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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即流转 真实即动力 知识即灯烛
——李大钊新闻思想解析

2020-11-17巴典曲扎仁增卓玛

新闻前哨 2020年10期
关键词:新闻学李大钊个体

◎巴典曲扎 仁增卓玛

中国新闻学,尤其是马克思主义新闻学的历史梳理,绕不开李大钊先生。鲁迅曾说,“他的模样是颇难形容的,有些儒雅,有些朴质,也有些凡俗。 所以既像文士,也像官吏,又有些像商人”,他的思想亦如是。 五卷本的《李大钊全集》洋洋洒洒百万多字,抽象高深的理论研究,针砭时弊的时事评论,议论国是的政论文章不一而足。 自然,在中国革命历史上如此举足轻重之人的研究文献也是浩如烟海,卷帙繁多,其中也不乏关于其新闻思想的研究。 诚如尼采所言,“每个伟大人物的身上都有种追溯的力量。由于他们的存在,整个历史被重置于天平之上, 往昔成千上万的秘密都从藏身之所爬到了阳光之下”。[1]

追溯李大钊先生的新闻思想, 已有的研究主要包括两类:一类是对其丰富的新闻实践活动进行梳理与研究,另一类是根据其著述论说探讨其新闻理论思想。 细细考究,可以发现,李大钊的思想与新闻实践一脉相乘,可谓“知行合一”,他用自己的传播行动改变了当时的社会诸种。

本文试图跳脱李大钊新闻思想研究中 “经书注释”的范式,从更深层处追问李大钊先生思之道路,跟随他的思想,在历史沉默道说中寻找那束照亮百年新闻业发展前行的亮光。

生命即流转

流转一词包含流动与转化两层涵义。 阅读大钊先生文字,便能充分感受到这种生命力的流动与转化。不管是具体的新闻实践还是不遗余力地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 他始终求新求变,不死守任何一种既有的主义或理论。 “人生最有趣味的事情,就是送旧迎新,因为人类最高的欲求是在时时创造新生活。 ”[2]此种求新求变的精神在其最广为流传的《青春中华之创造》一文中体现的最为淋漓尽致。

李大钊在百年前便有如此深刻的思想认识,除马恩外,源于对他产生根本影响的外另一位哲学家伯格森。“对他形成资产阶级道德观的思想基础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一个是伯格森的生命哲学。 ”[3]伯格森在其《创造进化论》一书中指出,生命哲学是在生物进化论的基础上,强调生命的涌现、变迁、有机统一和相互关联。整个世界的创造进化过程包括生命现象由两个方向相反的趋势构成: 即生命不断上冲的创造过程和生命向下堕落的消灭过程。 而生命上冲的动力来自创造意志。

生命流转的落脚点即是创造意志。 “人类的生活,必须时时刻刻拿最大的努力, 向最高的理想扩张传衍, 流转无穷,把那陈旧的组织、腐滞的机能一一的扫荡摧清,别开一种新局面。 ”[4]不管是新闻业还是新闻界,也应当有先生的魄力。面对互联网时代个体化趋势,从生命传播的视阈去创造,去流转,激发联结个体生命的倾向性,使得某种倾向性成为生命向上的意志。在大钊先生那里,新闻学绝不是干巴巴的理论与学说, 也不是如速记员般隔岸观火地仅仅去记录,而要与血肉丰满的生命本身休戚与共。 唯承此志,新闻学才有当下,也才有未来。

真实即动力

探究李大钊思想内核, 可知其生命流转的动力来自于对鲜活、实在的社会现实的深切关怀。在北大记者同志会上的演说词中他说道, 我以为新闻事业是一种活的社会事业。 刚才胡先生说新闻事业,是要研究“活的问题”,“真的问题”,不希望诸位替人家做那充篇幅的事情。 我现在更希望诸位对于新闻事业,是社会的事业,这一点也特别注意。李大钊在此特别强调“社会”一词,意在指明新闻学关注的活问题也好真问题也罢,其基点便是社会。

当今社会比起100 年前,更加复杂,更加异质、更加个体化。 虚拟与实在、客观与主观、确定与反转、中心与边缘、权威与解构无时无刻犬牙交错,难分边界。新闻学要处理如此错综复杂的社会现实, 需要慧眼与洞察力直抵生命本身,关照个体的心灵与福祉,方可有所作为。 “互联网即因陀罗网,其中流动的个体的感觉、知觉、意识、观点、无意识、情绪以及其交互作用就如因陀罗网中的宝珠万光,交互辉映,彼此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5]不同于家国天下的宏大叙事,现在的新闻学需要的是个体真实情感与情绪的微小叙事, 如此才有可能做到李大钊所说的研究 “真问题”与“活问题”。

时代与社会再变迁,人类奋斗向往的生活始终是“良善生活”或“幸福生活”。 无论古今中外,许多贤者大家都从各自的成长、文化、传统背景出发,疏途同归地论证过此命题,李大钊先生也不例外,他说“人生的努力,总向光明的方面走,这是人类向上的自然动机”。

由此, 面向未来的新闻学, 应该将视界转向个体的幸福、个体的追求,从生活在复杂社会中每个人面临的真问题出发,试图在新闻学科视阈内为人的发展、社会和谐乃至国家昌盛给予可能的答案。 新闻不需要提供正确而唯一的答案,需要的是调和各方利益,擅于为日益个体化、原子化的社会成员提供尽量多样化的选择与可能, 报告社会成员之间的差异,也指出差异中存在的相同,引导社会走向“和而不同、美美与共”之境。

李大钊提出: “报是现在的史, 史是过去的报。 ”[6]随着技术革命,媒介形式虽然发生了改变,但是媒介记录的内容与历史之间的关联依然没有改变,甘惜芬在《再论新闻学与历史学》 一文中说:“大体而言, 历史可以分为古代史和当代史, 古代史在其发生的当时也是新闻, 当代史就是眼前正在发展变化的一切新事物, 这更是新闻。 所以历史与新闻是不可截然划分的。 ”[7]

作为历史的新闻学,要锚定真实的个体与社会,不限于一事一物,把当下的社会与大的历史趋势连接起来,本着对历史发展负责的姿态,“察其变、搜其实、会其通”[8],关照处在社会急剧变迁激荡中的每一个人的命运, 认识到作为命运共同体,唯有关照个体生命、个体心灵,共同体才有更加光明的现在与未来。

“历史不是只纪过去事实的纪录,亦不是只纪过去的政治事实的纪录。 历史是亘过去、现在、未来的整个的全人类生活。换句话说,历史是社会的变革。再换句话说,历史是在不断的变革中的人生及为其产物的文化。 那些只纪过去事实的纪录,必欲称之为历史,只能称为记述历史,决不是那生活的历史。 ”

知识即灯烛

真实是生命流转的动力,而知识便是手段或灯烛。 “人生第一要求,就是光明与真实。 只要得了光明与真实,什么东西、什么境界都不危险。知识是引导人生到光明与真实境界的灯烛,愚暗是达到光明与真实境界的障碍,也就是人生发展的障碍。 ”[9]

新闻学作为人文学科,其关切的也应是命运本身,在此作为灯烛的知识也应是关于命运的知识。 “生活有其暧昧的、阴沉的一面,他们称之为命运,它像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似的,甚至要威胁诸神。 ”关于命运的种种思考在古希腊哲学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从俄狄浦斯起,希腊文明中命运始终是其母题之一。无数哲学家经过经年累月的思索,得出的结论相差无几——唯有真善美才是战胜一切命运的出路。 概言之,关于命运的知识,是关于真善美的知识。

真善美,指向智慧、爱、勇气与对他者的无限肯定与对自我的舍弃,这些知识都涉及生活本身。既然生活事实是活的, 是创造性的, 关于命运的知识与知识对象的关系就只能是协商的、对话的关系, 而不是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关系。 它始终意味着某种可能生活, 但决不是惟一可能的生活。李大钊先生选择的生活是一种生活,我们在互联网世界中的生活也是一种。但无论何种形态的生活,其内核始终应该包含“真善美”。

“我们现在所要求的,是个解放自我的我,和一个人人相爱的的世界。 介在我与世界中间的家园,阶级、组界都是进化的阻碍,生活的烦累,应该逐渐废除。 ”[10]百年前,李大钊就指出了趋达“真善美” 的道路——打破边界、 去除中心——建立人与人之间爱的联结。

以关切命运的知识为灯烛,爱是其题中要义。面向未来的新闻学, 也应该从爱出发才能真正成为社会这艘大船的瞭望与守望者。些许遗憾的是,以往的新闻叙事中体现的爱多为宏大、抽象、肃穆的爱;此种爱高高在上,令普通人望而却步;无可厚非,这样的新闻叙事产生于等级严明、结构明确的社会秩序。但互联网技术颠覆了这样的社会结构,将人们带入了去中心、平面化、交织联结的因陀罗网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中,万物皆媒,传播无处不在,新闻也无处不在。在此每一个个体不仅是记录的对象,也是记录者本身,个人的智识勇都在其中发挥着作用。

“互联网技术发展让人类可以在更大的时空、叙事、想象中探寻生命的真谛, 为人类迈向更多的理性与自由奠定了基础,同时,它也要求主体的自我觉知与解放,而自我觉知、自由的获得与个体选择及其生命流转紧密相关。互联网认知革命时代提供了人类更加了解、 发展自己可能性的同时,最大的危险可能来自个体自身,个体在追逐自我差异的同时,丧失了辨识的能力,单纯强调自由,实际却落入个体免责的陷阱。 ”[11]

互联网时代,辨识能力的培养需要的是认知革命。 李大钊先生说,“人之立志, 无论其在为政论家抑为政治家,均不可不为相当之修养,知识其一也,诚笃之二也,勇气其三也”[12]认知革命也要指向以上三个维度,有勇气将关于命运的知识付诸实践和行动, 对自己与历史始终保持真诚笃定。 从大钊先生的学说到他最后的牺牲, 可以看到他的“知行合一”与令人敬佩的勇气。 他生命历中程所体现的精气神便是现今新闻界或新闻学应该提倡及继承的。

与其他一切人文学科一样, 新闻学的基本问题不是真理问题, 而是幸福问题。 术变道不变,包括李大钊在内的无数革命先烈,牺牲生命追求的也是幸福,是舍弃自我成全别人的幸福, 在他们那里充分体现了否定自我肯定他者的精神。 这种精神便是勇气的最高呈现。要将关于命运的知识付诸于实践,辨识是始,勇气是终。

结语

当我们回眸百年新闻学及其新闻业的发展,重忆初衷、梳理脉络、总结得失时,欣喜的是新闻学及其新闻教育从北京大学起始,从无到有,始终记录与守望着百年中国的发展的曲折。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上,新闻界同仁齐心聚力,传播了无数的新思想,促使中国人民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思想革命,是社会前进的灯塔;无数先辈记者以手中的笔,扫清了前进道路上一个个的障碍,是社会向善向好的瞭望者;自然也记录了来时路上的点滴事件,让站在今天的我们,得以重新凝视百年前的历史,审视并发现意义,汲取继续向前的力量。 “历史可理解为这种意义的延续。 我是要死的, 但只要他人存在, 意义是会绵延、永存的。他人、历史代替了过去的宗教信仰, 给人以慰藉、 寄托, 给人以价值、意义。 这是西方思潮中一直到海德格尔还表现出来的一种非常坚定的信念。 ”[13]

拨开宏大的历史叙事, 在字里行间去发掘李大钊这么一位天才式的思想家、行动家、实践家,感知他穿越时空的生命力,洞察他文字背后的思想内核,对新闻学未来的发展的确具有启发与指导意义。 他才思横溢,挥霍自身,短短的38 年中,为我们留下了超百万字的文字,不得不承认他的天才。通过他质朴的文字,我们可以找到超越事实价值的关于生命的知识。

“米歇尔·亨利把真理分为世界真理和生命真理,在亨利看来,生命真理才是真正的真理。 ”[14]唯有通过生命的知识,我们才能不断趋近生命的真理。 在关切实在、具体的生命,新闻学才能变成活的、有力量的、能够照亮未来道路的学科。

“过去与将来,都是那无始无终永远流转的大自然在人生命上比较出来的程序, 其中间都有一个连续不断的生命力。 一线相贯,不可分拆,不可断灭。 ”[15]联结过去与未来的生命力需要在当下生发与涌现, 如大钊先生所言,“今是生活、今是动力、今是行为、今是创作。 ”

互联网时代,万物皆媒。 传播无处不在,自然新闻也无处不在。 正如《双城记》开头所言,对新闻学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新闻与传播每时每刻都可以发挥自己所长,技术使然,新闻学的边界被无限延展,圈地自活在已难以为继。 身处这样时代,新闻学应该放弃学科藩篱,而从更“人本”的视界出发,探索新闻学在这样的时代如何可能及何以“能”。

面向未来的新闻学,需要与其他一切人文学科一样,从社会这一结构性空间的种种制度、体系、功能的考察和研究向着个体经验、 自主性以及个体间交往的情感及其构成方式的转换。 个体的生活、个体的行为和创造,都应该成为新闻学关注焦点。

不同于别的生物,孜孜以求生命的意义,是人之所以为人最为重要的特点。 我们生活意义只能在生活本身, 而不可能在生活之外, 假如在生活之外就恰恰意味着生活本身没有意义或不重要。 因此只有切身性的问题才是真正非面对和思考不可的问题。 切身的世界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可能世界, 但因为切身, 所以它比其它所有可能世界更重要。

“切身”一词在李大钊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新闻学也应该抛却冷眼旁观或高高在上的姿态, 学习大钊先生一头扎进火热生活的劲头,以关切命运的知识为灯烛、将真实地忠于自我与历史作为动力,关照互联网时代个体化的生命,激惹出每个人的生命倾向,在不断联结中使生命流转,肩负起“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使命,扮演好个体、历史的记录者、守望者、瞭望者。

注释:

[1]尼采:《偶像的黄昏》,杨丹、陈永红译,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 年版

[2]中国李大钊研究会:《李大钊全集(第三卷) 》,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

[3]周吉平:《李大钊道德观的变动及其思想基础》,《李大钊研究论文集》1999 年版

[4]中国李大钊研究会:《李大钊全集》,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

[5]师曾志:《生命传播:自我·赋权·智慧》》,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年版

[6]李大钊:《报与史》,《李大钊全集(第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年版

[7]甘惜分:《再论新闻学与历史学》,《新闻界》1996 年第2 期

[8]李大钊:《报与史》,《李大钊全集(第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年版

[9]李大钊:《危险思想与言论自由》,《同舟共进》2001 年第2 期

[10]李大钊:《爱人与爱国》,《领导文萃》1999 年第 8 期

[11]师曾志:《生命传播:自我·赋权·智慧》,北京大学出版社018 年版

[12]李大钊:《政论家与政治家》,《李大钊全集 (第二卷)》,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9 年版

[13]叶秀山:《论福柯的“知识考古学”》,《中国社会科学》1990 年第 4 期

[14]林伟毅:《论时间、生命与爱——现象学脉络中的阐释与探讨》,《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2 期

[15]本文写于一九一八年四月十五日,原载《新青年》第4 卷第 4 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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