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了

周末的黄昏，和女儿漫步在甘河生态公园的林荫小路。草木释放着淡淡清香，夕阳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脸上的红晕散发着迷人的光辉。我和她沐浴着丛林间穿越温柔光束，身心舒爽，不经意间，发现有一缕夕阳斜照的一颗小树上，结了几个微微泛红的青果，仔细看去，是一颗樱桃树，不由地想起儿时的那棵樱桃树。

那是老家院子里的樱桃树，树干有一人多粗，每当花开的时候，一团团一簇簇的粉红好像小娃娃的笑脸，粉嘟嘟，娇嫩嫩，让人见了就心花怒放。当然最期待的是落英缤纷时候，因为离结果实就不远了。当一串串红宝石般玲珑剔透的樱桃缀满绿枝头，最开心的就是找来波儿和小芬，我儿时的小伙伴，拿上小凳子站上面，钻进树杈里边摘边吃，咬一口，甘甜酸软，唇齿留香，不把牙吃倒了决不肯下来，母亲则在旁呵呵地笑着。

母亲年轻时端庄秀丽，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健康的肤色不施脂粉，两根麻花辫随意地搭在耳后，喜欢穿的确良格子上衣，蓝色裤子，自己做的布鞋。母亲年轻时很能干，19岁被选为村妇女队长，20岁入了党，领着妇女们在生产队干活，工分每次都很高。那时干活的地方叫做场院，就是在那儿，父亲作为民办教师去临乡听课，经人介绍遇见了母亲。当时他留着茶壶盖头，穿着军绿色上衣，背着军用挎包，像极了电影《我的父亲母亲》里的场景。樱桃花盛开的季节，母亲坐着二舅舅的马车嫁给了父亲。

文革结束两年后的一个春天，也就是改革开放那年，我出生了，父母亲在我的名字里用了一个“春”字，期盼着生活像春天一样充满希望。母亲的身体也日渐好了，只是，她把人生奋斗的阵地转到了照顾公婆和我们几个孩子身上。那时爷爷奶奶和我们在一个院子里，因为分家时奶奶选择了母亲，可能她老人家看中了母亲的贤惠和善良，于是，母亲彻底转行了，缝纫、厨艺成了她的主修专业。

母亲有一双巧手。我上小学之前，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的穿戴都是母亲做的，纯手工，“妈妈”牌，温暖舒适。不必说姐姐那条手工勾织的毛绒绒的雪花大围巾；不必说哥哥的那双千层底儿的保暖套绒棉鞋；单是那个翠绿底儿、墨蓝色小花的书包就让我欢喜了好几年。那是一个正方形的布书包，翠绿翠绿的布底儿，上面缀着乳白色和墨绿色戴着黄色花蕊的小花儿，一朵一朵的地缀开来，还嵌着一圈褶皱的裙边儿，连书包带也缝了花边儿。在那个满街蓝白色浸染的年代，单是看见布面儿就让人爱不释手。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上村东的幼儿园，因为每天都能背着那个漂亮的小书包，就好像爱美的小女孩，喜欢穿着一件漂亮的花衣裳到处炫耀一样。

母亲的巧手在还在于能做各种各样好吃的，拿手的绝活儿之一就是轮粉皮儿。在一个大铁锅里，底下得是灶柴火，水要烧的翻花儿开，放上大大的薄薄的铝合金的粉圈盘儿，把调好的淀粉轻轻地往上一铺，顺着一个点快速的旋转一圈儿，一个嫩嫩的、透明的、筋道的粉皮儿就轮成了！我们几个小馋猫都围着大锅看得惊呆了，一人一个小碗儿，排队候着，爸爸早准备了葱花儿酱油拌好的佐料，谁去了就分一勺，记忆中吃自制粉皮儿的感觉，比现在吃陕西凉皮儿的感觉还要爽！

母亲还擅长做各色面食。小学时，全家人搬到了县里。四个孩子一起上学，一日三餐成了母亲的日常，为了让我们吃好，她像变着戏法似的，一顿午餐可以做三种主食：葱花饼、甜油饼和酥饼。葱花饼香软筋道，甜油饼外酥里嫩，这里要隆重推出的是酥饼了。要和两种面，一种是荤油和面，一种是正常的白面，要把两种面分别和好，醒面，之后把白面辗成薄薄的大饼，油面放在白面中间辗薄，卷起来，切成一个个小段揉圆，再包上白糖芝麻馅儿，做成小圆饼，大锅里烘焙成两面金黄色，咬一口，脆香香，直掉皮儿，一层油香一层芝麻香，入口即化。这里面关键的是和油面的技术，这是母亲的绝活，婶婶们按照母亲的方式去做，怎么也做不出那个味道。当然，还有粘豆包、黄金糕、豆面卷儿，都是我们童年最解馋的回忆。

随着我们渐渐长大，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腿脚也不灵活了。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母亲就离开了，此时，刚好我们四个孩子都能自食其力。母亲去世前的一个周末，她让我把那条姐姐从山东寄来的裙子找出来，黑白条纹缀着花，两件套纱裙。印象中母亲一辈子从来没有穿过裙子，却总是给我们做各式各样的好看衣服。我既惊讶又高兴，建议母亲再穿上我的长筒袜，母亲还把我买的那双系带鞋从柜子里拿出来也穿上。打扮好后，母亲说让我领她出去逛一逛。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阳光和煦，微风习习，左邻右舍看到母亲打扮得这么漂亮，都赞不绝口，母亲那晒得黝黑的面庞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谁能想到，这是母亲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午后。

岁月经年，转眼间母亲已离开二十多年了。这些年家里的条件好了很多，也品尝过各色点心、蛋糕，但总觉得少了些味道。现在市面上的樱桃种类繁多，红彤彤的，饱满晶莹，甜润可口，还没有籽儿。我却忍不住总想起老家的那棵樱桃树，总想起樱桃红了的季节，母亲坐在院子里，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我们叽叽喳喳上树摘樱桃的温暖笑容。

“妈妈，您在想什么呢？”女儿手里摘了一小把野花儿，仰起小脸儿扯着我的衣角。我回过神来，弯下腰说：“宝贝你看，这是一颗樱桃树，等到樱桃红了，我们再来这里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