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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思想的古今转型与对话”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

2020-11-12

文学与文化 2020年2期

林 晨

1985年,南开大学罗宗强教授的著作《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一书出版,迅速赢得学界的广泛赞誉,同时开启了新的研究范式和学科领域。此后,南开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中国文学思想史研究团队和国内其他高校的优秀学者一道,推出一系列学术成果,屡获重要科研奖项。中国文学思想史研究迄今历经三十余年,面对新的时代,无疑需要回顾、检视,以推动这一研究的拓展和深化。与此同时,中国文学思想作为一个研究范畴,显然并非仅仅关涉中国古代文学,而是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同样具有重要的启发性。

中国文学和文学思想的历史源远流长,但“中国文学”概念却是在19 世纪和20 世纪之交中西文学交融碰撞之时应运而生。当今时代如何融合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的研究视野,梳理中国文学思想转型的脉络,就其中的概念、内涵、方法进行高水平的深入对话,是近年来中国文学思想研究者们思考的问题。为此,2019年11 月9 日,由南开大学讲席教授陈洪教授和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系讲座教授王德威教授联袂发起、共同召集的“中国文学思想的古今转型与对话”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南开大学举行。

开幕式上,陈洪教授对会议主旨做了概要说明,指出这是一个以“打通”“交融”为主题、富有创新思想的会议。长期以来,文学研究以西方的理论范式为指导,这样的范式与中国的文学历史、现实之间是否契合,研究框架与研究对象之间是否吻合,以及如何认识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与充满弹性的思想表述,如何找出一种新的研究路径,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希望这次别具一格的会议能够在学术上打开一片新天地。王德威教授在致辞中首先对南开大学及与会的诸多学者对会议的支持表示感谢。他说,中国文学取得了巨大成就,但在文学思想和文学理论的研究上多以西方、现代各种典范为出发点。如今,应该重新思考中国源远流长的文学传统,重新审视其思维方式以及文学表达的丰富形式。在南开大学建校百年之际,希望以举办这次会议为契机,为中国文学研究提供启示性的思考模式,在中国文学与思想的研究领域做出新的贡献,形成的新发展。

本次会议由南开大学文学院主办。来自海内外高校的二十余位学者,围绕文学思想研究的内涵与范式,古代、现代思想者的文学思想建树,文学史撰写和文集的编选机制与效果以及文学理论和创作潮流所反映的文学思想倾向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对话与研讨。

文学思想研究的内涵与范式

会议开幕式后,南开大学张毅教授和哈佛大学王德威教授分别以“从‘纯文学’观念到‘大文学’思想”和“中国现代文论刍议”为题,发表主旨演讲,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刘跃进教授主持并点评。

张毅教授作为南开大学中国文学思想史学科建设的亲历者,梳理了南开大学中国文学思想史研究的历程,提出了在几十年研究进程中渐渐浮出水面的问题:“历史还原”是方法还是目的?历史“还原”是否可能?为什么要用现代的“纯文学”观念研究古代的“杂文学”?如何把握不同时代文学观念之间存在的差异及其嬗变?他结合“大文学”思想,提出了中国文学思想史研究的新理路:在文献上,将范围拓展到经、史、子、集;在文体上,以“文学性”的概念统筹“纯文学”与“杂文学”。“文学性的关键是情感、想象(包括虚构和夸饰)、直觉判断力,以及文章辞采的个性化表达。中国古代的各种文体虽然有文学性强弱的分别,却不是文学性有无的不同,文学性的多少可以兼顾纯文学与杂文学在古代并存的事实。”张毅教授最后指出:“中国文学思想史属于人文学研究,除了在学术上要有不断精进的问题意识外,还要有远大的人文关怀。诸如国家要富强,人民要幸福,文化要复兴。文化复兴,绝非简单的‘复古’,而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涅槃,先忍痛清除传统文化的糟粕,再借鉴、吸收、消化西方现代文化的精髓,才能完成民族文化重建的工作,这或许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只有思想和精神可以薪火相传。”

王德威教授提出,“现代”与“传统”不应被视为简单的二元对立。无论继承与否,我们所在的当下仍然是在传统和现代的辨证过程中持续发展。我们既不必一厢情愿地寻求中西(或古今)模拟,仅仅根据任何表面相似的立论大做文章;也不必反其道而行,纠察任何接触可能,斤斤计较一方“挪用”“收编”或“压制”另一方的嫌疑。在此问题上,德里达曾提出的“友谊”(hospitality)论和中国古人王夫之提出的不分你我又不黏不滞的“宾主历然”的境界,或许可以作为参考。中国作家与读者不仅是依循西方的模拟与“再现”(representation)观念而已,也仍然倾向将文心、文字、文化与家国、世界做出有机连锁,而且认为这是一个持续铭刻、解读生命自然的过程,一个发源于内心并在世界上寻求多样“彰显”(manifestation)形式的过程。王德威继之从三个具有代表性的话题展开讨论:“诗言志”的辩证,“兴”的喻象以及“诗史”的论争。他最后指出:“在西方理论成为当代中国文学文化研究的法式之前,早期现代学者已经折冲在中与西、古与今之间,发展出一系列丰富而具有对话意义的论述。今天跨文化的交流繁复多元,比起以往,我们有更好的机会探讨这一中国文论传统,并以此来支持文学理论的实践。”

刘跃进教授在点评中指出:张毅教授和王德威教授分别从纵向、横向的角度梳理了文学思想与文论的传统与转型,在这个过程中“文学”的概念都得以拓展,我们确实需要以更宽广的文学概念来面对新的时代。文学史和文学思想史研究的价值,在于帮助我们在变动不居的历史河流中厘清认识。掌握了历史才能掌握未来,而历史掌握在书写者手中。历史无法重现,只能通过“文”来彰显,对“文”的概念我们应该有丰富的、不偏狭的理解,而“文“的背后是人——文学的批评、理论、思想的背后,都是人之心灵的流转,这将是一个生生不息的话题。

重新检视古代、现代思想者的文学思想建树

台湾清华大学陈国球教授梳理了吴兴华和宋淇二位在动荡的大时代中惺惺相惜的诗人与理论家的诗学思想的流转,他指出,时代崩裂下人生离散,“然而文化之流却在尘土下汩汩未休”。吴兴华与宋淇的诗学流转之路“正能作为当下诗学以至文学文化发展的参照”。

南开大学李新宇教授考察了“五四”新文学转型中最重要的两个关键词——“活的文学”和“人的文学”的历史命运,指出“五四”新文学是在辛亥革命成功以后的特殊时代产生,“五四”作者们幸运地在时代眷顾中成功推动了“活的文学”,但“人的文学”却因其牵涉太深的历史心理根系,又面对后世的重重颠簸,事实上还在建设的途中,“中国文学的未来出路,仍在于沿着‘人的文学’的道路发展和深化”。

南开大学查洪德教授阐述了为以往学界所忽视的元代文论家的贡献。他指出,在“文”与“道”的关系问题上,事实上古代从未有过今天广为流传的“文道合一”之说,而元代理论家提出的“文与道一”,挣脱了以往二元思维的束缚,形成了浑然一体并精确表述的一元论,是中国文学理论史的一大成果,并影响后世。元人“不二古今”的理论也摆脱了古今对立、各走极端之弊,在这一点上远超明代的理论水平。

香港城市大学林少阳教授探讨了章太炎的“引申”概念的内涵,阐明了章太炎如何将传统的小学概念作为语言思想、文学理论予以重构,而这一重构一定程度上也融合了同时代马克斯·穆勒的比较语言学理论。同时,面对忘却现实、萎靡不振的“文”,章太炎所重构的“文”之理论乃是以改变现实为鹄的。

北京师范大学陈雪虎教授以文化记忆理论观照章太炎的“文学”,解析章氏“以文字为准”的“文字文化”论的内涵及其历史性,理解其《国故论衡》对“传统的发明”之功。他指出:“章氏文学在晚清民初所具有的意义和问题,都为‘五四’新文学革命的强劲爆破及其后发展惯性蕴蓄了巨大的势能。”

北京大学王丽丽教授讨论了朱光潜《诗论》与王国维和胡适思想的关系。王国维的境界概念促使朱光潜将他基本取自西方、在当时极为先锋的关于诗的实质与形式的理解,成功转换成了中国诗学的现代格式,并与传统诗学完成了一定程度的中西融通;出于为中国新诗发展探索更好的生路的共同目的,在诗的音律问题上,胡适与朱光潜分别代表了格律自由和格律更新的两种不同主张。

北京师范大学李浴洋博士通过系统考察“后五四”时期朱自清的精神脉络、思想谱系、学术探索与志业选择,揭示了其“新文学”思想的四个主要来源,指出“贮藏在其‘新文学’思想中的丰富意涵与复杂面向,也远非‘新’/‘旧’话语与学科论述所能穷尽”。

文学史的撰写与文集编选的机制与效果

日本爱知大学黄英哲教授发掘并细致考察了许寿裳1939年至1941年在成都华西大学任教时的《中国小说史》草稿,指出,就个人生命史看来,许寿裳的知识系谱是继承传统却也学习新知,养成了独特的创新思维。从他撰写的《中国小说史》中可以窥见其宏观视野,“他的小说史之特别处,是对于海内外小说史出版的掌握,以及对于同时代文人撰写的小说史新论之搜罗整理、评论,从中可见其在继承传统之际所展现出的时代性”。

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教授罗福林(Charles Laughlin)从文学文献学和信息管理的角度探讨中国现代文学汇集与以往汇集方式之间的异同。罗福林提出,对作品的整理、汇总、出版、发行的方式,会体现一种文化对文学“信息”的理解和价值观。赵家璧主编《中国新文学大系》的过程即是尤为鲜明的例证。

南开大学卢燕新教授认为,盛唐时殷璠编撰《河岳英灵集》受到了钟嵘《诗品》的影响,但也有相当的创新:“殷璠在《诗品》基础上,所创设的在选本摘句品评的方式,应当是诗歌选本的新创举。”

南开大学赵建成副教授讨论了刘义庆编撰群书的特色和意旨,提出刘义庆的编撰并非如旧论所说是为了全身避祸,“更多地还是主动的王朝文化建设,是责任与义务的履行,他也正是承担这一使命的不二人选”。

对文学理论问题的重新思考

南开大学周志强教授讨论了重新反思现实主义的问题。他认为,“现实主义”一向标榜的“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归根到底是一种“反应”,是“逃避实在界”的一种结构性策略。“现实主义”为现代社会提供了全景知识的幻觉,乃是为人们提供对现代社会的掌控感的方式。通往实在界的现实主义必然也只能是“寓言”文本,即不断生产“文本剩余物”(Leftover)以激活现实的介入。

华东师范大学汤拥华教授讨论了“美学感受力何以可能”。他提出,美学一方面想象感性与理性和谐统一的本真性的审美经验,另一方面又揭示出概念、范畴以及理论体系对此本真性的破坏,但这并非截然对立。事实上,作为现代知识话语的美学同时发展了有关审美感受力和美学感受力的描述,后者既是自发也是自觉,它是在感知的同时把握感知的形式,在语境的重构中开拓范畴的意义,借观念的创生为感知创造新的可能。

从文学创作中归纳和提炼文学思想

从文学创作实践的潮流中提炼文学思想,是南开大学中国文学思想史研究的一个特色性范式。这一范式在此次会议中也得以体现。

南开大学耿传明教授指出,鲁迅是传统天道世界观在西方冲击下崩溃之后中国知识阶层的现代精神趋向的代表,两极化态度、“毁灭—再生”的末世论以及依赖人类自我救赎的灵明救世论,构成了鲁迅心灵世界的核心。由这种截然区分善恶的二元敌对态度,也就派生出一种现代性的激进化形态,将新与旧、传统与现代的冲突绝对化。

美国麻州大学张恩华教授考察了近年问世的五卷巨帙《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揭示了这两位学术品质相当“现代”的重要学人内心的丰富性,包括其反现代的一面。她认为《书信集》所昭示的书信作为“有情的”文体和不拘一格的文学表述,在以白话小说为主干建立的新文学正统之外,以其对日常生活细节的关注和被正统压抑的情感表达,成为中国文学现代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南开大学张昊苏博士讨论了乾嘉时期的白话长篇小说的自传性现象。他提出,面对这些现象的小说读者,只有在分辨“真事隐”和“假语存”的过程中才能真正理解小说的意味,即白话小说从影写抽象的真实变为影写场域的真实,作者亦在此进程中完成了具有“史性”的自我保存。

南开大学林晨副教授梳理了晚清战争文学“忠臣神话”的破灭轨迹,并讨论了其思想后果。林晨提出晚清文学“忠臣神话”是在庚子事变后突然破灭的,这种突然性也部分地解释了后世思想与文学嬗变的激进性,具有重要的文学思想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