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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人间(组诗)

2020-11-17

北极光 2020年9期
关键词:虎皮

虎皮兰

据说虎皮兰可稀释甲醛

这无从考证 甲醛肉眼看不见

恰如无缘无故的忧伤

看见虎皮兰 我想起父亲

虎皮的外衣 绵羊的心地

在仅有的一亩三分地占山为王

不会开花 就用根生育

像恒定的法则 新的慢慢把旧的

挤成前世 二十年后

我看见卧室里被分去枝杈

形单影只的虎皮兰

就会想起还在远方土岗上

独自走动的那只绵羊

时而低头时而向远处眺望

他单薄的身体

和深不见底的忧伤

让我一下子

原谅了 那一身伪装的虎皮

蒲公英

向我走来沿 着冰雪化净后

泥泞的土路

在尘埃和微光的夹缝

一种全新的痛 向我走来

这落日下小小的身影

身披花朵黄色的嫁衣

蜿蜒地向我走来

整片田野都是我的新娘

我在花丛间奔跑 我有多快乐

她心的锯齿就有多苦

她站在苦痛的中心微笑

我的身体 因不断跑动而麻木

我的村庄站在我的身后

在锣鼓里依旧沉默的迎亲队

正向着天空

拍响炊烟稀落的掌声

没有月光的土豆

有月的夜晚你埋头祈祷

你没有月光 你的夜晚只有沉寂

月亮只照到地面以上的部分

只照到你的坟头

波浪和花瓣

你在怀春少女的怀里埋头祈祷

而你的母亲 早已离你远去

半边脸挂上树梢

半边脸在泥土里长大

波浪和花瓣枯萎

你在一张黑夜的纸上埋头祈祷

一把带锈的齿子 被时光静寂之手举起

有月的夜晚

你缩进自己深深的骸骨里面

月光是一把带锈的齿子

而你是黑夜的胸膛

月光会照到任何一处

它应该照到的地方

神指给我的松树

这棵松树是神指给我的

神的手指有着苍茫的褶皱

仿佛流水幽深的街巷

清风打马而过

根的泥土松动 树的忧伤

带动着所有的枝叶在颤

它的身体是甘泉

它的枝丫托着清凉的泪腺

爱之路隐蔽又崎岖

而那茂密的针叶

都是我的亲人

他们一生守在原地

而非客死他乡

他们硬朗的脊背不断垂落

因为负重而变软

因为腐烂——神指给我的

不是这棵松树 是褶皱

泪腺溢出地清凉的泉水

山丁子

从福临佳苑到黑龙江畔

你会经过一树树山丁子花

仿佛那繁花一忽就全开了

在你不经意的时候

仿佛他们生来就在那里

一忽 就把生意做满了春天

花落时也是

一簇簇转眼就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来过

每一朵花诞下一枚青果

从红尘里探出的青果

比红尘更辽阔

小而单薄的身子

要熬过一整个夏季

要经过秋霜的反复锤打

要把苦涩的汁水 风干成皱褶

才能一点点变甜

洋铁叶

只要站着 就一直向上拔

在茂密的草丛 落日丛林的贫乏之地

以力的韧带牵动周身筋骨

实在拔不起来

就用叶子的双膝着地

爬也要爬出一趟绿色的血路

啊 我的亲人们啊

只要站着 就一代一代向上拔

以憨朴的信念 点燃炉灶里卑微的香火

实在拔不起来

就用儿子拔 孙子拔

在村庄和村庄以外的几垄薄田

这些前仆后继的斗士

这些洋铁叶啊

一辈子只衷情土地和草木

枯了 败了

再爬不动了 他们也相信

土地会收留他们以暖湿的土丘

草木会包容他们以不朽的无字之碑

向日葵

我无力画出整片的你们

我的格局太小

只容得下最纤弱的一枝

莫叹炎凉这个世界

原本就是孤独的

我要从这薄纸的红尘抹去骄阳

以校正你因长期转动而扭曲的头颅

我也不会写下你的

居住地 生辰和履历

辽阔的背景里

除了你将全是空白

在无数的暗夜

我一笔笔扶正犁铧

不求细小的干和枝叶力透纸壁

也不求有人在风中展开它

就像展开那些琐碎的是非曲直

只任由纸里的你 泛黄和燃烧

任由纸里藏着

我未经沐浴的真身

我只愿你 经过悲怆的落日想起曙光

刺玫瑰

春五月 冷风不可感的重量

竹篮知道 像延续性

花骨朵把花香一瓣瓣递出来

仿佛少女 慢慢张开

又羞怯地抱紧 汁水和刺

在生涯的刺玫林

我们不停采摘 并默默习惯

不见伤口的伤痕

习惯花瓣与沸水融合

并不停震荡 摇出自己

所有的药效和醇香

而回忆中锥心的疼

总是让我们前倾的身体

快速收回 像在某个瞬间

忽然撒开了人间

老山芹

在群山的视线里

老山芹比炉灶低矮

绿而幽深的火焰

恰与白银纳衣袖互补

作为佐料 我们常常将它与民俗

共置于清汤

去丈量鄂伦春的味觉

在逐草而栖的旷野

一把篝火 半壶夜色

就足够我们把盏星空

在弓弦的弹性里持续烧着

直至黎明 风的木棍

仍能从灰烬里拨出几粒星火

淡淡的草木的余香

不是风一两句就能说清

艾蒿颂

一棵艾蒿 坐进风尘 便是一生

蒿秆上可见的尘光

保留着露珠里恍惚的白

阳光尚未升起

早起的足音遍布乡野

词语之梦被惊醒

相对于寂静的麦田

鸟的鸣叫 比《离骚》更清脆

这个清晨我们不约而同

弯腰 在叶片的仄韵中洗脸

在不绝的吟咏声中

一棵艾蒿在冷眼旁观

它在等待 我们再次弯腰 折去它的风尘

连同祈祷的葫芦

一并送上端午的门楣

车前子

路在路上 汤在匙中

精神解压后的松驰

贴近语言的事物 都有低于脚掌的抒情

蝴蝶单薄的羽片 深陷于辙痕

身体缓慢的齿轮 随春风的泥土返浆

白银纳到呼玛与呼玛到白银纳

区别在于尘土落在尘土之上

这不停顿的折返跑

金属的交鸣声不绝

仿佛词语间的相互研磨

那个赶车老汉在生命边缘睡去

头顶一轮烧红的硬币

身下压着一剂清凉的偏方

落叶舞

落叶在秋日的空中舞蹈

在风中死亡这么浩荡这么轻

我们将落叶收回来

在空地上摊薄 晒去剩余的水分

好填入灶膛

用以稀释铁锅里粘稠的贫穷

但总是有一部分

不安分的火 倒返出来

让炉灶旁边续火的母亲

呛出满眼的泪水

让年少的我 又一次在

那汪化不开的雾水里手足无措

达紫香

达紫香啊 从春日的密林涌出

从坡上流到坡下

仿佛那是从我心里涌出的旧人和新人

跑在前面的已经被折去

置于花瓶注入水

以蕴养残肢上的花香在阳光稀薄的温室

我们总是这样 被轻易置换了身体

而在尘世嘈杂的斜坡

我也是一枝

达紫香啊 也曾被多次折去

在前呼后拥的人群

有时在一只开口的花瓶里

为留住最后一点花香

一瘸一拐地奔跑

桦树蘑

一场秋雨后 我们提着篮子

走遍整片白桦林

蘑菇寄居于腐烂的木头

像在印证朽木的不朽

枯枝落叶对俯下的身体

有着超常的亲和力

但常常是我们采着采着

猛然发现只剩下自己了

像一只落单的蘑菇 空空的叫喊

在山林溅起沉闷的回音

心想如果再下一场秋雨就好了

一簇簇蘑菇 就会钻出地面

伞和伞紧挨着 不会走失

也让像树一样的我们

在走向朽木的途中

不显得孤单

喇叭花

举到高处的喇叭

是应该被赞美的

一定有来自灵魂的声音

被我们忽略

在暗夜原地的草木 房屋以及往事

一定在秘密的乐曲中

打乱旧有的阵形

走猫步 跳曳舞

扣人心弦的乐声 总是沉默的

在梦之外吹奏婉转隐秘

就像白银纳那条持续弯曲的沙石路

被举到高处的音响

喇叭口朝向大地

不管你能不能听到

它都那么不紧不慢地吹着

直到把万物吹缓

把自己吹落

白桦树

没人注意这棵白桦树

比前面的松树更加弯曲 孱弱

她的白是我所没有的

她的毛皮被剥去 在一只手中

反复折叠 缝成观赏盒

艺术总是美的

而她站立的沉默远高于美

这与生俱有的气质

必须仰望 才可以触摸

她对美的隐喻也是我所没有的

白中的黑 术后未被缝合

被风中的枝叶和我的手轻抚

仿佛那是你我共同的伤疤

那是整个人间的伤疤

鸭子嘴

我常忆起这无味的食物

它的无味 像词语间的顿挫

这是可怕的空白 让筷子

毫无来由的停在半空

必须辅以盐 醋 糖和料酒

才能恢复它们的味觉

它的无味 像更多的事物

它们生来就是无味的

它们的一生都无味的活着

现在 它们一个挨一个排布在

白银纳朝东的沙石路两边

我站它们中间 更多的时候

是尾随在身后

这是一条短暂又漫长的路

小步的挪移

几乎耗尽了我漂浮而无味的一生

红辣椒

两辆火车同时抵达一个院落

母亲把红辣椒挑出来

用线绳串成串 挂在墙上

再到园子里 把空秧逐一拔除

这个秋天就过去了

时间慢了下来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辣椒未曾生长 辣椒未曾火红

成熟的籽粒还在辣椒里

未曾离散 母亲坐在木凳上

不断地向柴门张望

母亲愈发单薄的身影

泥墙般松动脱落 辣椒在风中摇晃

她的红不在枝头 她的辣也不在泥墙

两辆火车 从同一个院落出发

一辆已驶进阳光幽深的隧道

另一辆仍在檐下 辣椒寂静的心口颠簸

圆木头

父亲在院子里劈柈子 作为回应

炊烟从屋顶升起 年轻的树站在一边围观

我是中年的树 已经有资格参与其中

父亲把截好的木头段

一个个立起来 再举起斧子

每一棵树死去 都驮着锯口

那么细的命线

每一片木柈子都有斧口那么粗的伤口

在白银纳劈好的木柈子

要先码起来晒干

再一块块填入灶坑 木柈子的火

无论怎么用力

也高不过锅台 一根木头充分燃烧后

也仅剩下灶坑那么大的骨灰盒

只有一缕缕不甘的烟雾 会高过烟囱

在我们的注视下 笔直或者打斜

但常常是 它们还没来得及聚成云形

就已经在风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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