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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与表演:Vlog青年创作者的自我建构策略研究

2020-11-09柏丽娟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被访者建构社交

李 智,柏丽娟

(1.南京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南京 210000;2.新华报业传媒集团中国江苏网,南京 210000)

社交网络一词于1954年由巴恩斯(J. A. Barnes)首先使用,表达为“Human Relations”。自社交网络诞生后,重构了传统的人际关系,带来了虚拟社交,赋予了人们更加自由的表达空间。公众在社交网络中发表观点、交换意见、以圈交友、展现自我。随着5G的到来,短视频已经渗透到海量用户的日常生活,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指出,截止2020年3月,中国网络短视频的用户规模达7.73亿[1]。短视频社交将迎来全盛时期。2018年,Vlog作为新的视频形式开始进入大众的视野,全称Video Blog,即视频博客,以创作者为第一视角,通过影像的拼接剪辑实现个人生活记录。与其他视频形态相比,Vlog拥有更强的个人属性与社交潜能,能够帮助用户构建起以视频为中心的社区网络,也更加契合未来的视频社交模式。

另一方面,当个体处于将会被不同身份群体注视的情景中,会有意识地将自我置于某种社会参照结构里,由此产生了个体在定义自我时的不同角度,并诞生了彼此各异的社会交往以及生活风格,表演也因此存在。琼斯(Jones)和皮夫曼(Piffman)将自我呈现定义为“调整自己的行为以给他人创造某个特殊的印象”的过程,自我呈现总带着调整自己并对他人对自我的印象进行控制的意味。戈夫曼(Goffman)是自我呈现研究的集大成者,他认为自我呈现是人际交往的基本条件,人们须定义情境及将要扮演的角色。[2]并以舞台设置指明表达性装备的场景部分,前台中的表演是帮助表演者呈现能够让社会及不同观众认可并肯定的内容,是需要努力强调的某一面,而后台则隐藏着不符合表演者身份既定、造成印象损坏的内容,需要尽可能掩盖。现实生活中,表演的舞台受到物理位置的限制,人们总是在具体可感的现实空间内进行互动,展示自我,社会以各种情景设定来作用于人们所维持的各种角色。而在社交网络中,以Vlog为例,Vlogger仍以不同程度的情境设定进行着各自的幕前表演,区别在于社交网络的铺开让物理形态得以进驻虚拟空间,自我有了更多的建构可能,记录性与表演性相互交织形成不同的呈现行为,二者比例也随着呈现主体的建构动机与方式的不同发生着改变。

一、研究方法

Vlog创作中的自我建构是相对主观且抽象的问题,故以网络民族志以及深度访谈作为主要的研究方法。将Vlog作为虚拟社区的一种形态,在参与式观察的基础上,进行深度访谈,以开放式问题鼓励受访者自由谈论相关话题。研究基于标准选择后得到22名访谈对象,由于访谈者身处不同国家与城市,因此全部采取线上访谈。

访谈问题如下:您的Vlog在内容上有偏向性吗?您认为Vlog的核心应该是什么?您认为Vlog中的自己与现实生活中有区别吗?会在意自己的Vlog是否被大家喜爱吗?您认为视频的表达和图文的表达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发Vlog会倾向于展现生活中自己较好的一面吗?您觉得自己的Vlog有个人风格吗?

表1 被访者基本情况

二、研究发现

(一)Vlog创作动机与意图

1.看与被看:“观看方式”的改变带来的可建构性

摄影技术与设备的成熟,让社交内容中的品味选择和风格的呈现变得更加简单,也在逐渐改变着我们的“观看方式”。阅读时,欣赏风景时,或是摆弄心爱物品时,我们用眼睛直接地进行观看行为,并通过观看得到直接的反馈,而随着影像技术在社交网络中的运用越来越普及,观看的主体与客体之间插入了第三方。以Vlog中的视听模式为例,Vlog创作者面对镜头表述或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或者用镜头直接进行周边的影像资料收集,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拍摄者所看到的都不是景色或者事物本身,而是自己或相机的取景器。这种情况下,原本被观看的具像化对象成为了一种抽象化的力量,让自我可以任意地和不同事物组合起来,当人们看“自己”的时候,实际上是把自己变成与其他事物融合而成的客体,然后得出对“自我”的一种判断,主体性也就随之诞生。如Vlogger井越所说,“我跟一个胸前别着GoPro去旅游的人不一样,我随时要想我跟他有什么区别,因为他们传达的是一个客观世界,而我要抢这个客观世界的风头,无论这个客观世界有多壮丽、多精彩,我要在这个里面脱颖出来,让大家看到我在这个世界里面,而不是这个世界本身”[3]。这为自我的建构划分出了无限的可能,也给最终的建构效果赋予了艺术化的审美张力。

2.自我的完形:时间绵延中记录主体成就

除了观看方式的改变拓展了可建构性,社交网络的诞生使得“自我完形”变得更加自由且完善。自我的整体性往往不是各部分的简单相加,而是经过个体的主观活动对部分进行重新建构而成的全新整体。同时,观赏者在整合过程中以旁观的姿态对整体进行补充调和,辅助完成整合及完形的流程,与创作主体共同建构新的完形。在社交网络的自我建构中,个人在网络上所呈现的生活片段将作为部分进行整合,形成某种生活风格的象征来加深自身的形象塑造,互联网用户们习惯将这种零散的、片段式的生产呈现称为“生活碎片”。他们选择发布自身认为有价值、品味的内容,用特定的方式呈现,以此来拼凑出自己的生活风格。因个人的品味喜好有相对一致性,所以即便是碎片化的内容,也可以产生较为连贯性的形象,架构出独特的呈现机制。尤其是在短视频的语境之下,每一部分的相加与彼此完善,都是在不断的“完形”中。由个人所发布的Vlog,每段单个视频都从不同角度彰显同一个主体的各方面特点,价值观念、饮食习惯、兴趣爱好、社交方式等拼凑记录出一个完整的个体形态,而这一切完全由主观意念支配,是属于个体的建构乐趣。

在这个过程中,各方面完整的记录与呈现也实现了时间的绵延,使主体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无限的记录工作。“冬瓜”孙东山是一位生活在加拿大的华人,并被认为是中国第一位职业Vlogger,他接受刺猬公社的访谈时说,“我做Vlog的初衷就是记录生活,希望以后老了可以看”,多位被访者也表达了与之相类似的观点。

夜久:对我来说Vlog更多意义上是一个生活的存档点,把平时遇到的一些有趣的小事或是去过的什么地方都记录下来,然后以后自己可以再去回顾这一段日子。(夜久,大学生,长居广州)

纱纱:Vlog,顾名思义就是记录自己的生活,我觉得这样一点一滴地把生活记录下来,过一段时间再翻出来看,会非常有意思。(纱纱,在读高中生,长居香港)

疯疯:最开始的想法是因为去西藏旅游了,觉得一辈子可能就来这一次,我想能一直记录点什么以后还能时常看看。(疯疯,大学生,长居汕头)

由以上三位被访者的回答来看,开始用Vlog的初衷都与个体的记录性相关。在以Vlog为代表的图(影)像表征里,动机之一即是记录生命轨迹,将自己的形象记录永久保存下来,以当下为起点,勾连过去与未来,完成时间的绵延,让有限的生命通过物理图像的处理记录之后可以以永恒的方式存在。另一方面,Vlog在艺术性中的拔高也给这种影像记录带来了审美层面的动机,当一个具体的人被抽象成为影像,置入不同的场景与环境关系之内,变成了结构、色彩与意象,“陌生化”的过程兼具了时间价值与审美内涵。

3.草根明星:树立“人设”打造个人品牌

每一个新产品诞生的背后都不乏资本的助推,随着各大平台相继推出扶持Vlog计划,品牌商的需求与日俱增,不难看出Vlog中蕴含着通用且完整的商业运作模式,即内容生产-聚拢用户-塑造IP-粉丝变现,这自然成为在包括Vlog应用在内的社交网络中进行表演的又一动因。除去处于Vlog圈中顶部的流量明星与跨界网红,单纯利用Vlog完成素人变身为KOL的范例也不在少数,在资本助推与这部分成功模式的鼓励下,普通参与者开始有意识有规划地进行Vlog题材选取与表现,即在展示自我生活和内心感受时,植入了个人品牌化的内在精神和诉求点,将自身的品味定位与受众需求相结合形成相对固定的未来发展路线。

银子:对于观众喜欢什么的内容,我会做私聊和数据统计,根据数据再做细微的调整,在不影响整体Vlog的情况下。我这样做,可能是因为大学学的专业的原因,形成了自己的审美,所以一些偏离我的摄影和剪辑风格的我不会拍,要求我追热点的我也不会拍。(银子,自媒体从业者,长居长沙)

被访者银子是一名自媒体人,发布在微博和b站的视频均有可观的播放量,因此对于Vlog的使用很大程度上也受工作需求的影响。在其呈现策略里,首先需要通过分析受众喜好得出兴趣偏好,再以自身摄影以及剪辑风格为基调进行内容分享。这就代表着这一部分Vlog创作者的创作心态,以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逻辑为基础,通过呈现相对真实、可接近性高的视频内容缩小与受众的距离,满足追随者的认可、联想和期待,并与其保持相对稳定且牢固的认知关系,以此完成内容变现。

(二)Vlog创作行动与策略

1.社交频率:被拥护的“现充”

凡勃伦论述了历史上一个重要阶级“有闲阶级”的产生与生活状态,“在这样的社会里,阶级的划分非常严格,上层阶级按照社会分配脱离了包括体力劳动在内的日常繁琐的生产工作,并从事着带有荣誉性质的相对高等的业务”。[4]有闲是身份与阶层的象征,但在社交时代,却成为被排斥的对象。两个时代的有闲之间之所以存在极端性的区别,是因为凡勃伦所说的有闲并不是整日的无所事事没有作为,而是从事区别于耕种性生产的带有荣誉性质的业务内容。可提到社交状态下的有闲,大抵是指长时间网络状态在线,沉浸于虚拟的表达与展示。

而将目光从朋友圈或虚拟社交圈的关注中移到现实生活,好好享受正在参与的人和事,就是对网络热词“现充”的解释。“现充”即为因现实生活充实,所以无暇顾及对社交平台或互联网空间上的更新与管理,因此,关于社交展示的频率与内容的选择与控制,也是品味表现的特征之一。虽然Vlog属于线上社交传播形式,但其制作过程及内容完成全部基于线下完成,想要完成一次时常为五分钟的Vlog,必须花费多于几倍的时间去选择与拍摄素材,大多时候需要走出家门、离开手机,完成个体与外界的互动,被访者牛牛就曾经做过一次远离智能手机的挑战。

牛牛:现在大多数人的生活其实独处时间非常非常非常少。因为有智能设备,不论你是身处何地或者是什么时间,只要有网络,你就无法独处。所以离开手机这些智能设备,对自我的认识是很有帮助的,你可以通过这个实验,来检测一下自己是不是个能独处的人,是不是一个有内容的人。如果丢掉手机,感觉到非常无聊非常空虚的话,那真的在日后的自我培养的时候就该多读书,或者迈开腿去健身房,而不是被智能设备进一步吞噬。(牛牛,高中生,长居福建)

因此,基于这种长时间多频次的线下互动活动,Vlog成为了“现充”的证明。而关于社交平台的展示频率,因Vlog的特殊属性延长了制作周期,无法做到高频率的更新,减缓了发布频率,进而营造新鲜感提升被期待值,再契合有特点的内容展现,某种意义上就是一次成功的品味展示。

2.主观与客观:“自我”的主动赋予

Vlog中的表演由两方力量促成,一方来自于他者对自我的评价,进行自我呈现时外在影响大于主观意识;另一方则表现为用户在拍摄时的呈现偏向于对自我的真实且立体的判断表达,自我意识更胜一筹,两方力量交织形成了一种通过动态方式展现真实自我的过程。

(1)外界影响下的印象管理

两方力量中的前者通常被称之为“印象管理”,指社会个体在与外界接触、交流时所形成的基本心理倾向,通过在不同社会场景中吸收他人的情感与意见来为自我设定形象,并努力改变非期望印象的手段。如前文所述,戈夫曼在讨论舞台表演时所强调的角色呈现特征与观众满意程度之间的契合,即是印象管理调整之后的结果,此时客我在自我的建构中占据了更多的比例。网络颠覆了面对面的表演方式之后,诞生了真实虚拟性、流动性、隔离性等新的特征,延伸了人们的传统生活场景。人们在网络空间中的一系列行为,是线下真实自我在现实的延伸和展示,同时也是利用文字、图片、视频等建构自己形象的过程。这对Vlog的内容生产及Vlogger的自我呈现提出了要求,寡淡无味地记录生活难以持续吸引注意并获得他人肯定,缺乏节奏与内容的流水账式记录无法满足内容连续且稳定的输出,基于特点与想法之上迎合社会品味导向的Vlog能较大程度上避免管理失灵,完成合乎心意的印象建构。

①不一致信息的过滤

一久:我认为Vlog分为两种,一种是生活记录,比较单纯,但是很多人生活是枯燥的,没有那么精彩的内容可以呈现。还有另外一种要复杂一些,就是一定督促自己变得相对丰富一些,以内容有意思又好玩来专门做的,可能会受观众喜爱,但是相对比较刻意。(一久,UI设计师,长居北京)

被访者一久用了“督促”来形容Vlogger的自我印象管理,督促自己呈现出一个相对丰富的形象,用好玩有趣的内容来迎合观众喜爱。在这种衡量和选择当中,自然地隐藏起自己“相对单一”的一面。

②相对一致性的强化

夜久:那肯定还是会的,会想把好的一面分享给会看到自己视频的陌生人,毕竟还是想传递一个“每天都要积极向上地生活”的态度,所以拍Vlog的时候其实也是一种对自我的监督,会更加自律,慢慢调节自己的生活习惯之类的。(夜久,大学生,长居广州)

将自身好的一面提取出来加以强化,对自我进行监督从而调节甚至改变生活习惯来塑造积极生活的形象与乐观态度,展现出理想化的生活状态。且因Vlog呈现的自我可控性,规避与理想自我呈现相佐的行为习惯,构建符合社会以及自身要求的正面形象也变得更加容易。

③印象失灵后的补救策略

Baiyeol:我还没有过删已经发布的Vlog情况,因为制作一期Vlog花费的时间很长,内容很多,除了特殊情况一般不会去删掉哪一条Vlog。如果要说的话,我有删朋友圈的习惯,经常前一天发的自拍第二天觉得不好看了就会删掉,太久远之前发的动态再看的话会觉得很幼稚,所以干脆设置成一个月可见了。(Baiyeol,媒介策划,长居北京)

当一名观众无意间闯入了后台区域时,闯入者可能会当场撞见那些在场的人,那么后台的活动暴露无遗,与他们有责任在闯入者面前所维持的印象完全不符合。 “不合时宜的闯入”藏在大多数社交行为中,评判是否合时宜的主体变成了发布者本身,将与自身身份建构相冲突的内容隐去,保持与理想自我的一致性。但Vlog经过了前期较长时间的筛选与剪辑,不合时宜的部分相对较少,此类的补救或者规避行为也就相应减少了。

(2)主观意识下的自我表达

由以上三点可以看出,在这部分Vlog中,所呈现出来的生活状态与真实的生活状态之间存在着一定差异,属于客我大于主我的部分。而前文中提到的两方力量的后者,主我大于客我,表现为个体的诉求和欲望的具体内容与现实规则的冲突较小的时候,所构建的虚拟自我与现实自我的差异也相对较小,只是会因为互联网在传播上的特质,产生一些细微的差异,这些差异表现在自我作为一个“身份系”更为立体地呈现。与此相对应的是个体本身倾向于保持线上线下的一致性,虚拟身份与真实身份彼此相呼应,在社交网络中进行近似本身的复制与传播,传递出青年人希望留下同时合乎自我预期与他人审视的立体完美印象的意愿。

红薯也是地瓜来着:一开始拍Vlog肯定是想着发到网上去把自己美化一点,后来真实拍摄的时候觉得有趣比自己好看重要的多,所以后来什么样子都能接受了,不论是表情包还是很尴尬的场面都会剪到视频里,这样的素材能让我的视频更丰富让我整个人更立体,我更希望我的视频接近真实的我,就是日常生活中大家能看见的样子。(红薯也是地瓜来着,幼师,长居苏州)

被访者红薯是一名幼师,现实生活中长时间与孩子打交道也让她本身拥有了不同于他人的特质。在她的Vlog中,经常使用卡通形态的涂鸦作为装饰,画面色彩的搭配与运用较为丰富,在主题与情节的选择上充满想象力,旁白的设置与配音也像是与儿童交流般的娓娓道来,简单来说,不论是外在形象的展现还是内容的倾注,她的Vlog与幼师身份毫不违和,立体化的呈现也确实传达着满足社会他者所期待的印象。同时,个人自我形象的创造与管理,不仅来自自身所受教育或者职业影响,所处环境对自我形象定义也有着较深的影响。

老白频道:我们没有特意去筛选生活片段中的好或者不好,有啥就放啥了,不要很过分就行。至于观众,当然会希望大家喜欢,但不太会在意这个形象问题,太虚伪的东西终究会破碎的,去维持假象也很累。我比较懒,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这种东西上面。世界上人这么多,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找到欣赏你这样的。(老白频道,Vlogger,长居洛杉矶)

被访者常年居住在洛杉矶,多元的文化构成背景、丰硕的艺术消费资源,影响着被访者的生活方式、性格养成以及观念表达。从他的Vlog内容来看,他勇于尝试新鲜事物,也热衷于脱离常规。在他的Vlog内容构成中,极限运动、野外露营、机械改造、环游美国占了相当一部分的比例。值得一提的是他每年都会去往美国的内华达州黑岩沙漠参加“火人节”。火人节类似一座大型的“快闪城”,每年都会限定主题,并围绕它来搭建对应的艺术装置与设备。到了8月,全世界身份各异的人来到这里,所有人撕去身上的标签,投入一场为期8天的自由之旅。“火人节”的参与理念与老白频道的自我创造观念也格外的相似,他认为没必要在虚拟空间里营造假象,倾向于呈现真实的自我,不为自己限定标签。和洛杉矶的城市文化相同,火人节也相当于一个小型且独立的文化生活环境,像老白频道一样的参与者构建了这样的环境,而它又将它的参与理念反哺给这些参与者,辅之以个体的可塑造性。

3.意义反馈:“自我”价值的他人附加

印象管理侧重于讨论“自我”在进行建构时的主动行为反应,而意义反馈则侧重于“他人”是如何影响自我建构进程的。虚拟空间的自我呈现与表演并不是单向度的内容输出,反馈环节显得同样重要。例如,Vlog的观众会将自身的已有认知和观看视频后产生的情感符号置入现实的情景表达,让Vlog创作者得以获得预期之外的观感反馈。戈夫曼指出,当个体处于他人面前时,常常会在他的行为中注入各种各样的符号,这些符号戏剧性地突出并生动勾画出了若干原本含混不清的事实。因此,当创作者开始生活分享与互动时,除了必要的趣味选择与性格建构等外部信息,还会有意识地将面部表情、行为习惯等内部信息参杂其中。这些信息被接收识别后进行意义再造,通过他者视角与群体互动自然地对自我进行了身份建构。而这也形成了一个更加复杂的表演场域,观众在接收信息的同时,也不断地在根据信息意义给予反馈,且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信息发出者本身,例如被访者疯疯在提及自我与观众之间关系时所用到的人设概念。

疯疯:我觉得视频发的多的话就会堆出自己的人设,大家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你的视频就会往这种风格印象去偏,我就是这么觉得的。(疯疯,大学生,长居汕头)

人设的概念更偏重于第三方的赋予,是观众对表演者个人前台装备的总称,集中地帮助表演者获得观众认同,观众也希望这些装备能与表演者融为一体。如被访者所说,视频的堆积会逐渐形成自己的人设,观众的主观印象会促使表演者往观众期待的方向偏移。另一位被访者Mxx-Run也在谈话中提到,在参与b站活动那一段时间里,分享了他当时在美国申请学校,实习,金融方面的相关经历,算是稍为专业的话题,当时的播放量与互动指数十分可观,他也逐渐开始在自己的Vlog中分享更多知识性干货,但同时也产生了焦虑。

Mxx-Run:我知道这些内容会更受欢迎,但对我的阻碍是我现在也只有20多岁,我的生活阅历也就那么多,不能像圆桌派窦文涛那样侃侃而谈,我在还没有形成自己世界观的时候,就害怕有一天我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了,我的素材用完了。(Mxx-Run,在读硕士,长居美国)

而他的焦虑并不是个体性存在的问题,当个体愿意将接近完整的自己暴露在公众视野下,或多或少就意味着希望从他人的角度得到肯定。因此,即使是经过修饰与完善的呈现,也会时刻关注来自外界的观点和评价。小李时常在自己的Vlog里分享一些学习的干货与校园生活,同样,她也夹杂在被关注的喜悦与困扰之中。

小李:做UP主特别容易心态失衡,就是当一个视频稍微有一点起色,比如我之前视频播放量都是几十,突然有一个几百上千的,我就会反思那个视频有什么比其他视频做得好的,并很想模仿那个成功的套路。(小李,在读硕士,长居重庆)

个体在社交网络中进行自我建构,向外界发出的每一条信息都被多样化的受众所接收,想像着不确定的受众在接收信息之后的反应。与真实观众不同,想像中的观众以更加多元的方式进行着信息反馈,这些反馈不仅考验着个体进行自我呈现的能力,又让个体失去了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印象调整的机会。对Vlog创作者而言,这种情形使得希望收到受观众喜爱从而所进行不同身份呈现等复杂协商需要的行为变得困难,也让社交行为充满变化与不可预估性,如果能找到并能熟练运用适合自己的符号装备,即能减少自我建构中的不可控性。

4.降低成本:符号装备的选择与使用

自我在虚拟与现实中的这种平衡状态决定着自我呈现与建构的动机,也影响着自我呈现的内容、方式和策略。在现实生活中,品味的表达与呈现需要更稳固的经济实力和成本,但如Vlog形态的社交平台中的文本表演则为品味表演降低了成本。戈夫曼指出,一旦人们获得了恰当的符号装备并能驾轻就熟,人们就能使自己的日常表演得以美化彰显。[5]在Vlog的意义构成里,品味的展现有了更加多元的呈现方式,将各种符号装备进行杂糅,不再仅限于单个的存在形式,而是真正将其内化其中形成更具个人风格的品味表演模式。

被访者Cats77(长居德国)是位电影爱好者,且有相关方面的专业知识。因此相较于一般的Vlog而言,他的Vlog更具电影感,每条Vlog都精心设计出不同的电影式桥段。如2019年8月12日发布的《嘉年华与德国》的开头,黑白、默片、闪白、颗粒、夸张的人物肢体动态,与情节相伴的古典音乐,完全卓别林式的电影质感让人眼前一亮。即使是普通的做饭画面,爵士乐混杂着自然声,低视角穿插特写镜头,再配上有意的镜头摇晃,显得自由舒缓。通篇的内容呈现中没有明显的符号消费痕迹,主动的表述内容不多,仅用个人风格化强烈的镜头语言,将自身的审美趣味表露出来,显然他找到了为其量身定制的符号装备。

(三)过度表征:景观与审美暴力

1.自我的“景观化”

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提到了景观,“从生活的每个方面脱离出来的图像,正在融合到一个共同的进程中,而在这个进程中,这种生活的统一性不再能够得到恢复。部分地看到的现实展开在其自身的普遍统一性中,成为边缘的伪世界。”[6]景观是生活的选择性呈现,是由“部分看到的现实”组合而成,其本质是影像符号编织而成的“虚假世界”。其实,在德波所生活的年代,大众传媒仅处于起步阶段,对日常生活的影响远不如现在全球媒介网络的崛起所带来的影响深刻。在当下的互联网环境内,世界已完全成为被拍照的景观,正在媒介的带领下分化出无数台“摄影机”,用多角度、多视阈、多层次呈现出一个“虚拟的景观社会”。

大多数被访者在提到Vlog的核心时,都将其归纳为“对真实自我的记录与呈现”:“记录最纯粹真实的生活”;“Vlog就是对自己日常的一个分享”;“个人IP,真实的你”;“Vlog在于记录当下”。可以说,相比较其他形式的个人社交平台如微博、微信,Vlog是对个人生活的完全影像化呈现,摄像机是每位Vlog爱好者需要全天候随身携带并开启记录的设备。而在这种由大量动态影像所构成的视觉化表征里,有关自我的每个生活细节几乎都已经被剥离成景观的形式:所有客观真实存在的东西都成了符号表征。虽然,大部分被访者都表示自己主动并且享受被记录的过程,但一旦分享至公共环境,就无法避免地构成了视觉景观中的组成一环,在传者与受者的观赏与被观赏之间形成了“象征世界”。如被访者羽仔的经历,成为抖音网红的她,拥有了两百多万粉丝,但同时也带来了问题。

羽仔:羽仔这个账号在抖音的快速增长,让我意识到短视频时代的机遇。但在加速内容产出的过程中,很可怕的一件事是我开始变得“模式化”,变得“功利”,变得不像自己。我写文案,拍视频,剪辑,机械地完成每一个步骤,被卷入这些忙碌而平庸的琐碎中开始变得麻木。(羽仔,金融,长居北京)

自2018年起,Vlog进入了飞速发展时期,伴随着一批批头部Vlogger的涌现与走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并加入其中,Vlog已经成为了社交性短视频的代名词。在淘宝中输入“Vlog”关键词,会出现“网红、美食、女生专用Vlog素材”“咖啡屋公交车站Vlog空镜头素材”等现成视频制作模版,甚至出现了“Vlog代拍代剪”链接。这些固有的、同质化的商业化包装使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标准意义上的网红Vlogger,也就是将象征符号无差别地附加于身,如同已经形成一定规模的朋友圈代发业务,标榜“展示自我”的Vlog变成了“模式化的功利手段”。

2.被强加的审美暴力

在镜头前,个人会担心举止是否得体,打扮是否入时,甚至谈吐是否优雅或有趣,所有这些恐慌,通常是由那些并不遵循自身意愿而存在的强迫性审美要求引起的,我们把这种外在的、强迫性的审美要求称为审美暴力。[7]Vlog似乎给所有参与者与观看者构建起了一种审美范式,从场景选择到舞台搭建都有一套标准的区分逻辑,我们欣赏某种物品或行为,很大程度并不是因为它们真的符合自身无功利的审美需求,而是我们希望通过模仿和跟随来达到某种普遍性的社会认同。在另一种意义上也可以说,Vlog形式的短视频禁锢住了个体的表达意义范围。

Cherry:视频表达更直白,能直观地表达出你想呈现的,不足的就是你的很多深层次的想法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体现,可能这也与自身有关。文字能满足大部分人的想像,就是他看了这段文字脑海中的画面是这样的,另一个人看又是那样的,拍视频的话就定住了。(Cherry,硕士在读,长居广州)

被访者的话可以理解为短视频形式的记录与表达消解了每个人的神秘感和可探索性,直观的连贯的镜头加上主体无时无刻的同步解说使他者在观看视频时眼球和思维都被牵制,无法对其进行发散。与此同时,创意表达与剪辑艺术带来了一定程度的门槛性。以流水账作为范式的日常生活记录更易成型,但却造成内容生产出现一定程度的同质化,内容形式局限在旅行、探店、吃播、拆箱等相同话题的Vlog内容,“被强制”观看的内容越来越相似,让观众在潜移默化之间接收着审美暴力。

三、结语

通过Vlog所投射的自我建构逻辑可以看出,呈现动机的不同让个体的表演策略也随之改变。在主观建构的印象管理中,对不一致信息的隐瞒、一致信息的强化、印象失灵后的补救都有意无意地偏差着自身真实形象,但同时也存在着将各方面自我表现出来记录最纯粹的真实,以此来构建让自身与社会满意的立体形象过程。其次,潜藏在互联网社交中的多元文化资本让个体更容易收集并利用到有利于自身形象展现的各项符号装备,也正是因为暴露在公共的网络环境中,外界与他人评价对自身的影响程度将会更深,由此出现了“自我”价值的他人附加。一旦个体深陷其中,沉浸于符号化表达,就容易将自身与符号融为一体成为景观呈现的一角。

短视频社交的变革不断充盈着网络社交的发展体量,更新着社交玩法,看似为其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与可能性。但相比图文社交时期,短视频社交的同质化属性越发明显,标榜个性化与主体性的社交行为在景观符号的影响下逐渐与其初衷背道而驰。由此,如何在维持商业流量价值的同时也保护自我唯一性,是短视频社交得以持续发展所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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