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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陶文考释二篇

2020-10-15徐在国

三峡论坛 2020年5期

摘  要:古陶文是指刻划、书写或打印在陶器上的汉代以前的文字,具有重要的文字学研究意义。全文分为两篇:一是将《陶文图录》中旧释“迲(去)”之字重新分析为从“辵”从“弃”,释为“弃”,陶文“弃疾”为人名;二是介绍2016年以来新见的十则古陶文,并对有问题的释文进行了纠正或补充。

关键词:古陶文;齐陶“弃疾”;新见陶文选释

中图分类号:H0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5-0077-09

一、释齐陶“弃疾”

王恩田先生的《陶文图录》[1]1657著录如下齐国陶文:

2·101·1 2·101·2 2·101·3

2·100·1 2·100·2 2·100·3

这六方陶文辞例相同,《图录》释为“陶大里去疾”。《揖芬集》[2]335图二·2著录如下一方齐陶:

在此,我们主要讨论旧释为“迲(去)”的那个字,其形体如下:

图录2·100·1 图录2·100·2 图录2·100·3

图录2·101·1 图录2·101·2 《揖芬集》

丁佛言先生最早释为“去”[3]29-30。王襄先生也释“去”,他说:“,古去字,或从辵。古鉨陈去疾信鉨去作,宋去疾鉨去作,皆从辵。即之别构。,古疾字,与许书之古文近。”[4]1069王恩田先生亦释“迲(去)”,又硬性隶定作“”,并说:“2·101·1吴大澂据人名此字下连疾而释去,但不详其形意。”[5]189

诚如王先生所言是“据人名此字下连疾而释去,但不详其形意”。我们过去也曾相信释“去”之说,现在看来有重新讨论的必要。齐文字“迲(去)”字或作:

玺汇1433

宋去疾鉩 玺汇1481

陈去疾信鉩 图录2·222·4

蒦阳匋里人陈迲疾

图录2·240·1

蒦阳匋里陈迲疾[6] 图录2·240·2

蒦阳匋里陈迲疾 桓台文物·

陈迲疾□[7]40

上录“迲(去)”字所从的“去”明显是从“大”从“口”,和(2·29·1)、(2·28·4)等形同,与、、形体差别明显。

我们怀疑、应分析为从“辵”从“弃”,释为“弃”,“辵”旁乃是赘加的义符。在说出我们释此字为“弃”的理由前,先看如下齐陶:

2·438·1 2·438·2 2·438·3   2·438·4

2·439·1 2·439·2 2·439·3

上录陶文的释读,可谓众说纷纭。主要分歧在于与、与的关系,也就是“”属上还是属下的关系。主张属上者,有:

丁佛言:

吾谓田万不能属下。似古文玄,而又从田,分明为畜字。《说文》田畜也。《淮南子》曰元田为畜。[8]89

王襄:

豆里畍壤疾卜

,从介从田,古文畍。,或释畜。

豆里攘疾

其一拓本作,攘作,与此不同,,殆古畜字。[9]

何琳仪:

:陶汇三·六〇九豆里畜壤匕[10]1516

高明、葛英会:

畗:3·609豆里畗《说文》所无,《集韵》答古作畗。[11]159

刘钊:

159页误畜为畗。[12]448

李零:

0407豆里(?)襄疾匕。[13]113

主张属下者,有王恩田先生。他说[5]91-92、235:

弃:2·438·3《说文》:“,古文弃。”陶文省略双手,仅存倒“子”形。陶文中弃疾为姓氏。2·674·42·439·1字内一点非笔划。

襄:2·674·4《说文》:“襄,汉令解衣耕谓之襄。”薛侯盘作,乐子作,叔夷钟作,字形相近。

上引诸说中,王恩田先生释为“豆里弃疾襄”,最有启发性。我们认为“”应为一字,分割是不对的,此字才是“弃”字。诚如王先生所说“”为倒子形,将齐陶文中的“子”倒置,作:

2·526·1 2·543·3 2·547·3

与“”形近。至于“”形,颇疑为“箕”之讹变。古文字中“弃”字作:

《甲骨文编》189页

《战国文字编》246页

战国文字“弃”常省略中间的“箕”,齐陶“弃”字则省了双手。

既然“”可释为“弃”,则、与“”形同,也应释“弃”。陶文“棄疾”,当为人名。以“弃疾”为人名与以“去疾”为人名义同,均为除疾去病。刘钊先生曾说过:[14]

古代医学虽然已较为进步,但疾病仍然是人生第一大祸患。除疾去病,一直是人们追求的目标。体现在人名中,如有:

长去疾 尹疾去 宋弃疾 胡疾已

王疾瘳 石除疾 董病已 风病北

郝除病 虫不疵

另外汉霍去病、宋辛弃疾也都是人们熟悉的人物。

其说是。《左传·昭公六年》:“楚公子弃疾如晋,报韩子也。”也以“弃疾”为名。

最后看看如下一方齐陶:

2·406·4

王恩田先生释为“□□辛里□疾”。字,何琳仪先生认为“从辵,声” [10]449。我们怀疑此字也是从“辵”,从“弃”,所从的“弃”与前引“弃”字不同的是:多了“又”旁。此字亦应释“弃”。陶文“弃疾”,同样为人名。

二、新见古陶文选释

陶文是指刻划、书写或打印在陶器上的文字。古陶文,即汉代以前的陶文。我们始终关注新的古陶文资料。先后出版了《新出齐陶文图录》《新出古陶文图录》[15]等。

何、曹二先生之說可从。

4、承蒙友人相赠如下一齐陶拓片:

我们的释文是“丘巷武昌里周”。

关于“丘”的陶文,“”字作:

陶录2·652·1

丘巷 陶录2·52·1

丘巷武昌里 陶录2·51·2

学者多释为“蘆”。

王恩田先生隶定作“”,即莒国之“莒”的异构。[5]10-11

李学勤先生释爲“苴”,郑超先生说:[20]37

陶文又有:

丘乡 《梦厂》29.1 《海岳》

“”作,《孴录》既释为“曼”(8.1下丘字条),又收于附录(15下)。李学勤先生释“苴”,见《概述》,可从。此是刻划。李又认为丘即《鲁连子》所记“齐之辨士曰田巴,辨于徂丘而议于稷下”的“徂丘”(《文选·曹子建与杨德祖书》注引),可信。稷下即稷门之下,徂丘也当在齐都临淄城内。(《初探》37页 1984)

李家浩先生也赞同李学勤先生认为此字从“”的观点,但他对此形体又作了细致分析,我们征引如下:

战国时期,齐国陶文中有如下两个字:

C                D

《陶录》附16         《陶录》1·2

这两个字旧从“艹”从“覃”、或从“卢”,或从“”、或从“樝”等不同释法。

我在上面提到的那篇考释“居司寇”印的短文中,认为C应该释为,其所从的“虎”头之上作三叉形,在上揭B5所从“虎”头之上可以看到,旧认为是“艹”的省写,非是。近年公布的包山楚简190号人名“缰”之,其所从“虎”头之上也作三叉形。按此种写法的“虎”头,实际上是“鹿”头,包山楚简190号的“鹿”字头与此相同可证。

战国文字“虎”头与“鹿”头形近。我曾在一篇小文里指出,在战国文字中,两个形近的字作为偏旁,往往混用不分,并举“弓”与“尸”、“人”与“弓”、“弋”与“戈”、“鱼”与“焦”、“畐”与“酉”、“云”与“虫”、“缶”等偏旁互讹的例子。战国文字把“虎”头写作“鹿”头,则属于这种情况。D应该释为从“艹”从“樝”,即“蔖”字的异体。我在那篇考释“居司寇”印的短文中,还指出“且”旁下面的那一横是“且”字应有的笔划,没有那一横是简体。[21]95(《战国刀新考》,95页)

高明、涂白奎先生在《古陶字录》中吸收了李家浩先生的说法,改释爲“麆”。[22]341

山东广饶出土的“丘”陶文,是一件完器,陶文最早著录于王恩田先生的《陶文图录》2·52·1,详细的介绍及器形见赵金《从一件战国红陶罐看先秦时期乡里制度》。

赵金先生的介绍如下:[23]

1995年8月,山东广饶县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北卧石东遗址出土一件陶罐。该罐泥质红陶,侈口、卷沿、束颈、折腹、凹底,通高21厘米,口径26厘米,颈高7厘米,折腹处最宽32.7厘米,下腹及底饰细绳纹。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陶罐肩部的陶文及戳印。陶文共7字,篆体,十分清晰,系先在陶坯上用硬笔刻划,后入窑烧制而成。戳印呈长方形,为阳文,但印文内容模糊不清。

近些年,临淄新出土了一些“丘”的陶文,多是红陶,刻画加印章。多是残片,内容不一。听说有一件完器,在藏家手中。

5、二介山房赐赠如下齐陶文:

我们的释文是“蒦辛里”。

此陶为首见。“蒦”,一般是:

陶录2·194·3蒦匋里人造

陶录2·83·1蒦南里公孙

陶录2·68·1蒦南里人

陶录2·264·1蒦鱼里分步

陶录2·259·1蒦杨里人不歬

陶录2·164·3中蒦里匋渐

陶录2·139·1大蒦匋者步

陶录2·178·1东蒦雠

“蒦辛里”,为首次出现。最后一字也是第一次出现,此字分析为从“犬”、“辛”、“臼”,从“辛”从“臼”疑是“凿”字异体,如此,此字当分析为从“犬”,“凿”声,为陶工的名字。

6、南京博物院、徐州博物馆、新沂市博物馆于2016年7月至2017年1月在江苏省新沂市双塘镇钓台村东钓台自然村西北钓台遗址进行发掘,在T1912②:3出土了如下一方陶文:

该陶文内容非常重要。原考释为“有印陶片:夹砂灰陶。直口微敛,方唇,腹部刻写‘三十四年,并压印印章。残高8.3、残宽11.8厘米。”[24]

该陶文有刻画,也有印章。释文是:卅(三十)四年 鉨

“卅”,是三十的合文。“四”下一字,最初我们怀疑是“工帀(师)”的合文。“工帀(师)”合文多见于三晋文字,如:

考古1991·5

十一年皋落戈 集成11319

三年余令戈 集成11338

三年槩令戈

集成11693

三十三年郑令铍 珍吴117二十八年戟 考文2002·2

宜阳戈

我们仔细观察拓片,感觉竖划上还有一向左的斜丿,故此字应是“年”。战国文字“年”字或作:

楚:

曾姬无卹壶 清华一·保训1 上博七·君乙8

上博五·竞3 清华二·系年019 上博五·弟5

晋:

集成2746

梁十九年亡智鼎 集成9707

安邑下官锺 集成11301二十三年□丘啬夫戈

齐:

新收1781陈逆簠 集成9709公子土斧壶

燕:

集成11325

九年将军戈 陶录4·4·1 集拓2.3

“”,将“”变成一横,可视作“年”字变体。

印章的第二字当释为“鉨”。战国文字或作:

楚:

玺汇0343 玺汇0165 玺汇0279

玺汇0137 玺汇0346 玺考156

齐:

玺汇0657 玺汇1906 玺汇3233

玺汇0331 玺汇0233 玺汇0223

“”与上文齐玺“”形近,从“金”,“尔”声,上部加了一小横饰笔,遂与“示”形混同。

第一字从“”、“句”。似应分析为从“(少)”,“句”声,乃地名,待考。又怀疑是合文,即“(少)句”,亦为地名,待考。

原发掘报告说“钓台遗址所出有印陶片上刻写‘三十四年,并压印印章,‘三十四年可能是战国晚期纪年,印章风格与中国历史博物馆藏山东临淄出土的齐国铜量上的印章相似。此外,部分陶豆、陶钵等也具有战国时期陶器特征,可能和战国地层受到破坏有关。”[24]49-50

此陶文的国别不好判断,涉及纪年、地名均待考。

7、《洛阳陶文》第三章战国陶文第2方戳印陶砖著录如下一字:

“灰陶质。长59厘米,厚5.5厘米。面饰米格纹,背素面。面戳印阳文l字。此为砖的局部。2001年4月洛阳市临涧路市计划委员会住宅楼工地出土。现藏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25]16此字原书缺释。

此字应分析为从“疒”,“柬”声,当释为“”。鸭雄048有如下一方晋玺“邯郸”:[26]

陶文“”与“”同。“柬”或从“柬”之字战国文字或作:

郭店·

五行22 清华一·

楚居15 集成9720

令狐君壶 清华五·

三寿20

亦可为证。

陶文“”,是单字,应为人名。

8、《洛阳陶文》第三章战国陶文第10方著录如下陶文:

“灰陶质。陶盆残破,仅剩口沿,在盆口沿面阴刻篆书3字。2001年4月洛阳市临涧路市计划委员会住宅楼工地出土。现藏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25]24此陶文原书缺释。

此陶文当释为“囗有左秦”。首字不识。次字可释为“有”,也有可能是“右”。第四字与(玺汇1630)、(上博一·孔29)形同,释作“秦”。

陶文“囗有左秦”,文义待考。

9、《洛阳陶文》第三章战国陶文第11方著录如下陶文:

“灰陶质。陶盆残。盆口沿面阴刻篆书2字。2002年3-4月洛阳市单晶硅厂住宅楼工地出土。现藏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25]25此陶文原書缺释。

此陶文当释为“中人”,见于《论语》,指中等的人,常人。《论语·雍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汉书·食货志上》:“数石之重,中人弗胜。”颜师古注:“中人者,处强弱之中也。”“中人”,又指宦官。《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将行,秦官,景帝中六年更名大长秋,或用中人,或用士人。”颜师古注:“中人,奄人也。”

“中人”,也有可能读为“忠人”,忠诚的人。葛洪《抱朴子·行品》:“端身命以徇国,经险难而一节者,忠人也。”

10、《中国文字博物馆馆藏精品图录》著录如下一方秦陶文:

这是一件完整的秦陶釜,“高15厘米,腹部最大直径17厘米。敞口,短颈,鼓腹,圆底,通体饰以绳纹,颈部有一不规则阳文戳印,秦系文字。”[27]76

此陶文为秦陶文,原书缺释,当释为“东郭所”。秦文字“郭”或作:

珍展47 陕西761 云梦·日甲33反

珍秦117 珍秦115 尤家庄秦陶

与上引陶文“郭”字形近。

朋友又发来一件秦陶文,也有“东郭”,作:

可与本文讨论的陶文互证。

“东郭”,本指东边的外城。《左传·襄公十八年》:“晋侯伐齐……壬寅,焚东郭、北郭。”也用作复姓。春秋齐有东郭偃、东郭书。《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齐棠公之妻,东郭偃之姊也。东郭偃臣崔武子。”《左传·哀公十一年》:“甲戌,战于艾陵,展如败高子,国子败胥门巢。王卒助之,大败齐师。获国书、公孙夏、闾丘明、陈书、东郭书,革车八百乘,甲首三千,以献于公。”

秦陶文“东郭”,复姓,“所”,乃人名。

第一篇2008年3月14日初稿,2009年12月21日改定。

注 释:

[1] 王恩田:《陶文图录》,齐鲁书社,2006年。

[2] 王守功、许淑珍:《临淄后李齐国陶文》,《揖芬集》,社科文献出版社,2002年。

[3] 丁佛言:《说文古籀补补》5、5上,又《古陶初释》。

[4] 王襄:《古陶今醳》(1947年),《王襄著作选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

[5] 王恩田:《陶文字典》,齐鲁书社,2007年。

[6] 高明、葛英会先生摹作(3、173),作为不识字放入《古陶文字征》292页第4栏。刘钊先生认为应释为“”。(《中国文字学史》448页1995);何琳仪先生《战国古文字典》1547页隶定为“”。

[7] 政协桓台县委:《桓台文物》,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年。

[8] 丁佛言:《古陶初释》,稿本。

[9] 王襄:《古陶今醳》(1947年),《王襄著作选集》1094页,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古陶今醳续编》(1949年),《王襄著作选集》1429页,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

[10] 何琳仪:《战国古文字典》,中华书局,1998年。

[11] 高明、葛英会:《古陶文字征》,中华书局,1991年。

[12] 姚孝遂主编:《中国文字学史》,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年。

[13] 李零:《新编全本季木藏陶》,中华书局,1998年。

[14] 刘钊:《古文字中的人名资料》,《吉林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60-69页;《古文字考释丛稿》365-366页,岳麓书社,2005年。

[15] 徐在国:《新出齐陶文图录》,学苑出版社,2015年;《新出古陶文图录》(上、下),安徽大学出版社,2018年。

[16] 中国国家博物馆田野考古研究中心、山东大学考古学系:《山东薛河流域系统考古调查报告》,科学出版社,2016年。

[17] 韩自强、韩朝:《安徽阜阳出土的楚国官玺》,《古文字研究》第22辑,中华书局,2000年。

[18] 徐在国、程燕、张振谦:《战国文字字形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19] 曹锦炎:《古玺通论》,上海书画出版社,1995年。

[20] 郑超:《齐国陶文初探》,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硕士论文,1984年。

[21] 李家浩:《战国刀新考》,《中国钱币论文集》(第三辑),中国金融出版社,1998年。

[22] 高明、涂白奎:《古陶字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

[23] 赵金:《从一件战国红陶罐看先秦时期乡里制度》,《中国文物报》,2010年6月25日第6版。

[24] 南京博物院、徐州博物馆、新沂市博物馆:《江苏新沂钓台遗址发掘简报》,《东南文化》,2017年第5期。

[25] 王沛、俞凉亘、王木铎:《洛阳陶文》,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8年。

[26] 菅原石卢:《鸭雄绿斋藏中国古玺印精选》,アートラィフ社,2004年。

[27] 黄德宽主编:《中国文字博物馆馆藏精品图录》,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9年。

责任编辑:袁金平

文字校对:向华武