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遥望南方的童年》人与空间的放逐
2020-11-14陈芳
陈 芳
(贵州商学院,贵州 贵阳 550014)
新世纪以来,在中国广袤而多样的乡村空间背景下涌现了诸多优秀的乡村电影,以乡民为活动主体,展开讲述的中国故事,既有与时代政治结合的主题,也有将乡村作为研究对象展开的文化分析与批判解读的主题,描绘了一幅幅在现代工业、城市化进程、市场化快速发展过程中贡献与成就被遗忘、主体价值被重新定义、漂泊身份带来的无限焦虑等问题所导致的失落、缺失的精神画卷。乡村电影深层的情绪反映使得在乡村电影的空间中不仅能展现现实物质空间的自然环境,还能传达出乡村社会空间层面的精神内涵。这一深层的现实性意义让中国乡村电影成功跻身世界优秀电影的行列,成为跨文化传播的又一利器。
中国乡村电影所描述的乡村空间,是当下中国社会结构和文化心理在电影空间中除了人物的重要投射,无论是山青水美、村民憨厚淳朴的田园美景,还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灰色图景,都与现实生活呈现出高度的同构特征,让观众能从中窥见自己的身影、好恶或认知,因而,乡村电影中的人与空间成为艺术创作的重中之重,空间的选择与构建决定电影最终的风格,也影响着人物在故事演绎的有效范围,以及故事讲述、主题表达、精神文化构建等诸多方面的重要意义。正如后现代地理学意义上的空间,从静态、干涸甚至死亡的状态转换为动态、丰富、具有生命力,能将乡村生活有效地囊括、凝结其中,构成可视与不可视并存的特殊网络结构。
乡村电影《遥望南方的童年》,将村民作为活动主体,围绕村民的活动展开剧情,并细致地描绘承载着地理位置、历史时空、人文特征、乡风民俗等特征与信息的空间,将乡村留守儿童、留守老人、在外务工人员与乡村、城市空间的相关关系生动地展现出来,由人物带领观众感知空间内的故事,讲述迫于现实经济压力、教育落后、精神缺失等问题所造成的人与空间的被迫放逐与自我放逐。在乡村电影的人与空间的支撑下展开对放逐这一母题的考量,让我们在矛盾交织、冲突不断又对立的城乡对峙中从电影的表层结构,深入文本深处的文化层面与精神空间,把握乡村群体心理情感的表现与变化演进轨迹。
一、乡村空间对人主体性的构建
人在作为自然人的同时,也作为社会人存在着,自出生开始便处于弥漫着由社会人所共同构建的符号系统和象征秩序的各类空间之中,空间内社会人身份、年龄、受教育程度、性格等构成的差异会影响到各个空间的特征,从而对该空间内的个人产生相应的影响,这种空间内的“文化”代码从一开始就为每一个组成成员确定了生活经验与社会结构秩序。空间的影响贯穿该空间成员的一生,即便是走出该空间中走向另外的空间也无法完全切断空间内的“文化”代码。正如学者拉康的“镜像理论”,缺位的主体通过它的镜像来组成自身,构造自我,补充主体对于现实生活经验的接触性匮乏,最终创造出主体的真实历史。
乡村作为一个空间,拥有自身的成员构成和对应的符号系统、象征秩序,村民作为其组成成员,自然会受到乡村空间的影响,在乡村空间和乡村空间的“文化”代码中建立起自己的主体性,完善对现实生活的体验与认知,建立起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关系,电影《遥望南方的童年》中乡村空间的村民的主体性构建便来自此。影片拍摄地为江西省宜春市的一个偏远山村,一个被大山包裹着、交通不便、经济极为落后的村庄,村民世代生活在大山,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的重心是地里的庄稼、田里的水、牌桌上的钱,自私、愚昧、守旧等灰暗人性束缚住乡村空间的绝大部分。“遍地是黄金”的大城市吸引着大批想要逃离农村、摆脱落后、打拼出一番事业的年轻人外出,他们认为走出大山去大城市里打工便是人生走向成功的最佳选择。
村头的牌桌上,七八岁的男孩趁着父亲上厕所的间隙在打牌,拿牌姿势、叫牌声音极为老练,被抓包后梗着脖子和父亲叫嚣“我牌好”“你打得,我就打不得”,父亲并不指出打牌赌钱不好,只是生气道:“再过两年,你就给老子出去打工。”父亲的牌友们也附和道:“出去好,去打工挣大钱。”村民们丝毫不觉得让未成年人不读书、小孩外出打工有什么问题,也不反思小孩为什么热衷赌钱和骂人,在得知易明堂要开始办幼儿园后还嘲讽:“读书有什么用,易老师师范毕业一个月1000多块钱,我姐夫的儿子初中没毕业,去深圳打工,一个月三四千块……”封闭、落后、轻视教育的农村环境在最大限度地同化身处其中的组成成员,将错误的认知奉为真理,也将小孩生生推向外出务工的命运。
影片中的乡村空间在每一位组成成员主体性构建的过程中施加了对外出打工的无限憧憬,家庭责任、亲情爱情、教育知识等都被抛之脑后,乡村空间中“文化”代码在鼓励甚至逼迫着成员们接受外出打工的人生选择,将他们从乡村空间放逐到城市空间中,在外务工回来的人们也坚信这条向外流放之路的正确性,从而让“文化”代码走向人主体性的更高地位,重复地制造出一个个关于在外务工的悲剧留守命运。
二、象征系统的错位与主体的放逐
个人主体在各自的社会空间中与其他空间成员展开交往时,难以避免地会有关于空间内象征系统认知的交流,个人主体会出于合群的想法,尽量与该象征系统保持一致,或者为了确认自我的身份,尝试认同该象征系统,以获得空间安全感。正如费斯汀格的认知不协调理论,人们通常会为了自己内心平静与和谐寻求认识或者行为上的一致性。电影《遥望南方的童年》中,乡村空间便存在特殊的象征系统认知,比如关于女性的认识。
村中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当着男女老少的面,嘲笑初中生李响,认为李响平时连说话都不敢,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更别说唱歌跳舞当小孩的老师,还劝易明堂,“易老师,你请错人了,你请她还不如请我”。他的成长所处的乡村空间中关于女性象征系统带有浓浓的贬义与鄙夷色彩,小男孩自然也觉得同村的李响就该没有任何唱歌、跳舞的“高级”特长,是一个老实怯懦的无用女生,应像村里其他女性一样普通又平凡地被禁锢在土地上或者被乡村放逐外出打工。在李响用精彩的歌声和舞蹈证明了自己后,小男孩原有的关于女性的象征系统出现了混乱,超出了预期想象,他甚至怀疑李响不是本人。众人的哄笑声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和谐感,没有任何应对之法,他不得不选择退场,试图逃离现场摆脱象征系统的错位所带来的负面心理后果。
当原空间内的象征系统出现错位,周围的空间变形、分化、重组,象征语义游移甚至发生巨变,没有任何方法进行挽救时,空间内的主体会不自觉地出现分裂和错位的感觉,在错综复杂、迷乱混沌的疯狂中选择自我放逐。除了上文提到的关于女性认识的象征系统,电影中更大的错乱后果还表现在乡村中越来越多的人出现自我放逐。收看《超级女声》节目后的李响对唱歌和跳舞生出了无限憧憬与向往,觉得外面的世界繁华又充满希望,但是自己所在的农村又贫穷又闭塞,这让她对于空间的认知出现了混乱,原有的象征系统错位带来的焦虑、浮躁等负面心理让她想要从这个乡村空间中自我放逐,多次与父亲争吵尝试得到父亲对自己自我放逐的支撑。
秀秀的母亲刘斌为了偿还丈夫黄继勇欠下的外债,不得不抛弃年幼的秀秀前往深圳打工,债还完了,房子也修了新的,本打算回家好好陪丈夫孩子过安生日子,没想到丈夫早就出轨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女儿秀秀也因为缺少母亲的陪伴和自己十分疏离。这让刘斌原有的对家庭的象征系统彻底错乱,代表着归宿、稳定与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愤怒、痛苦与焦虑让这个已经被空间放逐一次的女人走上了自我放逐的道路,丈夫的背叛与见不到女儿的无奈让她决心再次前往深圳打工,逃离这个伤心之地。除了追梦女孩李响、离异女人刘斌,还有不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孕妇、老婆跑了的易文才……这些选择逃离乡村空间的人并不是个例,仅仅是在象征系统出现错位后选择自我逃离的一小部分。
三、空间矛盾与乌托邦的保留
影片贯穿人与空间的被迫放逐和自我放逐两大主题,村民在乡村空间中成长,主体性被灌输各种规则与认知,又面临着象征系统错位的各种痛苦。一方面,主体被建构,被空间强行放逐;另一方面,新来信息与环境带来的象征系统错位又吸引他们选择自我放逐。空间的组成成员们无暇思考理智的主体性、人生的意义、空间的价值,收获更多的是被空间与空间之间时代性发展的偏差与矛盾造成的孤独和痛苦,外出务工的年轻人、留守儿童、留守老人无一不受矛盾的波及,但与此同时,又在空间之中留有对乌托邦的想象空间。
砣砣的父母外出打工,将眼盲十几年的母亲和四岁的砣砣留在了乡村,眼盲的老母亲独自生活在老屋,砣砣则托付给了父母的熟人,除了一个月200元的生活费,砣砣与父母没有任何联系。幼儿园成立前砣砣一直被当作是“拖油瓶”,是导致懒汉娶不到媳妇的瘟神,脏兮兮地在村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成为全托生后,在幼儿园里的生活虽然让砣砣多了易明堂和师母的保护,但是也难免会遇到因为没有父母庇护的委屈。被老师错怪吃了同桌的牛肉干,没有父母的砣砣毫无辩解的能力,只能跑到村口的樟树下委屈地坐着。那是他与父母分别的地点,无助的砣砣渴望能在香樟树下获得来自父母的些许安慰。
在结尾,影片为砣砣这个人与空间放逐的牺牲品描绘了美丽的乌托邦,易明堂带着砣砣与同是父母双双外出打工的留守儿童秀秀爬上高山,指向南方的方向,告诉他们,“从这里一直往前,就是深圳……爸爸妈妈们就在深圳打工挣钱……挣钱给你买好吃的,买新衣,让你读书……过年的时候就会回来”。影片借助易明堂的描述,向孩子们许一个有父母陪伴、有新衣服、有好吃的、有书读,有无限美好未来的愿望。
还有自我放逐的李响,在幼儿园工作的时间里,深受易老师的教诲,又在错误冤枉砣砣导致砣砣“失踪”事件中彻底醒悟,决定暂时不出去打工而是努力考取师范学校学习幼师。这让易明堂很欣慰,并鼓励道,“读书好,读到了书,有文化有知识做什么都好”,原本年幼辍学只身南往深圳打工的小女孩,有了读书改变命运的可能,知识有机会带给李响更多的可能,而不是做人与空间的放逐牺牲品。电影中的乡村里的幼儿园,让留守儿童在成长的关键时刻拥有了关爱、引导的空间,让缺席的家庭温暖有了替代品,在矛盾空间中描绘乌托邦的美好,指引相关者希望的方向。
电影《遥望南方的童年》在讲述人与空间被迫放逐与自我放逐主题时,将我国市场经济与城市化飞速发展所带来的对乡村的牺牲、忽视问题再一次放置在大众视野中,朴素而简陋的乡村与人留下或离开的是非选择关系也在提醒大家,社会需要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与帮扶。与此同时,这也是在立体化呈现中国发展,传递其独特且共同人类美学价值,将中国的各个社会群体与乡村空间作品推向更前沿的创作领地,是丰富中国形象与软实力跨文化传播的有效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