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区域差异性研究

2020-11-02纪园园宁磊

社会科学 2020年10期
关键词:发展阶段消费升级收入差距

纪园园 宁磊

摘 要:中国经济正由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转换,如何扩大消费、促进消费升级、提振内需成为推动经济转型的关键。基于收入差距这一视角,利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0-2016年的微观数据,研究收入差距對消费升级的影响具有积极意义。研究表明:收入差距总体上拖累了消费升级的进程。同时,从区域差异性和区域发展阶段的两个维度探究收入差距对不同地区消费升级的影响效应,可以发现收入差距对东中西部消费升级存在明显的差异,其中对西部地区和东部地区有显著的抑制作用,而对中部地区则没有显著影响;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效应与地区的发展阶段呈现“倒U型”关系。收入差距的扩大主要对低收入群体的消费升级有抑制作用。

关键词:收入差距;消费升级;区域差异性;发展阶段

中图分类号: F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257-5833(2020)10-0053-14

作者简介:纪园园,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数量经济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上海 200020);宁 磊,上海财经大学高等研究院、上海财经大学数理经济学重点实验室副研究员 (上海 200433)

经过几十年的快速发展,我国经济增长模式已经由投资拉动型转向消费驱动型,消费在国民经济中的作用变得越来越重要,李克强总理在2019年的中央工作会议中就曾指出“要以改善民生为导向培育新的消费热点和投资增长点”。然而,居民消费增长严重不足、消费不振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国经济,并且在消费总体低迷的情况下,关于消费到底是在“升级”还是“降级”的争论持续不断。而最近新冠疫情的爆发,直接导致了劳动力市场的震荡,导致消费数据断崖式下滑,部分群体甚至出现了暂时的消费降级现象。目前,虽然随着复工复产的顺利进展,我国经济正在加快恢复中,但如何将被抑制、被冻结的消费释放出来,把在疫情中受到抑制的升级型消费培育起来,仍然是中国经济面临的重要挑战。

本文研究的主要贡献在以下三个方面:(1)研究了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并进一步分析了其影响机制,突破了以往文献多注重收入差距对消费总量影响的局限,扩展了收入差距对消费影响的研究范畴;(2)采用了以往文献不多见的基于区域发展的角度,分析了收入差距对东部、中部、西部地区的影响,发现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异性,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效应与区域的发展阶段之间呈现“倒U型”关系;(3)实证研究采用微观调查数据构造相应变量,相比宏观层面的数据,其更具有代表性,估计时可控制个体异质性冲击,有效避免个体异质性引起的内生性问题,提升了估计的精度。

一、文献综述

现有文献关于收入差距对消费影响的研究主要围绕两个角度展开。一是宏观上基于异质性边际消费倾向(Marginal Propensity to Consume, MPC)会引起总消费变动的理论假说,二是微观上基于相对收入假说的“跟上你的邻居”的理论假说。边际消费倾向理论认为,收入差距对总消费的影响主要源于边际消费倾向的异质性。一般而言,由于边际消费倾向随收入递减,富人的边际消费倾向比穷人的要低,那么如果发生收入分布由穷人向富人的倾斜,即收入差距扩大,那么总消费就会降低,国外很多研究都是从这个角度展开。例如,Musgrove发现在高收入国家,收入差距对消费有显著的影响,但是在低收入国家并没有显著影响。Koo和Song利用48个国家的1991-2010年的面板数据,发现收入差距显著降低了居民消费,并且这种负向关系在经济发达、富裕的国家更为明显。Bonger和 Scheuermeyer利用跨国数据发现收入差距与消费之间的关系是非线性的,即在收入差距较小的时候,收入差距扩大会降低消费,但当收入差距较大的时候,收入差距扩大会增加消费。Coibion等分析了金融危机前收入差距扩大对家庭借贷和消费的影响。Summer和Eggertsson, Mehrotra 和Robbins研究发现收入不平等的加剧会加强居民的储蓄倾向,从而降低了消费需求。相对收入假说则认为个体的消费还受到示范效应的影响,即个体在消费中会互相影响,并且互相攀比,其消费不仅由自身收入决定,还与其他人相对收入水平有很大关联。例如,Alvarez-Cuadrado和EI-Attar基于相对收入假说理论,使用美国PSID数据以及OECD数据发现当家庭关心自己与其他家庭的相对消费时,相对收入会显著提高家庭消费,同时收入差距也会提高消费。Drechsel-Grau和Schmid利用德国社会经济面板数据研究发现,家庭的消费水平会受到比其收入高的其他家庭的平均消费的影响,他们将比自身家庭收入高的人群定义为参照组,平均而言,参照组的消费每提升1个单位,会使得自身家庭消费提高0.3%左右。Frank,Levine 和Dijk提出家庭的消费会受到比自身收入高的其他家庭的显著正向影响,从而导致了非富裕家庭的储蓄与收入之间的负向关系。Bertrand和Morse利用美国的数据研究发现,中、低收入群体有向高收入群体看齐的现象,从而降低家庭储蓄率,提高消费水平。

国内学者在研究我国的收入差距与消费的关系时,较多认为家庭攀比性消费并没有抵消收入差距对消费的抑制作用,即与相对收入假说相比,边际消费倾向理论占据主导地位,也就是收入差距的恶化会导致总消费降低。杨汝岱和朱诗娥利用微观调查数据研究了我国居民收入水平与消费倾向之间的关系,研究发现相对于低收入阶层和高收入阶层,中等收入阶层的边际消费倾向最高,缩小收入差距能提高总消费需求。娄峰和李雪松利用我国1991-2005年省级数据研究了城镇居民收入差距对消费的影响,结果表明城镇居民消费有显著的“棘轮效应”,城镇居民收入差距显著抑制了居民消费。苑小丰和范辉分析了我国1978-2008年间消费与收入分配现状,发现收入差距的扩大会降低整个社会的平均消费倾向。韩立岩和杜春越研究了收入差距、借贷水平对居民消费影响,发现借贷水平与消费呈正向关系,收入差距与消费呈显著的负向关系,并且这两种关系在不同的地区存在显著的差异。李江一和李涵基于相对收入假说的角度研究了城乡收入差距对居民消费的影响,发现城乡收入差距扩大挤出了农村家庭的生存型和享受型消费,增加了其发展型消费,而对城市家庭的影响则相反。王湘红和陈坚使用2008-2009年中国城乡劳动力流动调查 (Rural-Urban Migration in China, RUMiC)从相对收入假说的角度分析了收入差距对消费的挤出效应以及家庭攀比性消费对此的抵消作用,他们发现收入差距扩大会显著降低农民工的家庭消费率,特别是对收入较低的家庭;同时农民工与城镇职工之间的收入差距会长期抑制居民消费。杭斌和修磊从社会地位寻求的角度检验了收入差距对家庭消费的影响,并强调了信贷约束在其中的作用,他们利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CFPS)发现,虽然社会地位高的家庭的炫耀性消费产生的示范效应会抵消部分影响,但收入差距还是会显著降低中低等级家庭的消费水平,并且这些影响均与信贷约束息息相关。

以上文献在讨论收入差距对居民消费需求的影响时,大都聚焦于消费水平,而关于消费结构,尤其是消费升级的研究并不多见。近年来,新一轮的消费升级成为社会和学术界关注的重点,很多学者圍绕如何推动消费升级进行了广泛的讨论。汪伟,刘志刚,龚飞飞研究了房价与消费升级之间的关系,发现房价上涨显著抑制了消费升级,提出政府应加大对房价的宏观调控力度,促进居民消费升级。石明明,江舟和周小焱从消费结构动态演变的视角,基于消费结构和消费习惯研究了消费升级的内涵,为部分存在的消费降级现象提供了可能的解释。孙早和许薛璐基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视角,研究了我国产业创新与消费升级之间的关系,提出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诱导产业自主创新,从而推动消费升级,实现高质量发展。张磊和刘长庚指出发展服务业新业态有利于推动居民消费升级,实现增长动能。杜丹清研究了互联网对消费升级的动力机制,认为互联网时代推动生活性服务业的发展,提升人们的消费结构,改善消费质量。魏勇利用我国省级城镇居民数据研究发现,社会保障制度促进了居民消费升级,并且显著促进了中高收入者消费升级,但是对低收入者的消费升级并没有显著的影响。

纵观上述文献,我们发现较少有文献关注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特别是其对消费升级影响的区域差异性。本文采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CFPS)中详尽的收入、消费以及家庭特征等数据,构造了收入差距指标和家庭消费升级指标,并利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在控制了个体异质性和内生性的情形下,研究了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为消费升级问题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

二、模型构建与数据处理

(一)数据与变量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ese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数据库,该数据由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和美国密歇根大学调查研究中心等机构合作完成。该数据采用分层多阶段的抽样设计,覆盖了全国25个省、自治区,调查包括了个体特征、家庭收入、消费、资产等基本信息。CFPS数据在家庭层面非常详细地记录了各类消费情况。

本文主要关心的被解释变量是“消费升级”。目前,学术界关于消费升级的界定和度量并没有统一的方法,较为常见的是将食品、衣着、居住作为生存型消费,将生活用品、医疗保健、交通和通讯、教育文化娱乐和其他消费等作为发展与享受型消费,并以发展与享受型占总消费支出比例的提升作为消费升级的表现。同文献一致,本文采用生活用品、医疗保健、交通和通讯、教育文化娱乐和其他消费占总消费中比例作为消费升级的指标。

本文的主要解释变量是收入差距(inequality),我们主要采用基尼系数衡量,但由于CFPS数据并没有公布家庭所在的城市,只是公布了家庭所在的区县序列码,并且各年间的区县序列码也没有一致性标准,所以我们构造了省级收入差距指标来分析其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在构造基尼系数时,沿用文献的做法,采用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作为家庭收入的衡量。同时为了结果的稳健性,我们也选取了其他衡量收入差距的指标,如收入的90分位数与50分位数之比(P90/P50)、收入的90分位数与10分位数之比(P90/P10)、收入的对数方差(variance of log)等来进行稳健性检验。

我们在实证中还加入如下表示家庭特征和户主特征的控制变量:①家庭可支配收入(linc),采用家庭纯收入的对数表示,包括工资性收入、经营性收入、转移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②家庭居住地(urban),虚拟变量,其中1表居住在城市,0表示居住在农村;③户主教育程度(edulevel),我们将户主受教育程度分为三个水平,分别为初中及以下,高中或中专,大学及以上,分别用1,2,3表示;④户主婚姻状况,虚拟变量,其中1表示已婚,0表示未婚;⑤家庭住房情况,这里将住房情况分为四类,分别为自有产权住房,公房,廉租房,市场租房,分别用1,2,3,4表示;⑥少儿抚养比(childratio),家庭中16岁及以下儿童占家庭总人数的比例;⑦老年抚养比(oldraito),家庭中65岁及以上老人占家庭总人数的比例;⑧家庭规模(hsize),即家庭常住人口数;此外,我们还控制了户主的性别(male),其中1表示户主为男性,0表示户主为女性;以及户主年龄(age)和年龄的平方(age2)。在实证分析中,参照文献通常做法,只选取户主年龄在25-60岁的家庭并剔除了一些收入和消费出现异常值的样本,其中包括可支配收入小于100元,可支配收入年收入大约在50万元以上,生活消费大于收入的5倍的样本,并且删除了一些家庭收入消费信息不完整或异常的家庭。在分析时,我们还针对不同的时期,以2010年为基年,通过各省CPI进行平减,并且考虑到结果的稳健性,我们去掉了样本数量小于30的省份。

此外,本文在稳健性检验中还利用微观数据构造了宏观层面的数据进一步检验我们的理论。具体而言,分别构造了老年人抚养比(oldraito_pro),少儿抚养比(childratio _pro),城市化率(urban_pro),省份平均消费水平(lcon_pro),省份发展水平(lgdp)这几个省级层面的变量,接下来,我们将在稳健性检验部分具体给出这些变量的计算方法。

表1给出了个体层面变量的统计性描述。从中可以看出,消费升级平均水平为0.435,低于50%,表明我国居民的消费升级水平并不高,超过50%的消费属于衣、食、住等生存型消费。从家庭情况来看,收入为10.359,标准差为0.852,因此不同家庭消费升级水平存在较大差异,最小值为7.824,最大值为13.054,表明不同家庭的收入水平存在较大差距;家庭中住房情况均值为1.317,表明样本中拥有自有产权的家庭为大多数。从户主情况来看,户主的平均年龄为47岁,大都处于已婚,平均受教育水平为1.181,略高于初级水平,但距离中级水平仍有较大差距,表明了我国九年义务教育普及性。从家庭人口结构来看,每户人口平均接近4人,老年人抚养比平均为4.8%,少儿抚养比为11.1%,老年人抚养比低于少儿抚养比,反映出样本所在的时间区间内人口老龄化问题尚未严重。

表2给出了省份层面变量的统计性描述。省份的平均基尼系数为0.480,超过国际上0.4的警戒线,并且不同省份间收入差距有较大波动,收入差距最小的省份为0.363,最大的省份高达0.650。由P90/P50(收入的90分位数与50分位数之比)和P90/P10(收入的90分位数与10分位数之比)的值可以看出,省份内部不同收入群体之间均有较大差距。从省份人口年龄结构来看,老年人抚养比平均为13.406%,少儿抚养比为21.598%,高于老年人抚养比,这与微观数据的特征一致。从城市化率来看,其平均值为0.561,超过一半,表明了我国城镇化水平的普及性。此外,不同省份的消费水平和发展水平波动较大,其标准差分别为0.377和0.481。

(二)模型设定

本文构建面板双向固定效应模型检验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家庭的消费升级程度与很多因素相关,既包括可以观测到的表示家庭特征的因素(如,收入水平,教育水平等),也包括家庭固有的不可观测的因素(如,消费习惯,消费偏好等)。如果我们在进行模型估计时,忽略这些不可观测的因素,则会引起模型的内生性问题,从而导致估计量的偏误。面板固定效應模型可以控制住与时间无关的不可观测的地区层面的异质性,从而减少由不可观测因素带来的偏误。本文的基准模型如下:

其中,下标i表示家庭维度,t表示时间维度,consum_structureit表示家庭消费升级的指标,inequalityit表示省份收入差距的衡量指标,本文在基准模型中采用文献中常用的基尼系数表示,在后面的分析中采用其他衡量收入差距的指标,如P90/P50、P90/P10、收入的对数方差等来进行稳健性检验。uit为扰动项,Xit为其他控制变量,包括家庭的收入、居住地、家庭住房情况、户主婚姻状况、教育水平以及户主性别、年龄及年龄的平方等。此外,我们还控制了家庭固定效应αi、年份固定效应yeart。模型(1)中系数β1反映了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如果β1<0,则说明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是抑制作用;反之,则是促进作用。

三、实证结果

(一)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

在本节中,我们将首先介绍基准模型的估计结果。表3的第1列报告了混合回归模型(POLS)的估计结果,第2列报告了随机效应模型(RE)的估计结果,第3列报告了固定效应模型(FE)的估计结果。

从表3的结果可以看出,无论是混合回归模型、随机效应模型还是固定效应模型,收入差距扩大对消费升级均是显著的负向影响。进一步地,我们利用豪斯曼检验(Hausman test)分析了随机效应模型和固定效应模型的适用性,得到的F统计量为148.2,显著拒绝了原假设,说明随机效应模型的假设条件不满足,即不可观测的固定效应与模型中其他解释变量存在相关关系,因此本文的实证中固定效应模型更为合适,下面将以表中第3列固定效应模型的结果为主进行解释分析。

可以看出,在控制了其他因素的情况下,平均而言,地区的收入差距每升高0.1个单位,其消费升级下降0.94%,说明收入差距的扩大确实抑制了居民的消费升级。即收入差距扩大时,高收入群体为了保住社会地位倾向于增加储蓄,低收入群体为了追赶高收入群体也倾向于增加储蓄,二者均会减少消费,从而拖累总体社会消费升级的进程。接下来,我们将在机制检验部分进一步探究其原因,讨论高、低收入群体究竟哪个拖累了消费升级进程。

在其他控制变量中,在混合回归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时,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对消费升级均是显著的正向影响,但是在固定效应模型中并没有显著的影响,这表明在控制了家庭消费习惯、偏好等不可观测的因素之后,收入水平与消费升级没有必然联系,这可能是由于,当家庭的收入提高后,食品、衣着、住房等生存型消费内部也存在升级,例如,家庭会选择质量更好、价格更高的食品和衣着等,虽然消费质量提升了,但是由于我们只能观测到总的食品或衣着的消费,所以体现不出食品、衣着内部的消费升级。家庭居住地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并不显著,这表明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的加速,城市和农村在生活上的差距越来越小,消费结构也较为类似。家庭住房情况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并不显著,样本中房屋产权发生变化的家庭,他们的消费升级没有发生变化,因此无法估计出其量化影响。从家庭的年龄结构来看,老年人抚养比与少儿抚养比与消费升级呈现显著的负向关系,并且都在1%水平上显著,虽然老年人和少儿数量的增多意味着可能的医疗支出增多,但同时意味着教育娱乐和交通通讯等其他方面的支出减少,当后者高于前者时,可能导致家庭消费升级降低;家庭规模显著促进消费升级,表明家中人数越多,消费升级水平越高,平均而言,家庭规模每增长0.1个百分点,消费升级提高0.13%。由于户主的性别和教育水平均不随时间变化,因此在固定效应模型中无法估计出其对消费升级的影响,这里以随机变量模型的结果进行解释分析。我们发现,户主为男性的家庭显著低于户主为女性的家庭,说明了家庭消费结构在性别上的差异。随着户主教育水平的提高,家庭的消费升级显著提高,这主要是由于教育水平越高则意味着家庭未来收入的预期也就越高,未来收入增速加快,家庭的永久性收入也随之增加,因此家庭消费更倾向于升级。

(二)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区域差异性分析

由于中国地区间发展极不平衡,有些地区处于消费追赶阶段,有些地区处于消费升级完成阶段,因此,收入差距在不同区域内的影响也可能不同,接下来我们将讨论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是否具有区域差异性。在本部分,我们将省份按照其地理位置划分为东、中、西三个地区。具体而言,东部省份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海南、辽宁、吉林、黑龙江;中部省份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西部省份包括内蒙、广西、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宁夏、新疆。将省份按不同地区分为不同的组群,讨论收入差距在不同地区对消费升级的影响。表4中按照东、中、西三个地区的样本,分别讨论了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

由表4可以看出,收入差距对东中西部的消费升级具有明显的差异,具体而言,收入差距扩大对东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的消费升级均是显著的负向影响,对中部地区的消费升级没有显著的影响。结果表明,以基尼系数衡量的收入不平等对西部地区的抑制作用最大,平均而言,基尼系数每升高0.1个单位,对西部地区消费升级的影响降低2.04%,对东部地区消费升级的影响降低0.81%,并且分别在5%和10%水平上显著。在中部地区,收入差距从总体上并没有明显表现出抑制消费升级的效应,可能的原因是:这些年中部地区经济建设发展得较快,收入增长效应为主导,收入差距无明显恶化,影响消费升级的因素很可能就是收入增长效应而并非收入差距。

以上的分析表明,区域不同发展水平可能会使得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也不尽相同。因此,上述结果出现的原因可能是由于东、中、西三个地区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因此消费升级也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东部地区已经完成了消费升级,中部地区消费处于不断升级并向东部收敛的阶段,西部地区则处于消费升级的初级阶段。具体来看,中部地区省份大都处于发展阶段,中等收入群体较多,并且最近几年中部地区经济不断崛起,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高,低收入群体迈向中、高收入群体的速度加快,因此,消費升级处于追赶阶段,部分富人消费升级的进程抵消了整体收入差距的负向影响,从而使得收入差距对中部地区的消费升级并没有表现出显著的抑制作用。东部地区省份大都处于发达阶段,很多省份(例如,北京,上海,广州等)都已经完成了消费升级的追赶阶段,一旦收入差距增大,虽然中、高收入群体和低收入群体都会增多,但是低收入群体增长的速度快于中、高收入群体(图1),从2012-2016年,低收入群体平均收入增速为25.8%,中、高收入群体收入增速分别为20.2%、20.4%。并且,近年来东部地区房价高企,使得居民生活压力增大,购买房产的成本更高,相应地用于升级型项目的消费减少,从而可能会使得消费升级阶段退回。西部地区大都属于欠发达阶段,整体收入水平偏低,无法再进行更多的升级型消费,收入差距的负向影响较收入增长效应占据了主导地位,抑制了消费升级的进程。因此,从总体上来看,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效应与区域的发展阶段之间呈现“倒U型”关系。

考虑到人均GDP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反映省份的发展阶段,为了进一步验证上述结论,我们还将省份按发展状况分为不同的组群,分析不同组群中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我们首先将各个省份的人均GDP与家庭层面的微观数据进行匹配,按照各个省份每年的人均GDP水平从低到高分为三个组,分别定义为欠发达省份组群、中等发达省份组群和发达省份组群,并对三个组的样本分别讨论收入差距对家庭消费升级的影响。由表5可以看出,收入差距对欠发达省份和发达省份中家庭消费升级均是显著的负向效应,对中等发达省份没有显著影响,这与前文所述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效应与地区发展阶段之间的“倒U型”关系也是一致的。

(三)机制检验

以上的分析发现,不论是对于总体还是对于不同地区而言,收入差距都会显著降低消费升级。产生这一结果的原因可能是收入差距扩大伴随着省内高收入群体和低收入群体都会增多,而低收入群体由于收入的限制,对消费升级有抑制作用。因此,在这一部分,我们对高、中、低收入群体分样本回归,分析产生这一结果的影响机制。表6报告了回归结果。

从表6的结果可以看出,收入差距对省内低收入群体的消费升级是显著的负向影响,对省内中、高收入群体的消费升级并没有显著影响。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收入差距的扩大主要对低收入群体的消费升级有抑制作用。从社会地位寻求理论的角度考虑,由于家庭有寻求更高社会地位的动机,因此,当收入差距扩大时,低收入家庭为了进入更高的社会阶层,会减少消费增加储蓄,因此会相应减少除去食品、衣着等这些生存型消费之外的其他类型的消费,从而对消费升级产生负向影响。这意味着,我国消费升级不能仅仅依靠富人,提高低收入群体的收入水平也至关重要。

四、稳健性检验

(一)采用其他表示收入差距的指标替代基尼系数

在前面的分析中,我们均采用基尼系数作为衡量收入差距的指标,接下来我们将使用其他常用的衡量收入差距的指标(对数收入方差、P90/P10、P90/P50)验证基准结果的稳健性。

表7报告了主要结果,第1列为了方便对比,我们列出了基尼系数的回归结果,第2列是将基尼系数替代为对数收入方差的回归结果,第3列是将基尼系数替代为P90/P10的回归结果,第4列是将基尼系数替代为P90/P50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表7中基本结论与基尼系数的回归结果一致,各衡量基尼系数的指标对消费升级均是负向影响,P90/P50的回归系数虽然没有在10%水平上显著,但其回归系数的t值也达到了1,在20%水平上显著,P90/P10的回归系数虽然不显著,但也是负向影响。以对数收入方差的结果为例,收入差距每提高0.1个单位,消费升级指数降低0.37%,并且在10%的水平上显著。此外,我们发现与表3中基尼系数对家庭消费的影响相比,P90/P10、P90/P50前面的系数绝对值较小很多,这是由于P90/P10、P90/P50的值的大小要高于基尼系数的大小(如描述性统计表2所示,基尼系数的平均值为0.480,远小于P90/50的平均值2.781和P90/P10的平均值11.122)。其他表示家庭特征的解释变量与表3也基本类似。

(二)采用其他表示消费升级的指标

以上的分析均是采用家庭中发展与享受型消费占比作为消费升级的指标,为了检验结果的稳健性,我们还采用了其他文献中常用代表消费升级的指标进行分析。参照汪伟,刘志刚和龚飞飞设计的指标,我们仅采用医疗保健、交通和通讯和教育文化娱乐三项占总消费中比例作为消费升级的指标。

从表8中可以看出,对于不同的衡量收入差距的指标,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均显著为负。具体而言,在控制了其他因素的情况下,基尼系数每提高0.1个单位,消费升级降低1.57%,并且在1%水平上显著,略大于基准模型消费升级指标的变动;对数收入方差每提高0.1个单位,消费升级降低0.68%,且在1%水平上显著。其它衡量收入差距的指标,P90/P10、P90/P50对消费升级也是显著的负向影响,并且均在5%水平上显著,与前面基准模型分析结果基本是一致的。

(三)宏观层面上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

以上我们考虑的都是微观层面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发现收入差距确实显著抑制了消费升级,那么这种影响是否会传导到宏观层面上呢,从宏观层面上看,收入差距是否对消费升级产生影响呢,其是否具有区域差异性呢?接下来,我们利用微观数据构造省级数据,考察宏观层面上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与前文类似,我们采用如下固定效应模型:

其中,下标i表示地区维度,t表示时间维度,consum_proit表示省级层面家庭消费升级的指标,采用居住在省份内所有家庭的消费升级水平做平均,ginihincit定义与前文类似,这里我们仅报告了采用基尼系数估计的结果,vit为扰动项,Zit为其他控制变量,主要包括省份层面的特征,例如人口的年龄结构、城市化率、消费水平、发展水平等。我们还控制了省份固定效应λi和年份固定效应yeart。

具体分析时,我们在模型中考虑了如下几个控制变量:①老年人抚养比(oldraito_pro),采用省内65岁以上人数除以总人数计算;②少儿抚养比(childratio_pro),采用省内16岁以下人数除以总人数计算;③城市化率(Urban_pro),采用省内城镇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表示城市化水平;④省份平均消费水平(lcon_pro),采用居住在省份内所有家庭的总消费做平均;⑤省份发展水平(lgdp),采用省份GDP的对数计算。

可以看出,从全国层面来看,在控制了其他因素的情况下,平均而言,地区的收入差距每升高0.1个单位,其消费升级下降1.08%,略高于微观层面上对家庭的影响。与前文类似,将总体样本分为东、中、西三个地区的样本,分别讨论了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可以看出,从宏观层面来看,收入差距扩大对东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的消费升级均是显著的负向影响,对中部地区的消费升级没有显著的影响,这与前面利用微观数据分析的结果基本一致。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从收入差距的视角研究了近年来中国居民消费升级缓慢的原因,利用微观调查数据,构造收入差距以及消费升级指标,分析了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本文发现收入差距的扩大对消费升级存在负面影响,平均而言,收入差距每升高0.1个单位,其消费升级指数下降0.94%。并且,本文研究了收入差距对不同区域的消费升级的影响,从发展阶段的维度发现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效应与省份的发展阶段呈现“倒U型”关系,即收入差距对西部地区和东部地区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对中部地区并没有显著影响。进一步,本文探究了其影响机制,发现收入差距增大后,主要是抑制了低收入群体的消费升级,而对中、高收入群体的影响并不显著。此外,在稳健性检验中,我们还从宏观层面研究了收入差距对消费升级的影响,与文中的基准结果相一致。

基于本文的研究,我们认为政府对促进居民消费升级可以从以下三方面进行调整:

第一,加强收入再分配的调整力度,切实降低收入差距。在以消费助推高质量发展的新时期,政府进行收入分配改革是降低收入不平等程度的重要举措。由于我国不同区域差异性较大,因此针对不同的区域还应采取不同的政策。对于东、中部这些较为发达的地区,政府可以通过转移支付的手段调整收入分配,从而降低收入差距;对于西部地区,由于其整体发达程度较低,人均收入水平较低,政府可以通过产业结构调整升级助推经济发展,发挥其比较优势,从而提升整个地区的收入水平。

第二,充分考虑到东中西地区发展的不均衡,因地制宜刺激消费,推动消费升级。东部地区已经完成消费升级阶段,然而近年来东部地区房价快速上涨,居民收入的上涨速度远低于房价的增速,消费升级速度趋缓,甚至出现了消费升级退回现象。因此,政府应加大对房价的调控力度,降低居民的生活成本,释放居民消费潜力。中部地区近年来迅速发展,居民收入增速大幅上涨,消费升级处于快速追赶阶段,政府可以从供给端提升居民消费升级的动力,制定相关产业政策时适当引领高端产業发展,提升产品质量,为居民消费升级提供更广阔的空间。西部地区处于消费升级的初级阶段,为加快促进消费增长,政府可以推动消费领域的一些改革,特别是医疗和养老等服务业的发展,从而推动居民生活水平和促进消费升级。

第三,实施精准扶贫,提高底层人民收入,尤其给予在疫情期间受到冲击的低收入家庭相应的救助。政府可以通过提供职业培训等途径,提高底层人民的职业素质和职业能力,拓宽其就业渠道,从而提高底层人民的收入水平。同时,考虑到由于疫情爆发导致大量家庭收入骤降,很多家庭甚至失去收入来源,家庭的消费支出大幅降低,建议政府对于在疫情中受到严重冲击的家庭应给予一定的现金或消费现金券补贴。

(责任编辑:彤 弓 晓 亮)

猜你喜欢

发展阶段消费升级收入差距
我国农村消费升级趋势与流通业发展方式转变研究
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研究
新型农村社区建设中政府角色转换探析
唐代皖南诗歌探究
这次“消费升级”,就是越买越贵吗?
外商直接投资、地区异质性与居民收入
我国跨境电商高速发展下的国际物流问题
消费升级给营销带来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