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当为信仰开路——评约翰·尚利《怀疑》

姚媛媛

《怀疑》一剧横空出世，就如一颗重磅炸弹般引起巨大轰动，赢得一片喝彩，观众如潮，盛况空前。该剧是百老汇经典剧目，曾获普利策戏剧奖、托尼最佳戏剧奖，所获奖项达20余项。

《怀疑》的剧作者约翰·尚利是美国当代极为重要的剧作家，他特殊的童年经历成就了日后的创作。约翰·尚利于1950年出生在美国纽约市布朗克斯区，在布朗克斯天主教教会学校中度过了纯真的童年和青涩的少年时光，后在纽约大学攻读戏剧教育专业，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曾到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兵役。尚利多产，创作有《欢迎来到月球》《意裔美国人的和谐》《曼哈顿的女人》《四只狗和一根骨头》《浪漫诗篇》等数十部作品。尚利曾获得1987年奥斯卡电影最佳编剧奖，由其创作的电视剧《离开巴格达的生活》曾荣获电视艾美奖。

《怀疑》的成功离不开剧作本身。《怀疑》作为一则寓言，作者曾表达过这样一个信息：“这是一个蜕变的时代，信仰已开始堕落，伪善则取而代之，尤其在意识形态已被冲破但尚未改变之时。这是生命前行中最危险最紧要之处。这变化的开端就是怀疑。”

故事起源于一位修女对神父的怀疑。在1964年的纽约布朗克斯区圣尼古拉天主教会学校里，弗林教师对学校里唯一一位黑人学生友善有加，身为校长的阿洛西斯修女怀疑老师对孩子有性侵行为。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证明这一怀疑的真实性，并对弗林教师进行指控。在剧中，尚利在宗教神学的思想中，把人在信仰和怀疑中的纠结徘徊不安刻画得入木三分。

一、“怀疑”阵列的众生相

“怀疑”的主力军——阿洛西斯修女。她为人智慧、坚韧、刚毅，有时候又有些武断。她在丈夫死于二战之后成为了修女，可以想象这是她经历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之后的选择。以她的个性和学识，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必定是以最虔诚的心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上帝。在第二场她和年轻教师詹姆斯修女的谈话中，作者用精彩的对话刻画出了她的形象和个性：作为校长，她事无巨细，严格监督学生以及老师；对教育方式，她有自己的坚持，比如她禁止学生使用圆珠笔；她认为“今天每一项容易的选择都有明天的后果”；她不赞成学生上无益的美术课、音乐课、舞蹈课，因为“六十分钟能学许多东西”；她不喜欢学校搞文艺晚会，反感女生涂口红；她认定宗教具有唯一性，认为只有该领域的人才算是圣人；她认为“满意是一种恶习”，认为单纯就是懒惰和愚蠢等等。

“怀疑”的协同者——詹姆斯修女。她心性单纯，心怀理想，充满阳光，在教学中富有热情，深受校长教育理念的影响。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表现能让校长满意，但在听了阿洛西斯的“教导”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有那么多不足，忽略了那么多潜在的问题，不禁难过得哭了。于是她开始对学校的事物保持警觉。当有一天她发现黑人学生唐纳从弗林神父寓所回到教室时神情异样，充满恐惧，且口中有酒气，便迅速地向阿洛西斯进行了汇报。

剧中被詹姆斯怀疑和指控的对象——弗林神父。他的讲道富有诗意和才华，同时他在教授课程的过程中总是显现出自己对学生的关爱。可是在他的言谈中，又常流露着内心的孤独、迷茫、困惑。当阿洛西斯怀疑、指控他时，他愤怒并予以否认，但他形色憔悴慌张，觉得自己的威严被质疑，甚至是名誉受到污蔑，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仅仅因为他与孩子交流使用了自己认为理所应当的方式便被认为是苟且之事，这些是他不能理解与接受的。

在詹姆斯修女眼中的“受害者”——唐纳的母亲穆勒夫人。她柔弱无助，没有能力也不愿意卷入到这样的丑闻中。唐纳不被父亲爱护，也不被同伴接纳，但是弗林教师给予了他赞扬、鼓励、爱护和指点。唐纳的母亲认为弗林神父是唯一善待她儿子的人，她指责阿洛西斯修女不要自以为在行使正义，甚至怀疑修女的立场和出发点。

二、对于“怀疑”的执着

面对现实中的困难，阿洛西斯修女坚定甚至执着于自己的信念，决心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尽管阿洛西斯修女明知可能会失去校长的职位，但是她的信念是对上帝的忠诚，是对校长职责和做人原则的坚守。从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初心来看，她是坚韧勇敢的怀疑者。

教会本来是由共同信仰的人结成的团体，但人的信仰有真伪深浅，人性也有善恶之别，出现是非善恶之事在所难免。这便是阿洛西斯怀疑的由来，她不信任的是人性。她对上帝的信仰是绝对的，但对教会里的兄弟姊妹却有着怀疑的权利，特别是当世界范围内教会性丑闻频频发生的年代。这不是上帝的错，而是人的错。

詹姆斯修女觉得自己的“怀疑”疏远了上帝，阿洛西斯修女却认为“每当你迈出一步来对付坏人坏事，你离上帝是远了一步，但你是在侍奉上帝”。为了惩治她眼中的“败类”，她义无反顾、坚定地对弗林神父说道：“只要需要，我就会跨出教会大门。即使那大门在我身后关闭！只要需要，我就会做，神父，哪怕是我被罚入地狱！”阿洛西斯以开会为由将弗林神父带到办公室，并要求詹姆斯修女在场旁证。遭遇到弗林神父的反击并向主持神父建议撤销阿洛西斯修女的校长职务后，阿洛西斯居然说谎了。她谎称对弗林神父在其他教区的类似行为有所耳闻，可是她却对自己的谎言辩解道，这是“为了追查邪恶”所付出的“代价”，而实际上她捍卫自己的“怀疑”时使用的手段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这种方式是为了“真相”还是为了“赢”？可以说这个时候阿洛西斯修女的做法已经偏离了她的初衷。

三、“怀疑”当为信仰开路

阿洛西斯修女维护教会学校的纯洁、保护学生、调查真相的行为是坚定不移、充满信仰的，但是她“赢了”这场“怀疑”的方式却是胜之不武的。当弗林神父始终对指控表示否定，她是否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了？故事最后，弗林神父被调离，她仍然长叹：“我真是怀疑啊！”而她所说付出的“代价”最终依然没有给出准确的说法。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弗林神父与黑人学生唐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作者并没有给我们答案，对于结局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是作品关注现实的“直面”精神深深地感动着观众。恰恰因为没有答案，才促使观众更深刻地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探索我们身边的人和事。正如作者尚利所认为的：怀疑比信念需要更多的勇气，更强的力量，因为信仰是一个歇脚处而怀疑则是个无限。人类历史上，各种“绝对权威”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权威毫无例外地取代和被替代，不断地继承或摆脱固有权威。

剧作家尚利出生的20世纪中期是科学昌明的时代，人们自信地以为可以自己作主，不需要上帝的拯救和安排了，因此喊出“上帝死了”这样的口号，希望摆脱以前建立的所有价值体系，肯定一切被否定的东西，其进步意义是怀疑。“上帝死了”又代表另一权威重新出现，旧有的“上帝”死了，而“上帝死了”作为一种新的上帝让人们五体投地。“怀疑”本身上升为一定时期一部分人的至高信仰，可是没过多久我们又开始怀疑着我们的“怀疑”。权威照样被取而代之的权威视为儿戏。

相互否定、彼此对峙，站在正方的立场就必须暂时忘却否定的意义。各类权威的追随者们如何铭心刻骨地匍匐于自己的信仰下，可是却相互亵渎、彼此攻击。但人类的追逐是无限接近或者渐行渐远，对于各种不得而知的事情，当我们以为知道了时也许仍是未可知，而就算是知道了，有时真实也会淹没于众多误读之间导致分辨不清。那“真实”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抑或“真实”本身就被怀疑着？该如何自处，何去何从？如果失去怀疑精神，伪善必将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怀疑》这部剧不断警醒我们，在生活前进途中最危险最紧要之处，怀疑就是这变化的开端。可是，这怀疑摧毁了今天的信仰，它更应该替明天的信仰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