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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自觉视阈下中国家庭伦理秩序的失守与重构
——从电视剧《都挺好》说开去

2020-11-14

声屏世界 2020年20期
关键词:苏大强苏明玉都挺好

“伦理”一词,是以道德劝善为里、行为规诫为表的颇具传统与现代双重气息的词汇。中国古代文化对伦理有着独到的见解,依托不同的社会关系,生成了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五伦”准则,并随儒家文化等浸染注入到了中国人世代相传的文化基因中,以家庭、社会为舞台,发扬着“人伦”等不同层面的方法论实践。诚然,儒家提出伦理法则的根本目的在于维护封建阶级统治,但这种温情脉脉的对社会关系的要求,仍在某种程度上被继承,影响至今,具有一定的文化认同。而各种伦理范式的达成,皆指向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的觉醒与参与,于是社会的和谐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成为了唤醒、塑造伦理主体能动的自觉过程。由此,《都挺好》在文化层面的最大价值则是以当下具有指征性质的社会问题为导向,通过情节和人物的锐利设计,来聚焦伦理主体的内省式成长。它以家庭成员人伦层面的失守为引子,通过“德性”丢失与重拾的过程性展示,批判性审视着中国传统伦理观在现代的辩证转化,也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作为大众文化的影视剧对现实的俯察,对文化的自觉。

父子伦理:“父辈”行为失范助推孝亲观念的崩塌

人虽具备自然属性上的个体性特征,但绝对不是独立于群体关系的存在。“个体伦理的开展总是伦理主体对人伦伦理的践行,人伦伦理又总是依赖于家、国、社会、自然等实体展开,因此,伦理主体只有在人伦中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伦理……”家庭成为了个体伦理养成、完善的原生渠道。个体感知伦理德性的第一步,往往被投射到“父子有亲”的父母子女行为、关系的和谐与否上。父对子的“亲”“爱”,子对父的“孝”“顺”“绝对服从”,是中国传统伦理观念中对父母、子女行为规范的最大希冀,也是道德劝善的底色所在。而在《都挺好》中,传统的父子伦理从被质疑走向了被颠覆,并首先体现在“父权”的崩塌上。“父权”崩塌的症结,归咎于伦理主体自我道德失衡。“丑父”代表苏大强自私、贪财、懦弱、无能,妻子的骤然离世给予了他报复性追求自我的机会,而发泄妻子数年精神打压的渠道竟是花样百出、变本加厉地“折磨”子女。“赡养义务”成为了他“以名压子”的砝码,在对子辈进行新一轮的精神折磨下,他收获了房子、钱财,但失去了孩子们的信任与爱。在苏明成入狱事件中,面对生死层面的危机,苏大强始终东躲西藏,不肯调和子女矛盾,只求“赶紧买房搬出去”的战略性逃避;对身心受到伤害的女儿苏明玉,他也只是在儿媳们的逼迫下完成任务般地进行“探视”,看似儿女之间的冲突,最终却凸显出父亲的无能和怯懦,揭露了苏大强“只求享有义务,不求履行责任”的利己主义思想,将父亲形象的丑化推向了顶点。传统“父权”在这里出现了致命拐点,丧失了对子女基本的庇佑和呵护的父辈,也脱离了神圣、威严、不可冒犯的权威性。中国传统式家庭灵魂支柱“父亲”遭遇的危机,引发了家庭结构的动荡。那么对于子女而言,最需要在精神上进行引领的父亲的职责,在故事中更多地被放置在了苏明玉的人生导师蒙总身上。蒙总不仅给了苏明玉职场指引,更在苏明玉自杀时进行醍醐灌顶般的启迪,由此在蒙总“被逼宫”事件中,苏明玉才会不顾生命危险寻找、帮助蒙总,也会在见到蒙总安然无恙后像个孩子般纵情哭泣。蒙总是苏明玉的“理想之父”,在危难时能够给予其人生点拨。但值得玩味的是,正是这样一位“理想之父”,却在面对自己真正的孩子小蒙时束手无策,不失为一种“父权”的困惑与迷茫。

而作为“剧前史”出现的苏母,虽然几乎从未正面登场过,但活在家庭成员记忆中的她却是苏家伦理秩序失守的核心顽疾。母辈角色的缺失既隐喻了这个家庭开始走向残缺和即将面临危机,也恰恰是苏母的离世,将苏家作为传统家族的团结感打破,开启了家庭成员离心离德的序幕。而苏家秩序的混乱源头,可追溯到三男两女构成的家族结构中,“母亲掌权”这一颠覆传统认知的行为里。女强男弱的秩序混乱不但反转了传统观念中的男女家庭职能,并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导致伦理主体善恶观念的混淆,如苏明成对母亲“偏爱”的强行辩白,苏明哲“情理不分”的“治家举措”。苏母与传统道德意义上的“慈母”形象相比,有着由“私仇”上升到“重男轻女”的严重思想顽疾,她极尽刻薄地苛待女儿苏明玉,致使其产生了难易疗愈的“仇母”心理;而苏母与苏大强结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城市户口,且因为怀上了苏明玉使得与情人私奔的计划泡汤,转而将愤懑发泄到女儿身上,更为这个母亲形象注入了心机、自私、狭隘。费孝通认为家庭是以亲子关系为基础的结构,那么血亲关系则是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最重要的情感命脉。父辈、母辈家庭轴心的行为脱轨,捅破了儒家“父子有亲”中由血缘维系的情感积极面,将封建宗法制对子女不平等的道德压迫和权威震慑转化成了蛮横无理、胡搅蛮缠的现代道德绑架,酿成家庭矛盾的根本性裂痕。人道的失控从伦理纲常的起点——父母子女这一层面旋即开启,传统文化的危机通过人伦的破坏,走向了自上而下的大洗牌。

长幼伦理:仁爱关系淡薄造就血亲间的疏离

《礼记》对“人义”曾做过精炼阐释:“何为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这段话将父子、兄弟、夫妇、君臣这几种社会关系中双方应尽的权利和义务进行了规范。随着统治阶级对意识形态控制的加强,父子、夫妇、君臣的伦理要求在宋代被强化,加入了“绝对服从”的偏激面。而兄对弟之间的上下、长幼秩序,则豁免为“礼”的表现、仁义的形式。这当中的不平等色彩,也被“义本于敬兄,敬吾兄亦敬所有的年长者,便是义”进行了“义”的转化。因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长兄”不仅具有宗法意义上的首席继承权,还对下顺位的弟、妹有着“如父”般的恩威;而因顺序引出的秩序礼法,要求弟、妹顺从并敬、悌于兄长,以维护伦理的和谐和家族的团结稳定。

在大多数家庭伦理剧中,兄弟姐妹间的矛盾冲突屡见不鲜,冲突的缘由多以家庭财产分配或对父母赡养义务的履行见长,症结无非是人性的贪婪自私和孝亲观念的淡薄。而《都挺好》中子女们挑战的伦理底线更为极端。苏家是一个等级观念十分明确的家族,三位子女间的不平等地位从父母的态度上便可见一斑。这也为子女之间人伦关系的异变提供了依据。大哥苏明哲时刻以“苏家长子”的身份标榜,并有着“主持公道”的雄心。但综观全剧,苏明哲只有在母亲去世时迅速赶来尽了长子的义务,而其他任何家庭危机面前,他总以工作为推脱,进行无止境的“电话尽孝”。面对弟弟妹妹的积怨,年少时的苏明哲选择逃避、忽视,只顾自己的学业前途;成年后转为“和稀泥”般表面劝和,却从未真正审视家庭纠纷的深刻内因,少了责任心和“明哲”的兄长,用自负、冷漠、客套对付三兄妹间的隔阂。二哥苏明成身份较为特殊,对上他是弟弟,对下则为兄长。对哥哥他尚存尊敬之心,而待妹妹则毫无仁爱可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从小到大对妹妹的打压使其成为了母亲的分身,尽享母亲专宠成为他炫耀的资本,甚至霸道地将这种“不平等宠爱”染指到家族共同财产上。兄的“不仁”促使了妹“不义”,因此苏明玉对待哥哥们态度冷漠,缺乏应有的敬重和善意,继而抛弃了整个“家”。

这种“内向式”的家庭分裂比单纯争夺物质财产更为伤情。苏家三兄妹的行径集体偏离了人道的规范。伦理的退位放大了个体的立场,作为家庭成员的个体行事初衷皆以“我”为准则,而忽视了特定社会关系中“集体至上”的义务和要求。诚然,这种对平等的追求有进步意义,但在实践过程中却充满了矛盾和迟疑。苏家子女的纷争,实则触及的是千百年来因“长幼”“性别”而生发出的不平等伦理纲常,这场争夺家族地位和家庭认同感的战争,触及了兄弟伦常的顽疾,而解决问题的办法则无奈地指向了伦理主体的自省(克己复礼)与道德自觉(以爱之名)。以最激烈的反抗者苏明玉为例,经济独立、号称和苏家没有关系的职场精英,耿耿于怀的仍旧是父母有失公允的爱;对二哥多年的怨恨和报复,到头来不过是想得到一段发自内心的忏悔和道歉;甚至苏家每一次遭遇危机时苏明玉都没有袖手旁观;父亲最后对家庭财产“不平等”分配,也得到了苏明玉的理解和认同。这一系列的“打脸”行为,恰恰表明无论中国现代家庭体式遭遇了怎样的西式冲击,家庭观念、家族结构如何裂变,血缘基础上的亲亲关系仍旧发挥着质的作用,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中道德劝善的益处,仍旧是在用“不平等”来维稳家庭的不容小觑的存在。

夫妻伦理:理智与情感博弈中发问婚姻真谛

夫妻是家庭构造的基石。“爱情,在中国文化传统中与‘责’‘情’‘性’等伦理要义互相打通,是普泛性道德规约考察的主要范畴之一。”无论中外古今,夫妻关系都被寄予最理想化的温存,也是传统人伦中“富有情感张力和言说价值的伦理关系”。与父子、兄弟关系最大的区别在于,夫妻关系是因情感而萌发出的一种特殊的人伦关系,“责”“情”“性”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并因具体夫妻关系的表现形态呈现出不同的排序。中国封建社会中夫妻关系的构成,多以“门当户对”“传宗接代”的利益性和功能性目的为主,“责任”成为了维持夫妻双方关系最高尚的纽带和义务。这种缺少爱情驱动力而生成的家庭样态曾牢牢占据了中国传统社会,驱使人伦的演进也伴随着对夫妻关系的批判性审视。而“夫为妇纲”也从意识形态角度助力着夫妻双方的不平等地位,压抑、禁锢着正常的人欲。从此种意义上来看,《都挺好》中的几对夫妻关系,不仅代表着几种婚姻形态,更突显出从不平等走向平等、由责任走向爱情的夫妻关系的反向回归过程,回归的背后是伦理主体对“人”的发现,也是“我”的觉醒的体现。

苏大强夫妇的婚姻是较为典型的封建式婚姻,“封建性”体现在“无爱”的被动结合上。妻子用婚姻改变身份的功利性目的成为两人婚姻的根本诱因。因此在漫长的婚姻中,苏大强一直被妻子蔑视,其窝囊、怕事的属性颠覆了“丈夫为天”的传统地位,而妻子的悍妇形象也宣告着“贤妻”成为过去式。此外,这对不平等的夫妻关系里还伴随着不道德的出轨行为——妻子欲用私奔来结束婚姻,但终因儿女赋予的责任而放弃了计划。由此可见,苏大强夫妻关系的维系在于孩子,二人的婚姻身份认同中,“父母身份”是高于“夫妻身份”的,“无我”泯灭了个体生命欲望,婚姻成为了传宗接代的不二法则,责任打造着夫妻关系的根本性枷锁。

苏家子女的婚姻所处时代已经发生变化,如苏明哲与吴非、苏明成与朱丽的结合则完全出于爱情,这是现代婚姻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因此,他们的婚姻要素排序中“情”是先于“责”的。这种结合有着苏大强式夫妻关系所不具备的情感张力,但又因情感的可变性和不定性而脆弱十足。因此,看似最不幸福的婚姻(苏大强夫妇)却走向了白头,看似最甜蜜坚固的婚姻(苏明成夫妇)却以离婚收场。而这两对现代夫妻关系中,也有着不同的价值观念博弈。苏明哲夫妇富有传统和现代羁绊的特质,虽生活在宣扬平等的异国,但他们的夫妻关系恰恰是武断、不平等的。丈夫在“孝子”和“好丈夫”间摇摆,做出了诸多牺牲小家的行为,引发了一系列夫妻冲突;妻子想在家庭中保持精神、思想的独立,却因为孩子的束缚无能为力,隐忍成为了无奈而又自觉的选择。丈夫大男子主义的背后,是对妻子在夫妻关系中被告知权、参与权等权利的无视。相较之下,苏明成夫妇关系的平等性最强,无论经济上还是生活中两人都尽量做到坦率交流,“共同分担欠款”等行为,宣告了夫妻双方在婚姻中的平等义务,因此,“感情”成为这对夫妻关系中最被在乎、被珍视的部分。苏明玉与石天冬虽然尚未走入真正意义上的婚姻,但其相恋的方式是大胆而离经叛道的,两人互相吸引源于原始本能“性”,先“性”后“爱”的阶段性结合,挑战着中国传统伦理观念。他们的聚散离合身上,是个体生命体验的水到渠成,也是对传统家庭伦理中被禁锢的欲望的挑战。而从性走向婚姻,且没有过分宣扬其文明的解放与对人欲的肯定,以一种保守的回归调和了中西观念的分歧,借以审视了夫妻关系的本质。

家庭规模由大变小,家庭成员关系与观念的转化,是中国社会从传统走向现代的必由之路。在消费文化侵入、消解着人们具有根脉意义的民族文化和思想的语境下,《都挺好》用三种不同的家庭伦理关系的嬗变,以“不和”开局,朝“和谐”展望,颇具对社会风尚的危机隐喻意识,迫使人们重新思考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伦理”的时代价值与当代归属,也为中国影视剧走向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提供了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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