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组诗)
2020-11-18
冬至
爱人拿出两个盘子,摆在草地上
供上三个橘子和一把大白兔奶糖
这是岳父生前的最爱,也是儿子最爱
儿子伸手抢了一个,被爱人夺了回去
爱人说,让外公先吃,然后我们再吃
原来,死人咀嚼过的东西
活人可以原封不动地再吃一遍
像此时的花草树木被风啃过以后
春天来临的时候让别的风再啃一遍
果实
有个叫霍克什的村庄风景优美
鸢尾花和菩提子盛行
大象在满山奔腾
佛常年驻守人心
它属于加德满都,意为光明之城
这里每个人只有一个肾
另一个并非献给了神
而是割下来卖给了外边的患者
以此换取一块土地,盖一座房子
然后在房子里过着无性的生活
有个叫姬妲的女人以及她丈夫
相信他们身体里那个过滤杂质
同时主宰房事的那个器官
跟他们家背后的甘橘苹果一样
总有一天还会一个个地长出来
导盲
我们走在一条十二年的老路上
她刚刚做过有关视力的手术
被白纱布蒙上了眼睛
我说你猜猜我们到哪里了
她说花卉市场
我说完全正确
有人在搬运鲜花
一盆腊梅,一盆海棠
我说你猜猜我们到哪里了
她说武宁路桥
我说完全正确
我们正在桥上
桥头的柳树已经返青
看来春天已经到了
我说你猜猜我们到哪里了
她说静安寺
我说完全正确
红灯停,绿灯亮
我们正在通过那条十字路
左转可以去一家金店
右转可以去百乐门舞厅
我说你猜猜到哪里了
她说童话城堡
我说完全正确
今天是结婚十二周年纪念日
我预订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我们现在就去喝上两杯
现实是这条走了十二年的老路
严重拥堵,危机四伏
我早就重新规划了线路
边界
大树长在父亲肩头
让他喘不过气
房间没有门和窗户
我住在其中
有人提着刀追赶
我却迈不开半步
想呐喊,发不出声
那只形影不离的黑色皮包
装着我的证件、财富和话语
却被人偷走或者丢失
像丢失了一条小命
醒来后,庆幸这一切只是梦而已
不过,恐惧、罪恶、伤感和绝望
从来不分真假,从来没有边界
凌晨一点
人造的光都熄灭了
我看到了你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推着独轮车的月亮
比如靠着寺庙热吻的人
比如从白天叫到夜晚的蝉
比如穿墙而过的猫
还有突然站起来的树
最意想不到的
是碰见了另一个自己
穿戴整齐,正急着出门
千万记着不要等到天亮
这所有的一切将会被遮挡
阳光下,你看到的只有倒影
她说
她说某年某月某地
遇见过我在风中狂奔
通过一张照片与背后的梧桐
她一眼就认出了我
其实我从未在某年某月去过某地
但是我坚信她没有说谎
因为每个人都有许多出口是堵不住的
梦或者死亡就是其中一个
我是颠倒的
火车奔驰
对面的女孩问
你这是前进还是后退
在一条路上
同行的一只蚂蚁问
你这是回家还是出门
在空中,有一片浮云掠过我的身边
它问你这是在上还是在下
有一天,当我被埋地下
一株正在发芽的小草问
你在还是不在人间
我是一个唯一看不见自己的人
如果没有痛感
谁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坠落还是飞翔
密码是多少
电脑信号有密码
银行卡有密码
私聊时有密码
一只蚂蚁如何找到家有密码
一只老虎生了另一只老虎有密码
易化的白雪有密码
变幻的乌云有密码
我一生好像就是冲着密码来的
相信去天堂与下地狱的密码就在身边
父亲一辈子没有设置一个密码
他只顾着春种玉米秋种小麦
那一棵棵庄稼也许就是他的密码
所以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我要回去
我使劲地呼喊,我要回去
不回房间,不回田间地头
不回到以前,明清或者前世
我呼喊的时候自己一会儿在床上
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
有人开酒准备晚会
有人在放电影
有人在收割麦子
似乎这所有的地方都是原点
但我还不满意
我找到在世的姐姐告诉她
我日子不多了,我必须回去
现实是我已经带着妻儿老小
正在回家探亲的路上
我不明白所谓的回去
是不是回到地面而已
通讯录
叔叔陈先甫我没删
诗人杨春生我没删
已经三五年了,我仍储存着他们
我怕自己这小小的失误导致他们
一个个离开或者是死亡
再经受一次病痛
我觉得这些号码像是他们的墓碑
总有一天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我储存着他们却不敢把他们叫出来
一起喝酒,抽烟,赏月
原因是一旦联系他们
既怕是空号或者不在服务区
更怕接通了,面对另一头的回音
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
秋分
航班从头顶亮晶晶地划过
被误以为是中秋过后残存的月亮
有人在空中设宴、聊天和微笑
翻动行李,俯视舷窗外的云
他们不应该全是陌生人
隔着万米虚空和行云流水
我在世界另一端匆匆前行
一会儿拍打衣襟上的尘土
一会儿碰碎草尖上的露水
我不在最低处,我的脚下
还有杨柳埋在水中的倒影
还有秋风埋在波光里的涟漪
还有亲人埋在泥巴里的种子
和那些凉意袭来的尸骨
已经秋分了
自此开始,昼短夜长
我们要耗费更多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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