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苏南
2020-10-24
1863年,淮军开始发动反攻。1864年7月19日,天京陷落。太平天国在轰轰烈烈13年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战事一结束,裁军的风声便一天紧似一天。重点当然是人数最多的湘淮两军。裁军的结果,却是淮军一家独大,连曾国藩挂帅剿捻,能依靠的也只有淮军。李鸿章与曾国藩对调,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李鸿章和淮军从此取代曾国藩和湘军走上了历史舞台的中心。
李鸿章亲临苏州城外,督率淮军向苏州发起猛攻
1863年,苏南战局发生根本逆转。淮军在上海站稳脚跟后开始发动反攻。与此同时,湘军也进逼天京,形成夹击之势。李秀成的日子便越来越不好过了。在洪秀全的压力之下,他不得不率部回援天京,但他北上之后,苏南战场便陷入崩溃。淮军大举北上,不久,常熟、昆山、吴江和江阴等地先后失陷,苏州岌岌可危。李秀成闻讯,急忙改变原定的“进北攻南”作战计划,下令从皖北撤军。
“進北攻南”是洪秀全提出的主张。1862年10月间,李秀成率部在天京城下与湘军激战40余日,不胜撤军,受到洪秀全斥责,并被革去王爵。其实,他在天京城下打得相当不错。他的数万援兵使湘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曾国荃的大营频临险境,几不可支。
曾国藩在一封信中惊叹道:“该逆(指李秀成)又以西瓜开花炮,打入营内,惊心动魄。”
可是,尽管李秀成打得十分凶猛,但最后的胜利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究其原因,一是曾国荃顽强抵抗,死守不退;二是太平军匆促北上,未带御寒之衣,加之断粮,在久攻不下的情况下只能半途而废,被迫撤军。
洪秀全对于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而在受到严厉处分之后,李秀成也不免心生怨愤。在后来的自述中,他写道:“主不修德政,尽我人生一世之愚忠对天。”
天京救援失利后,“进北攻南”的战略旋被提了出来。所谓进北攻南,即渡江至长江北岸,由安徽至湖北,攻击上游敌之后方,迫使南岸之敌回援,从而达到解救天京之目的。李秀成打心里并不赞成这一计划。他担心自己率部过江后,导致南北隔绝,使苏南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几个月后,苏南全面崩溃,一发而不可收的局面果然发生了。
可是,由于刚刚受到处分,他不敢坚持己见,更不可抗命不遵。这种无奈的心情后来在他的自述中表露无遗:“自攻(湘军)未下,我主严责革爵,调我当殿明责,即饬我进兵北行,不得不由,从(冒)雪而往。”
1862年11月下旬,“进北攻南”计划开始实施。李秀成大军从浦口力战渡江,进入安徽,先后攻克含山、巢县、六安等地。
从理论上讲,“进北攻南”战略具有合理性,它的可行性能从经典的“围魏救赵”之计中找到依据。可这一战略的实施,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迷惑敌人而使战略意图秘而不宣。
然而,太平军并没有做到这一点。他们的战略意图从一开始就暴露无遗。因为湘军截获了李秀成与洪仁玕的书信。从书信中他们掌握了太平军计划。这是一个致命的疏忽。从这一刻起,太平军的努力已注定不可能有好的结果。
曾国藩胸有成竹,指挥若定。不论江北发生什么情况,他都以不变应万变,死围天京一动不动。用他的话说,就是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那里。他对部下们说:“贼之行动无非掣我下游之兵而援上,以解金陵之围。”
李秀成的行动徒劳无益。严寒的冬季,江北大雪纷飞,将士们缺衣少粮,死亡人数每天都在急剧增加。部队退往和州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更为糟糕的是,江南战局此时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湘军攻破雨花台,天京告急!
洪秀全急命李秀成回援,“进北攻南”战略至此彻底宣告失败。从和州撤退过江时,太平军陷入一片混乱。由于江水暴涨,道路崩塌,渡江之船也十分缺乏,加之江浦失守,官兵围追阻截,饥寒交迫的太平军将士伤亡惨重。据李秀成自己说,“此举前后失去战士数万余人”。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这次失利是无可挽回的。湘军进逼天京城下之后,从此再也没有后退半步。而在苏南战场,淮军步步推进,所向披靡。李秀成陷入两面夹攻之中,顾此失彼,难以招架。
1863年10月,淮军兵临苏州城下,实施合围。苏州是李秀成的大本营。1860年6月,李秀成攻下苏州后,便建立了苏福省。该省以苏州为中心,下辖常州、松江、太仓、苏州四州府。李秀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打算长期经营。
李秀成回援天京后,苏福省的留守重任便落到了慕王谭绍光身上。谭绍光是李秀成的爱将、老部下,在太平天国后期的苏杭战场上,表现相当抢眼,打过许多硬仗,曾在青浦之战中生擒常胜军副统领法尔思德。
太平军主力北上后,淮军开始反攻。为了改变被动局面,谭绍光几次主动出击,但都未能打破困境。后在淮军大举进攻之下,只好退守苏州。
从10月开始,苏州进入了艰苦的攻守战。李鸿章亲临苏州城外,督率淮军水陆各部向苏州八门发起猛攻。此时的苏州已陷入重围之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军心浮动,形势万分危急。面对这种局面,谭绍光没有丝毫动摇和畏惧。他主张坚守到底,誓与苏州共存亡,在危难时刻彰显出了血性忠贞的男儿本色。
11月中旬,淮军和常胜军向苏州娄门发起猛攻。15日夜,常胜军偷袭未获成功,统领戈登调来20尊大炮连续向太平军阵地轰击达3小时之久。城墙和石垒在炮火中纷纷倒塌,太平军被迫后撤。戈登在望远镜中看到此景,不禁大喜。他抽出指挥刀,率领常胜军扑向石垒。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时,太平军突然掉头掩杀回来。戈登的部队被拦腰切成两半,首尾不能相顾,幸亏后援部队及时赶到,才把他救了出去。此役常胜军损失惨重,死伤达180多人。
给予常胜军沉重打击的,就是驻守娄门的谭绍光部队。该部打得极其英勇顽强,而谭绍光更是亲临前敌,身先士卒。他赤足上阵,光着臂膀,来回冲杀,左奔右突,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令人生畏。事后,就连敌人也不得不表示敬佩,称他“为人勇敢而聪敏,在困难之中从未示弱”。
然而,就在慕王浴血奋战,英勇抵抗之时,一场可耻的背叛却在暗中悄悄进行着。
四王、四天将密谋投降,李秀成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背叛的中心人物乃驻守苏州的四王、四天将。四王为纳王郜永宽、比王伍贵文、康王汪安钧、宁王周文佳;四天将系范启发、张大洲、汪怀武、汪有为。为首的则是纳王郜永宽。
纳王郜永宽是当时苏州守军的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慕王。李秀成回援天京后,纳王起初跟随北上,激战于天京城下,后天王下令“进北攻南”,他又随同李秀成转战皖北,一路打到六安。后苏南告急,李秀成特令他率部回援,协助慕王共守苏州。李秀成的用意是加强苏州的防御力量,殊不知适得其反,反倒铸成大错。
纳王等人回到苏州,很快与慕王闹起不和。当时驻守苏州城的共有五王,从级别上,大家都是王,爵位相等,文书平行,尽管李秀成把统辖之权交给了慕王,可其他四王并不听命于他。慕王甚感恼火,在大庭广众之下时常不留情面,公然挖苦嘲弄,这使纳王等人深感受辱,怨氣甚大。
这种矛盾很快就被李鸿章利用了。就在两军打得难分难解之时,他派人悄悄与纳王联系上了。
1863年11月28日,纳王的代表悄悄与淮军进行了接触。会晤地点就在淮军军营。参加的人员有程学启和戈登,太平军的代表是康王汪安钧。会谈内容围绕献城降清以及如何具体实施而进行。
就在双方悄悄接触的当天,李秀成突然回到了苏州。此时,城内人心涣散,士气低糜,失败的情绪像雾霾一样四处笼罩。面对如此局面,李秀成心力交瘁,思想也悲观起来。他召集诸王开会,提出放弃苏州,包括天京。“现在撤回广西还来得及。”他提出了这样的设想,敌强我弱,与其做无谓的牺牲,不如暂退广西,以避敌锋芒,保存实力。
这个主张立即遭到了慕王的反对,他坚决表示要竭尽血诚,力战到底。慕王态度激昂,言辞激烈,对李秀成也多有顶撞。但李秀成并没有计较,相反倒为有这样忠勇的部下而感到欣慰。其他诸王也先后发表了看法。他们闪烁其词,态度暧昧,因为正在密谋投降,所以也都不赞成弃城。
李秀成显得束手无策。这时,城内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一些风声开始传进他的耳里。有一次闲谈,李秀成对纳王等人说:“现今我主蒙尘,大势已去,你们都是两湖人,去留可以自便,你我不必相害。”这话无疑是在试探,纳王等人听后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李秀成接着又说:“现今这个样子,我不能强留你们。如有他心,可以离去。我是国中名将,有谁能保得住我?我一家难舍,母亲60多岁,我不能不顾他们。”据李秀成后来回忆说:“我观其(指纳王等人)行动,悉其有他心,故而明说。”
纳王等人做贼心虚,顿时紧张起来。为了掩饰,他们一边否认要走,一边表白自己,均说:“忠王宽心,我等万不能负义,自幼跟随,谁敢有他心?如有他心,也不会跟忠王这么多年了。”纳王等人的话显然言不由衷,李秀成也并不相信,可他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或许正是看在他们过去的功劳和老部下的情分上,他才不忍心下手。然而这样的后果不言而喻。可以说,这是李秀成后期犯下的又一重大错误。事后他也曾追悔莫及,痛心地表示:“我见势如斯,不严其法,久知生死之期近矣。”
11月30日,李秀成离开苏州,与慕王垂泪而别。临行前,他再次提出了放弃苏州,撤回广西的想法,但慕王还是坚持己见。
李秀成一走,纳王等人便加紧了行动。12月1日晚,他们再次约见程学启和戈登。这一次,纳王亲自出马,陪同他的只有康王。这是一次极其秘密的会见,地点就在苏州城外的阳澄湖上。
经过一番讨论,纳王同意献城投降,而清方则保证投降者的生命安全。程学启又提出诱捕李秀成的计划,纳王没有接受。他说忠王是老上司,不忍下手,但他同意捕杀慕王,作为交易的一部分。
最后谈到了论功行赏之事。纳王说,献城之后,他本人无所谓,只要携带财物回乡即可,可各位兄弟总不能白干了。程学启明白他的意思,他说这不成问题,因为在这之前的太平军叛将都得到了封赏,这一次当然不会例外。
会谈至此,所有的交易都圆满达成。为了表示诚意,程学启还指天发誓,折箭为盟,并与纳王换帖拜把,结为兄弟。
12月3日,意外突然发生。程学启接到城中来信,说是慕王发现了阴谋,要处死纳王,不过纳王已有准备,但原定抓捕慕王的计划发生困难。原来,慕王截获了纳王与戈登之间的信件。他极为震怒,但如何处置,却让他颇为犯难。
慕王坐镇苏州,名义上节制苏福省诸军,但他亲统的部队只有2万余人,其精锐多被抽调前往天京,而纳王等四王统领的部队却多达7万之多。这个局面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就在慕王举棋不定之时,诸王已经决定先下手了。12月4日,慕王不幸遇害。关于慕王遇害的过程,史料有两种记载。一种是被刺于城楼。据戈登回忆:“12月4日晨,程(学启)将军来见我,告诉我说,纳王已决定同意在城上捉住慕王,把他推下城来……”李鸿章12月6日的奏折也印证了这一说法。
另一种说法认为,慕王遇害的地点是在慕王府议事厅。据《太平天国史》等书记载,当天中午十一时(一说是下午二时),慕王把诸王召集到府上,举行会议,希望以开诚布公的方法解决问题,使纳王等人悬崖勒马。
诸王身着朝服,依次而坐,慕王坐首席,并主持会议。他首先发表讲话,表示大敌当前,唯有奋战到底,只要大家齐心合力,就能克服困难,战胜清妖,共保天国大业。接着,他表扬了两广将士的忠心,并对那些离心离德的叛卖行径予以了抨击。矛头所指,不言而喻。慕王越说越愤慨,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与会诸王如坐针毡,纳王首先跳起来还击:“汝休指桑骂槐!”
慕王正色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双方大吵起来,其他诸王也纷纷帮腔,会场一片混乱。就在此时,康王突然起身,脱去朝服,冲向慕王。
慕王怒喝:“你想干什么?”话未落音,康王已拔出匕首,插入慕王的脖子。由于事发突然,慕王未及反抗,已经流血倒地。其他诸王这时一拥而上,砍下慕王的头颅。
两种说法尽管有所出入,但结果基本相同。当晚,淮军先头部队郑国魁、郑国榜两营没费一枪一弹便开进了娄门。
苏州失守的消息传来,正在返回天京途中的李秀成不禁泪洒征袍,心如刀绞。他默然无语,仰天长叹。
八名将领和三万太平军被屠杀,曾国藩赞李鸿章“殊为眼明手辣”
1863年12月5日一大早,纳王等人就来到李鸿章的大营进行参拜,并献上慕王的首级。李鸿章笑脸相迎,好言抚慰。接着,淮军各部在程学启的亲督之下大举进城,随即在城内展开搜剿,慕王部下千余两广将士惨遭杀害。
12月6日,一场更大规模的杀戮又开始了。这一次,厄运降临到了四王、四天将的头上。
这是一次极为隐秘的计划,参与谋划的只有李鸿章、程学启等少数几个核心人物。当天中午,城外龚生阳的军营内,即将进行受降仪式。所谓受降仪式,就是李鸿章正式接见并宴请八降将。
酒宴開始不久,有人送来一封急电。李鸿章假模假式地看了一下,然后起身说:“公务在身,本抚去一下就来。”
李鸿章走后,酒宴继续进行。有人捧出顶戴、官服,恭送到八降将面前请他们试穿。就在他们喜滋滋地更换官服官帽时,门外一声炮响,站在身后的兵勇们突然拔刀,一阵乱砍,外边的伏兵也一拥而入,八降将未及反应便成刀下之鬼。
随后,早已枕戈待发的淮军各部立即展开行动,在城内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大屠杀。近十万太平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驱散和血洗,仅双塔寺庭院一处,就有3万多太平军倒在血泊中。
一个叫呤唎的英国人事后来过此地,他描述道:“三万太平军被押此处屠场处死,我们掌握了充分证据,知道被杀数目甚巨”,“(双塔寺)庭院约半英亩左右,地上浸透了人类鲜血,抛满尸体的河道水带红色”,由于“河道里弃满了被斩首的太平军的尸体”,清朝官吏不得不雇用船夫疏通河道。他悲愤地惊呼:人类的屠杀太可怕了,他为此“不寒而栗”。
那么,苏州杀降是怎么发生的?它为什么会发生?直到如今,仍然存在着诸多谜团,学界说法也各不相同。如程学启主谋说、骗降说等等,均自成一体,但对于李鸿章来说,原因其实很简单,即“恐变”而已。
八降将献城之后,其部仍据守阊、胥、盘、齐四门,建制完整,兵力强大。当时,探马来报,降众有20余万。这个数字显有夸大之嫌,比较靠谱的数字约在7万至10万。即便如此,其数量也远在淮军和常胜军之上。后者兵力只有2万至3万。这对淮军是一个巨大威胁。
据李鸿章的报告称,纳王等人献城后,“城内胁众概行剃发”,但“郜云官(即纳王)并未剃发”。其时,李秀成“尚在望亭,距苏甚近”,他们均系忠逆党羽,“诚恐复生他变”。
李鸿章的担心不无道理。当时,太平军降将叛来叛去的先例,屡有发生;至于诈降的教训,也不是个别例子。就在不久前,太仓太平军守将蔡元隆就假意投降,当李鸿章之弟李鹤章前往受降时差点被打死,淮军官兵更是死伤无数。
那么,纳王等人究竟有无复叛的企图呢?目前,学界研究,尚存空白,但从理论上至少是存在这种可能。
杀降不祥,自古而然。李鸿章身系儒将,且淮军中降将亦不在少数,程学启本人就是一个。如果不是“恐变”的话,他们没有理由大开杀戒。然而,“受降如受敌”。从李鸿章立场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错杀,不可姑息。
一般认为,苏州杀降是出自程学启的预谋。作为前敌统兵大将,出于自身安全考虑,程学启力主杀降毫不奇怪。有史料记载,李鸿章在杀降的前一天晚上仍在犹豫。他与程学启的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
程学启的态度十分坚决,他说:“不杀,危矣。”李鸿章说:“恐寒外界之心。”程学启说:“实不得已耳。”李鸿章来回踱步,踌躇难决。程学启急了,大声嚷道:“太平军数倍于我,万一变生肘腋,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最后争吵起来,程学启拂袖而去。李鸿章见状追出,连声喊道:“方忠(程学启字)且回!”程学启回来后,李鸿章决心始定。
杀降发生后,各方震动。有人指责程学启心狠手辣,程学启则振振有词:“杀降负盟,为国无私,此心可质鬼神!”看似光明磊落,实则内心有愧。事后有一次,李鸿章和他开玩笑说:“你也是投降之人,何以如此相残同类?”程学启闻言大怒,回去后闭门不出,部将闻讯而来,听见室内脚步急促,暴怒之声,传于室外,于是急向李鸿章报告。李鸿章亲自前来叫门,为时甚久,程学启方平息怒气,怏怏而出。
以上记载至少透露出,包括李鸿章和程学启在内的淮军高层,对杀降之事并不感到光彩,但他们都不肯认错。李鸿章在给朝廷的奏折中一再为自己辩解。12月13日,他在奏报写道:“臣并非好杀降者,兹郜云官等所求太奢,欲踞省城,关系太大,未便姑容养痈成患,且诛八酋而后能解散二十万众,办法似无不是……”
鉴于杀降之后各方指责,批评之声四起,李鸿章开始还有些担心,但朝廷似乎并无责怪之意。密谕云:“李鸿章办理此事,甚为允协”,“人心大定,所办并无不合”。至于曾国藩,不仅没有指责,反倒大加赞许,称李鸿章“殊为眼明手辣”。
解散常胜军,淮军的实力进一步增强
苏州之战后,淮军继续向无锡、嘉兴、湖州等地迅速推进,尽管太平军持续败退,但其抵抗却变得更加顽强和凶狠,再也没有人愿意投降了。于是,各地战况更加惨烈。
1864年初,程学启率部攻打嘉兴。在这场实力悬殊的交战中,淮军竟屡攻不下,因为太平军誓死不降,英勇抗击。程学启、刘秉璋等部水陆大军将城团团围住,持续猛攻20多天,伤亡惨重,毫无进展。
程学启将指挥不力的部将姜宝胜当众斩首,然后督率三军向嘉兴发起强攻。半个月后,嘉兴城终于被炸开一个缺口,但太平军仍然坚守不退,他们迅速集中了数千条洋枪,用强大的火力死死封住缺口。淮军屡攻不下,缺口前的尸体堆积如山。程学启亲率敢死队冲向缺口,淮军将士蜂拥而上。嘉兴城终于被攻破,但程学启却在进攻中被子弹打中太阳穴。这是致命的一枪。他被送到苏州后不久,便脑浆迸裂而死。
然而,尽管太平军奋勇抵抗,但太平天国大势已去。在准军和常胜军的凶猛攻势下,无锡、嘉兴等重镇先后告失,整个苏南战局已陷入一个不可逆转的颓势。
5月11日,太平军在苏南的最后一个重镇——常州被攻陷。此役,准军主力几乎全部投入了战斗。李鹤章、刘铭传、张树声、郭松林、杨鼎新、周盛波、刘士奇、王永胜、龚生阳等部几路围攻,激战经日。常胜军的64磅大炮再次发挥威力,将东南城墙轰坍十余丈,黄翼升的水师各营也从汽轮上频频发炮。常州城内炮火蔽日,硝烟弥漫。大部分守军或战死或被剿杀。
战后,李鸿章在给朝廷的奏报中,兴奋地写道:“该逆出万死一生之谋,我军亦为背城一战之举”,“虽巷战逾时,伤亡将卒又逾千人,而悍逆全股扑灭”,“江南大局渐定,堪以仰慰圣廑”。曾国藩闻讯,也欣喜异常,他致函李鸿章说:“壮哉!儒生事业近古未尝有之。”
捷报传至北京,两宫同样慈颜大悦,颁旨大赏三军。李鸿章加恩赏骑都尉世职,李鹤章遇缺提奏,刘铭传、郭松林、王永胜、刘士奇赏穿黄马褂。其他诸将均交部论功行赏,“从优议叙”。
这个时候,一个计划已在李鸿章心中悄悄形成,那就是遣散常胜军。在与幕僚们磋商中,大家也认为江苏战事已近尾声,而淮军业已壮大,保留常胜军实无必要,相反他们麻烦不断,倒是弊大于利。
一天,李鸿章找来掌管营务处的亲信丁日昌,告知决定解散常胜军,让他先去摸一下戈登的态度。丁日昌立即前往昆山,他知道这并不是一项轻松的任务,因此心里忐忑。然而,事情却进行得极其顺利,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这是一次平静的谈话。戈登神情忧郁,有些打不起精神,他说:“请转告李抚台,鉴于目前情况,常胜军已无存在之必要,鄙人完全赞同。”
丁日昌看着戈登,将信将疑地问:“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阁下同意解散常胜军?”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丁日昌迟疑了片刻,才问起原因。戈登说:“今天的常胜军已不是过去的常胜军了,人员变化很大,战斗力也大不如前。我对它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从昆山回来,丁日昌一路上都在犹疑。向李鸿章报告后,李鸿章也疑惑不已。想当初,为了掌控常胜军,戈登和英国人可没少费心思,如今怎么竟要主动放弃呢?难道这里头另有玄机?
就在李鸿章、丁日昌琢磨不定时,戈登的报告送来了。他主动提出了辞职,并建议解散常胜军。李鸿章大喜过望,当即批准报告,并立即着手解散常胜军。
有关戈登的动机,各方揣测颇多。李鸿章在给朝廷的报告中,列举的理由是,近年来常胜军老兵“大半逃亡”,而招募的新兵打仗“不甚得力”,加上“苏省军事稍定,(戈登)便欲辞退回国”。
朝廷的批复很快到了,谕旨要求李鸿章“乘势利导,妥为遣散”,并称这“实属不可失之机”。李鸿章得到指示,便迅速行动起来,在资金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令丁日昌多方筹措19万遣散款,将常胜军就地遣散。
5月30日,在克复常州不到20天,常胜军便全部遣散完毕,包括戈登在内的大部分官兵先后离开了部队。从建制上说,这支显赫一时的武装至此便再也不存在了。不过,它的精华部分却在经过筛选后,被李鸿章保留下来,编入淮军。其中包括拥有最先进的64磅开花大炮的炮队、枪队以及海上救生队,还包括部分外国军官、帮同教习等等,从而使淮军的实力进一步增强。
常胜军解散后,李鸿章的一块心病终于解除了。在与幕僚交谈中,他大发感叹说,没想到戈登竟能“主持议撤,为我出力”。在给曾国藩的信中,他还一反过去,说起了戈登的好话,说他是一个“忠直好人”,一个有高尚情操的人。他还上书朝廷请求赏赐戈登黄马褂,以示荣宠。
这件事的处理使李鸿章颇为得意,各方也给予很高的评价。曾国藩就来信大加赞赏,称他“驾驭洋将擒纵在手,有鞭挞龙蛇视若婴儿之风,尤以为佩”。
但英国人十分恼怒。常胜军的解散意味着他们“以华制华”的政策宣告失败。巴夏礼大骂李鸿章,说他是“一个阴谋家,全中国最大的阴谋家”。
至于戈登,有史料记载,他离开中国后参加了英国远征军,死于苏丹。据说,他是在一次战斗中被反政府武装刺杀的,两根长矛刺中了他的身体,当场致命。在他死后,他的头颅还被砍下来,挂在树上示众。这一年,他53岁。
曾国荃头天听说淮军要来,第二天就攻下金陵
1864年夏,苏浙的天气十分反常。刚入6月,天气就热得不行。一天下午,他接到朝廷谕旨,要求他会攻金陵,这让他心烦意乱。
会攻金陵,对淮军来说责无旁贷,李鸿章也很愿意,问题是曾家兄弟并不愿意。尤其是曾国荃,打了一年多,可谓备尝艰辛,不就是为了攻陷天京,夺取首功吗?现在,眼看大功就要告成,突然有人要来抢功了,他能愿意吗?
據《异辞录》载,淮军诸将听说要去会攻金陵,个个摩拳擦掌,异常兴奋,但幕僚们却很担心。他们议论纷纷,都说:“湘军百战之绩,眼见大功垂成,怎甘拱手让人?淮军如去天京,鲍军驻东坝,必有一战。”鲍军,即湘军头号猛将鲍超所部,当时驻扎在东坝一带,这里是苏南通向天京的必经之道。刘铭传听后不以为然,他说:“湘军之中,疫病严重,鲍军十病六七,怎能挡我巨炮?”
刘铭传的话在淮军将领中很具代表性,其争功之心毫不掩饰。问题是部将们能这么想,李鸿章却不能这么做。他心里清楚,只要一出兵,非得罪曾家兄弟不可。但如果不出兵,又是抗旨不遵,是大罪。
于是,李鸿章首先向朝廷打了一个报告,推说苏南战事尚在进行,急切之间无法抽队成行。接着又分别给曾家兄弟写信说,湘军的地盘,他无意冒犯,更不敢抢功。不过,他也婉转提醒道,他可以找理由不去,也可以拖时间,但湘军攻城也得加快,否则让他屡屡抗旨,上边追究下来他也担待不起。
的确,朝廷给他的压力很大,七日之内,连降三旨,要他速赴金陵。李鸿章想卖人情,可这人情也不那么好卖。卖不好,便会引火烧身。于是,他不得不留一手,特派黄翼升赶往安庆拜谒曾国藩。
黄翼升是跟随曾国藩开创湘军的元老,与曾国藩私交甚密,后被李鸿章挖到淮军,与他成了知己。黄翼升对曾国藩说:“少荃现在挺难的。朝旨要他会攻金陵,他不能不遵。但他不想与九帅争功,可不去金陵,总得有个理由吧?”曾国藩说:“什么理由?有话你就直说吧。”
黄翼升说:“大帅能否给他写个东西,哪怕是个小字条?少荃即可保证淮军不来金陵。”
曾国藩一听,心里便明白了。李鸿章这是要向他讨字据啊,将来好证明不是他不来会攻金陵,而是曾国藩不让他来。曾国藩可没这么傻,他拒绝了黄翼升的请求。
面对朝廷的严旨催逼,李鸿章又煞费苦心地上了一道折子。这份折子很长,关键之处却在以下这段:“臣于攻克常州后,未敢遽议协剿金陵,一以臣部兵将苦战经年,伤病疲乏,未得休养,若遽令远出,诚恐再衰三竭,无禆大局;一以曾国荃全军两年围攻,一篑未竟,屡接来书,谓金陵所少者不在兵而在饷,现开地道十余处,约有数处,五六月间可成,如能及早轰开,自必无须协助。又叠准曾国藩咨缄,属令派兵接防句容、东坝、溧水、高淳各处……”
这段文字乍看似乎平常,实则机锋暗藏,不愧出自刀笔高手。其要害处有两点:一是“屡接来书”——谁的来书?曾国荃也。他在信中说金陵无须援助,也就是不想让他前去会攻。二是曾国藩已给他另派了任务,让他去句容等地接防,他无法分身。以上两点,潜台词都显而易见,即不是我不去金陵,而是曾氏兄弟不让我去啊。
曾国藩得知此事后,极为不悦。但李鸿章既然把球踢向自己,他也不能不接。于是,他也起草了一份奏章,主动请求朝廷派淮军前来会攻。奏中云,知者以为我是体谅李鸿章太辛苦,“不知者以为臣弟(指曾国荃)贪独得之美名,忌同列之分功,这尤违臣兄弟平日报国区区之意”。
这时,李鸿章意识到了老师的不满,他马上改变态度,及时收敛,做出了积极的回应。他一边协饷五十万支援曾国荃,一边上奏朝廷,提出一个新的计划,即先克湖州,以切断太平军的后路——当然,这样做的目的还是要拖延时间,不去金陵。
可朝廷并不理会,再命李鸿章“不必定俟湖州克复”,即刻增援江宁。这一来,李鸿章被逼无奈,只好上奏朝廷,称其已抽调淮军枪炮队1.4人,由刘铭传、刘士奇、王永胜、周盛波等督率,开赴金陵。
淮军开拔的消息传至金陵城下,曾国荃如坐针毡。他在龙脖子大营召来众将,气急败坏。他说:“淮军就要来了,两年艰苦,就要付之东流,你们说怎么办吧?”众将大哗,义愤填膺。
曾国荃一拍桌子,说:“眼下要紧的是,赶在他人之前尽快拿下金陵!能不能做到,现在就看弟兄们的了!”众将热血沸腾,都说愿效死力。
次日,金陵城破。
以上记载见于曾国荃机要秘书赵烈文的日记。有意思的是,曾国荃头天听说淮军要来,第二天就攻下金陵,可见这件事对湘军的刺激多么巨大。
其实,李鸿章宣布派兵不过是一个姿态。因为直到天京破城后,淮军仍然没有一兵一卒出现在金陵附近。这就是李鸿章的聪明之处,他宁愿糊弄朝廷,也不愿得罪曾家兄弟。
其实,糊弄朝廷并不难。他一边声称拟派淮军会剿金陵,一边又继续找理由拖延时间。他在奏折中说:“克日会合赴援金陵。因天气酷热,军士远役易致疾病,属令晓夜登程,分起徐行。其辎重粮药炮位子弹均由水路装运。长江千里,船只维艰,须月杪方能齐备……现湖州未复,苏松未松,臣暂难远离。俟各军拔营后,如此间防剿大局布置定妥,臣拟乘坐轮船携带常胜军所遗炮队前往协攻,仍克期往还,以图兼顾……”如此种种,均言之成理,而北京远隔千里之外,山高皇帝远,也由不得你不信。
就这么七拖八磨,不久就传来了湘军“克复金陵外城,毙敌数万”的消息,朝廷这才指示李鸿章,让他探明情况,“如金陵全城均经克复,(淮军)即可无庸调往,以为协剿湖州之用。”
直到这时,李鸿章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为了会攻金陵,他与曾家兄弟闹了一点儿不愉快,但最后他总算做得漂亮——金陵让功,实际上是送了个大人情,曾国藩打心眼里感激,对李鸿章也更加信任。
战后,李鸿章来到金陵,曾国藩亲往下关迎接,一见面就拉住他的手说:“金陵一战,愚兄弟薄面,都靠成全了。”
天京陷落
1864年7月19日,天京陷落。太平天国在轰轰烈烈13年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其实,失败的气息早已弥漫在太平军中。苏锡常相继失陷,李秀成退守丹阳时,他的堂弟李世贤便派人前来,劝他另作他谋,千万不要回京。李世贤乃太平天国侍王,李秀成的忠实部下。此时,他正屯兵溧阳。
李世贤对天国的现状充满了失望。在他看来,国势崩坏,天王昏庸,而京中朝政已为洪姓诸王所把持,此时回京无异于殉葬。他恳求李秀成前往溧阳,主持大计,共谋出路,但李秀成并没有接受。看到李秀成不听劝说,李世贤甚至打算出兵,强逼他前往溧阳。但李秀成得知消息后,卻轻车简从,提前赶回。
李秀成赶回天京后,还试图说服洪秀全放弃死守天京。在太平天国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洪秀全一听大怒,指责李秀成贪生怕死,心怀二心。
李秀成连忙跪下,再次陈奏,晓以利害。他分析说,如今湘军占雨花台,南门之道绝;占江东桥,西门之道绝;占七壅桥,东门之道绝;下关失,粮道亦绝。而城中,文者多、老者多、小者多、妇女者多,食饭者多,费粮饷者多,能战之兵却少,总之已无法再守。他大声疾呼:“我主若不依从,合城性命定不能保了!”
洪秀全一听更加生气,怒斥道:“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做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他还赌气说:“不用你奏,政事也不用你管。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一切由你。朕铁桶江山,你不扶,自有人扶。你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你怕死,便是会死。政事不与你相干,朝政由我次兄勇王执掌,幼西天王出令。有不遵者,合朝诛之!”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秀成已经绝望了。他扑地哀求:“请吾主一刀杀我,免我日后被俘受刑。为主臣子,未闲半刻,今将国之事启奏,主却如此责我,我愿死在殿前,尽心报答我主!”洪秀全不予理睬,宣布退朝。
李秀成后来回忆说:“如此启奏,主万不从。(我)含泪而出朝门。合朝众臣前来善劝。次日天王其知自过,赐下龙袍,以安我心。”尽管洪秀全事后表示了歉意和安抚,但他昏庸固执,日甚一日,已听不得任何意见。不论何事,都声称“有天所定”。除了天父、天兄、天王之外,军称天军,民称天民,国称天国,营称天营。
由于长期被困,天京城中缺粮已达极点,死者甚众。李秀成奏报天王,请求降旨,妥筹办法。洪秀全的回答可笑至极。他说:“没有粮食吃,那就吃甜露吧,此物可以养生。”所谓甜露,出自基督教神话。据《旧约》载,以色列人出埃及,一天晚上,旷野中有鹌鹑飞来,遮满了营。早晨,在营地四周地上出现露水。露水上升之后,留下了有如白霜的小圆物。以色列人不知道是什么,便互相询问。这时,摩西便说:“这就是耶和华给你们吃的食物。”
此时,洪秀全搬出所谓的基督教甜露,让人目瞪口呆。众臣无人相信,都说:“此食物不能食得。”天王说:“取来做好,朕先食之。”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李秀成后来抱怨说:“(天王)入南京之时,称号皇都,自己不肯失志,靠实于天,不肯信人,万事具(俱)是有天。”然而,天并不能拯救天国,也不能拯救自己。6月1日,天王病故。据说,天王患病约在“三月将尾,四月将初”之时,当时病已很重了,可他仍然信天,不肯吃药。
天王死后,其长子洪天福登基,朝政更加败坏,洪姓诸王把持朝纲,胡作非为,并对李秀成极尽排挤之能事,局势愈加危殆。李秀成后来回顾天国得失成败时,曾悲叹“自乱于己,内外慌张,为将为臣,无法挽救”。
7月19日,湘军挖地道至城下,用火药轰塌城墙,从东门至北门,出现多处缺口。湘军呼啸奋登,前仆后继。李秀成扑救不及,眼看大势已去,泪流满面。他心念幼主,直奔朝门。此时,幼天王已经失魂落魄,从宫内奔出。跟他一起跑的还有三弟光王、四弟明王。由于情况紧急,李秀全无法兼顾,只得独护幼天王一人向城外突围而去。
可是,16岁的幼天王还不会骑马,又未经战阵,在大难来临之前显得惊慌失措。李秀成在最后时刻再次表现了他的忠诚。出城前,他先回家辞别母亲和家人,众人流涕不舍,但李秀成这时已顾不得他们了。为了保护幼主突围,他还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洪天福。
天京破城后,战况极为惨烈。城中军民十余万奋起抵抗,无一降者。李秀成在乱军中护送幼天王冲出城去,遇湘军追杀,被迫分兵两路,一路护送幼天王逃离,一路由他殿后掩护。
混战持续了一天,人饥马乏,兵士失散。李秀成由于把战马让给了幼天王,自己换坐的劣马已不能行走。他只好弃马,徒步逃上一座荒山,在一座破庙内暂避,后被捕。7月22日,李秀成被曾国藩处决,终年41岁。
十万大裁军后,淮军一家独大
1864年,对于李鸿章来说是一个幸运之年。
太平天国灭亡后,大寇荡平,举朝欢庆,论功行赏,其功劳最大者,除曾国藩外,乃曾国荃、李鸿章和左宗棠三大方面军将领。曾国荃大破“贼巢”,夺得首功,而李鸿章逆转苏南,左宗棠横扫浙东,都居功至伟。于是,个个加官晋爵,并赢得“中兴名臣”的美誉。李鸿章春风得意,被朝廷封为世袭一等伯,赏戴双眼花翎,淮军文武将弁一万多人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奖赏。
然而,他也不是没有烦恼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大裁军。按清制,每当军事行动结束后,八旗、绿营都将撤回原防,而团练原非经制军,属临时招募,本无防地。战事一旦结束,兵士便要解甲归田,统兵将帅则另作安排,或留用,或归田。这种做法,相延已久。
这次裁军的范围,包括了江南所有军队,显然并非专对湘淮军。但湘淮两军首当其冲却是事实。军兴时期,湘淮军的发展和扩张速度极快,至攻克金陵时,总兵力已达30多万,俨然成为清王朝第一武装。地方军队以如此惊人的速度扩张,这不仅对清政府构成了潜在的威胁,而且巨大的军备开支,地方财税亦不堪承受。因此,太平军被镇压后,湘淮军的撤裁便势在必行。
为了保住淮军,或者尽可能争取少裁,李鸿章开始多方运动。他首先争取曾国藩的支持。8月6日,他给曾国藩写了一封信。开头先是恭贺曾氏兄弟“并拜侯伯”,并称这是“盖代未有之奇勋”“旷古难逢之盛典”。接着又谈到了一些军务,继之涉及裁军。他说,镇江冯子材部、扬军富明阿部,均属老疲之师,应在可裁之列,省下的军费还可资助贵军,不无小补。但湘淮军都应保留,用以防剿大江南北。同时,李鸿章还游说朝中朋僚故旧,为其说项。
令人奇怪的是曾氏兄弟。他们对裁撤的态度与李鸿章截然不同,不仅主动提出撤裁,而且还表现出了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积极态度。金陵克复19天后,曾国藩就主动上折子,请求撤裁所统之军。10天后,他又以曾国荃有病,疏请开缺浙江巡抚。不久,湘军的撤裁便大刀阔斧地进行起来,曾国荃部还成了撤裁的重点。到了11月,该部已陆续遣撤兵将达2.5人之多。
曾氏兄弟如此迫不及待地裁军,着实用心良苦。曾国藩以一个在籍侍郎振臂一呼,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動静,如今环顾海内,其权势显赫,已无人能比,就算朝廷不猜忌他,他也会忐忑不安。位高权重,尾大不掉,这可是为官统兵者之大忌。其实早在曾国藩被授予江督一职,并以钦差大臣督办四省军务时,他就开始顾虑重重了。
1863年2月13日,他在致曾国荃的信中就曾打算辞去钦差和江督两席,而专治军务。原因是“权位稍分,较少指摘”。不久,他又在信中写道:“疏辞(钦差、江督)两席一节,弟所说甚有道理。然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曾国荃对此极表赞成。
1864年8月,曾国藩由安庆来到金陵,兄弟俩曾有过一次长谈,就裁撤之事做过全面规划。曾国藩说:“这些年,我们兄弟屡建奇功,大权在握,如今尚能平安无事,实乃家门之福,吾兄弟之幸啊!如今大功告成,该考虑退路了。”
至于曾国荃所部撤裁之事,他们也进行过商议。按照曾国荃最初的想法,既然要裁那就全裁。但曾国藩并不赞成,他主张“退中次序不可凌乱,痕迹亦不可太露”。他还说:“坐轿的愿意,抬轿的不肯。这里还有许多人情世故哟。”意思是说,裁军牵涉到众多兵将,这里还有一个安置问题,需要稳妥、细致,不能出乱子。
在这次谈话中,他们还谈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即“撤湘留淮”的打算。曾国藩告诉曾国荃:“少荃如今亟谋保留,四处游说。”曾国荃对李鸿章的钻营颇有讥讽,但也承认眼下“长毛”虽平,但北方未靖,捻匪仍很猖獗,需要保留一定的军力以防剿大江南北。至于留湘,还是留淮,曾国藩认为,如今湘军暮气日重,强弩之末,渐不能穿透鲁缟,以后平定两淮看来还得靠淮勇。他还表示:“少荃勇于任事,精神可嘉。湘勇老疲,宜多裁,而淮勇气方强盛,不宜多裁。”
曾国藩如此谋划,除了因为淮军已有超越湘军之势,他对其寄予厚望之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在他看来,湘军目标太大,尤其是他直接指挥的部队,更是如此。至于左宗棠,虽然也是出自曾幕,并由曾国藩保荐,但自打成了气候,便不把曾氏放在眼中,这样的人不足以信赖。而李鸿章虽有骄亢之气,但对曾氏忠诚不贰,尤其是金陵让功,更让曾氏对他多了一份信任。因此,决定撤湘留淮,实为曾国藩反复权衡之结果,亦为其功成身退前的一项重要安排。
8月至11月间,曾国藩多次致信李鸿章,明确表达了这个意见。李鸿章当然求之不得,他迫不及待地向曾国藩表达了忠心和感激之情,并声称“敝部淮勇能战而多士气”,将来师门需要,可随时征调。
1864年的大裁军,规模相当可观。曾国荃部裁去2.5万多人;左宗棠部裁去最多,6万多人裁得只留2万余人;江西、湖南、镇江等地的驻军也相继撤裁,总人数达到近10万。唯淮军7万之众,只裁去1万多人。淮军一家独大的结果,李鸿章事前想都没敢想,这让他喜出望外。
如果没有曾国藩的力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而在客观上,还应该感谢捻军,正是他们的猖獗,帮了淮军的大忙。
曾国藩挂帅剿捻,能依靠的只有淮军
1865年春天,就在南方各部陆续开展大裁军时,从山东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蒙古亲王僧格林沁在曹州兵败身亡!
置僧王于死地的就是活跃于北方的捻军。捻军,又称捻子,或捻党。该组织最初起于安徽、河南一带,后逐渐发展至山东、江苏。他们“结则为捻,散则为民”,经常一股一股地活动,故被称作“捻子”。所谓捻,即拧成一股,结为一体之意。
1853年,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后,各地捻军纷纷起义响应,并在安徽北部雉河集会盟,公推张乐行为盟主。四年后,张乐行正式接受太平天国领导,被封为沃王。从此,捻军与太平军遥相呼应,并肩战斗。
1862年,就在太平军在苏、皖地区与湘军激战之时,捻军在山东、直隶一带也日趋活跃,声势越来越大。为了稳定北方,朝廷下令蒙古亲王僧格林沁率兵进剿。于是,一场持续了五年之久的围剿和反围剿便在北方拉开了帷幕。
1864年,南方的太平军基本被肃清,但北方捻军却开始了新的联合。11月下旬,西北太平军的首领遵王赖文光、淮王邱远才率两部太平军数千人,在皖北与捻军主力两万多人会合,一些太平军、捻军残部也闻讯赶来投奔,从而组成了一支以赖文光为首的统一的新捻军。
赖文光洪秀全之妻赖皇后的族弟。天王在金田起义时,他就跟随麾下。东王掌权时,他曾遭到排斥,在天京闲居数年,及至东王死后,他才又恢复权力。天京陷落后,他撤往北方,手下仍有数万之众,并具有较高的威望。正因为如此,皖北会师时,他才理所当然地被推为领袖。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重要的会盟。除赖文光外,参加会盟的任化邦、张宗禹是捻军后期的两大著名将领。他们一起并称为捻军后期的“三大巨头”。
新的捻军时代就这样开始了。在赖文光、任化邦、张宗禹三大统领的带领下,捻军开始振作起来。他们仍然保持原有的五旗军制,用黄、白、红、蓝、黑五色军旗加以区分,但战术却有了重大改变,即易步为骑,采用流动战术。所谓易步为骑,就是改步兵为骑兵,极大地提高了作战机动性。一时间,捻军的骑兵呼啸来去,神出鬼没,像旋风一样驰骋于豫、鲁、苏、皖的广大地区。
僧格林沁的军队在镇压太平天国北伐军时,占尽优势,令人生畏,捻军一开始也处处受制,损失惨重。然而,当捻军进行重组、改变战术之后,处处占据主动,他们想走就走,想打就打,忽东忽西,行踪不定,纵横驰骋,往来迅疾,而僧王爷只能跟在屁股后边,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整天东奔西突。僧王爷疲于奔命,一败邓州,再败南阳,三败鲁山,损兵折将,死伤无数。
1865年3月间,捻军忽然北上,由黄河故道进入山东,数日之内直逼直隶边境。朝廷下诏痛责僧格林沁无能,说他“玩寇纵敌”,纵捻北来。为了挽回败局,僧王爷下令穷追不舍,一心要与“捻匪”一决雌雄。从3月底到5月初,僧格林沁率部从河南追到山东,又从山东追到河南,之后再由河南追到江苏,再由江苏追至山东。短短一个多月,狂奔数千里,经常是一昼夜追趕一二百里。马队快,步队每追不及,疲困之极,累死者达数百人之多。
就这样,僧格林沁仍嫌速度太慢。他下达死令,马不停,人不歇,非达目的不可,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寝食俱废”。有时累极了,便在道旁小憩片刻,“饮火酒两巨觥”,喝下后接着上马再追。有笔记称,僧王日夜追敌,手累不能抓缰绳,便用布带将手捆于马上。可见其有勇无谋,跋扈鲁莽。曾国藩早有预见:“此于兵法,必蹶上将军。”
5月17日,疲惫不堪的僧军追至山东曹州,在菏泽高楼寨一带遭到捻军伏击。18日,僧军进入伏击圈,数万捻军呼啸而起,分三路掩杀。激战数时之后,僧军迅速溃败。僧王爷被迫率残部退向高楼寨的一个荒圩之内,被捻军团团围住。
当晚,僧格林沁率少数亲随,冒死突围。据杭州将军国瑞(此人系宗室,时在僧王手下帮办军务)的报告称,三更时分,僧王率部冲出围墙,未至贼壕,已被发现,捻军开始围裹。此时,枪声不绝,乱军中可闻僧王督军大喊杀贼。无奈捻军“恃众包抄,越裹越厚”,困在垓心的僧王并无少怯,遂抽佩刀,手刃悍贼。激战中,马被长矛刺中,受惊跃起,僧王坠马落地。天亮时分,人们才发现“将星陨坠,身受八伤,生颜宛在”。
此时,全国形势已不容乐观。东南太平军余党未靖,中原“捻匪”传烽正盛,而西北陕甘的回民起义也星火复燃。尤其是僧格林沁死后,捻军声势大张,兵锋迫近京畿。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紧急调整剿捻方略,决定重新起用曾国藩。然而,此时湘军已陆续撤裁大半,只有淮军仍然保留了大部分军力。曾国藩挂帅出征,能依靠的只有淮军。
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曾国藩面对捻军却束手无策
1865年6月,朝廷下达谕旨,任命曾国藩为钦差大臣,赴山东督师剿捻。与此同时,免去他的两江总督一职,由李鸿章署理,李鸿章的江苏巡抚之职则由江苏布政使刘郇膏暂护。
对于这项任命,曾国藩是打心里不情愿。在接旨的当天,他便在日记中写道:“接奉廷寄……为之诧叹忧愤。”但事情的发展已由不得他。
自荡平金陵,曾国藩便做好了功成身退的准备。如今,金陵湘军撤裁殆尽,身边只剩3000多人的护卫亲兵,几近赤手空拳。在这种情况下,拿什么去剿捻?如果剿办不力,那又会是什么结果呢?于是,再三上奏推辞,可圣意已决,就是不准。
然而,李鸿章接旨后却暗自窃喜。曾国藩一走,他便由苏抚升任江督。众所周知,“江督乃天下大缺,枢廷部臣衣食所系”,能坐上这把交椅自然是风光无限。
但这种心情,他不仅不能流露出来,还必须做出宽慰的姿态。在致曾国藩的信中,他说:“上意专倚吾师,保障北方,收拾残烬。时机紧迫,物望丛积,自属义不容辞。”为了让曾国藩宽心,他还表示,要尽全力支持老师。
李鸿章的态度使曾国藩稍感安慰。7月4日,李鸿章来到金陵,曾国藩亲自到水西门迎接,和他一起返回公馆,交谈甚久。据曾国藩日记,从7月4日至7月9日,短短6天里,两人有过四次“久谈”或“久坐”。
7月10日,曾国藩乘船离开金陵,前往徐州剿捻前线。在金陵短暂的几天内,他们都谈了些什么,曾国藩日记中未作详述。不过,根据史料分析,他们的谈话着重是围绕剿捻工作进行的。
曾国藩向李鸿章坦陈了心中的忧虑。李鸿章于是向他保证说,吾师不必担忧,只要弟子在,吾师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说,湘军虽然大部撤裁,但多亏老师有远见,保留了淮军,如今正好可资调遣;至于粮饷,只要两江在咱手里,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人和钱,原来是曾国藩最担心的两件事,现在李鸿章拍胸脯向他做了保证,他便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9月16日,曾国藩到达徐州。李鸿章说到做到,先后调拨刘铭传、张树声、周盛波三军共33营近1.7万人交由曾国藩指挥。另调潘鼎新1军10营,包括开花炮队1营,开赴山东,护卫畿辅,同样也归曾国藩调度。他还把李鹤章派往曾营,“随侍旌麾”,联络诸将。
但淮军毕竟不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他们是否听话,曾国藩也有些担心。为了确保调度,他要求李鸿章将另外一个弟弟李昭庆也派往麾下,并将与自己较为亲近的刘秉璋的10营淮勇也调往山东归其节制。如此一来,曾国藩麾下先后调集了8万大军,除了从各地拼凑起来的2万湘军外,大部为淮军。
在饷需供应上,李鸿章也未食言。在一年半多的时间里,他先后筹饷1000多万两,陆续交给曾国藩,保证了前方的军事行动。
然而,尽管如此,曾国藩督师后,剿捻工作开展得并不得力,各方对此均不满意。其实,曾国藩对捻军的作战方针并无大错,相反,他根据僧格林沁失败的教训,并归纳总结出了捻军的活动特点,针锋相对地制定了一套作战方略。具体做法就是在捻军经常出没的豫北、皖北、苏北、鲁南四省十三府重点防守,然后将这些点连成一线,形成一个大口袋,将捻军装在袋中,逐一消灭。
这一想法固然是好,可实施起来难度却很大。它需要四省督抚驻军齐心合力,同心同德,否则一点突破则前功尽弃。然而,各地督抚守将却各怀私心,谁也不愿牺牲地方利益,于是各自为阵,任由捻军纵横自如。时间一长,久而无功。朝廷急了,便开始追究责任,各地督抚又把责任推给了曾国藩,说他消极畏敌,没有尽心尽力。
面对腾章四起,谤议盈路,曾国藩不禁大感头疼。为了改变局面,他不得不对原先的战略加以修订。即在重点设防之外,增设运河、沙河与贾鲁河防线。曾国藩认为,贾鲁河、沙河是捻军闯入山东、皖北必经之地,只要扼守住这道防线,捻军的行动就会受到限制,然后,“各分汛地,层层布置”,便可渐逼渐紧,最终把捻军驱逐至豫西山多田少贫瘠之处,加以歼除。
就在曾国藩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千里长堤修筑起来之后,一天夜里,捻军大队突然冲破开封以南防线,守护堤防的河南防军几乎是一击即溃。千里长堤,铁壁合围,转瞬化为泡影。
计划再次受挫,抨击之声又起。就连李鸿章也对这一做法的可行性表示了质疑,甚至讥讽这种“修墙筑堤”之法,“闻者皆笑其迂”。他还写信给刘秉璋说,古有万里长城,今有万里长墙,不意秦始皇在千年之后,竟然遇见公等知音了。这话显具挖苦之意,虽是对刘秉璋(他是河防之策的热心筹划者之一)说的,实则暗讽曾国藩。
曾国藩身体一直不好,加上各方压力,不久病情便加重了。1866年11月9日,他向朝廷打了一份报告,声称自己病难速痊,请开协办大学士等缺,另派钦差大臣接办军务,自己则以散员留营效力,不主调度。在报告中他还附了一片,奏陈剿捻无效,请求将自己封爵暂行注销,以示自贬之意。
朝廷还算给面子,几天后批示下来,赏假一个月,让他在营安心调理。同时令钦差大臣关防由李鸿章暂行署理。至于注销封爵一事,“着无庸议”,未加批准。
随后不久,“匪氛更炽”。捻军分为东、西两股,一股深入山西,一路挺进河阳。朝廷焦急万分,不得不对剿捻人事做出重大变动。即令李鸿章与曾国藩对调。前者以钦差大臣出任剿捻統帅,而后者则返回江督本任。
朝旨下达的日期是1866年12月15日。此时,距曾国藩初拜大命仅一年半有余。
李鸿章实力大增,曾国藩面临下课的窘境
这是一个古老的寓言:老虎向猫求艺,结果猫教会了老虎,反倒使猫的生存受到威胁。现在,曾国藩似乎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李鸿章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此后撤湘留淮,又是经他力挺;如今淮军后来居上,李鸿章实力大增,自己竟面临下课的窘境。
曾国藩的心情当时肯定是相当郁闷。督师之初,他曾放言,如剿捻无功,决不回任。他原打算让李鸿章来帮助自己,没想到朝廷却做出了“曾李瓜代”的决定,这不禁让他颜面扫地。
朝旨下达后,曾国藩多次上书恳请,试图挽回一点面子。他提出了一个折中办法,即“但求开缺,不求离营”。也就是让出实职,退居二线,但希望以“散员”身份继续留营自效,以便维持湘、淮军心。至于江督一职,他请求由李鸿章代理,并掌管钦差大印。
遗憾的是,朝廷似乎并不想照顾他的面子。谕旨要求他立即交出印信,回任江督。曾国藩非常难过。1867年1月20日,他给其弟曾国澄写了一封信:“自十一月初六(旧历)接奉回江督任之旨,十七日已具疏恭辞;二十八日又奉旨令回本任,初三日又具疏恳辞。如再不获命,尚当再四疏辞。但受恩深重,不敢遽求回籍,留营调理而已。兹将初三摺稿付阅。余从此不复做官。”
1月29日,上谕再次下达,对于曾国藩一再“固执己见”已有明显诘责之意,并要求他“克期回任”,以便让李鸿章“专意剿贼,迅奏肤功”。曾国藩万般无奈,只好定于2月前往徐州,正式与李鸿章办理交接。
其实,李鸿章取老师而代之,心情也是复杂的。接到谕旨后,他“当即恭设香案,望阙叩头谢恩”,同时又向老师表达了安慰和同情。在致曾国藩的信中,他谦虚地表示,微臣自揣,无论如何是不能和老师相比,更无奇谋胜算能超过老师,但圣慈俯察艰难,无微不至,臣等只有振奋精神,何敢稍有推诿?谨当遵旨,驰赴前敌。
对于曾国藩想留营效力,“坚辞回任”一事,他打心里不赞成。是的,既然让他干了,难道还需要老师在身边指手画脚吗?此外,江督地位重要,自己离开了,如果曾国藩不回任,这一肥缺就有可能落至别人之手。江督辖地关系到湘淮两军筹饷大事,非同小可。因此,仅从这个角度说,李鸿章也希望曾国藩能回任江督。
此后不久,外界就传出了“徐州交篆”的风波。篆,即印章。两人对调,自然要交接关防印信,这本来不是问题。问题是,李鸿章有些迫不及待了,这就引起了风波。
《苌楚斋随笔》载,李鸿章接到任命后,马上派一个候补道某人前往曾国藩处亟索钦差大臣关防。这是一种不顾礼仪的做法,曾国藩当然大为不快。他对刘秉璋说,这种交接的事,“我以为须当面交付,以昭郑重,今如此取去,亦省事”。话语中酸溜溜的味道,一听便知对这事相当不满。
另据《异辞录》载,李鸿章来到前线,急着从曾国藩那里索取钦差大臣关防。曾国藩不悦道:“关防,重物也;将帅交接,大事也。你不当回事,亟索以去,我也不能如何你,但我不会去的。”意指不会离开军营,回任江督。
后来李鸿章见到曾国藩,私下对他说,以公的名望功勋,违旨不回,倒也可行,可是令弟曾国荃在湖北屡遭败绩(当时曾国荃在湖北巡抚任上连失三县),你就不怕朝廷追究他吗?听了这话,曾国藩才有所顾忌,决定回任。
以上两书作者一个叫刘体信,一个叫刘体智,均系刘秉璋之子。此事来源据称出自其父。刘秉璋时在曾幕,并亲历此事,按理绝非空穴来风。
不过,据曾国藩1867年1月1日奏折称:“遵即择于十九日(旧历),饬派江苏候补道林桐芳、衡州协副将胡正盛谨齐钦差大臣关防,驰赴徐州,交李鸿章祗领。”而1867年1月15日,李鸿章也有一份奏章,内容与此完全一致。
从以上资料看,关防大印是曾国藩派人送去徐州的,至于李鸿章是否派人“亟索”却无丝毫涉及。
两人在交接中出现了不愉快,可能有之,但总体上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未出现大的裂痕,而在此后曾国藩回任后,对剿捻工作并无懈怠,对李鸿章和淮军仍一如既往地支持和关注。
1867年2月,曾国藩即将起程回宁之前,还写信给曾国荃说,“少荃宫保于吾兄弟之事极力扶助”,“大约淮湘两军、曾李两家必须联为一气,然后贼匪可渐平,外侮不能侵”。这基本反映了曾国藩的心态。
然而,曾李瓜代却是一个重要的标志。它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李鸿章和淮軍从此取代曾国藩和湘军走上了历史舞台的中心。
(参考资料:《淮军四十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作者:季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