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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新政

2020-10-24

今古传奇·双月号 2020年5期
关键词:基隆清军法军

刘铭传从1884年抵台督办军务始,至1891年被革职离任,前后7年多时间,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辉煌的7年。7年里,他在台湾全面推行自强新政,开启了台湾的近代化进程。他原计划用10年时间来实现自己的宏伟蓝图,但不到7年时间,便不得不離开这块曾寄以希望、付出极大心血的地方。刘铭传一生留下太多的遗憾,而台湾是他留下遗憾最多的地方。

“中国不能永远屈服于洋人,与其赔款,不如拿赔款作战费”

1884年8月5日上午8时左右,基隆海面上传来隆隆的炮声,第一次基隆之战爆发。

8月3日,法国远东舰队副司令利士比指挥的4艘战舰进抵基隆海口。身着海军制服的利士比站在舰桥上,用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基隆海岸,脸上带着傲慢的神情。一个军官事后回忆说:“我们的指挥官有理由感到乐观,因为中国的炮台根本不堪一击,面对强大的法国海军,抵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刘铭传的决心。当利士比派传令兵上岸递交劝降书时,本以为刘铭传会低头臣服,没想到他根本不予理睬。利士比感到很恼火,他握起拳头用力捶了一下指挥台的栏杆说:“那就让我们用大炮说话吧!”

8月5日一早,利士比便指挥4艘战舰,以密集的炮火向清军阵地进行了长达4个小时之久的狂轰滥炸。台湾守军奋起还击,但因火力太弱,加上火炮射程短,很快居于下风。清军的炮台和弹药库相继被摧毁,士兵伤亡也很大。

刘铭传接到报告后,立即下令部队后撤。他早有准备,在这之前他已派人将八斗煤厂机器拆迁至后山,并用水淹没煤井、焚毁厂房和所有物资,以免资敌,同时命令各营连夜在后山修筑工事。海岸各营接到命令后,很快退守后山。

一切似乎早在利士比的预料之中,他下令停止炮击,并令陆战队抢滩登陆。第一批法军500余人分乘小船,陆续登上基隆滩头,他们很快占领沙湾东侧山头,作为滩头阵地。在这期间,法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利士比甚为得意。次日,法军后续部队也登上了基隆滩头,与先头部队集结完毕后,开始向后山进发。

退守后山的清军早已严阵以待,等到法军进入射程之后,立即开火,法军大乱。由于后山远在法舰的炮火射程之外,失去炮火的支持,法军优势顿失,纷纷后退。清军发起冲锋,法军大溃。但清军的攻势很快受到遏制,因为驻守沙湾东侧山头的法军利用有利地形猛烈开火,压制住了清军。

刘铭传闻报,立即调兵遣将,要求夺回沙湾东侧山头,彻底击退法军。然而,战斗从上午一直打到中午,由于法军占据有利地形,清军仰攻不利,迟迟无法得手。刘铭传急召众将商讨对策。他满脸怒色,环视众人道:“想当年,吾以数千人破长毛、捻军十万之众,全仗着手下有唐殿魁、刘盛藻这样的虎将。要是他们二人中有一人在的话,何愁今日不胜?”

唐殿魁、刘盛藻都是刘铭传手下的名将,作战勇猛,屡建勋业。刘铭传的这番话,既是有感而发,也是话中有话。部将们坐不住了,先是满面羞愧,继之血脉贲张。淮军将领章高元、邓长安站了出来,愤声大呼:“吾等跟随大帅十多年了,今大帅身困绝域,吾等义不生还,唯公命之!”

刘铭传一看激将法起了作用,连忙说:“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唐殿魁、刘盛藻能做到的,你们也能做到!”

之后,刘铭传立即进行部署,令章高元率一路人马,从东边绕至敌军身后;邓长安带一队,由西边迂回;第三队则由湘军提镇曹志忠统带,从正面进攻。

战斗开始后,曹志忠率队先是佯攻,吸引敌军注意。随后,章高元偷袭成功,与邓长安形成两边夹击,敌军阵地一片混乱。这时,曹志忠率部乘机冲杀。法军抵敌不住,只能退向海边,乘船逃走。此战,法军死伤百余人,丢弃的战利品包括枪支弹药以及帐篷、军旗等不计其数。

利士比首战失利,颜面无光。他把这次失利归咎于水兵不擅陆战,并抱怨说:“水兵就不该到陆上作战。”

但对刘铭传来说,初战告捷意义重大,不仅鼓舞了士气,更重要的是为他对法作战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刘铭传后来总结说,敌有炮船之利,而我有山势之险。如要制胜,“非诱敌之陆战,不足以折彼凶锋”。此后,在长达8个多月的抗法保台期间,刘铭传基本延用这一战术,灵活机动,诱敌深入,避其所长,击其所短,搞得法国人十分头痛。

基隆初战失利后,孤拔非常恼火,但他没有急于报复,而是率主力舰队悄悄驶向福建马尾。孤拔的战略意图非常清楚,先消灭福建水师,彻底切断台湾的后路,从而使台湾失去大陆的依托而成为真正的孤岛。然而,对于孤拔的意图,驻守福建的大员们毫无觉察。

8月23日,马尾上空忽然硝烟弥漫,传来猛烈的枪炮声。孤拔调集法军主力舰队向停泊在马尾的福建水师发起突袭——马江之战爆发。

战事打响没多久,法国便占据了主动。由于消极避战,福建水师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短短半个小时便全军覆没。次日,法国海军又用重炮猛轰福州造船厂,将其夷为平地。

马江之役是中法战争中最为惨痛的一幕。此役,福建水师11艘兵轮、19艘商船被击沉,700余名将士殉国。消息传来,朝野一片大哗。

早在8月上旬,法军进攻基隆时,慈禧就感到惶恐不安,她对是战是和首鼠两端。一天,她召见醇亲王奕譞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可不愿再像咸丰帝那样被人赶出北京,我也不想大清江山从我手上丢掉,由我示弱。”

奕譞说:“可以打。”

慈禧说:“打就打到底。”

此后便召御前大臣、军机、总署、六部九卿和翰詹科道开会,征求意见。会上许久没人说话,最后左宗棠站起来说:“中国不能永远屈服于洋人,与其赔款,不如拿赔款作战费。”慈禧含泪称是,但决心仍不坚定,及至马江之战发生,才不得不正式下诏对法宣战。

“沪尾大捷”不仅粉碎了法军的进攻,而且迫使法军彻底打消进犯沪尾的图谋

在解除福建水师的威胁后,法国舰队便完全实现了对台湾海峡制海权的控制,并切断了台湾与福建的水路联系,接下来孤拔要做的便是全力对付刘铭传。

一个多月后,法国舰队气势汹汹,兵分两路扑向台湾。这一次,孤拔志在必得。按照计划,法国舰队一路由利士比统领3艘舰船进攻沪尾;一路由他亲统8艘战舰猛扑基隆。

9月29日,孤拔指挥大军发起了进攻。刘铭传令陆路提督孙开华在沪尾布阵自己則亲守基隆。

10月1日,法军战舰向基隆海口发起猛烈炮击。清军奋勇还击,双方展开激战。直到夜色降临,法军才被迫退兵。当晚,刘铭传正在部署次日作战时,沪尾传来告急文书。文中称沪尾危迫,一旦有失,则台北空虚,料难抵御,务请率师相救,以固台北根本。

但此时刘铭传手中的兵力十分有限,难以兼顾两头。要想增援沪尾势必放弃基隆,两者孰轻孰重,他反复掂量,最终不得不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增援沪尾。

命令一下,众将大感意外。增援沪尾便意味着舍弃基隆,这无疑是临阵脱逃,按大清律,失地者斩。众将纷纷进言,认为此事不妥,请大帅三思而行,收回成命。但刘铭传主意已决,且军情如火,容不得半点延误,遂打断诸将,传令执行。刘铭传的举动让很多将士无法理解,老百姓更是怨声载道,哭骂声响成一片。

基隆撤师的消息很快传至北京,朝中谤言四起。一些御史言官和湘系大员纷纷指责刘铭传“失地辱国”“将要口让于敌人”,甚至还有人罗织罪名欲将刘铭传置于死地。

其实,刘铭传基隆撤师是基于对敌我双方兵力判断而做出的一个策略。有一种说法,早在沪尾救急函未到之前,刘铭传就有过撤离基隆,固守台北的打算。当时,法军集中精锐来犯,如基隆、沪尾两头兼顾,不如集中兵力固守一头更有取胜把握,而基隆与台北相比,显然后者更为重要。与此同时,留下基隆空城也可有效地牵制法军,使之顾此失彼,有利于清军长期作战。不过,此举风险很大,非常人所敢尝试。正如曾国藩所言,刘铭传用兵“横厉捷出,不主故常”,此例便是最好的注脚。

10月8日,法军在攻占基隆后,开始全力围攻沪尾。孤拔从进攻基隆的编队中抽调5艘兵船前往沪尾支援,此时,攻击沪尾的兵轮已达8艘。

面对法军的猛烈攻势,刘铭传沉着应战。他下令部队后退设伏,避敌凶锋。法军故伎重演,先是利用舰炮向岸上猛轰,“烟尘涨天,炮弹如雨”,打得昏天暗地,但清军按照刘铭传的命令早已隐藏于山林之中,避免了伤亡。炮击过后,法军开始分批登陆。先头部队2个中队沿海滩向纵深推进,接着又有3个中队的法军后续跟进。一路上进展顺利,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此时,埋伏于山间和海边丛林中的清军正张网以待。根据事先部署,当法军先头部队进入伏击圈后,清军开始发起攻击。这一战术非常有效,清军先是利用有利地形和交叉火力将法军先头部队切成两段,使之首尾不能相顾。后续法军听到枪声便急忙赶来增援,清军主力这时从三面进行包围,枪炮齐发,敌军乱作一团。

根据刘铭传的部署,清军以两倍之兵力将法军团团围住,加之山高林密,地形有利,法军被围在中间,只能被动挨打。这时,孙开华和章高元等身先士卒,率部冲入敌阵,双方短兵相接。许多官兵赤臂上阵,抡起大刀与敌展开肉搏。激战正酣之时,民军张李成率领数百团勇杀到,清军士气高涨,越战越勇。法军方寸大乱,不复成阵,仓皇溃退,纷纷向舰上逃窜而去。

沪尾一战,清军高奏凯歌,大获全胜。事后,据刘铭传奏报,此役法军被击毙300余人,被俘14人,落海溺亡者七八十人。时人有诗赞曰:“黑海涛雄一剑寒,北风吹断鼓帆干。一战功成收沪尾,三军血涌饮楼兰。”

沪尾之战的胜利来之不易,而刘铭传也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以此平息各方对他“撤基保沪”的指责。

此战不仅粉碎了法军的进攻,而且迫使法军彻底打消了进犯沪尾的图谋。更重要的是,沪尾之战的胜利不仅是局部的,而且具有转折意义。它遏制了法军的攻势,彻底扭转了台湾战局。此战过后,法军无力再攻沪尾,中法军队也因此进入一种长期的相持和拉锯状态,这种消耗战对于法军来说,极为不利。有人评价“沪尾大捷”是决定性的一战,从台湾战局的走向看,绝非虚言。

当时主持朝政的醇亲王对此也感到满意,他在给京师步军统领荣禄的信中写道:“法人志在台湾,省三以空炮台诱之登岸,十七日夜五路伏起,歼彼盈千,并得大炮八,枪二千余。淡水、沪尾,连获大捷,彼已逃回船上矣。”

10月28日,朝廷任命刘铭传为福建巡抚,仍驻台督办防务——在这之前,刘铭传只是以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这一回终于被正式授予巡抚,实现了他渴望已久的政治抱负,成为淮军中第四个出任封疆的大员。

刘铭传自寻出路,法国的封锁“全无成效”

孤拔占领基隆后,他的目的不仅没有达到,反倒被捆住了手脚。刘铭传丢给他一座空城,那个试图把基隆当作法国舰队北上“必不可少的补给和中转地”的如意算盘也彻底化为泡影。不仅如此,基隆的守军虽然撤走了,但清军利用狮球岭的险要地势,仅用200多人的兵力便扼守了向北的通道,使法军无法越雷池半步。除此之外,在基隆附近,中国军队和民团还利用险要山地布防据守,并不停地发动进攻和骚扰,从而牵制了孤拔主力,使他无法抽出兵力来进攻沪尾和其他地方。

战场的不利局面和尖锐的批评令孤拔无法接受,但他无力再作军事冒险。尽管法国舰队可以在海上为所欲为,可陆战非其所长。就连法国驻华公使也不得不喟然长叹:“我们的远征队,虽然已作显著牺牲,尚不能摧毁离我们阵地仅2公里的中国人所建筑的工事。”

刘铭传的战术发挥了作用,他既不死守岸防,也不死打硬拼,而是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然后再以己之长击彼之短。孤拔对此一筹莫展,为了改变被动局面,从10月下旬开始,孤拔下令封锁台湾各海口,打算以此困死刘铭传。

漫长的围困开始了,这给台湾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台湾微薄的家底,以及刘铭传上任时带去的40万两银子,早在持续两个多月的战斗中消耗殆尽。据史料记载,当时台湾财政窘迫,饷需奇缺。“营台均为炮毁,军士无立足之区,露宿抵防。我军苦战,伤病死亡,器械药丸无能为继”。刘铭传在奏报中称:“坐困三月,援饷俱穷而瘴疠更作,将士十九病且死,军且断炊”“呼吁无门,尤堪悚惧”。为了打破法军的封锁,朝廷令南洋派兵轮5艘,北洋派兵轮5艘,在上海会齐,相机援剿。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12月4日,朝鲜发生“甲申政变”,李鸿章被迫改变计划,将北洋的两舰调往朝鲜,而南洋的5艘兵船以维修为名,滞留上海,救援计划不得不再次推迟。

由于援台计划一再受挫,外援无望,刘铭传只能自寻出路。面对困難局面,他首先以身作则,与将士同甘共苦,平时短衣草履,露宿山野,粗茶淡饭,聊以充饥;战时则身先士卒,亲当军锋。为了解决饷需和兵员不足的问题,他饬令台湾各道府厅县广泛动员富户绅商“捐资募勇”。他还礼贤下士,寻访一些富商大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于捐饷者从优奖励,对于勒索不法行为予以坚决打击。乡绅林维源先后两次捐饷120万,在他的带动下,各地乡绅富户踊跃捐纳,“百万之金,不劳而集”。

有了钱还得有兵。台地乡绅巨族多养私丁,并拥有一定数量的枪支弹药。刘铭传推行团练之制,鼓励绅商捐款募勇,以补兵员不足。在他的动员下,各地纷纷建起团勇,仅台北一地就达1.3万余人,并建立陆团和渔团,分别守卫内地和巡防海上。此外,刘铭传还对当地乡绅充分信任,大胆使用。他任命慷慨捐输报效的乡绅林维源出任团练大臣;鉴于彰化乡绅林朝栋不惜毁家纾难组织队伍,并立下战功,则保举他为道员。这些举措极大调动了当地绅商的积极性,而这些团练义勇也成了一支保卫台湾的重要力量,配合守军有效地打击和牵制了法军。

台湾少数民族居多,统称为“番族”(今称高山族)。随着汉人的迁入,这些当地少数民族与汉人之间的民族矛盾日益激化。刘铭传到台后,认为大敌当前,“内患不除,何由御外”?于是,他下令改变对“番民”的歧视,发动“番民”一起办防。各地“番民”纷纷响应,或自组民团,或加入守军,踊跃参战。法国人卡诺用一种无奈的语调写道:“他们有着全部民众站在他们一边,这些民众都有武装,并为军队担任劳动和杂役。如果我们远远看到有土著人民,我们可以说这即是在设法想要做坏事的游击队,这些人都被中国官吏教得狂热起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法军封锁期间,刘铭传广泛发动民众,并想方设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与法军进行周旋。就在刘铭传自力更生,多方位挖潜的同时,大陆各方也在千方百计突破封锁,援助台湾。从1884年冬至1885年春,先后有数千名淮军及湘军官兵成功突破法军的封锁,从大陆抵达台湾。其中最大规模的一次人数达到850人,由淮军后期名将聂士成所统领。英国《泰晤士报》对此曾有报道,并称法国的封锁“全无成效”。

“法再入关,吾有何面目再见家乡父老?必死拒之”

对于丢失的基隆,朝廷也不断接到奏章,不少人攻击刘铭传坐守台北,不图进取,避战自保。于是,朝廷下诏,令刘铭传收复基隆。

刘铭传此时兵疲饷乏,困难已极,勉强苦守已属不易,反攻基隆完全不切实际。他向朝廷申辩说,“我之所恃者山险,敌之所恃者器利。彼攻我,我得其利。我往攻彼,彼得其长”。且敌人占据基隆,背靠海上兵船支持。除非能赶走敌军兵船,否则靠我陆军“攻亦徒攻,克犹不克”。他认为,战守机宜,唯有求实,“若空言大话,纵可欺罔于一时,能不贻笑于中外,臣实耻之”。

正是刘铭传的坚持,台湾战局终于迎来了转机。1885年春,清军先后在镇海和镇南关取得大捷,战局由此开始发生逆转。

镇海大捷发生在1885年3月初,此战是由南洋水师援台引起的。1885年1月18日,滞留上海的5艘南洋兵船驶离上海。孤拔闻报后,立即率领法国舰队前往拦截。数十天之后,南洋5支舰船驶至浙江大陈洋面时与法军舰队相遇。他们自知不敌,连忙躲避。其中澄庆、驶远两船避入浙江石浦,在法舰攻击下放水自沉;开济、南琛、南瑞3船则躲入镇海口。

2月28日,孤拔率4艘法舰追至镇海口外。3月1日,法国一支小艇驶至游山附近侦察,守军发现后立即开火。法国小艇见势不妙,急忙退回。淮军守备吴杰命令南北两岸炮台一起发炮,双方对轰5小时之久,镇海之战由此拉开大幕。

从3月1日至4月10日,双方断断续续进行了多次交战。由于事先准备充分,加上镇海守军同仇敌忾,奋勇抵抗,法军的多次进攻均被粉碎。尤其3月3日一战,孤拔万万没想到,他的旗舰冒险进入招宝山附近时,清军突然发炮,击中该舰,致使横木倒塌砸伤其本人。3个多月后,这个不可一世的法国名将死于澎湖,下场凄惨。

就在镇海取得大捷之时,越南战场也传来了捷报。1885年初,法军数万人大举进犯,潘鼎新率领桂军孤军奋战,伤亡惨重。2月中旬,法军攻陷谅山,清军“退驻南关,龙州大震”。紧接着,法军进攻文渊,守将杨玉科力战身亡。潘鼎新为保南关根本,率部驰援,不幸负伤,法军乘胜攻占镇南关,兵临广西边境。

前线连续战败,加上潘鼎新师久无功,朝廷便革去他的职务,令其戴罪立功,同时电令原广西提督冯子材帮办广西关外军务。冯子材是广西钦州人,官至广西提督,治军40余年,声望卓著。中法之战时,他已辞官回乡。张之洞出任两广总督后,奏请朝廷重新起用冯子材。此时,冯子材已年近七旬,须眉皆白。

镇南关失守后,“逃难军民,蔽江而下”,广西境内一片惶恐。冯子材上任后,立誓要收复北圻,扭转败局。此时,清军的增援部队也陆续赶到,先后在边境附近集结了90营,约4万余人的兵力,军力大增,而法军因为兵力不足,补给困难,不得不暂退文渊、谅山一带,伺机反扑。

3月中旬,为了打乱法军部署,清军主动出击,夜袭敌垒。这一仗出乎法军的预料,法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惊慌失措,四散溃逃。

3月23日,双方军队在镇南关前展开激战。法军1000多人在大炮的掩护下向清军长墙轮番发起攻击,冯子材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当形势危急之时,冯子材大喝一声,跃上长墙,高呼道:“法再入关,吾有何面目再见家乡父老?必死拒之!”遂带头冲向敌阵。众将士在其激励下,奋勇杀敌,与敌展开肉搏。

傍晚时分,清军援军赶到,对法军形成包围,并切断法军后勤补给,法军大溃。清军乘胜追击,势如破竹,连战连捷,5日之内,连克文渊、谅山,并将法军驱逐至郎甲以南,取得了扬名中外的镇南关大捷。

越南战场的胜利使战局发生了重大改观,中国军队开始占据主动,而法军战败的消息传至法国国内引起一片哗然,茹费理内阁在压力之下宣布垮台。4月4日,中法双方达成了停战协议。

中法停战后,按照条约中国从越南撤兵,法军也如约退出基隆和澎湖,刘铭传领导的抗法战争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胜利。

刘铭传雄心勃勃,计划用10年时间大干一场,彻底改变台湾的面貌

中法停战几个月后,一项有关台湾的重要动议开始浮出了水面:朝廷决定把台湾从福建辖区中分离出来单独列省。这项决定被视为高层重视海疆防卫的重大举措之一。

中法战争中,由于没有水师和海防,清军吃尽了苦头。因此战争一结束,朝廷便决定加强水师建设,并专门成立了一个新的机构——海军衙门。该机构的规格很高,由奕譞为总办,李鸿章等为会办,其地位甚至高于总理事务衙门。可见清廷对水师和海防建设的重视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台湾建省也是朝廷重视海疆防卫的重要内容之一。

由此,台湾正式从福建划出,成为中国的第20个行省,刘铭传也成了台湾第一任巡抚。

台湾建省之初,朝廷高度重视,全力支持,这给了刘铭传很大的信心。不久,他便与闽浙时任总督杨昌浚反复协商,拿出一个建省方案,共16條,并报经中央批准。刘铭传的建省方案十分全面,包括军事、社会、经济、交通和教育等各个方面,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刘铭传雄心勃勃,计划用10年时间大干一场,彻底改变台湾的面貌。

刘铭传的新政全面展开了。首先他大力整顿军务,接管了全部驻台部队,对不合格的官兵进行精简、淘汰。在此基础上,编练精兵35营,练军3营,全部改换新式洋枪,聘请外国教官进行训练。为了补充兵员,他还不断从家乡合肥招募兵勇,加上他原先带来台湾的淮勇,淮军人数一度增至十几营。3年后,全台总兵力达到43营,约2.2万人。

在军事布防上,刘铭传一直认为日本威胁最大,因此将台湾近半数兵力放在台北一带。他还在重要海口,修筑10座炮台,购置西式的钢炮31门进行装备,并配备下沉水雷、碰雷等,与炮台相互呼应。他还设立机器局、军械所、火药局、水雷局,以及机器厂、汽炉房、打铁房等,自制枪支弹药。

在治理军务的同时,刘铭传还大力整顿吏治,打击贪官污吏和豪强劣绅。对于为非作歹,拒不听命的官员,该革的革,该杀的杀,能撤的撤,能办的办。刘铭传在台湾掀起的反腐风暴来势凶猛,一时间官场震慑,风气大变。

刘铭传出任台湾巡抚,前后6年。在这短暂的6年里,办防、练兵、清赋、抚番次第举行,而在经济方面的建树尤为突出。第一条铁路、第一台电话、第一枚邮票、第一盏电灯、第一所新式学堂等等,相继在岛上出现。

刘铭传的新政充满了创新精神,“于举国未为之日,独先为之”。在他的大力推动之下,短短的几年,台湾就从一个半开化的府一跃成为“全清国最进步的一省”。曾任中国海关税务司的马士称刘铭传是一个“伟大的巡抚”,并说他无论在行政上的革新,还是在工业上的改革或改革尝试都走在了全国前列。

刘铭传治台的功绩有目共睹,有人把他称作“伟大的爱国者”“台湾的现代化之父”。但是,在他抚台6年里,伴随着他的一直是毁誉参半的尴尬,而他的新政更是饱受质疑和攻讦。

1888年12月13日,朝廷将言官的谤书(检举信)抄转给刘铭传阅看,这实际上就是一个警告。尽管朝廷的语气尚属平和,认为“刘铭传自简任台湾巡抚以来,办事尚为得力”,但同时又说:“参折所陈,均不为无因”,要求刘铭传接受朝廷的训诫,对照问题,“平心省察,据实复奏”。

这是清廷惯用的手法,其目的就是为了敲打手下大臣。这对刘铭传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由于得不到中央的支持,刘铭传的各项新政变得举步维艰

中法战争后,李鸿章坐镇北洋,淮系势力进一步扩张,这引起了湘系和朝中其他势力的不安,于是派系之间的斗争日趋复杂。

1889年2月,光绪帝亲政,围绕慈禧归政,帝党和后党的矛盾日渐凸显。在光绪帝看来,淮系和刘铭传都是后党一派,对于这样的人不足为信。刘铭传也明显感到,自光绪帝亲政以来,朝廷对他的戒心越来越大,而他的想法和所提建议也几乎得不到通过。由于得不到中央的支持,他的各项新政变得举步维艰。1890年9月,因基隆煤矿经营权一事,朝廷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惩处。

基隆煤矿最早开办于1877年,是时任福州船政大臣沈葆桢创办。由于经营不善,亏损严重,中法开战后,为避免资敌,刘铭传下令放水将煤矿淹没,使之成了一座废矿。中法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台湾各业开始复苏,这时,天津商人张学熙便找上门来,表示愿意自费承办基隆煤矿的开采,并承诺“出了煤,首先供台湾使用,价格也降低。”

很快,双方签订了协议,张学熙便摩拳擦掌地大干起来。可是,没过几个月,张学熙亏掉了几千两银子,请求退办。

于是,刘铭传就找曾国荃和裴荫森商量能否三家合办。曾国荃时任两江总督,裴荫森时任福州船政大臣。三人一商量,决定各掏2万,凑成6万,在此基础上又招商股6万,加一起共12万。1887年2月,煤矿开始挂牌运营。

可是,干了不到一年,亏空越来越大,每月亏银达到三四千两之多。这一来,商股首先不干了,要求退出。

商股一退,全部股份便为官股所有。此时,刘铭传正忙于台湾的新政和抚番,到处都需要钱。就在焦头烂额之时,英国人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的英国人名叫班德瑞,是英国驻台北领事,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英国商人,名叫范嘉士。范嘉士对刘铭传说:“听说贵矿亏累严重,要开新井又乏资金,敝人有一建议,不知愿闻否?

刘铭传说:“愿闻。”

范嘉士说,英国商人可以集资承办新井,全部费用预计达百万以上,承办期为20年。其间无论亏盈,将由英国商人全部承担。此外,范嘉士还拿出了一些诱人的条件。如每年拿出1000吨煤,以市价8折供给台湾使用;每出口一吨煤,都按合同纳税;他还答应以14万两银子买下基隆煤矿原有的设备。

刘铭传一听便动心了。英国人走后,他便找张士瑜商量,张士瑜有些担心地说:“洋人承办,恐引非议。”

刘铭传说:“苟利国家,不计得失。”

张士瑜又说:“恐朝廷不允。”

刘铭传说:“不试怎知?”

其实,刘铭传也深知这件事有风险。把煤矿承包给洋人,这在当时闻所未闻,但面对无路可走的绝境,他只能大胆尝试。不久,张士瑜按照刘铭传的要求,与范嘉士进行谈判,很快就具体承办事宜达成了意向。1889年7月9日,刘铭传向朝廷上了奏折,并详细说明为什么把煤矿承包给英商的理由。他还把与英商达成的意向书附在报告后面,恭呈御览。

按理,这是一件使基隆煤矿摆脱困境的好事,可报告上去后,立即引起了一场风波。总理衙门和户部首先跳出来反对,认为洋商承办流弊甚多,实不可取。他们向光绪帝汇报后,光绪帝表示赞同,认为该衙门“立论极为切当”,并斥责刘铭传“办事殊属粗率”。处理结果是“著传旨申饬”。同时,要求刘铭传“认真核办,妥为经理”“另筹办法,毋再草率从事,致滋后患”。

这样的结果令刘铭传大失所望,但并不意外。当时主持总理衙门的是恭亲王奕劻,此人向以贪婪保守著称,而户部尚书翁同龢也认为刘铭传的做法太出格,无法接受。此时,刘铭传期望有人能站出来帮他说话。可是,过去一向支持他的醇亲王奕譞由于病重昏迷,无法视事,李鸿章也因事情敏感不敢为他讲话。刘铭传茫然四顾,毫无援手,并预感到今后办事会越来越难。

洋人承辦的方案被否决后,如何解决基隆煤矿的出路成了一道难题。不过由于当年煤的行情看涨,民营煤矿开始逐渐增多,经营势头也不错,这对商股又有了很大的吸引力。

刘铭传找来一些商人进行洽谈。果然,商人们很感兴趣,但他们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心。洋务运动以来,“官商合办”常常搞不好,主要原因就是以官为主,商人没有发言权,而官不懂商,积习甚多,终至亏累而难以为继。他们提出,入股可以,共同经营也可以,甚至在投资上让他们拿大头也没有问题,但是有一条,那就是矿务要由商人主持,官不过问。

这样的条件并不过分。不过,这样做却要打破以官为主的格局,有人感到担心,提醒刘铭传还是要谨慎从事,但刘铭传却认为只要能把基隆煤矿盘活,这些均可尝试。

商人们一见刘铭传放了话,便跃跃欲试。最后双方商定,基隆以原来的官本12万投入,而商股再集资30万,由商人接办。

应该说,这个方案对双方都有利,刘铭传也满怀希望。因此,他一边打报告,一边批准先干起来。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报告一上去又引来了更大的风波。

户部和总理衙门首先提出质疑,他们还把刘铭传呈送的煤矿合办章程逐条细抠,从中找出诸多毛病。在向光绪帝汇报时,奕劻和翁同龢都声称:“刘铭传前与英商订拟合同,办理粗率,已降旨申饬。谕令他慎选贤员,另筹办法,可他这次招商同官合办,依然是种种纰缪,大不可行。”

光绪帝怒曰:“非严惩不可!”

1890年8月5日,光绪帝批示:“刘铭传交部议处。”并勒令其“即将现办之局赶紧停办,不准迁延回护”。吏部接旨,认为要给予“革职处分”的重惩。不过,意见呈报上去后,光绪帝还算手下留情,加恩改成“革职留任”。

处理决定下达后,刘铭传很不服气。他抱怨皇帝高高在上,不解下情,而户部和总理衙门则不明事理,落井下石。他复奏申辩,可报告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刘铭传彻底灰心了。此时,醇亲王已经病逝,李鸿章也是自身难保。刘铭传孤立无援,有志难申,唯有选择“乞退”。

其实,早在当年5月,刘铭传就请过一次病假。那是在他被朝廷传旨申饬之后。朝廷给假一月,到期后他又上折子请求因病开缺。朝廷仍不准,给假3月。就在这期间,他的官商合办计划再次受挫,并受到革职留任的处分。于是,假期一满,他便又一次上奏,声称病情加剧,请开缺调理;如不得请,恳请赏假,内渡就医。

朝廷看了他的报告,疑他是在斗气,心中大为不快,再次对他“传旨申饬”,仍是赏假3月,在任内调理,毋庸开缺。可刘铭传并不退缩。假期一满,他第四次上奏请求开缺,而且语气更加坚定。

终于,朝廷也熬不住了,于1891年5月5日批准了刘铭传的请求。

刘铭传一生留下太多的遗憾,而台湾是他留下遗憾最多的地方

刘铭传从1884年抵台督办军务始,至1891年被革职离任,前后7年,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辉煌的7年。7年里,他在台湾全面推行自强新政,开启了台湾的近代化进程。他原计划用10年时间来实现自己的宏伟蓝图,但不到7年便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离开这块曾寄以希望、付出极大心血的地方。

1891年6月4日,在朝廷批准他辞官20多天后,刘铭传乘船离开台湾返回家乡。

刘铭传离任后,台湾新政便陷入了全面停顿。因为接任他的邵友濂不仅才学平庸,而且思想保守。他一上任便对刘铭传全盘否定,诸多革新均被一笔勾销。一时间,新政尽废、满目凋零,这种倒退令人痛心。它导致了台湾近代化几乎全部中断,发展也陷入停滞。特别是海防建设的中止,无疑是自毁长城。梁启超有诗云:“轩车一去留不得,藤蔓啼莺空复情”;“长城已坏他岂惜,雨抛锁甲苔卧枪”,其悲切、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3年后,中日甲午战争爆发。由于局势紧张,清廷又一次想到了刘铭传。慈禧懿旨,撤销对刘铭传的处分,恢复其职务。不久,又令其迅速北上,进京陛见。

可是,一切为时已晚。此时,刘铭传已病魔缠身,数疾并发,连行动都已相当困难。李鸿章不得不具实上禀,说他因病无法应召,是否另调大臣统兵。但朝廷似乎并不相信,又连电催其复出。1894年10月5日的电谕云:“现在军事日棘,统帅乏人。该巡抚受国厚恩,当此边防危急之时,岂得置身事外?著李鸿章再行传谕刘铭传。于接奉此旨后,即行起程来京陛见。该巡抚忠勇素著,谅不至藉词诿卸,视国事如秦越也。仍将这旨起程日期,先行电闻。”

然而,这一回刘铭传真的无能为力了。尽管有人说他是负气不愿出山,其实不然。他真的病了,而且病得相当严重。正如他自己所说,哪怕只要能起身,也会抱病应命。可是,如今他已做不到了。

一年多后,刘铭传病逝于家乡刘新圩,享年59岁。在他去世前,传来甲午战败的消息,而台湾也沦于敌手,尽管台湾军民奋勇抵抗达5个月之久。看着这块曾经呕心沥血、宵衣旰食为之奋斗6年的热土为敌寇所占,病榻上的刘铭传失声痛哭,吐血昏厥,数月之后便在忧愤中离世。

刘铭传一生留下太多的遗憾,而台湾可能是他留下遗憾最多的地方。身为一介布衣,起于行伍而位列封疆,尽管他具有雄才大略,但却“呕心六载功不就”,所谓生不逢时,壮志未酬。在他死后,有人写了一首诗概括了他的悲哀和无奈。诗云:

忆昔刘郎志已灰,大潜山下草成堆。

凿山冶铁作驰道,俯海沿江筑炮台。

六载空筹安世策,一生枉抱济时才。

将军去后风云变,景福门前画角哀。

这是刘铭传的悲哀,更是时代的悲哀!

(参考资料:《淮军四十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1版;作者: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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