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 秋 风
2020-11-14
1.校园 日
字幕:1982年。
20世纪80年代的乡村。
一条公路从乡村里延伸出来。村舍的最前方、公路边上一所乡村学校,没有围墙,校园内和周边的地方栽了许多棵高耸挺拔的大杨树。大杨树圈成的校园内,有几排红砖红瓦的平房联排教室。校园前有一大块的空地,中间的地面立着四个木质的篮球架。
一棵白杨树的枝杈上捆绑着个广播喇叭,《在希望的田野上》欢快的歌声从喇叭中传出来。学生三三两两地涌进校园,其间还有陪同的家长,有的帮孩子拎着书包。
歌声猛地停住了,响了“咚、咚”两声后,传出了略带些皖北鲁南方言的普通话,话语中还带了点电流咝咝啦啦的杂音。
喇叭声:各位同学,各位家长,请大家遵守纪律,遵守秩序。大家不要乱、不要吵、不要挤。升入二、三年级的同学,到原来的教室报到。放假前个别没有交费的同学,一定要补交费用才能报到、领新书。一年级的新同学,大家在教室门前报名,按照通知书上写的班级去报名、交学费。二、三年级没有交费的同学要补交学费,记着,一定要交齐!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报名、交费,认准自己的班级,不要跑到别的班去,交错了学费可不退哟。
拥挤、混乱的学生和家长们渐渐归到队列里,在教室外四张办公桌前各排出了长队。
12岁的杨秋风怯生生地排在队伍里,他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身边父亲的上衣衣角,身体向父亲倾斜依靠着。杨父穿了双半新的黄色“解放鞋”,身上的裤子皱巴巴的,上衣洗过多次,褪去了原来的白色,领口和袖口的纽扣都紧扣着。杨秋风穿着有些大的新短袖衫,浅色裤子,一双布鞋,双脚紧并着,显得紧张。
杨秋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父亲:是初一(2)班?
杨父看了看手里的纸,又望了望队伍前面桌子上贴着的大红纸。大红纸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粗大的字——“初一(2)班报到处”。
杨父语气肯定:是一(2)班,初一(2)班。就是这个队。
杨秋风随着父亲挪动的脚步向前挪了一下。
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传来。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停在队伍后面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个与杨秋风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率先跳下车。
站在报名处桌子旁的一位中年男子,是此中学的陈校长,他向吉普车方向快步走去。
吉普车上下来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她显得干练大方,平静的脸色中透着一丝威严。中年妇女走了两步,在吉普车前停住脚步。
小女孩:妈,快,去报名。
中年妇女望着前方陈校长迎过来的方向:不慌。
陈校长走到中年妇女面前先伸出手,满面含笑:夏主任,你好,王镇长忙吧?
两个人握手。
夏主任似有得意,又似抱怨:他忙!忙得连孩子上学的事情都顾不上。
陈校长:这点小事还让夏主任亲自跑一趟。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更不敢惊动王镇长了。先报名,先报名。
陈校长引领着夏主任和小姑娘径直向杨秋风所排的队伍前面走去。
在走过杨秋风身边时,陈校长凑近夏主任悄声问:听说王镇长要提拔了?
夏主任:谣言,都是谣言。
陈校长神色有些尴尬:是谣言,谣言。凭王镇长的能力,当个县长,那是绰绰有余的。
陈校长陪同夏主任走到队伍前面登记、报名。
负责登记的老师:名字?夏主任。
夏主任:王影。
小姑娘挤到妈妈前面抢着说:王,姓王的王,影,电影的影。
报名老师填写单据。王影抬头看着母亲,脸上有着得意的笑。
杨秋风漠然地看着前方。
2.教室 日
教室里乱糟糟的。破旧的双人座木课桌、条凳,摆放得有些凌乱。同学有的在位子上坐着,有的走动着,新进来的同学故意拥挤着立在两排课桌间过道里的同学。
同学:快点,快点,老师来了。
中间位子上,杨秋风坐着,一脸的茫然和木然,一动不动。他的前面隔着一排,坐着王影,在认真地看书。
杨父的身影出现在窗外,向里面看着。杨秋风发现了父亲的身影,笑了一下。
3.校园前操场 日
操场边上靠近校园的一侧,排开了一溜自行车。许多同学一窝蜂涌向自行车,人群中有杨父和杨秋风。同学们欢闹着,跑着,走着,说笑着。
杨父想去拉杨秋风的手,杨秋风却躲了,还怯意地向左右看了看。
杨父:排位了?
杨秋风:排了。没有,没排。先自己找座位,乱坐的。
杨父:发新书了吗?
杨秋风:没有。老师说下午发。
杨父:都上初中了,要自己知道努力。
杨秋风:知道。
杨父走到自行车边,从中推出一辆28型大架自行车。他把自行车向后退出行列,开了车锁。杨秋风想自己上车,抬腿向后座上爬。杨父却一把抱起了他,将他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杨父推动自行车走了两步才滑行、上车、骑行。
4.家院外 日
三间土墙红瓦的正房,两间东厢房,土墙小院。东厢房是麦草盖顶,看上去有些年头没有换麦草,麦草已经发黑了。
杨父骑着自行车到院外木门前停住,自己先下车,要伸手去抱杨秋风。
杨秋风:我自己能下,我自己下。
杨父赶忙扶稳了自行车,杨秋风抱着自行车座子抬腿、转身,跳下了自行车,颇为自豪地看了父亲一眼。杨父停好自行车,取出钥匙,打开木门上的锁。
5.屋内 日
正房内的墙壁上贴着年画、年历和几张奖状,房屋正中间放着低矮的小方桌和八仙桌,杨父、杨母、杨秋风和妹妹杨春雨围坐在小方桌边吃饭。桌上只摆放了一盘炒菜,杨父和杨母吃着馒头,杨秋风和杨春雨都低头吃着面条。杨母分别给杨春雨和杨秋风夹菜。
杨母对杨秋风和杨春雨说:别光顾着吃面条,不吃馍。
杨母又转头对丈夫说:吃过饭,你还送他到学校?
杨父:送他。
杨母:一个大半天耽误了。地里的活儿一点都没干。
杨父:今天是报名。第一次到学校,不熟悉。没有一个人领着,能行?
杨母:人家都领着。就你,娇惯。
杨父:人家,你……
杨父想说什么反驳杨母,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低头吃饭。杨秋风吃饭时把头埋得更低。杨春雨似乎有些得意且自豪地看着哥哥。
6.院外 日
杨父扶着自行车,杨秋风自己爬上自行车后座。杨父骑上自行车远去。
杨母站在院门内侧看着父子俩远去,脸色明显有些不悦。杨春雨走到她身边。
杨母伸手拉住杨春雨:去,背书包,我送你上学。
杨春雨欢喜雀跃,连蹦带跳地跑回屋里,很快跑出来,左手拎着碎花布片拼接成的花书包,右手抓着半块馒头向嘴里送。她跑到杨母身边,渴望地看着母亲:走,妈。
杨母在这一刻却有些迟疑了。
7.村间公路 日
乡村之间不太宽的土路两边栽种着白杨树、柳树、苦楝树。旁边田地里一片绿色。路上三三两两走着小学生,有的规规矩矩地走着,有个同学把书包甩成圈,有的同学热得脱掉上衣马马虎虎地系在腰间,一个同学拾起块路边的土块儿,奋力地扔向田地里。
杨母拎着书包,杨春雨在母亲身边蹦跳着走,不时地回头看。她一脸的汗水。
杨春雨:妈,快点!慢了,要迟到了。
杨母:慢点,看跑摔了。早着呢,不能迟到。
杨母忧心忡忡地放慢了脚步,向路边的田野里望了一眼。
8.乡间公路 日
通往中学的乡间公路略宽些,一辆手扶拖拉机开得很快,车头烟囱里顶出了股股黑烟。
杨父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公路上。杨秋风侧身坐在自行车后座,斜背着新的黄军挎书包。不时有同学骑着自行车超过他们。
第一个同学:叔。
杨父应声:哎。
第二个同学与杨父的自行车并排前行,打着招呼:送秋风上学。
杨父:送他上学。
第二个同学:秋风还不会骑自行车?
杨父:不会,没学。没来得及学。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杨秋风有些不好意思。
第二个同学脚下一使劲,超过了杨父他们。第三个同学的自行车追了上来,和杨父并排前行:叔,你这天天送他……
杨父:送,送他。
第三个同学:秋风这么大的个子,还不会骑自行车。
第三个同学说话的时候超过了杨父的自行车,还回头狡黠地一笑。
杨秋风坐在自行车上,书包摊在膝盖。他双手死死地抓着书包,面无表情。
路边的树木高大参天,田野里绿色满眼,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
9.田野 日
田里的玉米长得有齐胸高了。在玉米行与行之间,杨父用锄头刨坑,杨母单手端盆子,另一手抓起盆子里的化肥丢入坑中,向前移动的同时,用脚将坑掩埋上。两人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一点一点前移。
风吹玉米叶“沙沙”地轻响着。
太阳西下,在天边变成了橘红色。
杨父和杨母到了田地头。地头田埂上满是青草和枯黄的草径,与平板车差不多宽的田埂小径上放着一辆平板车,车厢里有一袋拆开了口的“尿素”化肥。
杨父从平板车下拎出水壶,对着壶嘴喝水。水壶是圆柱形半尺高的白瓷水壶,把手是两根半圆的钢条。杨父喝好水,把水壶递给杨母。杨母接过水壶喝水。
杨父:估摸着时间到了,我去接秋风。你再干一趟子。
杨母停止喝水:我咋再干一趟子?
杨父:你自己干一趟子,咋不能干,天还没黑。
杨父说着转身顺田埂小径向远处走去。
杨母愣了片刻,又喝了两口水,垂下手臂,拎着水壶。
杨母愤愤不平地:接孩子谁不会,我也去接。自己干咋干?说得轻巧!
杨母把手里的水壶重重地放在平板车上。水壶一滑,摔到地上。母亲慌忙蹲下身捧起水壶左看右看,脸上还有些恐慌的神色。看到水壶完好无损,杨母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远处,杨父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杨母把水壶放到平板车上的化肥袋子旁,拾起地上的盆子,把盆里剩余的化肥倒进袋子里,拿过一段细绳扎上袋口。
10.村间小路 日
太阳落山了,晚霞绚烂,天色已暗。
杨母一手拎碎花布书包,另一手牵着女儿的手。杨春雨慢慢吞吞地被母亲拉着走。
杨母:走快点,上学跑得飞快。快点回家写作业!
杨春雨不乐意地:就知道写作业,写作业……
杨母:晚上做啥吃?
杨春雨马上转忧为喜:面条,下菜,打鸡蛋。
杨母:面条下菜。鸡蛋不能老吃,留着卖钱,给你哥和你上学用,买书、买本子、买笔。
杨春雨:好,还……买个卡子。
杨母:好,买个卡子。
杨春雨欢喜地笑起来:买个花卡子。
杨母:好,买个花卡子。
杨春雨挣脱了母亲的手,蹦跳着向前跑去。
11.堂屋内 夜
堂屋内有些昏暗,房梁上电线垂下来,吊着个白炽灯泡。
杨秋风和杨春雨分别在吃饭的小矮桌子两边写着作业,近旁的小板凳上坐着杨父和杨母。杨母缝补着衣服,不时地瞟一眼兄妹俩,杨父若有所思的样子。杨秋风全神贯注不停地写着。杨春雨却是时而低头、抬头,时而左顾右盼,终于,杨春雨拿着书和作业本离开座位,凑到了桌子对面的杨秋风身边。
杨春雨:哥,这道应用题咋做?
杨秋风头也不抬,颇不耐烦地:别捣乱。
杨父:别打扰你哥写作业,写你自己的。
杨春雨生气地噘嘴:我不会。
杨母:秋风,给你妹妹讲讲,教教她。
杨父:春雨,你先写你的,把会的写完,不会的留着。你哥写好字,一齐给你讲,教你。
杨春雨只得乖乖地坐回自己座位写字。
杨母似有不满地:就这,天天送他……
杨父:送他。不送咋弄?这么远,走路,天天得迟到。
杨母:天天送,一天四趟?
杨父:四趟。
杨母:这不是法子。
杨父:你有啥法,有啥好法子?
杨母:学骑车子。自己骑,自己去。
杨父:哪能学那么快,说会就会了?
杨母:国际一晌午就学会了。
杨父:国际是国际。寒假有时间,学。
杨母放下手里缝补的衣服,活动着手指,轻叹了一口气。
杨秋风写完作业,将书、本和笔放入书包。
收拾停当后,杨秋风起身拉过小板凳坐到了杨春雨的身边:哪题不会?我看看。
12.乡间公路 日
太阳刚刚出来,杨父骑着自行车送杨秋风上学去。
太阳下山,彩霞满天,杨父骑自行车带着杨秋风向家驶来。
13.田间 日
杨母独自拉着平板车在田间小径上走着,身边的庄稼葱郁,随风摇摆。
14.村路 日
从村里延伸向外的公路上,偶尔有学生骑着自行车走过。杨父骑着自行车从交岔路拐上公路,杨秋风侧身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身后骑着自行车的同学杨国际追到杨父身边,与杨父并行前行。
杨国际:叔,我带秋风上学吧,你天天接天天送的,多麻烦。
杨父:国际呀,不要,地里的活儿也不忙,能行。
杨国际:叔,我今后天天带着秋风上学、放学。这样行吧?我们教室挨着,上学、放学一个时间点。
杨父有些迟疑、犹豫:你能行?
杨国际:能行。过年的时候,俺家猪一百多斤,都是我用自行车带到集上卖的。
杨父还是犹豫:我记得,是你爹拉架子车带到集上卖的……
杨国际:反正,我能带动秋风,他又不胖。我带着试试,你看看,能带动我带,带不动你再接再送。
杨父缓缓停下自行车。
杨国际也停住车,横跨自行车双脚踏在地上。杨秋风爬上他的自行车后座,还未坐稳,自行车就已经骑了出去,杨秋风死死地抓着自行车后座的梁。
杨父:骑慢点。
杨国际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答应:没事,叔,你放心吧。
杨父扶着自行车站在路边看着杨国际的自行车渐渐远去,才掉转车头。
15.小院门前 日
落日的余晖落在院墙上,院大门半开着。门前空地上种了些白菜、萝卜。杨父走出院子,面带焦急的神色,向远处望了望,停了会儿,有些失望又失落地转身走回院子中。
片刻后,杨父又走出院子,在院门前站住眺望。
杨国际的自行车飞快驶来,快到杨父身前才猛地刹车停住。杨父惊得战抖了一下。杨秋风下车。杨国际横跨着自行车横梁,双脚踏地。
杨国际有些得意地:叔,等急了吧?
杨父讪讪一笑,尴尬的样子:没有,没有。我就是看看,看看菜……这白菜,一棵一棵的,精神,水灵。
16.乡间公路 日
杨国际飞快地骑着自行车。杨秋风横跨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手里拎着黄军挎书包。
17.学校 日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滴打在杨树叶上的声音轻柔,校园里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涌出教室,有的打着伞,有的披着雨衣,有的冒雨跑着,有的紧赶着出来躲到前面同学的伞下。操场边,自行车排放凌乱,有同学急急慌慌地推出自行车上车而去。同学们的叫喊声、自行车的铃声在细雨中飘散着。
18.教室里 日
教室里只剩下七八个同学了,其中有杨秋风、王影。杨秋风坐在座位上,显得有些焦急,与两三个同学向外张望着。
汽车鸣笛声传来,坐在杨秋风前面的王影起身走到教室门前,门前的同学自动闪出了路。杨秋风也跟随着她站了起来,走到教室门前看着外面。
教室的门外两三米远的地方,吉普车司机撑着伞,看到王影出现在门口,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王影说了一句“怎么才来”跑出教室,司机迎了一步给她撑着伞,自己却在雨中淋着,护着王影走向不远处停着的吉普车,把王影送到车边,打开车门,王影上了副驾驶座位坐定,司机跑到另一边上车。吉普车发动,在雨中向远处驶去。
杨秋风木然地站在教室门里。
一个同学:杨秋风,你怎么走?
杨秋风吞吞吐吐:我,走……
同学并没有理会杨秋风的回答,快步冲进雨中,脱下上衣顶到头上。
杨秋风抱着书包跑了几步,到了隔壁教室的窗户前向里面张望。教室里空无一人。杨秋风迟疑着,呆愣了会儿,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顶到头上,把书包抱在胸前,走进雨中。
杨秋风来到放置自行车的操场边上。操场边的地上车辙交错纵横,一片泥泞,却没有一辆自行车。杨秋风失落地呆站着。他抬头看了看天,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抓着顶在头上的衣领,低头快步走在雨中。
19.乡间公路 日
细雨打到路边树上和田地里的庄稼上,发出细弱的“沙沙”声。树叶和庄稼如被洗过,泛出浓烈的绿色。
杨秋风快步走在公路的边沿,时而还紧跑几步。他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或是汗水,向下流着。
远处,一辆自行车驶过来,车上的人披着件长款的军用雨衣,在距离杨秋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车子。
杨父有些焦急又显得愧疚的声音:秋风,是秋风吗?
杨秋风带着点哭腔的颤抖的声音:爸,是我。
杨秋风走到父亲身边。杨父急忙脱下雨衣,向杨秋风的身后挥了一下,要给他披上:快穿上,别淋着雨,再受凉。
杨秋风躲闪了一下,迟疑着接过雨衣却并没有穿上,而是在手里拎着:爸,你呢?
杨父:快穿上,上车子,快走。下着雨呢。
杨秋风这才穿上雨衣,爬上自行车的后座。杨父骑上车子,奋力一蹬,车子向前驶去。
猛地,自行车一歪,摔倒在路边的沟里。杨父翻身,看见杨秋风爬起来先抓到自己的书包:秋风,你没有摔着吧?
杨秋风动了动身体:没有。
杨秋风手里抓着书包站起来,从地上捡起雨衣,又放下,伸手去拉父亲。杨父摆摆手,有些艰难地爬起来,扶起自行车搬到路上扶正。
杨秋风又捡起雨衣披在身上,从沟中走到路上。父亲示意他上车。杨秋风把书包塞到雨衣下面,爬上自行车。杨秋风的脸上满是水。
载着两个人的自行车缓慢地在雨中向前滑行。
20.堂屋中 夜
杨秋风和杨春雨在小矮桌子的两侧写着作业,杨母和杨父依旧坐在旁边不远处。杨秋风已经换了身干衣服。
杨母:国际也是,不带就不带,也不说一声。
杨父:人家是好心,也不能都指望人家。国际和秋风一般大,比秋风还小两个月呢。不能怪他。
杨母:你就早点上床睡觉吧,坐着干啥。衣服也不换。
杨父:没事。再换,又湿一身。
杨母:你还是脱了湿的,受凉了。
杨父:没事。天不冷。
杨父挽起自己的裤腿露出膝盖,膝盖破了皮,有血迹。
杨母吃惊地:腿碰着了?
杨父:没事。刚才也不觉得,没在意。这会儿闲下来,才觉得有点疼。
杨母:去看看,上点药,云南白药。
杨父:没事,就蹭破了点皮。
杨秋风起身来到父亲的身前看了看,叫了一声“爸”。杨春雨也跟过来,看了一眼,也叫了一声“爸”,伸手摸了摸父亲的膝盖,问:疼吗?
杨父故意大大咧咧的样子:没事,没事。去写作业,快点写作业。我年轻时大冬天挖河,碰到了腿,伤口比这个大多了,没看也没吃药,都好了,疤瘌都没有。这,没事。都快去写作业,早点睡觉。
杨秋风和杨春雨回到小桌前坐下写作业。
杨父把裤腿放下来:就是蹭破了点皮,能有啥事。
21.卧室内 夜
脱了漆的老式双人床靠墙摆放,床前还有一块长木板做脚踏板,紧挨着床头的一端放着一张桌子。另一头,一个木架子上叠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红漆木箱。
杨父拥被坐在床上。母亲进屋脱掉外衣上床坐下。
杨父:都睡了?
杨母:都睡了。
杨父:雨,还下?
杨母:还下,小点了。
杨父:下小点了。
杨母:腿还疼不?
杨父:有点疼,好多了。
杨母:秋风上学,这样,不是法子。
杨父有些不悦:那……啥是法子?
杨母:我打听了,住校,咱庄上也有几个住校的。学校食堂,早晚有稀饭,中午有菜汤,自己带馍。
杨父:我知道。我也想过。可住哪里?
杨母:俺表姐家。俺娘老表的大闺女,就在学校北面,几步远,住她家。
杨父:得麻烦人家……
杨母:自己家的亲戚。
杨父:亲戚?隔着好几层呢。
杨母:那也是亲戚。
杨父沉吟片刻:也是个法子,不行就试试。你先去打听打听。
杨母:明天不下雨,我就去。
杨父:买点东西,别空着手,让人家笑话。再称几斤肉。
杨母:称几斤五花肉。
杨父:称瘦肉。求人家别抠抠捜捜的,让人家说闲话,看不起,再拿上二十个鸡蛋。
22.教室内 日
杨秋风和一名同学各拎着一个白铁皮桶,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教室。走着,杨秋风还提醒着同学:别晃荡,都晃出来了,不够喝。
同学不以为然地回答:食堂给打得少。不够喝,怪我?
杨秋风和同学把铁皮桶放在讲台上。讲台比地面高出半尺,只是用红砖铺垫了一层,上面放了张脱了些漆的旧课桌。
十几个同学纷纷围拢过来,白搪瓷缸子、铝铁皮饭盒、白色的瓷碗,其中还有个黑色大粗瓷碗,都伸到了桶的边沿上。同学们叽叽喳喳,难掩对吃的欲望和兴奋。
同学甲:什么汤?
同学乙:白菜汤,看不见吗,还问。
同学丙:他看不见,戴着眼镜呢。
同学甲:有没有豆腐?
同学乙:没有豆腐。
同学甲有些失望:啊……
同学乙:给我多盛点。
同学丁:今天给我多盛点,昨天你就多盛。
同学乙:好、好、好,都给你。
杨秋风拿起桶里的白铁皮的长柄勺子,一一给同学们分汤。
四五个同学聚到杨秋风的课桌边,课桌上放着或用小碗或用罐头瓶或用塑料袋装着萝卜干、面酱、酸菜、酱豆子。杨秋风和同学们啃着馒头,吃着咸菜,间或喝一口汤,喜笑颜开,很是欢乐。
23.乡间公路 日
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从公路上驶过,还有人故意长按自行车铃,其中就有杨国际。
24.堂屋内 夜
灯光下,杨春雨坐在小矮桌子边上写作业,显得有些形单影只。杨父依旧坐在旁边,愣着神。杨母走进屋,手里端着秸草编成的框子,放入一个黑色漆的橱柜里。
杨父:猪喂了?
杨母:喂了。
杨父:羊饮了?
杨母:饮了。
杨父:鸡上窝了?
杨母:上窝了。
杨春雨:哥,这题,我……
杨春雨抬头看对面无人,失望地放下了手里的书本。
杨父站起来走到杨春雨身边,拉个小板凳坐下,盯着杨春雨的书本,声音轻柔地说:哪题?给我看看。
杨母站在一边看着。
25.教室里 日
白铁皮桶孤零零地被放置在讲台上。墙壁黑板上写满了公式和英文字母。教室里几个人,有一个趴在课桌上睡觉,其他几个都在看书写字,教室里有轻微的声响。杨秋风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
同学乙慌慌张张地跑进教室,动静很大,却没有人去注意他。他两步到了杨秋风的桌前停住,气喘吁吁地指了指杨秋风。
杨秋风不明所以,看了看同学乙没有言语,继续看书。
同学乙:秋风,杨秋风,外面……有人找你,找你的。
杨秋风有些蒙,抬头盯着同学乙:找我?谁找我?老师,班主任?
同学乙有些急躁:不是,不认识,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同学乙说着,伸手去拉杨秋风的衣服。杨秋风站了起来。
26.教室外 日
杨父站在不远处的路边,手里捧着一个薄牛皮纸包裹的东西。自行车停在他的身后。
杨秋风走出教室看到父亲,停住了脚步愣在那里。同学乙推了他一下,他才醒悟似地向父亲走去。同学乙和另外两个同学跟着他走过去。
杨秋风:爸,你咋来了?
杨父:今天赶集,给你买了双鞋,白球鞋,你试试看,合脚不合脚?
杨父把手里黄色厚牛皮纸包裹的鞋子递给杨秋风。杨秋风打开牛皮纸,捧着鞋迟疑着,转脸看了看同学乙,又看了看另外两个同学。
杨秋风:这会儿……试试?
杨父:试试,看看大小,不合适,不跟脚,还能换。
一个同学:新鞋,试试吧。
同学乙:叔,你吃饭了吗?
杨父:没有,回家吃,也快。
同学乙:秋风,你试试,快试试。
杨秋风无奈地蹲下身,脱掉沾满尘土的黑色布鞋,脚上的袜子破了,大脚趾露了出来。他窘迫地抬头看了看,快速穿上新球鞋。
换好两只鞋,杨秋风直起身,轻跺了一下脚,又踩了踩:爸,正合适,不要换。
杨父:就穿着吧。我回家了。
杨父转回身,骑上自行车离去。
杨秋风目送父亲骑着自行车渐行渐远。
27.县城街头 日
字幕:2002年。
汽车、自行车、行人川流不息,还有公交车缓慢地行驶在街上。
三十二岁的杨秋风中等身材,偏瘦,戴着副眼镜。他骑着一辆二六型小架无大杠自行车在街边的自行车流中。自行车的后座上绑着个儿童座椅,坐着他六岁的儿子杨松涛。自行车前端的篮子里,放着个印有卡通图案的新书包。
28.实验小学门前 日
实验小学校园以铁栅栏为围墙,铁栅栏上焊着踢足球、游泳、打排球的图案。透过栅栏可见里面栽种了一排灌木。学校大门廊柱上立着写有“××县实验小学”的牌子。铁栅栏外停放着一长排的自行车。几个小学生围在校门前的小吃摊、饮料摊和文具摊前,指指点点地选购着。小学生和家长从大门里进进出出。
杨秋风锁好自行车,把儿子从儿童座椅上抱下来,拎起车前篮子里的书包,牵着儿子的手走进学校大门。
校园里,远远地可以看到几栋三层、两层的教学楼。最近处的教学楼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教学楼前有一排小花坛,花坛里栽种着芭蕉、月季等花草。花坛外侧竖立着一排宣传栏。
杨秋风领着儿子自觉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和排队的人交流了几句,马上又有人排在了他的后面。杨秋风看了一眼队伍,又仔细地看了看近处的宣传栏,轻声念出声:校长李军,副校长王影,教务主任吴小林。王影,副校长?
杨秋风满脸疑惑。身后的人碰了他一下,他才注意到身前的大空当,回头歉意地笑笑,忙追上了队伍。
杨秋风排到了教学楼一楼教室门前,门边贴着一张红纸,浓墨楷体书写着六个字“新学生报名处”。杨秋风神色凝重。
(闪回)杨秋风上初中报到那天,父亲领着他报名的情景。(闪回完)。
29.教室内 日
一位年轻女教师坐在桌后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户口簿。杨秋风恭敬又有些不安地盯着她,脸上堆满了笑。
老师把户口簿还给了杨秋风:你这个不行。
杨秋风不知所措,急切地问:怎么不行?
老师:不在我们学区。
杨秋风诧异地:怎么会不在这个学区?我们厂的小孩都在“实小”上学。
老师有些不屑:怎么可能?
杨秋风:是的,就是。
老师:你们厂学区划分明明在城关小学。教育局的文件,定了的。
杨秋风像解释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们厂的小孩没有一个在城关小学,都是在“实小”。
老师语气坚决:这根本不可能!
杨秋风急切地争辩:是真的!
老师指了指杨秋风:这位家长,别耽误其他同学的时间,还有很多人在后面排队报名。有什么疑问,你可以去找领导,找校长,找教育局,都行。我们只能照章办事,你的这个,我们办不了。
身后的人帮腔:就是,你去找领导,领导有权做主。别在这耽误时间了,耽误大家伙儿的时间!
杨秋风拉着儿子闪到一边,不死心地翻看了拿在手里的户口簿,最后还是牵着儿子的手又转身对着老师。
老师有些不耐烦:已经说了,你这个真的不能办,也不敢办,你不要为难我。你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杨秋风微微笑着:老师,请问校长办公室在哪里?
30.校长办公室 日
室内一侧靠墙放置着一张大办公桌,桌上有文件夹、国旗、一叠厚厚的纸张、笔筒、电脑等。对面靠墙放着一排书柜、文件柜,靠门一侧是沙发和小茶几。李校长坐在办公桌后的高靠背椅上。李校长看上去利落、斯文,说话也轻声慢语。他翻看着户口簿,而后把户口簿推到桌边。
杨秋风隔着办公桌站在李校长的对面,脸上显露出焦躁的神情。儿子躲在他的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的裤子。杨秋风未回头,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李校长:陈老师说得不错,你们化工厂区的确不归属我们实小学区,归城关小学学区。
杨秋风:我们厂的小孩都是在“实小”上学,没有在城关上学的。
李校长:那是以前,历史的遗留问题。今年,教育局又重新下发文件,重新强调了学区划分。这个问题上头非常重视。有制度有规定,我们就得遵守,得按规矩办事。不然的话,还不乱套了?
李校长说着,在办公桌一头堆放的纸张中翻找着,片刻后站起来翻找。他自言自语地说:文件哪去了?找不到了,谁拿走了?
杨秋风向前倾身,凑到李校长面前,伸手制止了他找文件。
杨秋风故作亲近地对李校长说:我知道,我相信,有文件规定。李校长,我是想,求求你,能不能破个例,照顾照顾。
李校长重新坐下,在椅子上向后仰了仰身体:这个口子不好开。这不是你一个人,一个学生,是全县几千上万的学生,都开口子吗?都跑到“实小”上学,其他学校怎么想?教育局会怎么想?还有政府也不会同意呀!
杨秋风几乎是在乞求:李校长,你就帮帮忙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
李校长:不是我不给你办。我也知道小孩上学,家长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我给你办,教育局是要办我的。我劝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其实,城关小学也很好的。
杨秋风:李校长,我不是说城关小学不好。是城关距离我们厂太远了,比这里远了一半还多,咋会把我们厂划到城关呢?
李校长:他们划片一定有他们的道理,科学的道理,制度的道理,规划的道理……反正都是道理。我们也不研究,我们只能执行。
杨秋风还想再说什么,李校长冲他摆了摆手。杨秋风有些绝望,他拿起桌上的户口簿装进儿子的书包里,抓住儿子的手,转身迈步时又转身。
李校长有些愕然,不由自主地向后闪了一下身,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杨秋风无奈又尴尬一笑:谢谢你,李校长。
31.楼梯 日
校长室所在的楼是单边的楼,走廊对着校园。杨秋风牵着儿子的手走出校长办公室的门。相近的第一个办公室房门紧闭,门牌上写着“副校长办公室”。杨秋风看了一眼,才脚步沉重又依依不舍地缓慢走到楼梯口,下了楼梯。
校园里人声嘈杂。杨秋风看了看楼梯口墙壁上贴着的名人名言宣传画,回头向远处望了望,目光越过走廊栏杆看向楼下。
杨秋风嘴里念念有词: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
儿子杨松涛怯怯地看着杨秋风,小声问:爸,你说什么?
杨秋风:没说什么。
杨秋风一把抱起儿子快步下楼。
32.校园里 日
杨秋风抱着孩子脚步沉重地走在路上,不远处教学楼前还排着长长的报名队伍,家长或拉着或抱着孩子。他身边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小学生,还有领着孩子或紧跟着孩子的家长,都满脸喜悦。
杨秋风放下了儿子,紧牵着他的手走。
迎面走来一个与杨秋风年龄相仿的女子,眉宇间可以看出些初中同学王影的模样。她身边跟随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白色小碎花连衣裙,头上扎着鲜艳的蝴蝶结。那女子微微低头和小女孩说着什么。
杨秋风脸上露出惊讶还有喜悦的神色,向那女子面前跨了一步,拦在了那她的面前。女子猛地停住,诧异地望着杨秋风,没有说话。
杨秋风:你也是给孩子报名的?
女子:给孩子报名。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副校长。
杨秋风面露尴尬,讪讪一笑,站住,目送女子走开。那女子走出去两步还回头看了一眼。
杨秋风自言自语:对,是她,王影,副校长。
杨秋风拉着儿子向王影远去的方向追了两步,又停住了。
杨秋风的画外音:校长都不答应,她是个副校长,更不敢承担这个责任,算了,不给她找这个麻烦了。
33.教育局大门前 日
杨秋风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来到了教育局大门前停住,下车。教育局的伸缩门挡着进入的路,没有留一点缝隙。杨秋风在门前站着迟疑了。
传达室里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有些老态,说话却底气很足,口气生硬。
门卫大爷:找谁?都上班呢。没有事别在这瞎转悠,挡着车子出入的道。
杨秋风赔着笑脸:大爷,请问王局长今天上班吗?
门卫大爷:这里没有姓王的局长。
杨秋风:调走了?
门卫大爷:这里没有姓王的局长,从来没有姓王的局长!
杨秋风低头自言自语:不对呀,前年,大前年……
门卫大爷轻蔑地瞥了一眼杨秋风,快速地转回身进了传达室。
杨秋风无奈地掉转车头,一只脚踏到自行车脚蹬子上。
杨松涛:爸,咱上哪去?
杨秋风下来推着自行车,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自言自语:咱上哪去?
杨松涛:爸,咱不上学了。
杨秋风:涛涛,我再想办法。咱……再去学校找找,求求校长,还有副校长。副校长叫王影。
34.副校长室 日
副校长室和校长室相同的布局,只是三人沙发换成了双人沙发,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两盆绿植。
杨秋风站在办公桌前。副校长就是那个女子——王影,她低着头,不动声色,几乎不去看杨秋风。
王影:我只抓教学质量,其他的我不分管,找我没有用。这个事情,你只能找校长。
杨秋风前倾身子,几乎是紧逼到王影面前:王校长,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王影:我是师范大学毕业的,本科四年。怎么了?
杨秋风笑笑:没有事,我就是好奇,问问。
王影:校长室在隔壁。
杨秋风还想再说什么,见王影低头只顾自己看书,他又忍住了。
35.一组镜头
杨秋风站在办公桌前:李校长,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子没有学上吧?
李校长的脸色和神情都严肃起来,坐端正了身体:这位家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犯了一个逻辑性错误,这叫作偷换概念。怎么能是我看着孩子不能上学?其实,是你非要违反规定,让孩子上我们实验小学。当然,你对我们学校的认可和肯定,我们表示欢迎。可这不代表我们就可以违反相关规定,批准贵公子到我们学校来上学,来读书。贵公子还是要到该去的学校,报名、交费、登记、造册、建立学籍、入学、编班,正式上课。你不去,这是你的责任,与我们学校没有一点点的关系。这个话要讲清楚,这个责任要分清楚。作为一个老师,一个小学校长,我们要尽可能创造一切条件和机会,保证和满足每一个适龄儿童都能够入学,接受教育和培养。
上述的画外音里,出现下列画面——
杨秋风抱着儿子走出校长室的门。
杨秋风抱着儿子走在校园教学楼间的路上。他紧紧地搂着儿子。
一排自行车前,杨秋风放下儿子,把书包从儿子肩上取下,放到自行车前的篮子里,抱儿子上自行车。
杨秋风骑着自行车在街头的行人和车流中走着。
36.实验小学门前 日
杨秋风推着自行车在校门前停住,他看了一眼学校的大门,继续推着自行车向前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杨松涛悲悲切切的小脸。
杨秋风转回头面向大街,对着儿子说:咱先回家,实在不行,就上“城关”,实在不行,咱再上一年幼儿园。
杨松涛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
37.幼儿园门前 日
幼儿园的院墙也是栅栏,用麻花钢筋焊接的。房屋的外墙壁都粉刷成了淡粉色,墙壁上画着壁画。小院里放置了小木马、滑梯、秋千架等设施。
一个幼儿园老师在院门外和杨秋风说话。杨秋风一脸谦卑的笑容。
老师:松涛爸,不是我们拒绝你,杨松涛已经毕业了,学前班毕业了,真的没有必要再上一年学前班。上一年级,怎么会报不上名?
杨秋风:月份,就差一个月。
老师:差一个月?这算什么问题,想想办法,跟学校老师商量商量,还是上一年级。
杨秋风:好,我还是去找找他们。
老师:这就对了,再找找。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38.街头 日
杨秋风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骑行。
(闪回)雨天里,父亲骑着自行车接杨秋风回家。
杨秋风披上父亲递过来的雨衣,抱着书包。
杨父在雨中艰难骑行,雨水直接淋在他的身上。(闪回完)
39.家中 日
杨秋风的居所是一居室带一个小厨房的职工宿舍。门外有条长的走廊,一家家的住户紧挨着。
屋内有一张双人床,简单的组合家具,靠门处一台冰箱,床和冰箱之间是一个三人沙发,沙发前一个简易小矮桌。杨松涛蹲在沙发旁玩着塑料积木。杨秋风躺在床上,陷入沉思,一动不动。
杨秋风妻子刘燕开门进来。刘燕中等身材,偏胖,椭圆脸,短发,穿着朴素。她进门后把手里的包扔到了沙发上,蹲下身抱起杨松涛:儿子,想妈妈了吗?饿了吗?想吃什么饭?今天报名报好了吗?班上的小朋友都乖不乖?
杨秋风从床上坐起来,说:没有报上名。
刘燕放下儿子,任由他独自玩着玩具,气鼓鼓地坐到沙发上: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杨秋风愣愣地坐在床上,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刘燕:你说怎么办呀,儿子连个学都上不了!
杨秋风:我再想想办法……
刘燕:你想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就你那个半死不活的癞样子。你倒是想办法呀,就知道睡觉,睡,睡!
杨秋风大声吼道:我正在想!
杨秋风说着下了床,也坐到沙发上,与刘燕四目相对。
杨秋风的口气软了下来:实在不行,就上“城关”。
刘燕:凭什么呀!全厂人的孩子都上“实小”,就我们家孩子上“城关”。凭什么呀?你说你有什么用,连个名都报不上。这就是你想的办法,锦囊妙计?告诉你,杨秋风,我不管,我儿子就要上“实小”,必须上“实小”。全厂没有一个人的孩子上“城关”,凭什么把我的孩子发配到“城关”?
杨秋风气呼呼地提高了声音:你有用你去报名!
刘燕:自己没有用,冲我吼什么,喊什么!
杨松涛哭起来,刘燕忙抱起儿子哄着。
杨秋风转回身一下倒在床上。
40.街头 日
杨秋风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在街上行驶。他出现在县教育局的门前。
杨秋风骑着自行车从一所学校门前驶过。
自行车停在街边,杨松涛在自行车旁站着。杨秋风买回一瓶饮料,拧开盖子递给儿子。
41.家中 夜
刘燕坐在双人床的外边上,她的面前铺了一张折叠床,杨松涛已经在折叠床上入睡。杨秋风坐在沙发上看书。
刘燕:你只顾着自己看书,儿子都快没书念了!
杨秋风抬起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耐心地解释着:下午,我跑到教育局找,到“城关”找,找了一圈……
刘燕:你到“城关”报名了?
杨秋风:没报名,就是打听打听,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助跟“实小”沟通。学校之间,可能好说话。
刘燕:怎么样?
杨秋风:不怎么样。
刘燕:你倒是想想办法呀,真是愁死个人!
杨秋风:我明天再跑跑。
刘燕气急败坏、歇斯底里:人家孩子都开始上课了!已经开始上课了!
杨秋风一下扔掉书本:我心里也急啊!
刘燕:你还有脾气了!你能了呀……
杨松涛在床上动了一下。刘燕赶忙止住话,看着儿子又睡去,才幽幽地说:真是能急死个人……
杨秋风坐了一会儿,又拿起书本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杨秋风拿起来看了一眼,示意刘燕不要说话。
杨秋风满脸含笑:爸,你还没有休息呀……涛涛,上学的事。涛涛上学,上了呀。都很好……我接送他。知道,每天接送,路上车多。你放心吧。没有事,爸……涛涛呀,他睡觉了……好的,爸。没事。
杨秋风挂断了电话,看了看刘燕。
刘燕瞥了杨秋风一眼,不满地说了一句“虚伪”,转身背对着他。
42.家中 夜
室内一片漆黑,杨秋风蹑手蹑脚地起来,走到沙发边,又回转到床里边,从桌上拿起烟,摸索着点着,到沙发边坐下抽烟。
刘燕躺在床上向坐着的杨秋风看了一眼,闭上眼睛装睡。
43.车间办公室 日
室内有些凌乱,两张办公桌上胡乱摆放着纸张,桌边墙上挂着几个本子,对面墙上挂着几顶安全帽,地上放着工具和工具箱。
办公桌边坐着个身穿工装服的中年男人。
杨秋风急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谢主任,我今天请假。
谢主任:请假?有什么事,车间里都忙死了。
杨秋风:还是小孩子上学的事情。
谢主任:两天了,还没有办好?
杨秋风:有点小麻烦。
谢主任:别人都挺顺利,都上学了。你这个……
杨秋风:我再去跑跑看。
谢主任:再请假,你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没有了。
杨秋风:没有就没有吧。
谢主任:丑话咱先说在前头……
杨秋风:谢谢主任。
杨秋风出了门就一溜小跑。
44.教育局办公楼 日
杨秋风牵着儿子的手在挂着“局长室”牌子的门前停住,看了看,门紧闭着。杨秋风小心翼翼地敲门,没有动静。他又敲门,依旧没有动静。杨秋风走了两步,到挂着“副局长室”牌子的办公室门前。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杨秋风敲门。
45.副局长办公室 日
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子头也不抬地看着文件。杨秋风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桌边。
杨松涛在办公室外靠门边站着,恐慌又好奇地看着屋里。
副局长:这个……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杨秋风:求求你啦,局长,你就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孩子……开学都两天了……
杨秋风说着,一下子跪了下去。
副局长很是吃惊,赶忙起身,绕过办公桌拉起杨秋风。
杨松涛哭了。杨秋风忙转身去抱起儿子:涛涛不哭,爸爸没事!没事……
杨秋风回头对站在桌边的副局长说:对不起,抱歉,打扰了!
杨秋风刚想走,副局长招了招手示意他回来。杨秋风站着没有动。
副局长回到座位上坐好:其实,我们就是制定了一个规定,画了一个方向。招生权,具体执行还是看学校……学校有这个自主权。你明白吗?
杨秋风:我明白了。谢谢您!
46.学校走廊 日
李校长把杨秋风推出了校长室,紧跟在父亲身边的杨松涛哭了。杨秋风抱起儿子快步走开,下楼。
杨秋风的眼睛湿润了。
47.家中 夜
杨秋风一家围在小矮桌旁吃饭,饭是简单的馒头、稀饭,两个烧菜。地上散落着塑料积木和小汽车模型等玩具。杨秋风和刘燕都是满脸不悦、神色凝重。屋子里只有吃饭声和电视机里动画片的声音响着。
杨松涛低头吃饭,时而抬头偷看一眼爸爸,又偷看了一眼妈妈。
杨秋风:吃过饭,你去阳阳家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他一年级第一册的书,语文、算术。先在家里教孩子,别落下太多。
刘燕:要借你去借,我不去。丢不起这个人!
杨秋风低头吃饭,不再言语。
杨松涛吃完饭,不声不响地把空碗向母亲亮了亮,才放下碗,不作声地拎着自己的小塑料板凳走到床边,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
刘燕看了儿子一眼,口气缓和了许多:阳阳二年级了,一年级的课本也不知道他扔没扔。
杨秋风:回头我去看看。
刘燕:还是我去吧。女人家聊聊家常,好说话。
杨秋风感激地看了一眼妻子。刘燕装作没看到。
刘燕:实在不行,就上“城关”吧。孩子不能不上学呀。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杨秋风起身去开门,进来一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友。杨秋风跟他打着招呼:王段长,屋里面坐。
王段长随着杨秋风走进屋里,看了一眼饭桌。刘燕说了一句“王段长呀”,就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吃饭。
王段长自己拉了个小塑料板凳坐在了刚才杨松涛吃饭的位置:吃饭呢。涛涛怎么不吃饭?
杨秋风:涛涛已经吃好了。王段长,简单了点,一起吃点?
杨秋风走到床里的桌子上拿了盒烟放到王段长面前,用玻璃杯泡了茶,也放在他面前。
王段长喝了一口茶,抽出一支烟点燃。
刘燕皱了皱眉头。
王段长:听说涛涛上学,在“实小”没有报上名。
刘燕瞥了王段长一眼,语气有些轻蔑:你有门路,能够报上名?
王段长平和地说:咱们车间小刘,刘全喜,他姐夫是“实小”的李校长。听说了涛涛的事情,我跟他说了。小刘答应帮忙,让他姐跟他姐夫李校长说。
杨秋风喜出望外:那好,那好,那当然好!
刘燕:他一个维修工,不当头不当尾的,能行?
王段长:去年咱们厂有个小孩,也是遇到这样的事,跟涛涛一样的事,不收。也是这样找的,刘全喜办成了。
杨秋风:咱现在就去找他!
刘燕:你就是沉不住气,听风就是雨。听王哥说,听王哥的安排,王哥说咋办就咋办。
王段长:今天晚上喊小刘一起吃顿饭,喊上戚厂长,他是分管领导,管生产的,喊上车间谢主任、陈工、周书记几个人一起,帮你说和说和,这个事情能成。说起来,小孩上学的事情,大家都理解。
杨秋风一下站了起来:行,我听你的,你看着安排。
刘燕还是有些怀疑:现在,他们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王段长:刚才加班,抢修,还都没回家呢。下班前已经说好了。
杨秋风看了一眼里面看着动画片的杨松涛,颇有些动情:儿子,咱能够上“实小”了。
48.学校走廊 日
杨秋风牵着儿子的手信心满满又急匆匆地走来。杨松涛身上背着大书包,更显得瘦小。
经过副校长办公室门前时,杨秋风停顿一下,向里望了一眼,看到王影正伏案书写。杨秋风走了过去。
49.校长办公室 日
杨秋风战战兢兢地站在李校长的办公桌前,手里紧攥着儿子的小手。
李校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还浮现出些许的笑意,伸手指了指沙发示意杨秋风坐下。杨秋风没有动,依旧毕恭毕敬地站着。
李校长半是责备半是解释地对杨秋风说,语气温和:你也没有说清楚你是化工厂的,我认为你是化肥厂的。我们学校和你们化工厂是校企合作共建单位,是签了协议的友好单位,是一家人,怎么能不收化工厂的子弟入学呢?
杨秋风:怪我!都怪我,没有给李校长汇报清楚,闹了个大误会。
李校长说:是个误会。
李校长写了个字条递给杨秋风:下去报名吧。赶紧报名、入班、上课,别耽误了孩子的学习。
杨秋风接过字条看了看,忙点头哈腰,连声说“谢谢”。
50.街头 日
杨秋风骑着自行车行驶在街上,车前面篮子里放着满满的青菜。他骑着车子竟哼起了歌: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改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样溜走,转回头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51.教室 日
负责报名的陈老师领着学生大声地读着拼音,杨松涛也在其中,还闭着眼睛,半昂着头,大声读着。
52.家中 日
杨秋风牵着儿子的手推门进屋,看到妻子在外间小厨房里忙着炒菜,里间屋里沙发上坐着父亲。
杨秋风有些吃惊:爸,你怎么来了?
杨秋风引着儿子的手把他向前让了让。
杨秋风对儿子说:涛涛,叫爷爷,看爷爷来了。
杨父掐灭了手中的烟,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堆笑。杨父头发花白,面颊消瘦,腰弯了,身体有些前倾。他身上的衣服陈旧,却干净,看上去有些不合身。
杨父:涛涛,今天老师教的啥子课文?来,说给爷爷听听。
杨松涛怯怯地叫了一声“爷爷”,就去摆弄他的积木玩具。杨秋风把儿子的书包放到沙发上,坐到了父亲的身边。
杨秋风:爸,你咋这会儿来了?地里不忙了,没有活儿?
杨父:地里的活儿没有头,早干一天晚干一天,多干一点少干一点,都行,耽误不了。我听说涛涛上学的事,我来看看是咋回事。
刘燕走进来,把一盘炒好的菜放到桌上。杨秋风瞥了她一眼,似有责备。
刘燕忙赔笑:昨天,爸打电话来,涛涛还没有报上名,我就跟爸说了这个事。我说正在想办法,我没有叫爸来,没想叫爸专门跑一趟……
杨秋风郑重其事地对父亲说:都已经办好了,找人报上了名。已经办好了。
杨父:那就好,办好就好。欠人情要还。咱可不能不通情理,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让人家戳脊梁骨,可不能干那样的事!
父亲说得语重心长,杨秋风频频点头。
杨秋风:人情已经还了,还准备着过几天再约,一起吃个饭。
杨父:钱够不?钱不够,我给你。
杨父去掏口袋,杨秋风按住了父亲的手:不用,不要。够。不够的时候,我再说。爸!
杨秋风说得有些动容。他转回头对儿子说:涛涛,爷爷专门来看你,你也不跟爷爷说说话,就知道玩。
杨父:玩吧,玩吧。小孩子有几个不想玩的。玩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杨秋风:我妈,还好吧。
杨父咧嘴笑了笑:你妈给春雨看孩子,还挂心地里,还想干点地里的活,比我操心得多,比我忙。
杨秋风猛地起身到了床里面的窗户前向外望着。片刻,他偷偷擦拭去眼角的泪,从窗下的桌上拿了包烟,走回到沙发前递给父亲:爸,这包烟,这个牌子的,你尝尝看。
父亲接过了烟看了看,还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才小心地揣到口袋里。
杨秋风看父亲装好烟,才说:爸,等会儿,我陪你喝杯酒。
杨父:别喝了。你还要接小孩,还要上班,不能耽误。吃过饭,这也没事,我就回去了。家里地里还有活儿。
刘燕把饭摆上桌,从地上拽起儿子,拉到门边水盆边洗手。
刘燕背对着杨父:爸,你不在这住一天?
杨父:家里的事情,操心,不能住了。
53.公路上 日
不远处是工厂高耸的烟囱和楼与楼之间架设的管道,稍微近处是几排宿舍楼。杨秋风推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儿子,车前的篮子里放着儿子的书包。杨父在自行车的另一侧走着,一只手拎着个蓝布包裹,一只手拎着个黑色的大包。
杨秋风:刘燕的话,爸,你别放心里去。
杨父咧嘴一笑:没有,不会的,哪能。脾气性格都知道,是直性子的人,跟你娘一样,存不住话。这样的人,好处。
杨秋风点点头。
杨父:涛涛上学,你得抓紧。我记得你小时候不论晌午、晚上,都是摸书学习写字。他这一放学就是玩……咱也没有别的出路,就是上学。
杨父转头看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杨松涛:涛涛,你要听话,要好好上学。
杨松涛:我好好上学。爷爷。
杨秋风: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次给他办入学,我是深有体会。
杨父:作难了。
杨秋风:都办好了。
杨父:这……涛涛还得念书,念好书,可不能放松,一放松,收都收不回来。
杨秋风低头沉思。
杨秋风:爸,我给你叫个出租车吧,到车站还有三四里路呢。
杨父:不怕,我走着。庄稼人就是走路的。
杨秋风无语。
杨父:你先走吧。涛涛别迟到了。
杨秋风:有时间,不能迟到。
杨父:你回来还要上班,也不能迟到。
杨秋风:时间足够,不会迟到的。
杨父加重了语气:你先走吧!
杨秋风:那我先走了,爸。
杨秋风骑上自行车,不敢看父亲一眼。杨父看着杨秋风骑着自行车远去,脸上露出欣慰的喜悦。
杨松涛:爸,爷爷咋不骑车子?
杨秋风:爷爷没骑。
杨松涛:爸,爷爷不会骑车子?
杨秋风:爷爷会骑。
杨松涛:爸,爷爷咋不骑车子?
杨秋风:爷爷……骑车子。
(闪回)乡间公路上,两旁的树木高大。杨父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公路上,自行车后座上侧身坐着少年时的杨秋风,怀里紧抱着黄军挎书包。
杨秋风牵着儿子的手拎着书包走出实验小学的大门。
杨秋风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行驶在公路上,自行车篮子里放着书包。
杨父骑着老二八式自行车行驶在乡间公路上。
杨秋风骑着二六式自行车骑行在水泥路面的公路上。(闪回完)
(叠印)汽车的车轮急速行驶在水泥公路路面上。
字幕:2018年冬。
54.出租车上 日
四十八岁的杨秋风和二十二岁的杨松涛坐在出租车里。杨松涛坐前排副驾驶的位置,漫不经心地望着车窗外。杨秋风在后排沉思着。
杨秋风:考证,复习了吗?
杨松涛:复习了,天天都在看书。
杨秋风:天天都在打游戏还差不多。要不,就回家来住吧。
杨松涛不耐烦地说:住家里,县城到市里,上班不方便。
杨秋风:有公交车,有什么不方便的?
杨松涛:就是不方便。
杨松涛对司机说:师傅,先去水墨丹青小区。
司机:刚才不是说要到……
杨秋风:水墨丹青?水墨丹青是哪个学校的?
杨松涛:“附小”、十二中的学区。
杨秋风:你不是打算看市实验小学的吗?
杨松涛:“一小”“实小”“附小”都行。
55.售楼处 日
门前摆放着几个祝贺开业的大花篮。大门上的红色横幅写着“董事长王影女士祝各界朋友新年愉快”。
杨秋风和杨松涛从出租车里出来,走向售楼处。
杨秋风看了看横幅,自言自语:王影,董事长。这离春节还有十多天呢,就提前祝贺了。
杨松涛:这是一种营销手段,营造一种氛围,给你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家的感觉。
杨秋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这里的房子能够多打折,多降价。
杨松涛:爸,你……
杨松涛欲言又止。说话间,父子二人走进了售楼处的大门。
56.另一售楼处 日
杨松涛领着父亲走进了另一个售楼处。
57.工地 日
杨秋风和杨松涛出现在一处正在建设的住宅工地边上。
58.公交车上 日
车上空了大半的座位。杨秋风坐着,杨松涛站在旁边,两个人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59.家里 夜
杨秋风家已经换成了二室一厅的住房,室内装修简约,客厅不大,组合沙发、茶几、小餐桌、电视机、冰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显得拥挤。
饭菜摆上餐桌,杨秋风和刘燕坐在桌前。杨松涛却还斜着身体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
刘燕:该吃饭了,就知道玩。
杨松涛极不情愿地收起手机,边起身边抱怨地说:不来吧,叫家来。来吧,又哪眼看着哪眼烦。
杨松涛说话间坐到饭桌前吃饭。
刘燕关切地问:房子看得怎么样?跑了一下午。
杨秋风欲言又止:看得……
杨松涛乜斜了一眼父亲,抢过话说:看得不怎么样。
刘燕急急地问:怎么?这么大的气。
杨松涛:没有气,是失望,是绝望。
杨秋风:下午看了几处学区房,都一万二、一万三的均价,不是学区房的,也一万出头了。这两年的房价,都赶上三四月份的麦苗,噌噌地长。算了一下,首付加上税费,五十万都拿不下来。
刘燕大吃一惊:首付都要五十万,贷款还得有几十、上百万,用啥子还?我记得去年与同事说起来,还没有这么高呢。
杨松涛:去年?老黄历了。去年的话办不了今年的事,去年的钱买不了今年的房。
刘燕:先买个小点的,小二居室的,七八十平的。
杨秋风:根本就没有看到这样的户型。下午我和涛涛看了几个盘,户型都是一百以上,一百一十多,大的一百四十多。也有小的,四十到六十之间的单户型,蚂蚁公寓。七八十、八九十的,都不开发了。
刘燕:这些开发商也真是。实在不行,咱不买学区房,咱家凑不出来,借也借不到呀。
杨松涛:学区房,直接关系到以后小孩上学。我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你们看着办吧。
刘燕有些激动,放下了手里的碗:起跑线,什么是起跑线?哪里来的起跑线?起跑线就是一套房子,你孩子的起跑线就是一套房子?这也太世俗太浅薄了吧?你的起跑线是什么?是你爸爸!那你爸爸的起跑线又是什么?是你爷爷吗?跟别人家比起来,我们家,你,你爸爸,你爷爷,可能都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可是,杨松涛,我们,我们家输了吗?你爷爷、奶奶拉扯你爸爸、你姑姑,都算是成材了,他们输了吗?他们没有输!你爸爸和我把你供养上了大学有了工作,我们觉得我们也没有输。我们家,都是普通人,我们不想赢得什么,也没有输掉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赢了!
杨松涛却不为所动,依旧慢条斯理地吃饭。
杨秋风:吃饭呢,说这些,说这些干什么。
杨松涛:妈,你别激动。我就是这么想的呀,没有过分要求。
刘燕:起跑线?这个起跑线,靠自己努力,不依靠别人,别巴望不劳而获,这就是起跑线!这样想,就永远不会输在起跑线上!
杨松涛:妈,你比我们政治辅导员还啰唆!
杨秋风:说房子的事情,扯远了,扯远了。吃饭,吃饭。
刘燕轻叹了一声:房子……
杨秋风问刘燕:马上春节了,回老家,准备点什么年货?
60.杨父家 夜
堂屋靠墙的高桌子上摆着彩色电视机,正开着。外侧长沙发前一个矮桌,对面立着一组柜子。杨父和杨母都坐在沙发上。杨母专心地盯着电视机,杨父坐在那里瞌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杨母紧盯着电视机:你睡觉去吧,坐着就睡着了。
杨父惊醒,又似在梦中:睡觉,睡觉,睡……《天气预报》过了吗?
杨母:早过去了。你不是已经看过了?
杨父清醒了些,表示怀疑,努力地回想着,不确信地自言自语:看过了?
杨母:晴天,明天没有雨,也没有雪,晴天。
杨父站起来:晴天,好,晴天。
杨父向外走了一步,又回头道:他们说几号回来?回来过年。
杨母:没说。这才几号,二十二,还有几天呢,还没有说定。
杨父:回来不回来?到底。
杨母:还没有说定,没有定!
杨父:还没有定,啥时候定?涛涛,回来吗?
杨母:不知道。
杨父:你啥都不知道。你说你知道啥,知道啥?
杨母故意赌气似的说:我就是啥都不知道!
杨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杨父说着走出了房门。
61.杨松涛房间 夜
杨松涛伏案读书,显得心事重重又心不在焉,读不进去。他还是推开了书本,拿起手机看了几眼。把手机放下,他站起身对着窗帘拉得严严的窗户。杨松涛又坐下,拿起手机按键。
杨松涛:下午去看房子了……真的去了,还有我爸爸。他们的态度非常端正……就是,就是……对,价格是个大问题……
62.杨秋风卧室 夜
杨秋风拥被坐在床上,刘燕坐在床边叠着衣服。
刘燕:我晚上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涛涛会不会反感,有逆反心理?
杨秋风:你说的那些话,恐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不是说重了。现在,网络上心灵鸡汤那么多,什么内容都有,酸、甜、苦、辣、咸、涩、麻,见得多了。你那样的几句话,对他们这一代人的心理,产生不了什么冲击和震动。
刘燕放下了手中的衣服,心事重重地:那房子到底怎么办?真愁人。
杨秋风:我正在想办法呀。
刘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借钱!
杨秋风:实在不行,就卖了这套房子,我们租房子住。老了退休了,回老家,种菜养花,田园生活,吃绿色食品,无污染,自得其乐。这不是你向往的生活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杨秋风望着前方,一脸憧憬。
刘燕愕然。
这时传来敲门声。刘燕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杨松涛。他背着电脑包,手里拿着衣服。
刘燕:涛涛,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刚才的话,吃饭时候……
杨松涛:妈,我们单位加班,刚刚打电话通知。
刘燕表示怀疑:真的?
杨松涛:真的。
杨秋风也到了门口,身上只穿着卫衣:这个点了,还加班?
杨松涛无奈地笑笑:这个点加班,要有加班费,我也乐意。可偏偏没有。
刘燕:要加到几点?晚上还回来吗?
杨松涛:这个时候加班,没有个准时间。
杨秋风:那就去吧,打个车,这个点也没有公交车了。
杨松涛出门,杨秋风和刘燕跟到了门外。
杨松涛:爸,你回去吧,外面冷。妈,你也回去吧。
杨秋风和刘燕目送儿子下楼,回到屋内关上门。刘燕轻声叹息。
63.职业中介所 日
一个小中介所,两张办公桌,一个长沙发,一个文件柜,沙发对面靠墙摆着一块石头泛着青幽幽的光,近旁还有几盆大大小小的绿植,其中一株已经泛黄枯萎了。
前一张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个面庞清秀的丫头,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她刚刚学校毕业的模样,还没有完全褪掉脸上的稚气。杨秋风坐在她桌子对面的椅子上,还是保持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中介丫头:老同志,你有什么特长吗?
杨秋风思索片刻,说:我忠诚老实,工作认真,团结同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中介丫头:不是。我是问你专业方面有什么特长。
杨秋风:专业方面?我是学化工的,化工专业,工程师。中级职称,相当于正科级。
中介丫头:我也不问了。老同志,我们这里介绍的兼职就是零工,主要有销售,就是派发宣传册、传单。
杨秋风:这个……
中介丫头:还有,水暖工、家电维修、管道维修、电焊切割氧焊气焊、安装、电工,司机代驾这些。老同志,你看你能够干哪个?
杨秋风:这些……我都没有干过,我能试试吗?
中介丫头:可以。我们只负责介绍,行不行,能不能干,要看客户的具体需求。你有驾照吗?
杨秋风:没有,还没有来得及学。
中介丫头:司机代驾你就干不了。
杨秋风:小同志,我不是老同志,我今年四十八,四十八周岁,不算老。
中介丫头:好,好,师傅。我先给你登记,有合适的通知你。先交费,150块。
杨秋风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多?
中介丫头:我们是正规中介,不是黑中介。100块中介费,50块登记造册上网的推介费用,网络上推介,机会更多,选择更多。这是行规。现金还是微信、支付宝?
杨秋风无奈,掏出钱包付钱:行规……现金,有发票吗?收据也行。
64.家中 夜
杨秋风和刘燕在吃饭,一个清炒白菜,一个清炒茄丝。杨秋风面前摆着一瓶酒,一个小玻璃酒杯。倒满了酒,杨秋风端起杯喝了一点。
刘燕:一套房子一两百万,想想都吓死人。你那一点钱够干什么?九牛一毛,九牛一毛都不到。不靠谱!
杨秋风:能多挣点就多挣点,尽自己的最大努力。
刘燕:我是说中介不靠谱,都是借机骗钱的。还150块,我看50块钱都不值。
杨秋风:你不能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怀疑一切,觉得天下人都是骗子。骗子哪有那么多!
杨秋风举杯示意妻子:你也喝点。
刘燕:我还不想麻醉自己!
65.仓库 日
连续几个蓝色的钢架结构、彩钢瓦搭制成的货品仓库。
大门敞开,一辆大货车停在门前。刘燕穿着蓝色长袍样的工作服,从大货车上搬卸装有电器的纸箱子。她脚步略有些踉跄,扛着箱子艰难地到仓库内堆放好后,直起腰,用手揉了揉,又赶忙快步走出去。
66.卫生洁具店门前 日
天色有些昏暗。高楼下的一层门面房前停着辆轻型货车,女店主在门口,穿着工装的杨秋风和一个同样装束的年轻人把箱子装上货车。
杨秋风拎起白色的厚帆布工具包,包上写了“电工”两个字。他正准备上车。
女店主:杨师傅,你明天要早点来,顾客可是不能等的,等急了就跑了一单生意。
杨秋风:我知道,我知道,明天不会了。今天电瓶车不巧没电了……
女店主:明天不能这样了。我照顾你,你也要照顾我的生意。
杨秋风:一定,一定!
杨秋风回身拉开小货车副驾驶的门,拎包上车。
67.市区街头 夜
拥挤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在街上缓缓地向前移动,街边店铺和后面高楼的灯光辉映,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往来。晚跑的人群排着一列纵队,穿着统一的运动服装,喊着口号跑过,领头的人还打着一面小旗。队伍过后,杨松涛和一个年轻女孩并肩亲昵地走着。
杨松涛:想吃什么?
女朋友:到了再说。
68.饭店 夜
一个巨大的厅,装修典雅且古色古香。厅内隔成许多小的隔间,灯光昏暗。杨松涛与女朋友面对面坐在一个隔间里,旁边三三两两的人分别在不同的隔间用餐。
杨松涛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说了一声“快点”。服务员转身离去。
杨松涛左右看了看:有特色的、口碑好的店,生意还是不错的。
女朋友:我很多同事都在这里吃饭。
杨松涛马上面色沉重起来:刚才下班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爸去打零工了。
女朋友:我也不想让叔叔这样,我也没有让叔叔这样。
杨松涛:我不是说你的原因,这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只是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女朋友:要不咱先买个蚂蚁公寓?听你说,你们家,叔叔、阿姨以前也是住这样的宿舍,你八岁才搬的新家。
杨松涛:是九岁,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
女朋友:关键不是房子大小,是学区的问题。
杨松涛:对呀,这才是重点。可蚂蚁公寓没有学区房。
两个人沉默了。服务员上菜来了。
69.车站 日
客运站内停着十几辆跑城乡客运的小中巴车。杨秋风、刘燕、杨松涛拎着大包小包奔向其中一辆中巴车。
杨松涛:我说买个车吧,偏不买。贷款买车,首付才要两万多。回家多方便,还能多回家几次看爷爷奶奶。
刘燕口气坚决:先买房,后买车。
杨松涛:好好好。打个的,五十块钱的事,也不多。
杨秋风看了妻子一眼:这车也快,一个小时就到了。到镇上,你爷爷接咱们。
杨松涛:接我们,用三轮车?
杨秋风:三轮车。
说话间,三个人先后上了中巴车。
70.镇上 日
镇边一座桥上的公路通向远方,公路旁一片空地上停着几辆中巴车。人来人往,顺着桥向集镇望去,人群拥挤攒动。中巴车停在桥前,杨秋风一家和其他乘客依次下车。
两手都拎着东西的杨松涛东张西望:爸,你不是说爷爷在这里接我们吗?人呢?这么多的东西,怎么拎?
杨秋风:说好了的,我找找看。
杨秋风也东张西望,他看到了在不远处桥头父亲的身影。
杨父靠在一辆电动三轮车上。
杨秋风抬起下巴示意着父亲的方向。一家三个人向杨父的位置挪动。
杨父也看到了杨秋风他们,抓住三轮车的车把向后倒车。
杨秋风他们把东西放到三轮车上,刘燕先上了车。
杨松涛:爷爷,我开车吧。
杨父:我开,你上车,车上有板凳,坐好。
杨松涛爬上车坐定,看了看车:爷爷,你的三轮车换了。
杨父:那个车,年头多了,坏了。正巧年前有优惠,就换了。
杨松涛看着杨秋风,故意说给自己父亲听:爷爷都买新车了。
杨秋风瞥了儿子一眼,没有言语。杨父发动三轮车。
三轮车在人群缝隙间向前开去。
71.杨父家 日
杨母在收拾饭桌上狼藉的杯盘,杨松涛看着手机,杨秋风有一眼没一眼地瞅着电视机。刘燕在院中,往绳子上晾晒刚刚洗好的衣服。杨父推着二八型带大杠的自行车出来。
杨秋风看到父亲推出了自行车,忙站起来走到院中,问:爸,你这要去哪里?
杨父:我去买点菜。不知道你们能待几天,不好准备菜,只买了猪肉、牛肉,剁了饺子馅。我再去买点青菜啥的。
杨秋风:我去吧。
杨父:我去,你不知道缺啥少啥。
杨秋风:骑三轮车去吧。
杨父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这行,能带下。
杨秋风只得回屋。
小院正房已经换成红砖红瓦,东厢房还是土墙瓦顶。院墙红砖砌筑,大门也换成了铁大门,红漆漆就,院内正房门前栽种了一棵石榴树和一棵葡萄树。
72.家院中 日
杨秋风依旧在沙发上看电视,刘燕在他身边睡着了。院子里,杨母和杨松涛聊天的声音传来。
杨母:涛涛,你上班都是做啥子?
杨松涛:公司里上班,事情多。具体的,奶奶,你也不懂。
杨母:你说说呗,我学学。
杨松涛:奶奶,你也想学学?
杨母:我也想学学呀。
杨松涛:爷爷……
杨母惊叫了一声,声音都变了:秋风,秋风,你快来!
杨秋风一下站了起来。刘燕也惊醒了:怎么了?
杨秋风快步跨出了房门,刘燕也跟了出来。
杨父手捂着头部,杨母掰着他的手要看,杨父不松手,血从他手指缝里溢了出来。自行车歪倒在大门外。杨松涛扶起自行车推到了院子里。
杨秋风到了父亲身边,关切地问:咋的了?
杨父:高速公路桥下路窄,一辆小汽车开得飞快,我躲它,车子倒了,碰到石头上。
杨母:叫你不去非要去!
刘燕:秋风还说要去,还说骑三轮车去,三轮车稳当。秋风还说……
杨秋风白了妻子一眼,刘燕不再言语。
杨母:这可咋弄?
杨秋风:去看看吧,去医院包扎一下。
杨父:没事,就碰破了一点皮。
刘燕:这还在流血呢!爸,还是去医院吧。爸,你看清车号了吗?咱们好去找他!
杨秋风:看车号,能够看清吗?现在,这会儿了,找谁去?去医院!
杨松涛附和着说:去医院,这头上血管丰富,容易出血多,可不能马虎。
杨松涛说着跑去推出了三轮车,骑上去发动了车子。
杨秋风接过刘燕递来的毛巾给父亲缠在头上,把父亲扶到车上坐好。杨父还用手捂着额头。杨秋风随着上了三轮车,刘燕也要上车。
杨秋风:你去干什么?
刘燕:顺便买点菜。
杨秋风点了点头。
73.公路上 日
乡间公路已经铺成了水泥公路,路边的大白杨树消失了,一眼望去,两旁都是绿色的麦苗。
杨松涛骑着三轮车带着爷爷、父亲和母亲在公路上疾驰。
杨秋风提醒道:慢点,路,你又不熟。
杨松涛:爷爷的病,能不急!
一辆白色小汽车从对面驶过,车里人喊了一声“杨秋风,秋风”。小汽车停在了不远处。
杨秋风让儿子停车。杨松涛说着“看病呢”,还是停下车。
小汽车向后倒车至三轮车旁,车上的人伸出头来打着招呼。
杨国际:秋风,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杨秋风:上午回来的。我爸的头碰了一下,我们去医院看看,包扎一下。
杨国际:那快点去,要不要用车送你?
杨秋风:不用了,三轮车一样。
杨国际:那快点去吧。
三轮车几乎和小汽车同时开动。
杨父:没有认清是谁?
杨秋风: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杨父:国际,还有他儿子。杨国际,小时候上学,还带过你。
杨秋风若有所思。
74.学校门前路上 日
距离公路不远处的学校用栅栏围着,透过栅栏可以看到校园里的三层教学楼、五层的宿舍楼、操场、篮球架、足球网、乒乓球台。学校大门门头上方钢铁框架焊接了四个大字“张寨中学”。
三轮车从学校门前驶过,杨秋风留恋地一直看着学校,颇为感慨:离开这学校三十年了,无数次从这里过来过去,可一次也没有进去过。
刘燕:想进去看看?
杨秋风:想,可不敢。
刘燕:怎么?想进就进。
杨秋风眼前浮现出父亲给自己送新球鞋的情景:近乡情更怯呀……
(闪回)路边,杨父站在自行车旁,手里捧着一双用薄牛皮纸包裹着的球鞋。(闪回完)
75.街上 日
三轮车驶到街上。街上的人少了许多,摊位还是摆着,叫卖声、音乐声仍显得嘈杂。
杨秋风:前面路口左拐。
杨父:医院搬了,再向前走,过桥。
杨秋风:啥时候搬的?
杨父:搬了几年了。
76.镇医院病房内 日
三张病床的简易病房内,杨父躺在靠门边的病床上输液,另外两张病床空着。
杨秋风在床边坐下,看着站着的刘燕:这里没什么事了,伤口缝合包扎了,吊水,我看着。你去买菜吧。
杨秋风对杨松涛说:你跟你妈一起买菜,送她回家,先做饭。告诉你奶奶没啥事,不要让她担心。回头再来接我们。
77.镇医院门口 日
杨秋风目送刘燕坐着三轮车远去,自己信步走出医院的大门。医院外是大片的麦田,不远处有几排新开发的住宅楼,楼体用淡砖红色油漆粉刷的,旁边公路上偶尔有人行走。
78.医院 日
杨秋风回到病房,护士正在床边。
看到杨秋风进来,护士不高兴地说:你是这床病人家属,输液不能离开人,不知道吗?
杨秋风:对不起,护士,刚才,去了厕所。对不起,对不起。
护士:不能再离开了!
说着,护士手插口袋离开病房。
杨秋风看了看输液瓶:爸,有什么感觉?伤口还疼吗?
79.家中 夜
矮桌子摆在沙发前,上面有七八个菜、一瓶酒和几个小酒杯,还有一瓶果汁饮料。杨松涛倒了杯酒递给爷爷。
杨秋风:医生专门交代了不能喝酒,下午吊水打的是“先锋”。
刘燕:给爸倒点饮料,大过年的,喝点。
杨松涛倒了饮料放到爷爷面前,又分别倒酒给杨秋风、刘燕、杨母,自己倒了一杯饮料。
杨秋风:过年了,团圆了,干一杯吧。
杨秋风说着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杨松涛给他又倒上酒。
这时,杨秋风的手机响了。他取出手机看了一眼说“春雨的”,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手机里杨春雨的声音:哥,爸伤得咋样?
杨秋风:没有事,就是破了一个口子,在头上,没有碰到骨头,缝了两针,医生让吊水,输液三天,防止感染。
手机里杨春雨的声音:还缝针了?
杨秋风:缝针好得快,伤口不大,就两针。
手机里杨春雨的声音:我现在过去看看。
杨母轻声说:别叫她过来了,晚上没有地方住。
杨秋风:妈不让你来,说晚上没有地方住。
手机里杨春雨的声音:我们开车去开车回来。
杨父:不要来,晚上开车不安全。
杨母:黑灯瞎火的,看不见路。
杨秋风:爸和妈都不让你们晚上来。你也听到了。
手机里杨春雨的声音:那我们明天一早去。
杨父对杨母说:你告诉她干啥。
杨母:她一下午打了两个电话,你不在,我还能说你出去玩了,串门子去了?
杨父:你咋就不能说我串门子去了?
手机里杨春雨的声音:爸,我明天一早去看你。涛涛在吗?松涛,你谈对象了吗?
杨松涛:没有。谈什么对象,吃没吃的,住没住的,指望什么谈对象。
手机里杨春雨的声音:买房子,钱不够,姑给你凑。别听你爸的,他抠门得很。
杨秋风:春雨,明天见面再说吧,正吃饭呢。
杨秋风急忙挂了电话。
杨父:买房子到底得多少钱?
杨秋风:房子贵,学区房更贵。
刘燕:好点的,得一两百万。
杨母:一两百……万?涛涛,咱不买那个学区的,别的房子不中吗?以后呀,小孩上学,叫你爷爷接送。你爸上学的时候,都是你爷爷每天接送,一天四趟呢。那时候还干农活,现在不干农活了,每天守在学校门口,接呀送的。
杨秋风:学区划分,好的老师都跑到好学校,差的学校老师都不想去,形成了恶性循环。不同学校的教学质量差距很大。想进好学校,只有住这个学区的房子。
刘燕:所以,学区房必须得买。你忘了涛涛上学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不是以前了,找个人就能够协调,现在时兴的是赞助费,十几万几十万的,那还不一定能够分到好班级。
杨秋风: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没有影子的事。
刘燕:孩子的事情,你就是不关心。自我陶醉,自我麻木,自我感觉良好,自我满足的小农意识……
刘燕猛地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杨父杨母,赶忙住嘴。
杨父端起饮料杯,想缓解一下尴尬:过年了,不想烦心的事,来!
80.乡村 夜
村庄沉浸在幽暗的夜色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刺破暗夜。远远近近的房屋显露出些许轮廓,多数是二层小楼。在小楼旁有一个平房院落,院内正堂屋里影影绰绰地能够看到杨秋风一家人正围坐于矮饭桌前吃着团圆饭。
画外音:说是不想烦心的事情,烦心的事情就在那里,不是不想就能够消失的。买房,买学区房,像一个无形又诡异的阴影笼罩在我们家每一个人的心头,让全家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整整一个春节,几天里,都是如此。春节,是一个阖家团圆、欢乐、祥和的节日。在这个节日里,我们家是团圆了,却总感觉缺少了一些欢乐祥和的氛围和感觉。
片尾音乐《明天会更好》:谁能不顾自己的家园,抛开记忆中的童年;谁能忍心看那昨日的忧愁带走我们的笑容;青春不解红尘,胭脂沾染了灰;让久违不见的泪水,滋润了你的面容;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