉默反击。母亲说他小时候就这样,只要他认定对的事,必须坚持到底,如果无法用言语让别人信服,他就会用这种方式抗议。小学三年级,他被弟弟诬陷,竟然一周没有说话,如果不是父母责令弟弟道歉,他能把一周延长为一生。
“我怕你了。”司机也把手机向他展示,收款页面显示八十多元,“没问题吧?”
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庞玮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他的生活跟往常一样,唯一变数来自那些无法读取号码的短信。他立刻摸到手机,收件箱躺着三条未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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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日志B024#:
每当我准备大干一场,总会有一盆出其不意的冷水兜头浇下,就好像美梦的关键时刻,就会被吵醒。对撞机的申请出了问题。倒不是说局里不批,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在我之前,已经有两个项目在排队。我汇报了事情的重要性,但申请对撞机的部门都是一副十万火急的姿态,好像在这件事上让步等于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女人。我真搞不懂,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和守旧。
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我已经忘了上次自然醒是猴年马月的待遇。谈不上抱怨,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人活一世总要有些精神层面的追求,否则不管实现多大的抱负都是碌碌无为。这是我朴素的价值观。在此之前,什么都要靠边站,爱好靠边站,爱情也要靠边站。说实话,我当然向往过二人世界,但我早就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当下,哪儿还有忠贞不渝的爱情,人们都是逢场作戏和蜻蜓点水,拒绝被婚姻绑架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尤其是我的助理,那个小姑娘——其实我比她大不了几岁,可能因为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使得我们之间有一个感觉上的年龄隔层——就认为所谓爱情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谈情说爱,就是诈骗!
我曾经谈过一段不痛不痒的恋情,对方跟我一样是科研工作者,他醉心于量子力学,我们经历过不错的性爱,也有共同话题,但后来无疾而终,他有他的工作,我有我的事业。
总之,顺其自然。
#实验日志B025#:
可能跟我的研究有关,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比较大尺度。别想歪了,我指的是时间和距离的庞大,动辄就是亿年和光年,习惯了这些单位,你就会觉得现实生活中的矛盾不值一提,就连那些搅动世界政治和经济的风云人物也不过如此。文明仅仅存在了几十万年而已,而我们的宇宙已经一百多亿岁,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几十万在一百多亿面前连弹指一挥都勉强。想想这些数字,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关于额外维,最先就是从大尺度上找到的证据。
当一颗质量足够大的恒星步入末期,会塌陷成超新星;太阳不会,太轻了,它的命运是红巨星。恒星演变成超新星的过程会产生高温,释放出大量冲击波,可以把引力子辐射到额外维空间。不久以前,科学界还认为这些能量是被中微子带走,但它们拐跑的并不多,辐射出的引力子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问题是,引力子把能量带到哪里?答案是额外空间。这就是研究最有意思的地方,我们通过超大质量的恒星观测到了额外维,却只能在原子尺度进行验证。当粒子加速器中的两个高能质子碰撞在一起,有可能产生微型黑洞,并通过霍金辐射向外释放标准模型粒子和引力子,从而快速蒸发。这就是我申请粒子对撞机的目的,我要看看携带能量的引力子到底去了哪里?
我很快厌倦了无所事事,渴望尽快投入紧张的工作。闲暇比忙碌更折磨人。
啊啊啊,申请怎么还没有下来?
啊啊啊,我快疯了。
我看了很多电影,电影里面充斥着矫揉造作的爱情,但是矫揉造作也聊胜于无,我突然有点想念我的旧情人,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我是指,他的研究进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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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又见面了。我们检查了设备,目前两个宇宙联系的信道很不稳定,所以我后来发送的消息都没有成功。今天,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信道。你能收到吗——Aiello
请务必跟我回信,随便说点什么都行,让我们知道,你在听——Aiello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说实话,我也一样。我已经在想办法寻找证据,不仅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所言不虚,更重要的是稳定信道。如果我们能够建立长久的交流,对于两个宇宙而言,都是功德无量的发现——Aiello
庞玮立刻回复,却提示无法发送。恰如信息发送者所说,信道湮灭了。如果这是恶作剧,对方未免太有耐心了,难道是放长线钓大鱼?但他算什么大鱼。他连一只小虾米都算不上,这不是自怜自艾,只是实事求是。
始作俑者只能是奇怪的短信,打破了冥冥之中的平衡。庞玮计算机出身,数学还不错,对于物理一窍不通,连牛顿三定律都背不全,只能囫囵说出在绝对光滑的平面上,轻轻施加一个力,木块会无尽地匀速运行。他的生活就是匀速运行的木块,从早起到日落,每天的人和事都跟往常一样;来自未知的短信就是一个额外的力,改变了它运行的方向,或者是摩擦力,消耗着他的动量,渐渐将其逼停。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点外力,就将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他还没来及偷偷回味白天跟前台共处的美妙时光,满脑子都是事关两个宇宙的伟大命题,实在得不偿失。整个晚上,庞玮都处于一种梦与醒的迷离状态,浑身僵硬而沉重,比做了一天苦工还要劳其筋骨,黎明时分,他才捕获狡黠的睡意,醒来已经濒临迟到。庞玮顾不上洗漱和早餐,跑出公寓,赶到办公室时还是晚了十几分钟。
“没关系哈,我给你做个打卡异常,不要声张哦。”前台笑着说。基于这个秘密,他们的关系仿佛拉近了,庞玮对于迟到以及昨晚忧心忡忡的睡眠质量以及追本溯源对于来历不明的短信都感恩戴德,是它们联手促成了他跟前台的互动。
“谢谢。”庞玮故意说得不动声色。
“知恩图报嘛。”前台说。庞玮迟疑地看着她,想不出他对女孩有什么奉献。“昨天盘点啊,你的效率是全公司最高,跟你在一组,我特别宽心,不费力气也不费脑筋。”庞玮脑袋一懵,五月的晴天闪了电,一阵炫目的白光,短暂空白。他缓慢却清醒地反应过来,他误会了前台的用意。或者说,前台的用意非常明显,只是他自作多情,被心中层层叠叠的幻想蒙蔽了双眼。当然,还有转机,就算前台跟他一组不是出于好感,也不能将他们未来的可能性一棒子打死。庞玮安慰自己,还有希望。如果轻易放弃,那么之前的坚持都会付之东流。
跟往常一样,庞玮坐在电脑前,他的工作就是辅助他人的工作,等待别人的电脑犯错或者罢工,他去救火,像消防员。
物理虽然不够了解,但庞玮听说过埃尔温的猫,处于生死叠加态,只要不去观察,无法知道猫到底活着还是死去。威廉的名句,正好用作诠释: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他对前台的爱慕就是那只既死又活的猫,只要不去表白,他就可以一直保有成为男女朋友的可能性,一旦挑明,也许就只能做朋友了,或者连朋友都做不成。这当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箱子里的猫总有一天会死亡,就算逃过了衰变的概率,逃过了毒气,也会饿死、渴死、老死。
庞玮的工作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机密,他可以在后台监控到所有局域网的电脑记录,包括他们浏览的网站,点开的文件以及即时通讯软件的聊天内容。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总是忍不住偷窥前台的网络社交。她工作时间常逛淘趣,她看上一条墨绿色的长裙,加在购物车,不时点开欣赏,价格不菲啊。平心而论,庞玮觉得不太适合,裙子的风格过于成熟,颜色也过于保守,不过穿在她身上也会别有一番风味吧。人和衣服总是相互成全。除了淘趣,她还在游博上开小差,吐槽公司的某某。啊,她们两个一直有说有笑,庞玮还以为是无话不谈的闺蜜。中午十一点刚过,她发布一条“饿死了”的博文。庞玮灵机一动,在外卖平台下单她中意的麻辣烫,付款时犹豫了;她不会吃吧,还没到下班时间,再者,谁都会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好心充满戒备,搞不好还会暴露躲在暗处的他。庞玮叹口气,取消订单。有同事找他,电脑死机了,重启也没用。庞玮过去查看,修理,弄好已是中午。他回到座位,看见公司内部通讯软件闪烁,点开是前台发来的群公告:谁点了一份麻辣烫,过来取,再不来我就吃了。末尾跟往常一样附赠可爱的表情包。
不应该啊,庞玮明明取消订单,是其他员工的点餐,一定是这样。庞玮拿出手机查看,又进来一条短信。
你听说过弦理论吗?在弦理论的体系中,存在十个在数学上自洽的额外空间维度。之前的物理学家认为,额外维的卷曲半径大概在普朗克尺度左右,这样小的额外维空间不可能被观测,但我们发现,卷曲半径可能达到一毫米之间。你一定会问,如果额外维的尺度真的那么大,为什么看不到呢?一毫米大小的东西,肉眼就能分辨。一些实验也表明,我们的宇宙空间是三维的,额外维到底在哪儿?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在额外维理论里,所有物质以及除了引力以外的其他力都被禁锢在一个模空间上。你在吗?我们找到了证据——Aiello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发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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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日志B026#:
有两种可能:在我们的宇宙之外,存在着数之不尽的平行宇宙,每个宇宙都处在自己的膜空间上,相邻的两个膜空间可能只距离一个毫米;我们的宇宙和其他宇宙处在同一个膜空间,只是这个膜空间来来回回被折叠了很多次,形成很多层,每层都是一个平行宇宙,每层之间都隔着额外维。虽然额外维也许只有一毫米,但是不同层面上的物体隔得非常遥远,因为光不能透过额外维,只能沿着折叠的膜空间传播信息。膜空间的折痕可能超过几百亿光年,几百亿年比我们宇宙的年龄还久,所以我们还没有收到来自其他宇宙的问候。我个人更倾向后者,它能更好地解决另外一个困扰物理界多年的难题:暗物质。
暗物质不可见,但可以通过引力效应证实。在额外维理论里,暗物质其实是处在其他平行宇宙的物质。引力可以在额外维中传播,但是光子被隔离在膜空间之外。这就是证据。证明我们的宇宙的确存在额外维,证明其他维度上叠加着一个与我们相似的宇宙。
谢天谢地,终于轮到我使用粒子对撞机了。
我通知实验室成员归位,重新开始工作的感觉真好,像极了爱情。
又是一段暗无天日的连轴转,我常常趴在实验室的桌子上和衣而睡,夜里醒来一阵恍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即将开启第一次实验。
愿上帝保佑。在如此严肃和前沿的科学实验面前求助上帝有够丢人的,却是我内心真实所想。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面对未知,上帝是最好的安慰。
#实验日志B027#:
上帝没有站在我这边。
第一次实验失败了。加速器上没有产生微型黑洞,只有振动的弦。我加大了能量,结果仍然不乐观。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一边要求成员们检查设备,一边重新在计算机模拟我的理论,皆未见异常。按照我的推演,加速器可以产生微型黑洞,通过对这些稍纵即逝的黑洞的探索,就能发现额外维。
各种参数都达标了,能量也推到最大,我心心念念的微型黑洞却无影无踪。
“别气馁,我们再试一遍。”助理拍拍我的肩膀,静电把她的手弹开。
“我知道了。”我抓住她大叫道,“是电磁力的干扰。”跟电磁力相比,引力太弱了,一小块磁铁产生的电磁力就可以克服整个地球对于铁屑的吸引力。两个电子之间的万有引力是电磁斥力的1/1043,如果两个电子之间的万有引力和电磁力一样大,电子的质量就要达到现在的1022倍。对于研究者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没有挑战,一旦找到方向,不遗余力地走下去就是了。
两个高能质子在粒子加速器中呼啸着撞在一起,我仿佛听见宇宙诞生之际那声啼哭。
#实验日志B027#:
我没时间再写日志了,安排太满,现实的诱惑太多,而我无法抗拒,就像我前面说的,没有那样急功近利的科学家,也没有目空一切的研究者,我终究是肉体凡胎,是一个渴望被呵护的女人;如果没有关怀,关注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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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玮看过不少科幻电影,从未想过电影会照进现实,更不敢奢望成为主人公。但他设想过末日,压垮所有人的末日,给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制造一些波折,当他的生活结结实实起了变化,他却怕了,叶公好龙。
请不要慌乱,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Aiello
庞玮把手机支付的事情说了,让对方给个解释。其实也不用什么解释,他自己就能厘清,就像那位出租车司机所说,这又是一种新型的诈骗方式。他们一定是通过短信播种了病毒,让他在支付时扣除两遍钱款。他应该立刻把短信都删了,把对方拉黑。对方似乎看透他的心理,发来信息:
请跟我保持通话,这样我才能解答你的疑惑。根据你刚才的描述,我想可能是信息在两个宇宙之间传递时对你的行为产生影响,造成事件的叠加——Aiello
我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们位于不同的宇宙,虽然紧挨着,却永远无法接触,没有什么比这更悲伤的发现。我们尝试打通两个宇宙的壁垒,用粒子对撞机轰出微型黑洞。但是黑洞由于霍金辐射很快就会蒸发,黑洞的能量由引力子散播到额外维,即你们的宇宙。这些微型黑洞成为联通两个平行宇宙的信道,虽然暂时无法完成物质的交换,但可以借助引力子搭载信息,互通有无。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吧——Aiello
我不明白!
现在搞诈骗还得懂物理吗?想想也是,之前不是爆出过量子速读的丑闻吗?越是前沿的科技,越有一种法力无边的既视感。
霍金辐射总听说过吧——Aiello
我连霍金是谁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霍金可是——我知道了,我们两个世界既雷同又千差万别,在你们的宇宙,霍金先生也许没有战胜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或者,发现黑洞辐射的另有其人——Aiello
你真的来自另一个宇宙?发送失败。
你真的来自另一个宇宙?发送失败。
庞玮动摇了,不仅仅是被名为Aiello的女人说服(这是一个女性的名字吧),更主要的是,他周遭的一切都在起着变化,事件的叠加从手机向外扩散了。庞玮不得不使用现金,他去自动取款机提现,卡里有一万多,他键入一万整的金额,机器吐出一沓纸币后,提醒他余额不足。原来,自动取款机重复了一遍取款事宜。这不是手机病毒能够辐射的范围。这还不算完,这只是开始。庞玮住的公寓一共有四间客房,九名租客,每天早上去厕所都需要排队。庞玮刚从厕所出来,立刻有人填补。他回到房间收拾东西,准备上班,肚子又一阵绞痛。他以为吃坏了肚子,只好再次排队如厕。到了公司,他跟前台打招呼(她今天看上去特别开心),前台却说:“你刚才不是打过卡了?”庞玮笑笑,说忘了。怎么可能,他才刚刚上班!一切都乱套了。他突然明白,不是手机感染了他,而是他感染了手机、扫码枪、自动取款机,他才是源头。
“我有时也会忘记。”前台替他解围,“对了,这个给你。”前台递给庞玮一枚信封,神秘一笑。庞玮佯装淡定地回到工位,迫不及待地打开。她真恋旧,竟然给他写了一封情书。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你爱着的人也爱着人更美好的事情?然而里面装的却不是情书,而是请柬,XXX和XXX将在本周末举行婚礼,欢迎庞玮先生光临。庞玮一遍一遍读着请柬,上面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嘲讽他,笑得前仰后合。庞玮控制不住把请柬撕了,扔进垃圾桶。就在这时,他发现垃圾桶里已经埋葬了一份七零八落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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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演讲结束时的自由提问,都有人问我,确定额外维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我会用台球例举。台球在球桌上的运动,可以类比额外维理论中基本粒子在三维膜空间上的运动。台球之间的碰撞,只能导致台球在桌面上运动,而碰撞产生的声波,却可以向三维空间发散,如同引力可以传播到额外维空间。通过研究台球的运动轨迹,就能推算出能量损失了多少;相同的,通过对撞机中粒子碰撞的能量损失,就可以证实额外维是否存在?
自从实验取得成功,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科学工作者摇身一变成为了科学明星,各种各样的科普科幻大会和一些高校争相邀请我做演讲和分享会。说实话,我还挺享受被注视的虚荣。不过有得必有失,这些社会活动大大地压缩了我的科研,我们开了一个好头,但后面还有许多细枝末节需要证实。我抽不开身,只好让我的助理盯着后续。
“您觉得量子纠缠和虫洞有无关联?”这不是我的专业,但我看见提问的人就释然了,是他。
我们共进晚餐,享用了彼此的身体,之后我躺在床上听他讲述最新发现。
从外部看,两个黑洞是相距很远的两个独立实体,然而它们共有一个内部区域。这个共有的内部其实是某种虫洞。天然的黑洞太远,比如银心黑洞,他希望能跟我的研究接壤,用他的话说,想跟我借两个黑洞。我无法拒绝,虽然他跟我上床的目的不纯洁,但我欣赏他为科学献身的精神。我们是同一种人。
我们现在能够精准定位微型黑洞,甚至可以注入能量,让其稳定一段时间。接下来才是真正激动人心的尝试,我们试着向黑洞投喂信息,看看能否被另一个宇宙的人们接收。
根据我们的推测,两个相邻宇宙存在许多共性,跟我们一样演化出生命,发展出文明,当然会有一些不同,但只要是文明,总有相通的地方。差不多两年过去了,人们对我的热情逐渐熄灭,我再次把自己监禁在实验室,全身心投入新的研究。我的助理仍然负责向另一个宇宙发送信息,我则抓紧时间解决层级问题。
“我们成功了。”Aiello拉着我的手,眼泪掉了下来,“我收到其他宇宙的回复了。看来你又要去做巡回演讲了。”
“他说什么?”
“你是谁?”
“没错,有人敲门的时候,我们自然会问这么一句。”我说,“你现在可是代表整个宇宙跟对方交流,想好说什么了吗?”
“我要告诉他,你们并不孤单。”Aiello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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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庞玮之前就决定,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光临”。他的心已经在滴血,为什么还要插上一把刀子?从那天起,庞玮再也没有出门,世界的规则已经改变,他很可能在横穿马路时被车撞死。他穿行过绿灯,还会穿行过红灯。可是到了那一天,他还是决定参加前台的婚礼,跟过去做个了结。他拎着一只帆布袋,里面是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他刷了两次卡,进入地铁站。
他搭乘两次扶梯,走出地铁站。
他上下两次天桥,来到酒店门口。
旋转门是一个挑战,他走一遍,又走一遍,发现自己还在门外面,走一遍,又走一遍,怎么也无法进入大堂。他一遍一遍地走着,眼泪就落下来了。他曾经把前台的酒窝比作漩涡,如今,他真的掉进去了,越陷越深,直至溺毙。那一刻,本来无伤大雅的比喻覆盖了现实,他想到了死。庞玮终于没能进门,只是把礼物放在门口,她会发现吗?她会发现吧,躲在暗处的他;一条墨绿色长裙。
庞玮离开酒店,上下两次天桥。生命其实非常脆弱,只要留心,生活中充满了可以致死的利器,水果刀可以割腕,台灯用来触电,打开窗户就是五十米的自由落体。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看来,他不能爆发了。他都不用自己动手,出去吧,大街上同样充满危险,只需按照以前的轨迹运动,很快就能传来噩耗。然而事与愿违,庞玮一次次穿行马路,一次次安然无恙。求人不如求己,他必须直面自己的人生,或者结束自己的人生。
手机响了。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立刻停止,我会来救你——Aiello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看见了——随短信附上一张图片,庞玮看见了自己的尸体——你已经死过一次,请别一错再错——Aiello
你怎么救我?
来我们的宇宙吧,我在这里等你——Ai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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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引力子携带的能量微不足道,然而正是这些忽略不计的能量在另外一个宇宙掀起滔天巨浪。有没有可能是穿梭两个宇宙的蝴蝶效应?宇宙是个混沌系统,引力子就是那双轻轻扇动的翅膀?我根据Aiello的反馈,迅速计算了散布到另外宇宙的能量,结果令人咋舌。
“怎么会这样?”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数据。
“发生了什么?”
“这只是开始,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件重叠会蔓延到全宇宙,然后顺着膜空间向我们宇宙渗透,最后,殃及所有宇宙。试想一下吧,一条路旁边多出一条路,一座海洋连着一座海洋,两颗太阳变成双星系统,文明会像微型黑洞一样被蒸发。”
“有什么办法吗?”Aiello说完突然捂住嘴巴,眼睛噙满泪水,半晌才说,“该不会——必须清除他吗?他已经死过一次。求求你,救救他,我被他为爱殉情的事迹深深打动,早在几十年前,笃信爱情的男女就已经在我们的宇宙灭绝,我也从不憧憬爱情,可是现在我动情了,不仅仅是他为爱献身的决心,还有那份含情脉脉的暗恋。”
“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他就像一个传染源,已经把病毒散布出去。”
“老板,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
“唯一的解是把他带到我们的宇宙。”
“那太好了,带他来啊,我一定要嫁给他!”Aiello曾是不婚族的忠实拥趸,如今甘愿向爱情献祭。
“问题在于,如何把他带来?我们现在只能利用粒子对撞机在膜上轰出一个微型黑洞,顶多传递信息和微弱的能量,他可是一个大活人。对了,他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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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这么久,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啊——Aiello
庞玮。
我叫Aiello——Aiello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Aiello
从没有人跟庞玮表白,他感到难以言说的喜悦,不具体,很柔软。如果说他也喜欢Aiello,显得他之前对前台的忠贞欺世盗名,死去的那个自己也毫无意义,但他想见见Aiello,也愿意给自己时间和机会,慢慢解锁她。另外一个宇宙是什么样子?Aiello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那里也有一个自己,自己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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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还要从霍金先生说起。
霍金发现量子效应将导致黑洞像热物体一样辐射,证明没有任何东西能从黑洞逃离的传统观点实在是过于简化。黑洞辐射的事实暗示它们具有温度,而温度源自一个系统中微观组分的运动。至少,引力子可以通过黑洞,量子态也可以。我的新欢(也是旧爱)告诉我,黑洞从外部看就像通常的量子体系,完全可以认为一对黑洞可以相互纠缠。换句话说,量子纠缠在两个黑洞之间创造了一个几何连接。过去认为纠缠是一种没有物理联系的关联,但是,这种情况下的两个黑洞却通过它们的内部产生物理联系。
“我也许能帮上忙。”他说。
“谢谢你。”我吻了他的脖子。
“知恩图报嘛。”他捧着我的脸,“如果不是你先帮我,我也走不到这步。一切就像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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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玮根据Aiello的指示,联络到当地一间实验室,在他们帮助下,开启这次跨越两个宇宙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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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所有媒体翘首以待。
其实历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其中的人们。
我们会成功的,做好准备迎接另一个宇宙的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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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不及待想见你——Ai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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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以往的经历,事情一般不会太顺利,我们做了预案,以防万一。然而,上帝这次站在我们这边,老天有眼,一切都按部就班,严丝合缝,就连微调都不需要。我将此归功于他,他比我更细心严谨,是个理想的合作伙伴。等安顿好我们的“贵宾”,我想,也许可以试着跟他再相处一段时间,受Aiello感染,我也开始渴望爱情。
庞玮在他的宇宙变成量子态,通过虫洞,跟我们的宇宙产生纠缠,作为他的观察者,我们亲眼看见他一点点从无到有。他的出现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有明显的渐变过程,先是一团刺眼的光,逐渐拓出模糊的人形轮廓,之后是分明的线条和五官。他跟我们一样,又不同,一样的外貌,不同的内部构造,在他落成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身体携带的信息和力。我顿时明白,从我们宇宙散发过去的微弱的引力,为何会引起轩然大波。同时明白,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一定的,包括其他世界。Aiello却被爱情冲昏头脑,奋不顾身冲上去,想要给庞玮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没能拦住她,眼看着她扑空,穿过庞玮刚刚定型的身体。顷刻间,庞玮被撞碎了。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在庞玮的宇宙,引力远比我们的宇宙要大。进入我们的世界,他就像气球一样,被鼓入太多气体。”我说,“到头来,我还是害了庞玮。”
“也许是解脱呢。”他搂住我,抚摸着我的肩膀。
“是啊,”Aiello望着半空流下眼泪,“至少他不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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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下班,跟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