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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的异想世界》的儿童叙事视角

2020-11-14母一然张玫玫

电影文学 2020年16期
关键词:乔乔纳粹叙述者

母一然 张玫玫

(吉林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乔乔的异想世界》(

Jojo

Rabbit

)改编自克里斯汀·勒南斯的《锁闭的天空》(

Caging

Skies

),由知名新西兰导演塔伊加·维迪提执导并亲自参演,在原著的基础上注入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充沛的幽默感,一举获得第92届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奖。影片以小主人公乔乔·贝茨勒的视角展开讲述,身为一个小纳粹的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母亲将一个犹太女孩藏在了家中,他的世界也因此变得天翻地覆。在接连不断的冲突之下,他被迫直面自己盲目的民族主义,开始逐渐认清战争的残酷本质,最后找回了爱、自由和希望。

一直以来,反战题材的文学作品不在少数。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安妮日记》也是以少女成长视角展开故事的,但书中主人公的形象是一个犹太女孩,作者明显站在战争受害者立场上进行创作。反观本片,乔乔以一个儿童版的极端分子形象出现:他坚定不移地想成为一个爱国小战士,站在镜子前为效忠元首而宣誓。但随着故事不断深入,观众看到这个德国小男孩在战争中失去母亲、失去信仰,在痛苦中迷茫、成长,这样的反差使影片的讽刺意味更加强烈,成为一部震撼人心的反战童话。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中不断流露出一种观点,即童年固有的天性在任何时间都存在。在极端民族主义和极权主义盛行的纳粹时期,纵然政府试图用暴力的方式把种族主义思想根植在儿童和青年的脑中,儿童固有的天性也很难被彻底磨灭。儿童应该保留充满想象力的童年还是应该迅速成长为一个小大人?很少有文学影视作品会选择从儿童视角来表达这一道德边界。以此为基础,本文将着眼乔乔这一人物视角,分析其产生机制,并采用以色列叙事学家里蒙-凯南提出的视角三方面进行进一步探讨。

一、儿童视角的建立

人物视角,就是叙述者借用人物的眼睛和意识来感知事件。当代电影叙事理论通常把用于表现电影叙述对象的材料归纳为五种:画面、音响、话语、文字、音乐,这五种材料共同制造出一个视觉化的叙述者。“电影叙述者”是一种机制,而不是如文学作品中的人格化或非人格化的叙述者。因此,当我们讨论这部电影中儿童视角的建立时,需要解释导演是如何利用电影机制把感知限制在主人公乔乔身上的。首先,导演大量运用了“视点镜头”(POV shot):先展示主人公乔乔向镜头外看的画面,再将镜头切换到他所观看的客观物上,使观众代入乔乔的观看眼光;同时,视点技巧是更广义上“视线匹配”(eye-line match)概念的子集,指的是用扫视镜头连接两个空间,在乔乔与其他人物产生对话时经常使用,使观众从乔乔的角度思考问题。此外,导演还通过模糊镜头模仿乔乔被炸弹炸晕后失去意识的状态,以及用慢镜头展现乔乔看到的枪声四起的真实战场,放大了人们死去时乔乔所感受到的震撼和恐惧,反映了乔乔的原始而直观的感受。

观察故事时,内在的意识与外在的视线同样重要。电影镜头善于展示刻画人物肢体动作和表情变化,却不擅长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文字可以通过全知叙述者的声音对人物心理活动进行大量描写,或是以内心独白的叙事技巧将读者直接带入人物的大脑。相较而言,电影若想通过缺少叙述者的视听机制表达人物内心声音,只能通过画外音或是人物自己的语言独白来实现,但在艺术审美上却显得直白牵强。面对这一缺陷,导演塔伊加·维迪提巧妙地为乔乔增加了一个想象中的伙伴——阿道夫·希特勒的形象,借此作为内心视角的补充。通过乔乔与这个想象朋友的对话,使乔乔的意识和心理活动得以外化,使儿童视角更丰满且富有感染力。

二、儿童视角的特点分析

显然,仅从视觉角度谈论叙事视角是狭窄的。视角一般从话语层面进行讨论,即代表了隐含作者的一种观点,也就是导演在对原小说进行改编这一创作状态中所诞生的观点。我们可以从视角选择中,解读导演的创作观点和隐含意义。以色列叙事学家里蒙-凯南从感知的(perceptual)、心理的(psychological)和意识形态的(ideological)三个方面来对视角进行深入分析。我们将依据这一理论对儿童视角的独有特征进行分析,从而对视角的选择进行阐释。

(一)受限的感知

在里蒙-凯南的阐释中,感知指的是视野、听觉和嗅觉等,这一范围主要受限于两个坐标:时间和空间。导演将视角控制在乔乔这一人物上,因此影片场景都是乔乔去过的地方,视野也常常停留在大人的鞋子上面,符合儿童身高的视野范围。这样的做法是导演遵循儿童视角特性的体现,因为儿童认知缺乏时间上的连续性和空间上的整一性,捕捉到的现实可能是片段式、细节化的。同样,在时间的安排上,一切都被控制在“当下”,没有出现回忆型叙述。全片没有对乔乔一家的过去进行描写;在乔乔进入姐姐英加的房间时,叙事只限于当下之所见,并没有额外进行情感性的回忆描述。片中艾莎曾告诉乔乔:“我和英加曾是好朋友,我记得你,多么有趣的小男孩啊。”而乔乔显然已经忘记了从前美好的正常生活,正完全沉迷于当下的极端煽动言论之中。这样的设定一方面体现出了纳粹思想对儿童的强烈洗脑,具有谴责意味;一方面更好地控制了故事的进程,使观众不得不跟随乔乔的认知一同成长。

(二)矛盾的心理

心理层面关注头脑与情感,主要由认知(cognitive)部分和情感(emotive)部分组成。儿童的精神状态是最脆弱的,道德边界不清晰,思维易被任何价值观冲洗,受主观情绪的影响极大。一般而言,电影叙事形式很难表达人物的内心活动,而导演巧妙地通过增加想象中的朋友这一角色使乔乔的内心世界得到外化。这位朋友在外形上与希特勒无异,时常激烈地输出纳粹言论;但他又经常说一些天真的话,比如晚饭要吃独角兽,要在图书馆铺满芝士、培根做陷阱,这本身是乔乔想象力的具体化。值得一提的是,在原著《锁闭的天空》中,乔乔会自顾自地和元首讲话,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朋友这一角色。在电影中,作为乔乔朋友的希特勒要比现实中冷酷无情的元首更温柔、更有人情味。乔乔可以直呼他阿道夫,和他一起在丛林里奔跑;在乔乔没有信心时,阿道夫会耐心地安慰他、鼓励他。塔伊加·维迪提的创新性改编不仅增加了喜剧效果,也丰富了主人公的内视角,生动地表现了乔乔的内心情感。

乔乔与想象中的元首的关系是乔乔内心矛盾的体现。影片伊始,元首以煽动性的语言鼓励天性胆小的乔乔,代表乔乔对纳粹思想的主动接受和信仰。随着母亲的劝告和犹太女孩艾莎的出现,元首和乔乔的友谊之间出现了矛盾和裂痕。乔乔在和艾莎多次聊天后慢慢喜欢上了她,对她犹太人身份的恨意逐渐消失,开始学会脱下自己的有色眼镜来看眼前这个女孩。傍晚回到房间时,想象中的元首又一次出现,质疑了他的忠诚度,并告诫他不要让犹太女孩控制一个德国人的意念:“别让她摆布一个德国人的头脑!”“现在咱俩有点闹别扭了,是吗?我们不应该闹别扭的。这一切都不应该感到别扭。”这样的争吵代表着乔乔内心矛盾的出现与信仰的动摇,二人之间的交谈可以看作是乔乔心理活动的象征。影片结尾处,两个人发生了最后一次争执,乔乔一脚把元首踢出了窗外。他走出自己贴满纳粹海报的屋子,准备和艾莎一起面对未知的一切,重新找回了爱和希望。

(三)冲突的意识形态

虽然影片以儿童主人公的视角展开,观众还是能隐隐感到导演的立场和价值观念弥散在电影中。有学者指出,在儿童视角的叙事文本中,“成年人现实的评论性声音总是掩饰不住地显示在儿童的叙述中”。两种话语体系下的价值观念不断冲突,因此也促使儿童视角复调结构的形成。

在本片中,我们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成年人声音。乔乔的妈妈罗茜是个反纳粹的地下党,但她从未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儿子身上,而是保护着他对爱国英雄主义的想象力,她说:“一个10岁小孩的脑子里原本不该都是这些东西,他们不该庆祝战争,讨论政治。他们应该爬树,从树上掉下来,他们应该想着唱歌、跳舞、浪漫才对。”也就是说,罗茜的声音处在乔乔视角的对立面,她倡导解放儿童天性的爱的教育,与纳粹的洗脑式教育形成鲜明对比。这种讨论的声音植入了导演对纳粹青年团式教育的质疑态度。艾莎虽然还是少女,但相较乔乔却有着对世界更清晰的认知和更成人化的眼光。她在与乔乔多次交往后也曾直言:“乔乔,你不是纳粹分子。你只是一个爱穿搞笑制服,想成为俱乐部里一员的一个10岁小男孩。”片中不断出现的成人视角观点其实都侧面反映了导演的意图,成人的声音与儿童的声音相互争论,带领观众的思考与儿童认知过程一同进步。

三、视觉与听觉的复调叙事

谈到电影叙事,我们必须考虑其区别于文本叙事的特殊表达机制——听觉渠道。西蒙·查特曼认为,由于电影具有视觉和听觉的两种共时信息渠道,电影叙事被赋予了更新颖有趣的操纵可能。听觉渠道指的不仅是人物对话声音,也包含音乐和杂声。它们既可以独立出现(如只有画面没有声音或只有声音没有画面),也可以自由组合。因此,导演对每个场景背后的歌曲选择也具有一定深意,用音乐和歌词传达出某种观点,从听觉上构成了一种声音,与故事中的人物视角观点形成复调。例如在青年团训练中,孩子们要面对各种残酷的成人化训练:行军、刺刀演习、扔手榴弹、伏击技巧、射击等。这些训练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学习如何成为男子汉。然而,训练场景下的背景音乐是汤姆·威兹的I Don’t Wanna Grow Up,歌词唱道:“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我不想长大;似乎什么看起来都不对,我不想长大……当我看到付出的代价,我不想长大。”在这里,导演明显在通过音乐表达对纳粹体制下儿童成长模式的反对情绪,视觉与听觉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观念。另外,影片结尾时战争已经结束,两个孩子重新走到街上开始跳舞,伴随的音乐是大卫·鲍威的Heroes。从乔乔一贯的视角来看,此时的他应该自认为是个失败者,因为他的英雄梦随着德国的战败而破碎了。但导演选择将这两个普通的孩子歌颂为英雄,这正是因为他相信孩子心中的爱和自由是更为重要的,找回了天性的乔乔就是胜利者。

儿童视角作为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出现在电影叙事中,带领观众体验着儿童特有的生活感受和对世界的认知。影片以轻松的喜剧方式探讨了战争与童年等严肃话题,这样的反差增加了电影的艺术性,给观众留下无尽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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