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如何实现中国经济发展目标

陈之秀

2020年，一场新冠肺炎疫情给世界经济带来了严重的冲击。随着国内疫情防控形势的好转，欧洲各国疫情陆续得到有效控制，目前世界多国已陆续开始按下经济重启键，对于“后疫情时代”的经济发展，社会各界对此表达出不同的观点。消极的观点认为，以中美大国的超级博弈为信号，世界将会出现逆全球化的局面，各个国家各自为营。积极的观点则认为，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现将使全球各个国家更加紧密地联合起来，促进科技、知识共享。对于“后疫情时代”，中国经济形势的发展以及面临的相关问题，本刊记者专访了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经济学院教授苏剑。

给2020年中国经济发展“开方”

“要实现2020年经济社会发展目标，需要扩张性的宏观经济政策来刺激总需求。目前，已经有多地陆续发放消费券来刺激当地消费，激活房地产投资和汽车消费政策也开始陆续推出。扩张性的经济政策有利于维持现有的经济增长，但也要注意政策搭配，不应用力过猛，目前最重要的在于稳就业。”苏剑说，2020年中国经济在全世界范围内横向对比应该会不错，因为目前中国已经开始开启全面复工复产的进程，同时中国也及时遏制了疫情在国内的蔓延。但是，今年中国经济同往年比應该会很差。首先是由于疫情本身的影响，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会存在一定程度的下降，餐饮住宿、旅游娱乐等相关方面的消费短期内也有所下行。其次，疫情在冲击中国经济的同时也冲击着世界经济，而世界经济反弹回来冲击中国经济的影响也不可小视，尤其是在净出口上的影响。

苏剑进一步解释称，“据我们研究，若选择实现6%的增速目标，宏观政策发力至少需要弥补3.5个百分点的经济增速，这就需要靠强刺激且见效快的扩张性需求管理政策。虽然短期内宏观经济提升见效快，但容易产生较强的负作用，尤其是对于已经高企的CPI（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在强刺激的政策组合下，中国宏观经济很可能出现严重的通货膨胀现象，CPI同比增速可能再次上涨，而且强刺激出来的经济会大幅度拉高政府、企业、个人的负债率，扩大资产价格的泡沫，不利于经济的长期健康发展。此外，考虑到当前政府、企业和居民债务率已经处于高位，未来债务违约风险将进一步提升，可能会对经济发展构成风险。”

苏剑表示，若选择降低2020年增速目标，一方面可以减少政策压力以及强刺激政策的负作用，另一方面可以同时考虑更多的其他政策目标，这样就有足够的余力应对其他问题，包括疫情处理、稳物价、稳杠杆等等。同时，惠民生、防风险的政策也必不可少。2020年《政府工作报告》 中对宏观调控目标的设定反映了政府对宏观经济形势的判断，目标体系总体上说留有较大余地。在不设经济增速目标的同时，今年的主要调控目标就是稳就业，《政府工作报告》中说新增就业900万左右。首先，这说明，今年的主要宏观调控目标从增速转向就业。其次，这样的新增就业目标应该说比前几年低，也说明了政府对今年经济形势的总体判断，是留有余地的。最后，可以预计今年关于稳就业的各项配套政策和改革措施会陆续出台。除了就业目标外，今年的通货膨胀目标为3.5%左右，比去年高了0.5个百分点。这说明政府对今年的物价形势也比较谨慎。

对中长期中国经济发展的建议

对于实现中长期经济社会发展目标，苏剑也给出了以下建议。

苏剑认为，新冠肺炎疫情对宏观经济的不利冲击主要是短期影响，尤其是对第一季度的影响较大，就长期而言，中国经济发展仍具有较强的韧性和惯性，采取相应的稳增长政策还是必要的，有助于稳就业。因此，应采取扩张性政策组合，其中，以大规模扩张性需求管理为主、扩张性供给管理次之、扩张性市场环境管理为辅。大规模扩张性需求管理政策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刺激经济在后续季度中弥补第一季度的经济损失，如消费、投资和企业产出等，以实现全年的经济合理增速。

第一，在货币政策方面，应该充实流动性，同时，引导资金“脱虚向实”，让资金回流到实体经济，采取各种针对性较强的政策工具扶持民营企业、小微企业等。此外，根据经济形势决定后续政策，还应该想办法鼓励直接融资。

第二，在财政政策方面，应加大财政扩张的力度，可以较大幅度提高财政赤字率，增加基本建设、教育、研究开发、文化等方面的支出。降低个人所得税、增加转移支付，稳定和提高个人的消费能力，具体措施包括提高失业保险金标准、提高低保标准等等。

第三，鼓励生育。养孩子的成本本身就是消费需求，而且是优质消费需求。随着经济增长，我国劳动力短缺的形势将越来越严峻，为了应对未来劳动力短缺的局面，必须立即彻底废除计划生育政策，转而鼓励生育。因此，这一政策既有助于解决目的消费需求不足的问题，也有助于应对未来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第四，在房地产和汽车消费领域，放松甚至取消限制措施，比如房地产行业的首付过高以及汽车行业的限购、限号、限行等，激活房地产投资和汽车消费。

第五，在供给管理方面，应该进一步对企业尤其是中小微企业减税降费，降低社保缴费的标准，同时降低各种物流费用、行政性收费等等。

第六，在市场环境管理方面，要进一步放松管制，降低市场准入的门槛，激活市场活力。一是放松各行各业的市场准入限制，鼓励民营企业进入各行各业。二是加快国有企业的市场化改革，实行所有制中性，让包括外资企业、民营企业在内的各种所有制的市场主体享受平等待遇，进行公平竞争。三是在农村实行土地产权制度改革，加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尤其是信息网络建设，激活农村投资。四是加强推行依法治国，规范政府行为，提高政府行为的透明度、公正性、可预见性，降低企业经营的风险。五是进一步加大对外开放，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

此外，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对中小企业的影响尤甚。为此，苏剑表示，第一季度，在假期延长、返城人员需要隔离期等情况下，相当多中小企业会面临现金流不足的局面。如果这些企业渡不过短期难关，就不利于疫情过去之后经济的恢复。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完全由任何一方承担损失都不合理，也承担不起，应该由企业、劳动者、房东、银行、投资者、政府等各方共同分担。

为此，苏剑建议，政府可采取进一步的优惠政策帮助其渡过难关，例如贷款延期，缓付甚至减付利息；对中小企业进一步減税，并缓缴、减缴社保费用；由政府出面，协商劳资关系，未开工期间工人工资减少一定比例发放；由政府出面，发布房租减免的建议，建议未开工期间房租减半支付，鼓励房东免除这一时期的房租；建议企业出资人尽量补充流动性资金，保证企业现金流。

对未来全球经济走向的预测

受疫情影响，多国为严防疫情蔓延，均采用了不同程度的管控入境人员、停工、停课等方式，这也对各国经济和全球经济形成了一定冲击。那么，未来全球经济会将走向何方呢？

苏剑认为，疫情过后，持续存在了几十年的全球化将寿终正寝，基于价值观的全球化将兴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WTO将被彻底边缘化甚至寿终正寝，全球将基于价值观形成两个大的贸易集团，一个是以发达国家为主的“三零”贸易集团，一个是以中国为核心的发展中国家贸易集团，两集团间贸易量骤减，集团内贸易激增；WHO（世界卫生组织）、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甚至联合国都将面临方向性调整。

苏剑表示，首先，全球化会逆转，发达国家可能会从此之后更加重视产业自给，这会导致产业链回迁发达国家；其次，这些国家应该会提升社会治理能力、健全公共卫生体系、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并更为重视医疗方面的投入。最后，扩大内需将成为新兴市场国家不得不做的事情。

苏剑强调，新兴市场国家由于公共卫生体系不够健全、医疗技术较为落后、社会治理能力较差、社会保障体系也不健全，可能会受伤更大，而且恢复起来更艰难。

中美关系决定世界关系

最后，当我们谈到中美贸易战的不断升级，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世界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时，苏剑说：“中美关系影响并决定了世界的关系。”

苏剑表示，中国和美国是影响世界经济的两个大国。美国是世界科技输出大国，中国是世界加工产品输出大国，对于疫情后的世界关系，既不能简单地认为疫情后各国会加强技术合作，技术共享，也不能说世界正在走向逆全球化的航线中。实际上一些国家之间会加强技术合作、技术共享。同时，另外一些国家之间可能会反其道而行之。随着中美关系的变化，中美贸易战已经扩散到科技战、金融战，中美之间的敌意越来越强。因此，中美之间的技术合作、技术共享会越来越少，而西方发达国家之间、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技术合作和技术共享也会相应受到中美关系的影响。美国跟其他国家之间的技术合作、技术共享会因其跟各国关系、各国跟中国关系的紧密程度而分化。

如今，中美之间的对抗会加剧，原因在于中美对对方都有很多误判。美国数次延长对华为的许可，有的人解读为极限施压，也有人解读为有意挑衅。实际上，美国对华为的态度既不是极限施压也不是有意挑衅，讨论极限施压或是有意挑衅都无异于我们经济发展，最重要的做法是认认真真地应对美国认为的威胁，以及应对美国认为的华为的一些做法，以此来应对美国对我们的挑战。

“我国之所以常有人将美国的行动看成是‘施压‘挑衅，实则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美国人的思维方式，是拿中国思维理解美国行动，必然会形成误判。最正确的做法是，拿美国的思维来思考美国，如果拿中国思维理解美国行动，那么中美之间的关系将会在这种误判中越走越远。”苏剑如是说。

本期人物：

苏剑，美国布兰戴斯大学（Brandeis University）国际经济学与金融学博士，北京市新世纪人文社科理论“百人工程”学者，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导，北京大学国民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会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论坛副主席，曾任方正证券首席宏观经济顾问（2014.9-2016.8）；研究/教学领域为宏观经济学和中国经济。参与或主持省部级以上课题十余项，著有专著《新供给经济学：理论与实践》《内外失衡下的中国宏观调控》《宏观经济学（中国版）》等等；在国内外发表过多篇学术论文和政策评论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